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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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 第1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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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里的沧桑……都一模一样!
冰儿几乎是逃开的,只记得自己匆匆说了句客套话,便离开了,眼角的最后一瞥见到的是阿睦尔撒纳眼中的浅浅的落寞。
回到自己的寝宫,冰儿胡乱洗漱过就上了床,寝居内的烛火熄灭了,留着外面的茕茕灯光,她一个人仰躺着,望着床顶的帐帷:团团娇艳的牡丹,流连的戏蝶,却慢慢模糊成一滩滩黑红色,冰儿在半梦半醒中只觉得胸口憋闷,气息抑郁,红色氤氲,竟如点点血迹幻化开来,渐渐铺天盖地,迸溅泼洒,裹身纠缠,耳边是若有若无似远似近的声声呼唤:“跟我走……跟我走……跟我走……”冰儿猛地惊醒,只觉得背上冷汗淋漓,呼吸急促,眼前那一团团红色犹在飞舞盘旋。一旁值更的宫女听见她呼吸急促,连忙过来,轻声问道:“公主醒了么?还好吧?”
冰儿坐起身,轻轻地喘息着,急促地吩咐道:“把帐帷换掉!”
宫女一愣:“这……这会儿?”
冰儿火气极大,把枕头往地下一抛:“你听不懂吗?!”
宫女连忙称是,叫来两个人,冰儿坐到桌边,边喝着温凉的菊花茶边看几个宫女换帐帷,心里烦躁,却不知何由。好容易换好了帐帷,几个宫女战战兢兢地等候她的吩咐。冰儿平了心淡淡道:“辛苦你们。没事了。”几个宫女如逢大赦般出去继续值夜。冰儿重新躺下,却睡不着了,看着床顶上素色的丝绸,定定地发呆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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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玛。”英祥垂手站在科尔沁冰图郡王萨楚日勒跟前。萨楚日勒是个高而壮实的蒙古汉子,古铜色的一张长方脸,粗浓的眉毛,长而明亮的眼睛极为有神,上唇留着髭须,英祥很有些脱胎于他,但英祥皮肤白皙,修眉凤目,身上散发出的文质彬彬的气质、柔和雅致的神情,却是极类萨郡王福晋。
萨郡王满意地看着他的独生子英祥,拍拍儿子的肩膀:“想不到你这么快就到了。”父子相携到行馆花厅坐下,两个眉清目秀的丫头奉上奶茶,萨郡王很自然地在其中一个手背上轻柔地拍了拍,那丫头脸一红,急速地瞟了瞟英祥,低了头退了下去。萨郡王笑道:“这些个小丫头片子,一片心都在你的身上。只是你娘管得太多,不然依我说,你也这个岁数了,挑两个秀气温柔些的放在你屋子里服侍,岂不好?”
英祥脸也一红,脑海中出现的却是娇俏活泼的冰儿,带着点撒娇说:“阿玛又说这话了!好在额娘去行宫里拜见太后和娘娘去了,不然听到,又有的好唠叨。”
萨郡王呵呵一笑:“你额娘就是读书太多,满脑子中的是汉人的毒!别说我儿是郡王长子,就是一般的世家子弟,在正式婚娶前,谁屋里没几个通房?还有谁笑话不成!……对了,”他凑近儿子,“听说你在京里还认识了一个满人姑娘?”
英祥尴尬笑道:“这事也叫阿玛知道了!”
“这算什么事!”萨郡王道,“你额娘的脾气——唉,回去后把人偷偷地叫进府里,我做主,给你当姨娘就是。不就一个满人姑娘么,我儿堂堂的郡王长子,还不能有几个人了么?”
