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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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 第2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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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门帘被掀开,冰儿端着一盏温水进来,见奕雯这副样子,赶紧上前看视,探探额头,发现烧退了,不由惊喜起来:“雯儿!醒了!”
奕雯看到是母亲,原本压抑在喉咙里的哭声不由地放了出来,熬了多少天的委屈化作一泡热泪,尽数揩抹在母亲胸前的衣襟上。冰儿轻轻揉着她没有受伤的脖子,任她哭了一会儿才抚慰道:“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以后好好乖乖的,不会再吃苦头了!”
奕雯从冰儿的怀里抬起头问:“我现在在哪儿?我不是被官府捉拿了吗?”
冰儿先喂她喝了点水,才说道:“你在京里哥哥家——我们都到京了。你这次虽然犯了大错,不过皇上怜惜你不懂事,原宥了你的罪,不必担心了。”
“那……”奕雯欲言又止,半晌闪着眼睛问,“其他人呢?”
冰儿心里有些不快,道:“其他人按国法处置,王硕祯依然在逃,但也逃不出恢恢天网!你少管他们的闲事了,这次犯了这么大的错,受了这么大的罪,以后该长点记性了!”
奕雯的脸色大变,抿紧嘴巴不说话,突然头一扬说:“娘!你们才错了!我们受满鞑子统治这么多年,何尝过过好日子?他们不是只把我们当奴才看待?!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汉人遭灾,血流成河,才过了百十年,我们就能淡忘了屈辱与仇恨?!驱除鞑虏,原是每一个汉人的职责,我愿意当这个先驱,别说只是挨些打,就是掉脑袋我也在所不惜!”
冰儿的脸色在听到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之后亦是变了样,气冲冲道:“你听他们胡说了些什么?现如今日子过得好好的,你还真想随着他们造反不成?他们是穷则生变,自以为是,用那些妖异之术欺人欺己。你任事儿不懂,听两句胡说就全然信了,怎么就这么好骗啊?!”
娘儿俩的声音越吵越高,把英祥都引了来,尚未进门,先问:“怎么了?”尚未听到解释,就先劝解冰儿:“女儿伤刚好了些,脾气不好难免的,你别与她一般见识!我来劝。”冰儿气得胸口起伏:“你来劝吧!我不意自己养出这么个鸱枭来!”
奕雯泪流满面顶撞道:“我不过做了该做的事,就成了鸱枭!反正哥哥是你们的骄傲,他当了人家的奴才,在你们心里也是好的!……”哭着对父亲把自己的意思又说了一遍,末了道:“爹爹是读书人,应该比我晓得道理。可心姐姐为什么无辜受累?还不是因为鞑子皇帝以文字为狱,钳制众口?爹爹那时为什么害娘受伤?还不是因为官场昏浊,以丑为美,以嫖_娼宿妓为荣?兖州老百姓为什么造反?还不是官府黑暗,逼迫良民无处求生?……”
英祥的脸色越听越凝重,越听越煞白,但他并没有勃然作色,反而很平静,等奕雯把心里的怨怒之气发泄干净了,他才说:“雯儿,爹爹是读书人,也经了很多你想象不到的事情。你说的官场昏浊也好,文字为狱也好,弄权欺民也好,甚至是入关时的屠杀也好,并不是因为皇帝是满人家的,才会这样。爹爹总劝你读书,你总不肯读,书中不光有黄金屋、颜如玉,更多的是王朝兴替、命运轮回、人世冷暖、情态炎凉……古今皆然!同样,靠行异法欺世,哄骗百姓造反的,未必都是草莽英雄,有的不过是借愚人的轻信,圆自己称王称霸的美梦罢了。历代造反也好、起义也好,无不打着‘均田免粮’的旗号,你看看,最后取得王朝的,谁均了田?谁免了粮?最后还不过就是‘江山轮流坐,明年到我家’罢了!真正苦的是谁?烽火战乱,最苦是百姓!”
