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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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 第2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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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头,敢去试一试?”
奕雯的勇敢一多半都是装的。刚被捉拿时她以为自己可以挺住,结果那根手指粗的薄薄篾条在身上抽了二十几下,她就一头冷汗,三十几下就头脑发胀,什么话都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只不过,她一说她的哥哥是朝廷命官博奕霄,顺天府的人惊愕之余倒没有再进一步讯问,她也算是逃过一劫。官府正式的刑讯用具会有多痛她也不知道,但是小时候听邻居家女人闲扯,总会说到那些可怕的拶子、板子、夹棍之类,大抵是壮力的男人都忍受不住的。奕雯流着泪道:“我……我是真不知道!”
冰儿最怕听到这样的结果,气得闭着眼睛平静了心情好会儿才循循善诱地追问:“那么,王硕祯他们一向住在哪里呢?”
奕雯道:“四处流浪,哪有固定的地方住!那次算是凑巧,住的也是个清水教的朋友家。结果被发现了,以后去哪儿,我怎么知道!”
“那,还有那些人?”
奕雯摇摇头:“我在那里,他们虽然叫我‘姐妹’,可是商量事情并不叫我去。只知道领着我们的叫林清,其他什么人都不认识,什么事都不知道。”
冰儿一句有价值的话都没有问出来,心里有些着急:“就算是四处流浪,总有想去的目的地吧?”
“我也不知道,只管跟着他们走就是了!”
反复问了几遍,奕雯只有这几句了,冰儿气得几乎想再打女儿一顿,可是小丫头泪汪汪的,眼睛里除了早先硬装出来的骨气外,只剩下害怕和懵懂,这个不经世事的傻孩子,只怀着一腔叛逆和虚无缥缈的热情,踏上万劫不复的境地!外面守候的禁婆道:“不用问了吧,这样问能问出什么?你不是还带了吃食?早点让她吃了,你也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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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功而返,意味着奕雯必须接受刑部的讯问,不刑讯到一定的程度,没有人会相信奕雯不是故意在隐瞒所知。冰儿叫奕霄在乾隆面前乞请,终于得以再次进宫面圣。
冰儿抽泣着在地上磕了无数的头,乾隆去拉她,可发现她拗着劲儿,不肯服劝的样子。乾隆拖了几把拖不动,终于忍不住发火了:“你这是干什么?这样子就可以威胁朕了么?!”
冰儿泪眼迷蒙地抬起头,额角一块乌青肿斑,在洁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她满腹心事,浑然不觉疼痛,也不曾发现她的皇帝父亲嘴角一抽心疼万分的样子,只是自顾自说道:“皇上,你宽恕她吧!她是个小孩子不懂事,以后回去我好好教她。她才十三岁,这样的官刑,会死掉的!”她抬着头,父亲的怔忡在她的眼里恍若冷漠,心里极度的担心害怕,可此时就此一根救命稻草,无论如何要抓住!
她膝行几步,跪到乾隆脚前,伸手想去握他的明黄色衣襟,可竟然没敢,只是泣诉着:“……我十月怀胎生下她,痛到极处却满怀喜悦;她是我亲自乳哺,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她从小跟我在一个被窝里睡,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点气息,我都熟悉得如自己一般;她也有调皮不听话的时候,掸子打在她身上,痛在我心里……皇上,阿哥格格们从小在妃子身边、在阿哥所长大,父母亲只在闲暇时、年节里看一看孩子,可奕雯她是我身上的一块肉,她的一切快乐与苦痛我都自己身受一般,您能不能体会我做娘的心?……”
乾隆只觉得心被她的话刺得将欲滴血,忍不住想质问她这样不负责任的话是从何而来?!他是皇帝,也是父亲,爱子女是天性,谁能磨灭?冰儿离开他身边这些年,午夜梦回时怎么不想念?在长春宫枯坐时怎么不痛心?只是凡人之爱与帝王之爱自然不同,他不能摒弃自己的身份,做那些会令后世嘲笑的事、那些损害他的天下的事!那些不为人知的泪水,他从来都是自己吞下去,只为了维护一个帝王的尊严;那些对女儿的歉疚和抱愧,他从来都是不与外人言,因为再没一个人能理解!
孤寂。
人世间最苦痛莫过于是。
而更甚于是的,则是这种孤寂竟然连诉苦都没有地方!