英祥脸却一挂,自从在黄家,母亲把冰儿气走,自己后来也暗暗叫人打听过,可竟杳无音信,福晋又盯他盯得紧,如今只有在梦里才能再见冰儿一面。正想发发牢骚,门口小厮在帘子外打千道:“王爷,福晋回来了。”
英祥忙站起来,到门口打起帘子迎接母亲,福晋一身紫色兰竹暗纹的妆纱宫装,款款而进,对萨郡王福了福身,萨郡王忙起身扶福晋坐下,笑道:“可恨这规矩,你要先上宫里和太后请安,倒要这会儿才是咱们夫妻见面。”
福晋有些疲惫地笑道:“规矩本就是违错不得,太后还问起英祥,读了什么书,今年几岁,屋里有没有人,问得直叫细致!明儿该英祥见驾,我这会儿想了,心还蹦蹦地跳呢。”慈爱的目光便向儿子飘去,英祥上前边为母亲捏着肩边道:“额娘就是总瞧着儿子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似的。见驾的规矩都学了无数遍了,还有个不纯熟的?”
“听听!”福晋道,“都‘无数’遍了!横竖明儿见驾时我不在,闹了笑话你们也别告诉我,只让你们爷儿俩羞死!”
萨郡王饶有兴趣道:“今儿你进宫,可曾瞧见那个五公主?”
福晋道:“人家要出阁的闺女,是那么容易见到么?”她顿了顿故意看看英祥,然见英祥神情漠然,甚至显得有些厌恶,犹豫了一下又笑,“不过打听了一下,都说这个五公主在宫里是皇上最宠爱的,又漂亮,性儿又率直,难得还有好身手。”
萨郡王不由说:“我听说阿睦尔撒纳也是冲着指婚来的,若真是这么个公主,配了这个逃难来的‘拖油瓶’,岂不可惜!”
英祥如同嚼蜡般听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道:“阿玛额娘,儿子有些倦了,想先回去休息。”
“别忙!”福晋忙道,她上下仔细打量着儿子,柔声道,“额娘还有不知道你心思的?不过这会子,为了咱们家,你也不能再任性了。明儿进宫见皇上,说是考查你学识武艺,其实也就是考察你够不够当额驸的格——你别皱眉,人家公主未必就腌臜了你!”
“自古的‘粉侯’(3),有几个是好伺候的?”英祥悻悻道,“皇上越宠爱,免不了就越娇惯,而且……”
“你这孩子!”福晋不由高了声音,“人还没见着,先倒编派了这么多不是!依我说,阿睦尔撒纳爵位比你高,本事又比你强,最是得皇上用的时候,你还未必比得过他。只是咱们萨王府的脸面,也不能白让你糟蹋。你额娘当年没出阁的时候,亦是好胜的性子,没的生出个你这不争气的东西!”
萨郡王赶紧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一人少说一句!咱们家英祥不会丢你我的老脸的。依我说,你先尽力娶了公主回来,别便宜了那个‘拖油瓶’;然后,那个什么满人姑娘,再叫人打听,若怕辜负委屈人家,请封个侧福晋总是可以的。”
“就是你老惯着他……”福晋还没说完,萨郡王就笑道:“咱们儿子,生来是风流潇洒的种,我瞧着也没什么不好!”萨郡王慈爱地看着爱子:“这总行了吧。”
英祥虽仍有些落寞,毕竟给父亲一番话排解了许多,点头称是。
作者有话要说:(1)博格达汗:蒙古、西藏等地,用它尊称最尊贵的君主。因为清代皇帝兼任蒙古大汗,所以当时蒙古地区把清帝称为博格达汗,西藏也跟着这么叫。准噶尔应该属于蒙古,虽然在乾隆二十年前并没有划入帝国的疆界(算不大安分的属国吧?),不过阿睦尔撒纳为了讨乾隆开心,也许也会沿用这个叫法。(这是我杜撰的)
