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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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 第1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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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儿恨不得一巴掌抽在那张油嘟嘟的肥脸上,忍了又忍道:“你正经点儿!我们一家子,可没有惹你!”
包彭寿笑道:“娘子可惹到我了……惹……火……”他见冰儿一脸峻色,知道不必、也不能急在一时,撤开点笑道:“博家娘子,不要急,我会帮你。以后也是个来往的缘分。我就住在巷口第二进,要啥就来找我,邻里间本就该多互相照应!”
他把自己当做那些没见识的蓬门妇人,冰儿恨得牙痒,冷笑道:“如此,就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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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急如焚地等到晚间,卖豆腐的男人呻吟着一路扶着墙回来了,他家里的娘子哭天喊地地上前扶掖,见冰儿在门边还怔怔地看着,狠狠瞪了她一眼道:“小娼妇!就是你惹的事!”冰儿不及回嘴,屈屈膝道:“先头是我不好!我家当家的呢?”
卖豆腐的似乎已经疲倦到极处,声音都低哑了:“还在班房(2)里。白天的事算了,都是苦人儿,活天倒了血霉!你赶紧地想法子弄他出来,再折磨两天,不知有没有命出来了……”
冰儿在泪光朦胧间瞧见卖豆腐的男人的背影,倩老婆扶着,仍是佝偻着,背上衣服一道一道暗色痕迹,冰儿小时候挨过藤条和鞭子,知道这是用它们抽出来的血迹,更知道抽成这样子会有多疼痛,心里揪得紧紧的,此时做什么都没有心思,想了想还是披上一件外衣,到巷口第二进的包家求援。
包彭寿坐在客堂适意地呷茶,俄而轩起眉毛,充满得色地打量面前站着的这个可人儿:眉眼五官无一不可入画,而不施脂粉却天然白腻的肌肤更是连江南都少见,唯一的缺陷是阔腿裤子下露出的是一双天足,这就没有那些金莲尖尖的小脚女人惹怜了。瑕不掩瑜,纵使是这样,若是能一近芳泽,也定有销魂之感。包彭寿清了清嗓子,朝唾盒里吐了口痰,方始拖着音调道:“蒙乡邻不弃,委我做这个保长,知道的说我处理这些大小事情着实不易,不知道的还当我从中得了什么好处。难啊!”
冰儿听他做作自夸,心里厌弃得紧,不过这些年来磨砺,亦知道什么时候当学会低头,晓得此时应该捧一捧他合适,虽则自己还没有主动拍过马屁,不过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总是见识过的,因而垂首道:“包三爷平日里多辛苦。今日我家的事情,也怪我们俩无知无畏,此刻我丈夫还在班房没有回来,我左右寻思,也只有包三爷可以帮我这个忙,所以厚着脸皮前来求告。少不得还要请包三爷辛苦了。”
包彭寿听她莺声燕语,心里无比熨帖,见客堂里还有一个不懂事的小丫鬟杵着,别过头对她皱着眉毛说:“怎么这么不懂事?既来了客,还不到厨下开点心来?弄细致些,别塌了面子。”小丫头见这情形,恍然大悟过来,忙不迭跑开了。包彭寿这才起身,凑到冰儿身前,压低声音笑道:“博家娘子真是可惜,这样齐楚的好人材,怎么落入这样的穷门小户?”
冰儿后退了半步,忍着恶心陪着笑脸道:“包三爷自重。这里地方虽大,也保不齐会让三奶奶知晓。”
包彭寿笑道:“她从来不来管我的闲事。”手伸过来捏捏冰儿胳膊上的衣服:“穿得太少!别着了风寒!我那里倒多几段料子——最好的纺绸!你要不要看看?……”
冰儿见他神色越发放肆,不得不躲开,正容警告道:“包三爷,今日我虽是来求告的,不过,穷门小户,也有自己的骨气。”
包彭寿不由变了脸色,冷笑了两声,返身回到椅子上坐下,捧起茶碗道:“既然如此,我也没甚能耐,娘子自己寻路子去吧。”
冰儿气得发颤,忖了忖自知今日若不让他占到便宜,他定然不会开口去解救英祥,可自己若在他手里腌臜了,还不如一根绳子吊死来得痛快。此路不通,应该还有其他法子可想,她又是素来勇气卓绝的人,并不与包彭寿多言,转身离去。