他扭过头,刻意不去看女儿泪水纵横的脸颊,可是她的声音却捂不住,哀哀戚戚地传进耳朵,避无可避,躲无可躲!乾隆在极度的烦躁中用多年训练的冷静和智慧安定了心思,听见冰儿似乎终于哭得累了,声音低了,才重新看着她道:“案子是刑部在办,众目睽睽,轰动天下,不可能轻飘飘一句话就把人放掉,你不要难为朕了。她犯下这样的大过,你也不必溺爱她,吃点苦头对孩子未必不是好事。不过她未满十六岁,量刑可以斟酌,朕会吩咐下去,保证刑部不会伤害她就是了。”
虽然还是不舍,但得到乾隆这样的答复,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下了一半。冰儿点点头,谢过了乾隆,准备告退。乾隆叫住她,斩钉截铁道:“冰儿,事关社稷,朕从不让步!”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妙龄煎熬迫

这年开印在正月二十一,刑部一点惰怠都没有,一开印就准备着审讯要案。按着审讯的步骤,二十三这日是刑部第二次开堂审理奕雯,因为干涉到谋逆大案,不许其他人观审。一般二次审理可以动刑,且可以熬审,对犯人是极大的折磨;刑部的皂隶又是极有技巧的,可以当时痛苦万分而不至毙命,回去后不久则瘐毙狱中,然后报上急病,每日从监牢里拖出去的死尸不知凡几,虽然律法上明文禁止,但实际根本没有人管,早就成了习惯。
冰儿坐在为她单独准备的休息的房间里,那里布置清爽,门窗透出习习凉风,面前桌子上茶水点心一应俱全,到了饭点,还有人送上刑部堂官们的例菜和米饭馒头,服侍不可谓不周到。可是坐在这里对她仍旧是煎心的酷刑,没有人会传递消息出来,只能竖着耳朵远远听到不知哪里传出来的凄厉呼喊尖叫,人的极限会在这里被一一压榨,无一能够幸免。
天空从白变黑,又从黑变白,东方的鱼肚白渐次明亮,连那颗启明星都看不分明了。京城里鸟鸣阵阵,花香徐徐,可对于熬了一夜的人来说,不啻于更深一层的煎熬。屋里有休息用的床,可是哪里睡得着!冰儿倚着椅子坐了一夜,那里,再柔软的坐褥和靠背也让此刻的她腰酸背痛、坐立不安。
直到日上三竿,才透过窗户看见有人被从二堂的方向拖出来,冰儿猛地起身,只觉得眼前一花,似乎什么都看不清楚,也没有多久的时间,那个人就到了她身边,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那人披发被面,一身鲜血,手指和脚踝都以异常的形状扭曲着,根本看不出是谁。冰儿浑身颤抖起来,倒是一旁押送的吏员,见她这副样子,又是知道上头打了招呼下来的,笑吟吟过来安慰她:“这是那个男的教匪。别担心。”
冰儿似是松了一口气,但其实心情仍然跌宕起伏、难以平复,拉住那个吏员问道:“那,那个女的呢?”
那吏员笑笑,避而不答,很有技巧地说:“别急,快了。”
急死也没有用。但是冰儿再也坐不下来了,她倚着门墙站着,不顾来往人等诧异的目光,只自顾自地看着二堂的方向,既期待,又害怕。
该来的终于来了,这次她清清楚楚看出了奕雯的身形,身上亦有鲜血,人也萎靡得很,不过尚能抬头流泪,不至于像先那个一样奄奄一息。几个皂隶把人送到里间的床上放下,剩余几名官媒和稳婆服侍在内。冰儿听着女儿的痛苦呻_吟声,泪水止不住地“哗哗”流淌。一名官媒过来劝道:“别担心,没有大碍,我们都有数的。你家孩子,上头严严地交代,不许伤筋骨、不许动拶夹、不许毁颜面、不许害性命。审案的堂官想了半天,也怜她小小年纪受了骗做了错事,并没有忍心动那些酷烈的刑罚。不过链条上跪了半夜,又拣肉多的地方挨了些荆条竹板,皮肉伤罢了,仔细将养些日子,日后连疤痕都不一定会留下来。”
冰儿由衷谢道:“谢谢你!我去看看她行吗?”
“行。”那官媒道,“若带了衣裳,给她换一换,若带了药,给她擦一擦。若是没有,我替你办就是。绝不敢为难你的!”
冰儿进到里间,奕雯的急促呼吸、呻唤声如同扎在她心头的一根根利刺,痛到她绞着自己胸口的衣服都浑然不觉好转。不过此刻自己是次要的,她要紧到奕雯身边,看看她的脸,听听她的呼吸,摸摸她的额头,最后伸手为她诊脉。确如官媒所说,并不关碍性命,冰儿放下一半的心,这才去看女儿的伤,这一看又是可怖,心疼到呼吸不过来!两条胳膊和背脊上,都是密密的细条血痕,而裤子则全被血粘着,连褪都褪不下来。
冰儿是带齐了东西来的,忍着心头窒住般的胀痛,把替换的衣物、内外所用的药品都备好了,又央着官媒准备了热水,那官媒果然一句怨言都没有,拿一只八成新的黄铜盆装了大半盆温热的水来,又道:“热水还有,要用,只管跟我讲!”
