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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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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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又暗怀一丝丝希冀,终日只是遥望东边日出的地方——二奶奶素绮告诉她,苏州就在东边。
“小蹄子,又在出什么神?”珠兰笑着一戳冰儿的脑袋,“刚刚二奶奶还说,这些丫头里数你聪明,昨儿新教了十个字全都认得会写了。不过就是调皮些,略一不注意,不知道又到哪里钻沙了。”
“珠兰!”
里面传来二奶奶的声音,珠兰吐吐舌头,脆脆地应了声儿,掀了帘子走到里面。二奶奶道:“二爷不几日就要去江宁了,这次说把冰儿一起带去。你跟门上的说一下,问冰儿要带点什么东西,一道儿去采买。”
珠兰爽脆地应了。出去对冰儿道:“你福气来了,二奶奶问你要什么东西,一会儿一起去采买。啧啧,你瞧,虽是个孤女,二奶奶只把你当亲生的看。”冰儿道:“我一起出去么?”珠兰道:“你反正也不怕抛头露面。”见冰儿略有些生气的样子,爱抚地搓搓她的脑袋笑道:“跟你说着玩呢!我们倒是想出去,寻常的想死也没用。”
出了街,冰儿心境大不一样,城隍庙前一条街,热热闹闹都是摊点,吃的、用的、玩的都有,也不乏有卖艺乞讨的,冰儿紧跟着张镇家的,目光左顾右盼,从下午一直逛到夕阳西下的时候,摊贩都渐渐散了,手中抱了一大包东西,满足至极。
突然,耳边隐约听到惨切的哭声,喃喃道“今日必被打死……”冰儿回头一看,一个清秀少女,蓬头垢面,跪在一家酒肆的阶前抽泣不止。冰儿觉得面熟,仔细一瞧,那少女身材齐楚,唯独缺了双脚,不是那日在张三麻子看到的那个女孩又是谁?
张镇家的走出数十丈才发现原来紧紧跟在身后的冰儿不见了,急急回身寻找,却见她不错眼地看着前面一个乞儿,又好气又好笑,道:“小祖宗,回头找不见你,我都急死了!还不快走,晚了赶不上饭了。”
冰儿道:“你帮帮她吧!”
张镇家的说:“喏,我身上有几文闲钱,你去给了她罢。这乞儿命不好,残疾了的,还能做什么呢?”
“她也是拐了来的。我见过。”
张镇家的仔细打量了一下,叹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又能做什么?我们不管闲事了,走吧。”
冰儿却犯了倔,扭着身子不肯走,张镇家的拿她没办法,叫了前面一起来的几个男子,门房道:“我们躲在一边瞧瞧。若真是,也是救那女孩一条性命。”
天色暗沉下来,少女面前的小碗内只有寥寥十数枚铜钱,她的哭声越发凄楚,一个男子来到她的身前,少女哭声戛然而止。那男子冷笑一声,把碗中的钱倒进自己的褡裢中,背起少女离开了。门房几个男子一路尾随着,张镇家的护着冰儿站在一边。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由远及近的喧哗嘈杂声响,冰儿耐不住,上前一看,门房他们几个与县衙的一帮衙役,押着张三麻子等一些人,从城隍庙前过去,看样子是要解送到县衙里。门房到冰儿身边,笑道:“好家伙,破了起大案子!这些个恶徒,先送到牢里,明儿,我们一起去看太爷审案子。”
****
第二日,张镇家的来到后院服侍一阵,见二奶奶手中做些活计,便到后面与小丫鬟们聊天。见冰儿在,张镇家的绘声绘色说道:“你知不知道,昨儿抓的那几个拐子真真该杀!那个断了脚的女孩子,原是邻县一个乡绅的小女儿,一回出门看灯,竟不知怎么叫拍花的给拐了,醒来一哭就被打个半死,后来用药涂了脚,竟生生地把脚给剁了!每日价只教外出讨钱,作孽!好好的一个小姐!”
小丫鬟们七嘴八舌问道:“那小姐现在回去了没?”“那拐子可杀了没?”……张镇家的道:“县太爷正在审呢,说是已经上了夹棍了。那贼子骨头倒硬,愣是没有吭气。不过,就是解救出来的那些孩子们,也有十来个,说死了的,还有十来个!作孽!都是好人家的孩子!”说着,不由看看冰儿,却见她出神在想些什么。因怕戳着她的伤口,张镇家的小心翼翼问:“你说你老家是苏州的,当时可也是给这些拐子拐卖的?”
冰儿没有回答,只是问道:“县太爷现在还在审么?拐子拐好人家儿女,是不是都有罪的?”
“可不是!”
冰儿直视张镇家的道:“我要去县衙,我要出首拐我的那帮拐子。”
张镇家的愣愣没言声,冰儿又道:“昨儿老张还说,要带我去瞧审案的呢!”张镇家的道:“那我先去回了二奶奶,看她同意不同意罢。”
二奶奶并没有拦阻,门子老张带着冰儿到了县衙。县太爷远远地坐在堂上,喝令皂隶加力敲夹棍。张三麻子脸上均是豆大的汗珠,倒也忍得住,咬着辫梢,不则一声。县太爷耐不得,着力一敲惊堂木:“与我大力收紧!我就不信,问不出同伙来!”