自来到兰溪,她第一次前往县衙,人定时分,路上只稀稀落落数人而已,见一个年轻女子孤身在外头奔波,都忍不住诧异地回头瞻望。冰儿顾不得这些各异的眼色,拉住一个打更的老汉,福一福身子问道:“大伯,请问县衙在哪里?皂隶们值班的班房又在哪里?”更夫诧异地望着她,问道:“小娘子,这大晚上,你去那里?!你可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冰儿忍着眶中的眼泪,又福福身子道:“我知道,我丈夫无辜被捉拿进去,今儿我若不去,不知他会被折磨成什么样,能不能有命出来。若是今日不成,我也只有明天去敲击堂鼓,上告县令一个法子了。”
更夫叹息一口道:“可怜!可怜!那里的皂隶,与各班衙役、各房书吏、刑名师爷等都是一气儿的,明日敲击堂鼓,不但无用,反而惹得他们恼羞成怒,更为不好。只是你孤身一个女子,还是要当心,那里头……”
他不说,冰儿心里也明白,只是此刻龙潭虎穴亦要去闯,问清了地点,好好思忖了一会儿,毅然朝县衙班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1)肮脏此处音kangzang(均上声),意为高亢刚直貌。如“肮脏到头方是汉,娉婷更欲向何人!” “我衰復多病,肮脏不宜世。”
(2)班房:班房最开始指的是官衙或私人府第里的差役们值班或休息的地方,后来这地方用来临时关押犯人,但并不是正式的监狱。

、似虎狼衙门黑狱

班房里头正是灯火通明,时不时听到隐约的喝酒猜枚的呼喊声,门房的皂隶仔细打量了冰儿好几眼,方笑道:“小娘子来这里有什么公干啊?”冰儿蹲身行了个大礼,陪笑道:“我的丈夫,叫博英祥的,今日被两位头儿请到班房问话,到这会儿还没有回来,我心里着实担心,给他送点晚饭,还请头儿高抬贵手。”
那皂隶看都不看那个提篮,扯到一边放下,趁势在冰儿手背上摸了一把,笑道:“好吧,那你进去吧。”
班房不同于监狱,并没有层层的栅栏,只有一间间小屋子,但门上也都上着锁。门房朝里头大声道:“博英祥家的来看男人了!”里头昏暗灯光中,只闻一阵放肆的大笑,冰儿奓着胆子继续往里走,果然在皂隶们休息的班房最里头,看到一张八仙桌,围着几个黑衣服的皂隶,支起脚踩着条凳,正就着花生米喝着绍酒,瞥见冰儿来了,却没有人上前招呼,直等冰儿蹲低身子请了安,才有一个笑道:“果然标致!”
冰儿在身后捏一捏拳头,虽然脸上在笑,语气却很冷静:“各位头儿担待!我家男人这回犯了过错,辛苦各位头儿指教。只是这会子天气晚了,我一个妇人家孤身一人,还请各位高抬贵手,放过我家男人一马。”
皂隶中一个坐在上首的,慵慵起身,到冰儿面前居高临下看了一会儿才道:“起来吧!”
冰儿伏低身子谢了一声,才慢慢站起来,便觉那一根手指伸到自己下颚下面挑起自己的脸,不由恶心万分,强忍着抬眼直视那张脸,那脸上倏忽一阵轻亵的笑意,然后用手指在她颌下嫩嫩的肌肤上好好摩挲了几下,才道:“你倒是懂事的。既然知道我们辛苦,总该有些辛苦费叫我们瞧见吧?”
“是,请各位头儿给个数目,我一定去想办法!”
那人冷冷一笑,上下打量了一会儿说:“看你这身打扮——只怕我们的数目你也出不起。不过——”他回头对其他人一笑,其他人都是明白的,哄然叫妙,那人这才又回头:“知趣还是知趣的。响鼓不用重锤,你看吧。”
冰儿冷冷笑道:“可惜我这会子有了身子。”
那人一愣,仔细看了冰儿好一会儿,她一身宽松的靛青粗布大衫,只觉得腰身里还松落落的,看不出有孕的样子。冰儿见他来回端详,就是不信的样子,道:“月份还小,只是这时候是最险的时候。各位头儿总不想弄出人命来吧?”
那人想了想,没好气道:“好吧,明儿送十吊钱来,我就放你家男人!”
漫天开价,总好就地还钱,冰儿毫不示弱,蹲蹲身道:“头儿英明,已经看出我们这样的薄门小户拿不出多余的大子儿来。如果我们做得到不去做,那是我们的不是;可是做不到的硬要我们去做,我们除却死路一条外,对头儿们还有什么好处呢?”
那人咬着牙笑道:“你胆气不小,敢跟我还价!既如此,我带你去看看——”突然用力拽住冰儿的胳膊,把她拖到一间屋子前,“哗啦啦”打开门上缠绕的锁链,一把将门推开,一股骚臭气味扑鼻而来,地上散铺着稻草,已经沤得发黑发臭,里面竟然挤了十数人,有的还能好好倚墙坐着;有的上了梃棍,半蹲在那里,坐不下来也站不起来;有的用锁链拴在马桶旁边;还有几个吊在房梁上,披发被面,口中颤声呻_吟着,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冰儿仔细一瞅,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到房梁正中高吊着双腕的正是英祥,脚下还绑着沙袋,露出来的腕子上被勒得红紫破皮,两只手已经发紫了。他咬着牙没有出声,但神色痛苦却掩藏不住。冰儿心里揪得痛楚,比自己亲自受这罪还要难受,忍不住“扑通”跪倒在那皂隶面前哀求道:“你放过他吧!”
那皂隶这才得意说道:“你若拿不出钱来,我就让新来的人瞧瞧,这就是这里的规矩!看谁还敢心存侥幸!”
英祥发出衰弱的声音:“你不要管我……”
冰儿越是听他这样说心里越是难受,咬着牙对皂隶说:“我去想办法,我一定想办法!你放下他吧!”
