《枉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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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 第2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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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忙碌的书吏们。
抄捡于府用了三天时间,所有疑有违碍的书函、来历不明的财帛,全部先粗略地做了单子,交到奕霄手中。奕霄看着老管家陪着笑的面容下掩不住的惨淡和惶恐,竟有些微微的同情,大概翻了翻,对书吏道:“于大人执掌中枢这些年,有些往来也是正常的,皇上并不欲为此酿成大狱,你们好好看看,不是特别说不通的东西,不要硬攀扯上来。”他素有一目十行的能耐,翻到刚刚就已经看准了的卢宝润的那页单子,弹弹纸页道:“不过是鸿胪寺卿,九卿里头和军机处有些往来也没什么不正常的不是?”
那些吏目都是人精,立刻上来接过单据,定定地记住了卢宝润的名字,笑道:“大人菩萨心肠,我们明白的。”立刻把卢宝润那份抽掉了,又道:“前头账房单子上——”
奕霄清清喉咙,装着糊涂道:“道理是一样的,一体处置便是。”
吏目们知道上头大员做事的规矩,这些事情自然是自己承担,遇到出岔子,还要肯背黑锅,点点道:“小的明白了。”见奕霄看了他一眼,低头含笑道:“明白的。”
忙了三天,也算有了成果,奕霄在单间休息,那名帮他办事的小吏进来叩见,回头贼兮兮看了看周围的情况,点头哈腰对奕霄道:“博大人,这是卢宝润写给于敏中的信件,这是在账房抽出来的礼单,东西还在。”说着,把几张纸递了过去。
奕霄看也不看,把几张纸接过塞进靴页子里,顺手从荷包里取出一个五两的锞子抛到那小吏手中,笑道:“我知道你们都是财主,也看不上这点子小钱——不过,这是过年的时候,皇上御赐给我的,宫里供阿哥格格们玩耍压荷包的‘笔锭如意’,取个吉祥意思吧,也是外头少有的东西。”
那小吏眉花眼笑道:“谢大人赏!”闪闪眼睛似在示意,哈着腰在一旁等候其他吩咐,奕霄却没有其他吩咐了,愣了一会儿神,想着煊赫的于敏中一夕倒台,家人也是一样惶惶如丧家之犬一般,那些与他相关的人,亦是忙不迭地与他家撇清,唯恐牵扯到自己身上。权势这个东西,好是好,但也是朝不保夕、变幻无常的。
他核对了单据和书办按官样格式写出的奏本,没有发现什么差池,点点头说:“明日我去缴旨。大家也辛苦了,早早歇息吧。”他粉底的朝靴踏出于家的大门,外头空气清新得凛冽,他好好地呼吸了几口,见出来的吏部属员们,个个藏着笑意,捂着衣袋,大约这趟差使是捞得钵满盆满,怪不得刚才那小吏使眼色,大约见自己是主官,反而两袖清风,还想提示什么呢。
回到家里,奕霄把靴页子里的东西交给冰儿,冰儿仔细看了看,点点头道:“这事也不必跟别人说了。奏本夹片里要奏报相关的交通往来的人员,亦不要把卢宝润完全摘开,留点尾巴,让他变一变职位,我要用他。”
奕霄奇道:“他能做什么?”
冰儿道:“我也不知道,先试试吧。他一直是在京里流转,可以的话,让他进兵部,我要知道你妹妹和清水教的消息。”
奕霄道:“我去军机处打听就是了。”
冰儿看看他,微笑道:“皇上虽然给你派差使,看着宠信有加的样子,但是不让你像其他章京一样天天呆在军机处值房里,你想想这是为什么?”她观察着儿子的神色,见他由疑惑到渐露“明白了”的神色,轻叹一声道:“不要去军机处打听,那里都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但没有你贴心的人,空落了人家的眼,会遭疑忌,明白么?”