老张在下面看着,悄悄对冰儿道:“这时候正在审呢。你怎么出首?别惹得太爷不高兴吧?”
冰儿却不管不顾,小小双手排开前面围观审案的众人,直接到了最前面,衙门口的衙役好奇地瞧着这个小姑娘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也没拦阻。冰儿朗声道:“我知道他的同伙是谁!”
县太爷的目光瞥了来,似乎愣了愣,问道:“堂下说话的是何人?”
冰儿上前磕头道:“我也是被拐子拐了来的。我知道还有一家住在哪里。”
门子慌忙上前,磕头道:“草民是陈秀才的家奴,这女孩子是从拐子那里逃出来的,这次救出那个小姐,也是多亏她认出来的。”
县太爷听说是缙绅家人,声气缓和了许多,点头道:“那你可认得路?”
自然认得。
冰儿领着一帮衙役来到陈家祠堂,宣四娘听说张三麻子出了事,正窝在家里不敢出来,没成想差役找上了门,一家子人等全部被拿个正着,一索子全捆了带进县衙。看新鲜的人越来越多,全部围拢在县衙里。陈氏汉子和宣四娘等到底不如张三麻子硬气,只拶了一拶就涕泗交流,供认了曾拐过数十个孩子,训练把式卖艺赚钱,数十个孩子中有的转手他人,也有的半道就受尽折磨而死,文书写好伏罪书,让他们在上面画了押。
县太爷瞧瞧冰儿,只觉得她目光冷厉,不似这个年纪的孩子,问道:“你老家在哪里?被拐了几年了?”
冰儿道:“我老家苏州,被拐时候不长,也不过半年多。”
原本艳丽的宣四娘此刻头发披散,形同鬼魅,揸着血淋淋的十指叫道:“不对!我是在京里遇着你的!你是哪门子的苏州人?太爷,她满口柴胡,你别被她哄了!”
冰儿特意带了点苏侬音道:“回太爷的话,我老家是苏州的,我的东西还在她家,不是为了东西,我也留不到今天。”
县太爷半信半疑,命人把从陈家祠堂抄检来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冰儿一眼看见义父的玉箫,赶紧抢过来抱进怀里;又拣出自己的玉佩、书、剑,看见赤金的项圈锁片也在里头,特意不去看,只道:“好了。”
宣四娘正是恨毒了冰儿,大声道:“你怎么不拿那金圈子?莫不成你也有不敢说不敢认的东西?”冰儿略有些慌乱,抬头瞥见县太爷高深莫测正瞧自己,越发有些心慌,转身要走。县太爷道:“慢!”对旁边的皂隶道:“把她手中的东西,还有那个金项圈一起,拿来我看。”
他拿过这几样东西,入手均觉得不是寻常物事:金项圈用金极重,累丝又细巧漂亮,不是寻常金店的手艺,上镶的玉佛为莹白如羊脂的和田美玉,雕琢精致,玉质上乘;玉箫碧绿欲滴,寻常碧玉中也少见如此质美;玉佩虽不是上等玉质,然而上雕龙纹,民间使用就是干禁例的;唯有几本书只是平常,里面写的不过一些武学心法之类的东西。
县太爷问道:“这些都是你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求新生心叹歧路

冰儿咬咬嘴唇,思忖了一会儿道:“是我的。”
“这也是?”县太爷举起那个亮得闪眼的金项圈。
“……是。”
“你家里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这样的物品?”
冰儿无话可说,抬头看看县太爷,又低下了头。县太爷盘问了几句,冰儿只是不说话,县太爷眉一皱,对旁边人吩咐道:“先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回头派人到苏州知府那里知会一声,查一查城里姓慕容的人家,有没有丢孩子。——慕容不是大姓,想来并不难查。”
冰儿两眼顿时泪汪汪的,乞求道:“太爷,其他的我都不要,把那箫还我可好么?”县太爷冷笑道:“你什么实话都不肯说,我怎么查案子?你既然是苏州人,为什么陈宣氏在京城拐到你?你家是什么身份,为什么有用龙纹的东西?这样的赤金项圈,想也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吧?你说实话,我把东西一件不错地还给你;不说实话,我也不打你,只拿条铁链叫你跪上,半日你就知道滋味了。”
其实说实话也不难,认了自己身份,只等皇帝派人来查实即可,县里、府里,乃至巡抚、总督那里,没有敢不厚待的。可回去后……冰儿却觉得茫然,乾隆杀她义父,到底是亲还是仇?两人见面,彼此到底是喜悦还是怨怒?
身体的苦,再苦也觉得还能承受,唯有心里的摇摆不定,若要此时就下定决心,只怕才是难上加难,恨不能拖得一日算一日。
县太爷还算厚道,也没有叫跪链,也不曾让收监,只吩咐陈秀才家仍然暂时养育着,但不许再出二门,等候派出前往苏州的衙役查清情况后再说。
珠兰几次前来套问:“诶,你说,你爹娘一定很有钱吧?就不说其他,听说那块玉佩,就是价值不菲……总得……总得十数两银子吧?”