奕雯怔怔地听着,第一次没法子用自己的一肚子歪理驳斥,虽不服气,但也无话可说。英祥看着她懵懂而又自以为是的神色,心里酸楚疼痛不一而足,轻轻抚着她的头顶道:“你哥哥读书尚未通透,但也知道真正济世的,不是起义造反,而是孔孟之道,而是仁恕之礼,所以他时常在嘴边说:‘读圣贤书所为何事,从今而后庶几无悔’,为的就是以教化育民,以德行束君。”
奕雯无力地说:“可是夷狄如何能够教化?我们汉人怎么能甘心……”
英祥未等她说完,就冷冷硬硬地打断:“何况,你算是哪门子汉人!”
作者有话要说:奕雯和父母的一段对话,实则想写我对网络上一些反满言论的看法。
中国的文化是靠融合而传承下来的,因此狭隘民族主义非常无知且可怕。
读史越多,这种感觉越深。人性并无根本性的不同,不同的是时代发展的必然与偶然相结合时,对于个人的冲击。
总体而言,中国在近代以前的发展基本属于正常且平稳。而近代以后,话题太大了,值得思考很多。

、终输豆蔻情谊深

奕雯不懂父亲话里的意思,心里惶惑,但又不甘。这次受伤,虽然对于刑部审案的人而言,实在是容情到了极点,但对于奕雯而言,早就超过了她忍受的极限,身上痛楚半个月左右才消减了多半,纵使如此,起坐不便仍是头疼的事。春暖花开的时节又要到了,往常一家人总有一起出去郊游的美好时光,但在京城的这头一年,奕雯住的是被木条钉紧窗户、除了吃饭外均反锁着门的房间,她觉得自己几乎都要疯了!
好容易盼到中午,冰儿又来给她送饭,母亲的脸上总是没有什么表情,似乎仍在生气。奕雯觉得心里寒冷,默默地吃掉了饭菜,再可口,眼泪还是忍不住往里掉。冰儿却无一言,等她吃完,默不作声把碗盘收拾好,放进提盒准备拿走。
“娘!”奕雯伸手挽住母亲,臀部在椅子上一拖,旧伤复痛,“咝——”地倒抽一口凉气。
毕竟是自己女儿,冰儿心里舍不得,回转头问:“怎么了?”
奕雯泪汪汪道:“我想出去走走。”
冰儿毫不客气说:“出去什么?出去惹祸?你还是安分在家呆着吧!”想了想又道:“我托了人,帮你打听着亲事。咱们家不比寻常,以后再告诉你。”
奕雯不肯撒手,嘴角下撇,一副要哭硬忍着的神色:“娘,我不要嫁人。我可不可以就像可心姐姐那样?”
冰儿心里有些急,没好气说:“好的不学!可心是心里有人了,你知道不知道?你呢?准备逃避一辈子?”
“我心里,也有人了!”
冰儿愣住了。奕雯过了年虚龄十四,其实她月份小,才是十二周岁带一两个月而已。冰儿想起自己第一次感受爱的滋味,是和慕容业在盛京的小树林里,第一次被人疼惜、被人照顾,第一次执手相握、口唇相亲——那时,自己已经十五岁了。奕雯这么小,她真的懂什么是爱情?好一会儿,冰儿才冷冷说:“别胡说了!忘记王硕祯,他是邪教叛贼!”
奕雯并没有辩驳,但咬着嘴唇是不服气的样子,母亲拿着提盒走了,门上“喀嗒”一声落了锁,她又一个人孤寂地被关在小小的屋子中,四面橱里有书,是父亲特意为她准备的,可是哪有心思看!一枝洁白的李花在早春绽放开纯净的色泽,可以从窗户一角落入眼中,可世界在奕雯眼中如此灰败,一如春光永远被锁在窗外一般。
冰儿把食盒丢在厨房,那里有新近请来的仆人,她怕她们看见自己失态流泪的样子,几步出去了。若不是无奈至极,她何尝不知道这样的锁禁是对人最大的折磨?可是失去女儿的日子以泪洗面,实在不堪回首!何况奕雯的心思并未扭转,就如随时会被引爆的火药,让人如何能够放心?!