(2)卫拉特法典:用蒙古忒铁语所写的一部法律,对全部蒙古族人都适用。据说是一部非常好的法典,现在世界法律史还有人在研究它。里面包括废止死刑,保护野生动物等内容,果然超前啊。
(3)粉侯,代指公主。

、虽则如芸未有情

“皇上是极和蔼的性子,你别担心。只要大礼节上不错,应对自然就可以了。”萨郡王絮絮说道。
英祥却默然无言,跟着前面导引的小太监七拐八拐地来到避暑山庄里的烟波致爽殿,递牌子觐见。一会儿,便见总管太监马国用含笑走了出来:“万岁爷传萨楚日勒、英祥!”萨郡王忙掸了掸衣襟,又帮儿子正了正朝珠,马国用脸上堆着笑:“王爷,皇上心情不错呢。”萨郡王亦笑道:“多谢总管了!”才毕恭毕敬走了进去:“奴才科尔沁多罗冰图郡王萨楚日勒恭请皇上圣安!”英祥也依样行了大礼。
乾隆轻轻颔首,微笑着说:“朕安。赶紧起来吧。——给萨郡王赐座。”
见萨郡王坐下,乾隆的目光便转到了英祥身上,见英祥一袭绀青色纱褂,带着一串油亮的乌木朝珠,蜜蜡纪念儿,翻出来的衣领和袖子是天青色,衬得皮肤像一块美玉。他丰神俊朗、长身玉立站在那里,微微低着头,目不斜视,神情平静安详,让乾隆心里不由有些称赞,又问了萨郡王几句家常,便转头问英祥:“今年几岁了?”
英祥忙恭敬答道:“回皇上,奴才今年一十七。”
“读了些什么书?”
“回皇上,奴才五岁启蒙,读完了四书,后读的廿二史,这两年在读毛诗,春秋和礼记也略学了些。”
“哦,”乾隆笑道,“‘温柔敦厚,诗教也’。甚好!喜欢哪些篇章?”
英祥的眼睛闪了闪乾隆,又垂下视线,稍稍犹豫了一下,朗声道:“奴才读得少,还请皇上指点。奴才喜欢郑风,”他顿了一下,几乎是毅然地说,“《出其东门》篇。”
乾隆的脸色瞬间变了变,随即笑道:“倒是忠贞情肠。颇为可嘉。改天朕为你做媒。”
他是淡然道来,英祥却几乎是有些后怕地抬头望了望乾隆,见他神色颐和,想说什么,咽了咽唾沫还是没说,当目光瞥到一旁的父亲时,立刻见到了萨郡王那惊惧又疑惑的目光,心里愧疚。乾隆淡淡地又说了几句闲话,便托说有事要议,叫了跪安。
英祥和萨郡王退出烟波致爽,萨郡王的脸青红不定,忍了好一会儿,见周围没什么人了,才悄悄问道:“你和皇上说的是什么?!”
英祥道:“也没说什么。”
“你别糊弄我听不懂!”萨郡王有些焦躁,“皇上那脸色,我还有个看不出来的?!什么‘改天朕为你做媒’,他为你做什么媒?他不打算把公主下嫁给你啦?……”
英祥看看急得要跳脚的父亲,也觉得自己今天玩得有点过火了,低头道:“阿玛,这也没什么不好,本来,我也未必比得过阿睦尔撒纳亲王。”
“你怎么比不过那个‘拖油瓶’!”萨郡王觉出自己声音高了,平了平气又道,“我还是不明白,你说了什么,皇上就放弃你了?”
“也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意思。”
这句萨郡王倒是懂了,他顿足唉声叹气:“你这倔强的孩子!那倒是怎么个女人,让你宁可顶撞了皇上,连公主都不肯娶?……其他倒也罢了,我看你回去怎么面对你额娘!”说罢,拔脚就走。英祥自知理亏,忙低了头跟在后面。
乾隆回到西暖阁里,冰儿正等在那里。乾隆见冰儿急切又故作镇静,欲言又止的样子,冷笑道:“人家郡王长子,还瞧不上你。”
冰儿说:“见阿玛也没问几句,怎么就叫他们去了?”
“自然叫去,朕还有工夫和他们闲唠家常么!”
冰儿觉出乾隆有些不高兴,却也不解,含羞道:“那皇阿玛觉得那个郡王长子怎么样?”