皂隶点头笑笑,对旁边一人点了点头,那人把系绳放开,把英祥松了下来,他一下子仰面倒在地上,挣扎不起身,只闻一声声喘息不断。皂隶笑道:“我姑且信你。若是明儿见不到钱,就还依今天这样子吊着。”
冰儿乞求道:“给我点水吧!”那皂隶看在美人的面子上,倒也没太驳回,着人端了一碗水过来。冰儿含着眼泪扶起英祥的身子,先往他干得起皮的嘴唇里喂了一些水,等他摇摇头表示不用了,才用剩下的水小心清洗他的伤口。这时才发现,绳子捆绑处只是轻的,胳膊上一道一道竖着紫黑色的印子,不过筷子粗细,三四寸长短,既不像打的,也不像夹的,旁边一圈都青肿起来。冰儿抚着伤处轻声问:“怎么弄的?”
英祥恢复了些精神,道:“你别管了。这地方就是无间地狱,你赶紧地离开!别忘了我们还有孩子!”
冰儿含泪帮他把这些伤处也清洗了一下,想着肚子里还有个孩子,自知一时也没有办法,考虑了一会儿道:“你今天暂时在这里吃点苦,明天我无论如何要弄你出去!”英祥抬眼望着她道:“你别冲动!……”冰儿掩了掩眼泪说:“我知道的。不到最后的时候,我不会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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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自是无眠。大早上天蒙蒙亮,冰儿翻身起床,顾不得早餐,匆匆洗漱后在枕下找出一个放着她最珍爱物件的小包裹:金叶子在水里丢失了,银两铜钱也花得河干海尽了,如今身边值点钱的,只剩下那块自己自小不离身的龙纹玉佩和义父传给自己的碧绿玉箫了。这两件珍物,并不是本身价值贵重,而是对她的意义重大,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再舍不得,也必须有所取舍才是。
冰儿看着两件珍宝流了半天泪,终于抹干泪珠,打好包裹,到县里最大的典当去。
等了约一个时辰,典当才开门。进门唤了一声“朝奉”,那站柜接待的朝奉在高高的柜台栅栏后面,见到来质当的是穷人,一脸不耐烦的神色,歪着身子道:“当什么?”
冰儿把用手绢包着的龙纹玉佩送上了高高的台子,朝奉皱着眉头看看道:“我们这里一般不质当玉石。”
冰儿道:“这是块好玉,你看这雕工——”
朝奉笑道:“居然还敢用龙纹,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冰儿愣了愣说:“这是件古旧货,所以用了龙纹,其实这纹路也不是没有人用,其他不说,作为压箱还是很能辟邪的。再者,朝奉你看这玉质、雕工,难道不是好东西?”
这些典当行里的徽州朝奉,都是眼睛极毒的人,一眼就看出这块玉佩虽非极品,但确也是珍品,只是不这么一番做作,何处讨得好价钱来?何况看冰儿一身打扮,估摸着是急等着用钱,且将来赎当的几率也很低的,若是压得低,等东西满当了,将来自己铺子便赚得满。因而,虽然皱着眉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却并不把人往外推,只是用指甲刮着玉面挑剔:“这么大片的灰色瑕迹,再是雕俏色巧妙,也不能掩盖这玉本身不好的毛病……”
冰儿本就舍不得把从不离身的玉佩质当,听他还这样鸡蛋里挑骨头,气得说道:“不当就算了!拿来还我!”
这个站柜的朝奉还未说话,里头坐柜的一名年纪略大的朝奉赶紧上前来打圆场:“玉还是好的,只是不是上品,怕价格也不一定能如意。”说着,向站柜的小朝奉使个眼色,做个手势,道:“给个‘先千(1)’吧!”
小朝奉便道:“值十吊,你当是不当?”
冰儿心里觉得嫌少,又费了半天口舌,谈到了十二吊,朝奉死活不肯往上加了,冰儿想了想,当得太高自己将来也赎不起,叹口气同意了。
小朝奉拖长声音喊道:“大瑕疵‘云根’(2)一块——”票台开好当票,冰儿眼睁睁见自己从未离身的玉佩被一块绢子裹上,收到了里面的库房中,她心里陡然一酸,不觉挂下泪来。那名坐柜的大朝奉恰恰把十二两银子(3)送过来,一个十两的锭子,一个二两的锞子,用戥子当面秤平了,才道:“都是足丝的银子。”又递过当票,说道:“收好。”
冰儿怕看见自己的爱物倏忽不见的样子,接过东西,逃也似的离开了。
再次来到县衙,腰里有了银两,也就有了底气,班房里躲过皂隶们不怀好意的目光,好在因着自己怀孕,那个皂隶头子也没有刻意为难,不过手头上似有似无地占了点便宜,揩了点油,接过那枚锭子掂了掂,笑道:“你是个识趣的。”把锭子揣入怀里,一边拔脚向里去,一边道:“等着。”
冰儿的心一沉,但此时除却等着也无他法,那颗因忐忑而不断窜蹦的小心脏撞击了胸腔好一会儿,终于见里头两个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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