冰儿瞟瞟珠兰,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珠兰心里不由有气,道:“我知道你原本是小姐,自然瞧不起我这样的下人。”冰儿有些过意不去,低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问了,我不想说。”珠兰直剌剌道:“二爷和二奶奶说了,你早点告诉他们,万一有个什么,也好想法子转圜;你这样犟着,难道县太爷真就查不出来?也不过早晚的事罢了!何苦来!不要弄得自己一点余地都没有!”见冰儿眉头揪着,悒然不乐的样子,珠兰只得岔开话题:“二奶奶叫我带你去看看新买的衣料,说让你挑件喜欢的做衣服。”
冰儿点点头,心里只是在盘算,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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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被珠兰支使着做了几桩杂事,刚刚才能闲下来的冰儿拣了陈昭家后院的一处水榭旁,倚着假山蹲着,默默地想心思。假山上依着山势建着一座小轩,突然窗户排开,冰儿抬头一望,二奶奶素绮正临窗坐着,她朝下看了看,远的倒是尽收眼底,唯独正在下方蜷缩得小小的那个身子并未看见。冰儿不知是不是该避开,然而听到素绮幽幽的一声长叹,接着道:“若是查实了是匪人家的孩子,冰儿是不是也得坐监?”
冰儿如雷轰顶一般愣在那里,听得陈昭道:“据说去年慕容家的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并没有还在关内的,不知这个丫头是怎么回事?县太爷说明日就要审,若是教匪家的,少不得有处置的法子。不过太爷也说了,断不会波及到我们,说不定还赏个出首的功。”
“我也不要功。只是这么小个孩子,也要株连,着实可怜!”这是素绮的声音。
夫妻俩又喁喁地说了点私话,渐渐笑声小了。冰儿蹑手蹑脚起身,回到自己住的房间里。珠兰正在那里收拾箱子,见她来忙说:“快来帮帮我!趁今儿天气好,二奶奶说要把冬天的衣服好好晒晒,厚重的都得收起来了。我寻思着我们的衣裳也一起晒下。你来。”
冰儿过去,帮珠兰捧了一手的衣服,珠兰自己也捧得看不见头面,侧着脑袋走路。到院子里,才把衣裳一件件晾开。见冰儿木木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你今天傻了?”正说着,冰儿见二奶奶挺着肚子,扶着个小丫头走来,见到冰儿眼波一闪,随即温婉笑道:“哟,你在帮忙?”
冰儿冷冷看看二奶奶素绮,素绮给她看得一愣,想起这女孩的身世,心里又是替她悲酸,招手道:“你跟我进来。”冰儿并不言声,跟着素绮进了内屋,素绮床上正摊着一些衣料,素绮捡了一段粉红绸子,一匹月白夏布,低着头边翻其他衣料边递过去给冰儿:“拿着,做两身衣裳穿。”冰儿并不接,素绮奇怪地抬头看她,却见这个小女孩眼眶里满满的两眶泪,打着转转但没有落下来。
“怎么了?”
冰儿道:“你都知道了?”
素绮一怔,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冰儿又道:“我并不怕人知道。在我心里,他们就是我的亲人。所以我不回自己的家。”素绮并没有弄明白,只是劝道:“你莫急。其实你这年龄,若是家里没有其他亲人,也有从权的法子,叫你一个人千山万水地出关去,谁又忍心?我先也在想,若是肯改成官卖,我叫二爷破上二十银子,买了你下来,我们决不会亏待你。”
冰儿只是摇头,等素绮说完了,才说:“不是这样的。”可下面的话又出不了口,最后决绝地说:“反正我不过一条命,自从瞧着阿爷死了,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素绮欲待再劝,又不知说什么才好。终于,她狠狠心道:“你听着,你跟门上的说,我叫你在巷口买两朵时新的鲜花。”见冰儿愕然看自己,素绮轻轻咬咬嘴唇:“懂了没有?”
冰儿轻声道:“我懂。可是……”
素绮轻轻摸了摸冰儿的头发,虽然蓬乱,但觉入手轻软,素绮叹道:“天地不仁……你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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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巷口,冰儿一路飞奔,亦不知朝什么方向,亦不知该跑到什么时候,直到腔子里那颗小小的心脏跳得似乎要冲破胸膛,而气息也已经用到极限,再呼吸一口都感觉胸膛即将炸开,冰儿停下了步子。
四顾茫然,不知该往哪儿去,亦不知前方还有什么。只是想起阿爷传给自己的玉箫,总是多舛地到不了自己手中,心里针刺一般的疼痛。
“与其悬着心继续漂泊,不如赌上一赌,纵然搭上性命,也无可后悔。”
冰儿回宫后才知道,她的生日恰好在重九之日,也是宫里有人偷偷传言,此日生者命硬,她算来还有近半年才满八整岁,别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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