奕霄这几日当差,已经是感想万千,此刻更添一分失落,只觉得脊背骨发寒。冰儿见他微微嘟嘴皱眉,是平素心灰意懒时的神色,不由伸手把儿子揽在胳膊弯里,笑道:“别这个样子,这点子挫折就怕了,以后如何成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

、论婚嫁娇儿忤旨

奏折文字的细碎角落,往往能杀人、也能救人于无形,是谓“刀笔”。奕霄专攻八股文时久,尚不晓得其间门道,但英祥在州县管理书启多年,深谙其中诀窍,妻子对卢宝润处置的嘱托,英祥不是特别明白,也问不出话来,不过阃令如山,只好照办,帮奕霄拟定了上奏的稿子,做了自己儿子的“书启师爷”。
果然批复下来,因皇帝不欲兴大狱,并没有明着再处分于敏中,与他交结往来的那些人,视轻重找其他罪过分别予以处置。卢宝润算是微过,降职处置,从原本清高的鸿胪寺,调到了兵部的捷报处,做一名忙碌而没甚好处的六品主事 。
人心不足蛇吞象,卢宝润原本觉得能捞回一条命就足矣了,如今只不过是降调,却又不甘了。没隔几天,又备了厚礼上门拜访,这次见奕霄赁的宅子已经几乎搬空了,笑着问道:“咦?这次搬去哪里?以后我们还要常来常往的。”
英祥扯扯唇角算是笑了一下,道:“为奕霄办事方便,选在皇上夏季避暑的圆明园附近。你过去多有不便吧?”
卢宝润若有所失,见英祥捧着茶碗,一副等待“送客”的表情,决定还是自己老一老面皮,因而一屁股坐定,喝口茶慢慢扯扯茶水好坏之类的闲篇,终于说到主家不耐烦了,才笑眯眯道:“上回的事真要谢谢奕霄,如今果然是出息了,我们这些年纪的人,真正是自愧不如。我如今调到兵部,选了个倒头的差事——捷报处天天几乎都不得歇,上传下达累得半死,偏偏手里无权无势无钱,是个死做的命!我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当京官这些年,可称得上是‘九转丹未成’,遇上这些糟心事!其实我只想着到休致的年纪,回老家弄几亩田,好好做个田舍翁!听说兵部最好的职司莫过于兵部武选司和武库司,反正都是六品小官不指着升迁,不知道奕霄可不可以帮着说说话,让我换个地方呆着?”
兵部武选司和武库司是出了名的肥缺,卢宝润还是真实脸皮够厚才能如此“捐弃前嫌”!英祥皱皱眉,笑道:“卢大人说笑了,您是六品,奕霄不过是七品,哪里有这个能耐?”
卢宝润还待纠缠,里头传来爽朗笑声:“哟,贵客来了?刚刚听你们论茶,我就寻思着我这里还有刚刚得到的一些好茶,没有拿来款客,实在是轻慢得很呢!”过了一会儿,冰儿从里间捧出一盏茶来,色泽清淡的钧窑瓷,配着如同绿玉的茶叶和清鲜明亮的汤色,一总儿奉到卢宝润身边的小几上。
卢宝润年过四十,那些当年的色心在几度淘虚身子之后已经淡多了,他受宠若惊地抬起屁股,捧过茶碗,抬眼正好对着冰儿的眼睛。十来年前初次见她,除了美貌,也为她这清凌凌而不带稍许怯色的目光所吸引,越得不到的美人越是求之若渴,越是有挑战性的女子越能激发男人的斗志;而今,这带着亲切笑容的脸上,却也因着这同样的目光而显得颇不和谐,宦场打滚多年的卢宝润突然觉得身子一激灵,道不出原因,只觉得隐隐哪里不对劲,忙低下头品了一口茶,随口问道:“好香!这是?”
“恩施玉绿。”冰儿特别把“恩”字读得重重的,好整以暇地直着身子说,“卢大人总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一个妇人家也不懂什么,只知道这是好话,卢大人于我们有提携之恩,我们怎能不加报答?”