冰儿感激地冲她点点头,把里间的窗户关好,门帘放下,以免着风。接着,先喂奕雯喝了几口温水,又让她在舌下含着老山参片,提起中气之后,才轻轻在奕雯耳边说:“等会儿会有些疼痛,熬着些。”当用三七、当归和蛇胆泡制的药酒小心润在伤口的血迹上时,酒的刺激让奕雯似乎重回地狱,咬着嘴唇发出压抑的痛呼声,冰儿抱着她,小心说道:“痛就喊出来,就是娘在身边,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奕雯小时候偶尔挨两顿鸡毛掸子,做娘的还时常手软,和昨天这一昼夜的酷烈官法相比无异于地下天上,此刻又是松懈了,又是在母亲身边,心里的委屈和伤怀不由发泄出来,大声哭喊出来。冰儿也跟着掉眼泪,不过不敢多耽误,小心把化开血迹的衣裤脱下来。臀上的伤最重,高高肿起,血肉淋漓,一片模糊,只大约瞧出是板伤之上再加荆杖,好在都是皮肉伤,且也没有到肌肉溃腐的程度,拿药酒涂抹防溃烂,再敷上药膏,过一会儿便也痛楚大减。
外面吩咐好的归脾加减汤剂恰好送了来,冰儿见奕雯恹恹的没劲,摸了摸她的额头也开始发烫,忙让她先吃了药,这才抚着她的脖颈,柔声道:“没事了,睡吧,休息几天伤就不疼了。”
“娘,我嘴里有血腥味……”
冰儿强忍着泪说:“不打紧。娘小时候也挨过痛打,知道这个滋味不好受,不过现在都结束了,熬过头两天,日子就好过了……”
奕雯信任地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冰儿在一旁,其实也困倦至极,然而又一点睡意都没有,轻轻抚着女儿没有受伤的地方,时不时探探她的额头,擦擦她的汗水。奕雯这次的折磨受得大了,睡梦中身体还不时抽搐,皱着眉头嘴里呻_吟。先前那个官媒在帘子外探了探头,见冰儿招手示意她进去,轻轻走到床边看了看,说:“这里条件虽然不差,毕竟比不上家里。你看孩子歇息够了,就带她回家吧。”
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冰儿扭头问:“她这就可以回家了?”
官媒笑道:“上头吩咐了,十六岁以下未嫁女子,不宜留在监牢,恐生是非。且这次刑讯,就算作对她从逆的处罚,不再别加惩处了。以后你们家里可得看管好了,再出事情,那谁都救不得了!”
冰儿知道是乾隆法外开恩,喜极而泣,点点头对官媒道:“我明白了!替我谢皇上恩典!谢各位大人恩典!”
官媒笑道:“替你谢这里的堂官,我勉强还有这个面子;谢皇上的恩典——我上哪里找皇上去?”又道:“你带来的马车,马已经给你喂好了,车也套好了。若是怕马车颠得慌,还有现成的驮轿,坐着稳当些,如果什么时候要,只管吩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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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奕雯发了四五天的高烧,梦中迷糊,唤的是“阿祯”这个名字。冰儿日日夜夜陪在女儿身边精心照料,心里隐隐担心,甚至还偷偷检查了她的身子,好在仍是完璧,但估摸着她那颗心已经别有归属。
英祥对其他事情还算豁达,唯有在女儿身上无复丝毫开阔,见她一身是伤地回来,虽然知道已经算是法外开恩,还是掩目不能直视,当着儿子和可心的面还强自忍耐,独处时便是痛哭流涕,懊悔自责得要命。这日看奕雯睡下,他见冰儿倦容满面,不由道:“你歇歇去吧,我来照顾孩子。”
冰儿扶着额头道:“好吧,我也确实熬不了了。你也别急。受这样的重刑,心火上炎,免不了要烧几天;其实脉息还好,伤口也没有溃破化脓,就是孩子要受两天罪,其他没事的。”
英祥一脸青色的胡茬,坐在奕雯的床边凝神看着爱女,沉沉点点头道:“我心里明白,只是有点克制不住自己。她居然做出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来,我现在想起来还希望一切只是做梦而已。”
“女生外向,也是难免。”
英祥苦笑道:“我原以为,女儿一身一心都是属于我的,不想除却小时候,她的一身一心都不是我的……女生外向……安安分分择人而嫁也就罢了,怎么会搞出私奔从逆的事端?她以后……”
以后,有了这样的污点,恐怕出嫁会很烦难,就算勉强嫁了,在婆家能不能受到合适的待遇也很难说。英祥最后恨恨道:“早知道,当年还不如让你给她裹脚,虽然丑陋些,但可以保着她不出去瞎跑!”冰儿知道他是气急了说这样的话,也没奈何,摇摇头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奕雯在一个早晨,突然清醒过来,这几日高烧,她迷迷糊糊也不知眼前一切何为真、何为幻,懵懵然地只觉得疼痛、难受与害怕,还有对王硕祯的担心。突然脑子里不再混乱,她狐疑地打量着自己所躺的四周:铺设着厚实褥子的火炕、青色棉缎的帐子,陌生得很,既不是家里,也不是牢里。她“呼啦”一下掀开被子,想下床看看究竟,没想到刚一动弹,身上四处就袭来一阵剧痛,眼泪生生地被痛了出来,立刻蜷成一团死命地熬着。
此时,门帘被掀开,冰儿端着一盏温水进来,见奕雯这副样子,赶紧上前看视,探探额头,发现烧退了,不由惊喜起来:“雯儿!醒了!”
奕雯看到是母亲,原本压抑在喉咙里的哭声不由地放了出来,熬了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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