乾隆打量了女儿几眼:“怎么样?再好,也与你没缘分。”
“为什么?”
“你今天脸皮怎么这么厚!?”乾隆笑骂道,“若是朕告诉你,他心有所属,都已经敢直冲着朕说出来了,将来必然不会真心待你,你还要问么?”
冰儿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我怎么没听出来他哪儿说他心有所属?”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乾隆慢吟道,眼睛里渐渐有点异样的光,最后微笑道,“叫你好好读毛诗,你也不认真理会。诗说的是:再多再好的女孩子,都不是他心里所想的那一个;不是心头所想的那一个,哪一个都瞧不上眼……他心里若不是已有一个心爱的女子,怎么会不把你这公主放在眼里?”
而冰儿的眼中亦是憧憬,呆呆地低头不语,蓦然听到乾隆叫她的声音时猛然抬头,却见乾隆神色颇不耐烦:“你这一阵都是这样,神思不属,呆头鹅一样。朕跟你说话,你听见没?”
冰儿忙皮了脸笑:“是我不好。阿玛再说一遍?”
乾隆无奈摇头:“偏是拿你没办法!朕说,要么……就是阿睦尔撒纳了?”
“不!”冰儿急忙摇头,咬着嘴唇却无从解释。
“怎么,倒是人家拒绝了,你反而觉得好不成?”乾隆不快,冷笑道,“朕瞧英祥虽是年轻俊美,然而身上纨绔气甚重,不如阿睦尔撒纳有英雄气象。”
冰儿只觉得委屈,半晌道:“阿玛,就不能容女儿再看看?”
乾隆终究还是拗不过女儿,喟叹一声:“好吧。朕这里有几本请安折要处理,你叫人给朕换茶。”过了一会儿抬头,见冰儿还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由奇怪:“你在想什么?”
冰儿道:“皇上吩咐我学毛诗。我在回忆《出其东门》是哪一章里的,怎么没有印象了呢?”
乾隆笑道:“你学习的半吊子劲头,能通个两三成朕就该夸你了。倒真是许久没有查你的窗课了,不知怎么浪荡光阴呢!说说看,也学了不少诗了,记得几首?背来听听。”
冰儿笑道:“皇上可曾准备紫檀木的戒尺来敲打我?”乾隆笑道:“你病中时,朕说过再不打你,君无戏言。要真一首都背不出来,回去你就把诗三百抄写一遍长长记性——省得人说朕宠溺你太过,都没有治你的法子了。”
冰儿不由咧嘴一笑,先背了《关雎》,再背《桃夭》,又是《汉广》、《摽有梅》、《蒹葭》、《静女》、《硕人》等等。乾隆听她背得熟练,渐渐面露诧色,那檀口中的娇声婉转清丽,带着些少女的憧憬口吻,把这些情诗慢慢吟来,无调而自然有情。也不知过了多久,手中握着的朱笔一直没有批阅一本折子,才听见冰儿收了最后一个尾音,小心问道:“还要抄诗三百么?”
乾隆露出微笑道:“不必了,果然学得娴熟,回头朕要好好赏赐纪昀才是。”
冰儿怕露馅儿,忙道:“也不都是纪师傅教的,好些是我自己念着玩的。”
乾隆好容易把“自己念着玩怎么都挑了些美不胜收的情诗”这句话咽了下去,看着冰儿既有些懵懂,又有些明白的神色,他不知是心头一松还是一紧,淡淡笑道:“思无邪,好得很。但愿你真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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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祥在家这些日子甚是不好过,福晋虽未责骂他,然而天天唉声叹气抹眼泪儿,英祥怎么瞧着心里都不是滋味,想劝解又不知从何劝起,才觉得自己此举真是孟浪了,却也没有后悔药好吃。
这天,萨郡王带来一个消息,乾隆后天要在木兰围场宴请众蒙古王公,还要较骑射。萨郡王一下子来了劲儿:“儿子,你去试试,若能比阿睦尔撒纳强,也是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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