这话说得端的奇怪,卢宝润竟不知如何接话,“嘿嘿”呆笑了几声,又以喝茶掩饰。冰儿闲闲地从一旁茶盘里取过几张叠放的笺纸,在卢宝润眼前一展:“大人所关注的可是这个?”
卢宝润眼皮子“霍”地一跳,几乎起身伸手去拿,旋即见冰儿快捷地缩回手,才知道自己举动太过莽撞无礼了,道了歉后说:“这东西真是要我命的!幸好你们厚道,幸好奕霄能耐!我这里重重谢过了!”
冰儿把笺纸慢慢叠起来放进袖筒里,笑道:“大人谢得太早了!我这里也有事要求大人帮忙,也是个互相帮衬的意思,对不对呢?”
卢宝润还要客气:“言重了,言重了!有什么我帮得上的,你只管说!”
冰儿笑道:“卢大人新职位虽然无权无势无钱,但是上达军机,下通兵戎,京里京外好多消息都从您这里过手。我女儿陷在清水教的事想必经于敏中提奏,兵部的人都晓得,这里头有什么新消息,还望卢大人能早早告知。我这里感激不尽!”
卢宝润愣住了,半天才咽着嘴里干涩的口水道:“这个……博夫人,你这是为难我了!捷报处消息虽多,都是弥封的,我怎么看得到?”
冰儿冷笑着说:“弥封是什么样子,你不知道?左不过绳子打一个‘瓣’,又或者,浆糊封一封口。只要是存心想看,有什么难得住你呢?”
卢宝润脸色变得严峻,起身道:“博夫人!事关军机,若是随意偷窥泄露,卢某的脑袋就在脖子上晃了!这颗首级,虽长得不好,卢某还算是爱惜的。夫人这个要求,恕难从命!”
冰儿笑意更冷,带着不容推却的威严:“卢大人,奕霄辗转托人,把你分派到捷报处,也就是我们有个要你帮忙的意思在,否则,以皇上的性子,这么轻飘飘就放过一个贪贿而党附的佞臣?何况,你以为我现在手中的这些信笺和礼单,不足以送你的命?里通军机大臣,阿谀奉承捧臭脚,会同行贿——其他不谈,只问问你送给于敏中的那些指顶大的珍珠是哪里来的?那些黄金铸的砚台值多少银子?你一年的俸禄够买哪件礼物的边边角角?……你想想,够不够断送你这颗脑袋?!”
卢宝润额角亮晶晶的,都顾不得拿手绢擦一擦,他气得发抖,却无法推辞这样让他惊惧的胁迫要求,半晌才抖着声音道:“算你狠!我知道了,有消息告诉你就是!”连告辞的话都忘了说,转身拂袖而去。
英祥等他走了,才对冰儿说道:“原来你救卢宝润是为了这?但我觉得你棋差一着啊!嘴长在卢宝润脸上,他虽然怕你的威胁不好拒绝,但若是一直推说‘没有消息’,你又能奈他何?难道逼他变个消息给你?”
冰儿收了刚才乾坤在握的神色,转脸看着英祥道:“你说得对。但是——”
英祥怕她失望,忙宽解道:“不过,多条路子多分希望。万一卢宝润忌惮,透点消息出来也是好的,毕竟他在兵部,相关的消息来路也多些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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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卢宝润的消息是漫长的事,但是杭州来的信却让英祥忧喜参半,拿着问妻子:“是顾教谕来的信。语气含糊问奕霄的现状,又说顾柔的妹妹说了亲,可按着杭州的风俗,姐姐不嫁,妹妹也不好嫁。我想,他大约怕我们奕霄在京升发,会攀龙附凤,毁掉杭州的婚约,所以出语试探呢!”