她的失态被从外面进来的奕霄看见,几步赶过来:“娘!”
冰儿拭去眼泪,抬头看着儿子:不知不觉,这孩子发育得极快,个子已经快赶上了他父亲,颀长而健朗,唇上的绒毛脱去,眉眼沉沉,真是个英俊的小伙子了!冰儿勉强笑道:“今儿回来好早?”
虽然奕雯的案子告一段落,但奕霄一时还未能恢复军机章京的职务,闲散在武英殿继续帮纪昀修书。乾隆对他刻意地照顾,已经让于敏中嗅到了什么味道,但是,他手中那一张牌,是做皇帝的也不宜驳倒的。
“臣在军机处看刑部奏议,清水教余孽王硕祯仍无下落。被拿获的教匪李德胜,在第三次刑讯中受刑不过,招认了王硕祯一伙仍准备留在京畿,伺机而动。而且——”于敏中故意顿了顿,“据他说,王硕祯与博奕雯,大约有些两情相悦……”
乾隆没有说话,眼中的怒气却越来越炽烈,用手按着御案半晌,才举重若轻地说:“传刑部此案的主审,传武英殿博奕霄觐见。”
奕霄赶到养心殿时,刑部官员已在亲自奏事:“……博氏女子确实是打着问,确实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她年纪还小,当时痛苦的样子,应该是已经过了极限,不至于像那些积年的大盗一样能耐受得住拷掠。”
乾隆示意奕霄不必大礼,继续认真听刑部官员说话,那人倒也没啥说的了,最后道:“其余都在臣的奏报中。”乾隆点点头道:“李德胜刑伤略好后,继续拷问,就是打死了,也不罪你刑部!不过,今日朕单独的问话,不许外传。李德胜供状中若有关系到博氏的,不要纳入奏文,单独写夹片给朕看。”
“嗻!”
等刑部官员退出养心殿,乾隆才目视奕霄道:“你妹妹与王硕祯,你有没有瞒朕的地方?”
奕霄一惊非同小可,忙叩首道:“臣不敢有丝毫隐瞒!”
“那,她到底是不是与王硕祯私奔离家的?”
奕霄额头上汗出,这个问题,虽然在隐秘的西暖阁问出来,可是仍然让他觉得难堪无比。乾隆很长时间都不追问,奕霄的压力反而更大,好久才记起还要妥帖回话,又不敢欺君,只好期期艾艾道:“臣……臣妹十足年龄才十二岁多,臣觉得她是一时糊涂,但不至于是……是有私情……”他顿了一会儿,语言才流畅起来:“臣闻臣母言说,臣妹仍是处子!”
乾隆似乎松了一口气,但也很久没有答言,最后点点头道:“此事非同小可!朝中若有人以此来弹劾你,弹劾你家,朕也是捂不住的!”
奕霄把今日面君的情形告诉了母亲,最后几句话总是赧然而难以出口,冰儿问了好几遍,他才说:“皇上说,想早些为雯儿指婚……本来倒可以同宗室或亲贵结亲,但怕有风言风语传出去反而不好;蒙古各部,大漠里有几个不姓博尔济吉特的扎萨克台吉,可以许配婚姻,让奕雯远远地遣嫁,断了从逆的心思,也断了……与王硕祯的……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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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祥这日回来有些喜盈盈的表情,挥舞着手里一封信道:“我阿玛终于从科尔沁给我回信了!”