冰儿道:“顾柔挺好的,我喜欢这个小姑娘。现在既然奕雯的事暂时也没有门路可抓寻,不如干脆为奕霄办了婚礼,若是能早添子孙,也了了你阿玛的心愿。”
英祥苦笑道:“我又何尝是攀龙附凤的人呢?只是奕霄娶顾柔,我们没意见、我阿玛没意见。你阿玛呢?”
这一层冰儿倒没有想到,半天撇撇嘴说:“儿女的婚事我们做主!何况现在我还被出着宗籍,他管不着我的家事!”
英祥点点她脑袋道:“一厢情愿!”
甭管是不是一厢情愿,冰儿对自己阿玛,总有种说不来的叛逆——随你让不让我做,反正我想做到的事都会去做。既然想定了让奕霄成婚,算计了半天,决定根本不和乾隆商量,先派信得过的老家人,回杭州找故友做冰人、行六礼。送去奕霄的八字,要来顾柔的八字,请人合一合——也不过是走个形式。至于“纳征”,亦就是下聘礼、落大定的意思,如今在京,常蒙乾隆恩赏,家里富足得很,定好纳征的日子后,办好豚肉、肥羊、茶叶、礼饼、喜酒、喜糕、红绸、乌纱、红蜡、爆竹、礼香等,又把从京城带去的送给二姑娘的几件珍饰一并用锦盒装了作为聘礼,一切仪节都按最好的来,极为女家做面子。
据回来的老家人说,那日杭州的街坊围得顾教谕家门口的巷子水泄不通,争着观看那鼓乐吹奏、金花红装的送聘礼的长长队伍。有脸面的顾家亲眷亲自打开那些锦盒,看着工艺精湛的金银花钿、珠花翠饰、钗环钏镯等等,个个脸都被珠宝映照得五光十色的,舌头伸出去老长都缩不回来,啧啧赞叹顾二姑娘命好,嫁的男人既是文采风流,又是貌比潘安,还在京里当了官、发了财,阔气得杭州城里都没几个能比!
顾教谕脸面十足,春风得意,乐呵呵地行了赏,叫内人准备回礼,请了婚书,准备商定大礼的日子了。
动静闹得不小,连驻在杭州的浙江巡抚都知道自己辖地飞出金凤凰,在御前十足得到荣宠,每月必行的请安折子上,除了报晴雨,也把这事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话,一总报到乾隆那里。
乾隆自然有些不满。不过冰儿此时身份并不是公主,英祥也仍算被夺爵出籍的平民,那么奕霄的婚姻,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除却硬要指婚,否则亦没有插手的道理。只是婚礼未行,他当然也有办法。于是万几政暇,与傅恒闲话之际,谈到了奕霄的婚事,当笑话对傅恒说:“冰儿这老毛病实在难改:自以为是、自作主张!这次在杭州为奕霄下聘,搞得轰轰烈烈——想问题一点不周全,竟不考虑后头!”
傅恒自然知道他的不满,陪笑道:“可不是!听说对方只是个八品教谕的女儿,又是汉人,做正室实在不适宜呢。不过此刻,他们身份尴尬,若是指配宗室或亲贵,又不知道合不合适?”
乾隆不屑一顾地笑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他们家的爵位,将来自然还是他们的。等冰儿她女儿的事过去,朕自然要复她名分的,总不能叫她在外吃了那么多苦,现在连一点恩遇都没有吧?所以呢,奕霄日后贵不可言,那么性急为他办婚事做什么?这门不当户不对,将来还是得听朕为奕霄指婚,女方家不是闹得空欢喜一场?”
傅恒听得出来乾隆一片爱女之情,略略对这个命运多舛、且叛逆狷介的外甥女放下了心。不过,话缝里仍有值得琢磨的地方:奕雯的事怎样才算“过去”?此时她生死未卜,死倒罢了,若是仍然活着,算叛党不算?算邪教不算?算从逆不算?若是她的问题不解决掉,总似梗在嗓子眼里的鱼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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