去的信早在一到京城就写了。英祥犹记得以往每年冬天,因为母亲萨郡王福晋怕冷,大多数时间要到京城来过年。可是内城的王府里,今年是冷冷清清只留了几个打扫院子、看家的人,也都不认识英祥,什么话都不肯透露。英祥只好央告驿递把他给父母写的家信送到科尔沁去,期待着能尽快得到回音。
冰儿也喜出望外,赶紧问:“信上怎么说?”
英祥展开信给她看,有些小小的失望:“信倒是我阿玛亲笔写的,但是他素来是怕在文字上下功夫的人,并没有细细写什么。好在,他说立刻准备回京,有话,我们见面再谈就是了!”他把信按在胸口,满脸是愉悦和惬意:“我真是个不孝顺的儿子!离开家这么多年,也没有敢写一封信回来给父母问安,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孝顺他们俩。——他们见到我们有这么漂亮的两个孩子,也一定高兴得什么似的!”
冰儿笑道:“等你儿子也成了婚,女儿也配了人,他们抱上重孙子,心里一定更乐呵!”她说到女儿,突然怔了怔,过了一会儿才又说:“霄儿说,皇上有意为雯儿指婚,但是在京不便,只怕要指到漠北、漠西那些旗主不姓博尔济吉特的地方去。”
这意味着奕雯必须远嫁!英祥比冰儿还要愣神儿,看得出心里澎湃得厉害。冰儿担心地看着他,英祥却没有想象中的不快或反对,而是苦笑道:“这大概是最好的一条路了。难为皇上想的。只是想到雯儿要远离我们而去,我心里有些烧得慌。”
冰儿轻轻把手搭在他的肩头道:“大不了,我和你一起回科尔沁,咱们的冰图扎萨克离漠西、漠北都不远,以后想女儿了,随时可以去看她。”
英祥道:“那里的日子很苦,一年里倒有半年跟冬天似的,历来下嫁的公主多有不肯住进去的,你吃了这么多苦,才刚刚能有享福的影子,就又要去吃苦了?”
冰儿笑道:“在我心里,最苦的是家人不能平安、不能常见,其他,总不至于像你刚到兰溪时那样还天天挨饿那么惨吧?”她向往地看着窗外:“何况,我将来要葬在科尔沁草原上!若是在京,皇上又拿规矩压人,就只好在公主园寝的地下呆着了。”“不许瞎说,年纪轻轻,谈什么下葬!”英祥捂住了她的嘴,温情脉脉地说。
晚上围坐吃饭的时候,可心少有地打破了沉默,轻声问:“我听霄儿说,雯儿要许亲?”
奕霄脸一红,他原来是想拿这个“奕雯都要许亲了”话题劝可心也不必执拗,可以放低身段同意结亲,没想到在可心听来,自己的原意打了水漂不说,反而为父母添一段烦恼。
果然,冰儿横了儿子一眼,淡淡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皇上垂怜,怕雯儿有这段从逆的经历,日后出嫁困难,所以打算为她指婚。”
可心停下筷子,很关心地问:“‘指婚’是不是皇上安排雯儿嫁给谁就嫁给谁?”她看到大家点头的模样,不由道:“这,奕雯能够同意吗?”
冰儿道:“哪里由得她?初嫁由父母,自然我们做主。皇上指婚,也会听我们的意见吧。”可心若有所思,又恢复了一向的沉默。冰儿急遽地瞥了瞥丈夫,初嫁由父母,好多感情是在日常的日子里慢慢培养的,她原以为自己心里除了慕容业再容不下别人了,没想到相濡以沫这些年来,英祥还是成了自己最亲最近、不离不弃的人。那么雯儿也许也能够在将来学会全身全心地去爱那个指配给自己的丈夫吧?
“王硕祯是个怎么样的男孩子?”
奕雯听见母亲亲切地来询问自己,可她眼里却是满满的狐疑:“娘问这个做什么?”
冰儿把削好的水果推到女儿面前,闲闲道:“随便问问。你和他,大概是没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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