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越国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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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越国诏-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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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孙齐恨急,几乎恼羞成怒,却一时不便发作,充满血丝的眼睛紧张地看着赵无恤:“赵将军,我如此诚心相待,竟不信我!”

  赵无恤见左右蓄势待击的护卫,又看看吕赢,已知吕赢的意图,他道:“公子,你醉了。”

  吕赢瞥他一眼,下巴微仰:“叔叔,非是我吕赢心狠手辣,而是叔叔这样反复无常的人留在身边,实在不能放心!”

  公孙齐面色狰狞道:“好个竖子,你待如何?”

  吕赢冷漠地抬起头来直直望着他,眼神竟有种奇异的慑人之力:“若叔叔还有忠君之心,就立刻交出兵符,若心怀叛逆,你便在这里杀了我等一干众人,反正你的武士在内……而我的军队在外!”

  他冷冷说完。堂下已经是一片死寂,谁也没料想公子会说得如此决绝。

  赵无恤与凤琅手按剑柄,互看一眼。他们都仿佛知道了什么,那诡异的事情又发生了……

  顿时殿中杀气弥漫。殿外的守卫也仿佛骚动起来。公孙齐目光闪烁,面色越来越寒,仿佛被吕赢说中了心事,朝殿内四下望去,而后他突然大吼一声:“都拿下了!”

  他本没有配剑,这时候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就向吕赢冲了过去。

  赵无恤立刻箭一般冲上前去,在武士挡住他的时候,寒光闪过,吕赢已经抬起了手,匕首只割断了几缕发丝。公孙齐倒了下去,眉心一点血迹,立刻毙命。

  吕赢一甩衣袖,将那死人扯住他袖子的手挣脱了。

  卫士大喊起来。“大人被杀了!快去报信!”

  赵无恤知道,事情再无挽回。

  “赵无恤,还等什么,快杀!”吕赢大喝道。

  凤琅在旁咬了咬牙,剑眉一煞,更不犹豫,如闪电纵出去,随行的几个卫士也立刻动了手。

  刹那,一片高低呼喊和剑击之声。宫人纷纷逃窜。

  卫士和殿外的守军们一半怒吼而上,一半却愣怔在当场,被这样突然的场面惊呆了。

  吕赢退到赵无恤身边,道:“我叫凤琅多带好手,防备有变,看。果然用上了!”

  赵无恤一面保护他,一面再不留情,如砍瓜切菜一样格杀堂上卫士,口中怒道:“你做的好事!他既然已经归顺,你何必再逼他!”

  “你还不知道公孙齐这个人?连吕赢也敢调戏的无耻之徒,他的胆子比你想的大!赵无恤,杀净这些死党,再去杀了他的副将,下面那群人没有头领。自然就乖顺了!”

  赵无恤道:“你……”

  “快,赵无恤,我知道你的本事。叫凤琅不要留情!”

  赵无恤知道如今不开杀戒已不可得,目光一寒,再不多言。

  又一个晨曦到来,城关中如往日一样宁静。

  但是那座欢宴的宫殿,已经成为了一片血腥杀场。

  赵无恤和凤琅并不是一般的武将,他们都是能够万军中取敌将首级之人,但是他们却没有想过用这样的方式……

  情势太紧迫,若不在即时就杀了统兵的首将,城中两方混战起来,那就是一场大乱。他们别无选择。幸而有这样如鬼神的身手。顷刻就将殿中卫士杀净了,又直取守在城中的两个副将,他们得到信息的时候,也正是身死之时,连命令也来不及下达。

  虽然公孙齐也有几个死党,但他那样的为人,平素不得人心,闻乱而按兵不动的下等将佐竟占了多数。乌合之众失了头领,只能忙不迭归附了。一夜之间,城关易主,只花费了几百颗头颅。

  赵无恤和凤琅面色阴冷,他们并不在意杀人。不过吕赢实在太过决绝狠毒,逼他们下这样的决定。翻回头来看情势,他们与禁军缠斗多日,已经损失了许多兵力,公孙齐心怀叵测,未尝不是心腹大患,而吕赢一时的莽撞,也为他们消去了一个隐疾,只是凶险了些,闹不好就是一拍两散。

  这时候,吕赢神色十分平静。他坐在干净的座位旁一口一口悠闲地喝着酒。

  赵无恤见他穿着昨日的盛装,呆在留着血迹,已经清理得空荡荡的殿中喝酒,心里有一丝寒冷的感觉。

  “翕,你又出现了。”

  翕垂下头:“你连着四五日征战,吕赢被搅得睡不安稳,终于还是累了……不过正是时候,没有我,你可危险了……”

  赵无恤对这样一个怪物,又有什么话好说?他只能沉默。

  翕却道:“你对他做了那样的事……你让我好生意外。”

  赵无恤不言。

  “只是如今你与他结了孽缘,恐怕得不到好下场。”

  赵无恤淡淡道:“与你无关。”

  翕一笑:“好,是与我没有关系。将军天命厚泽,非要与这命中冲煞的公子赢牵扯。这样的事倒让我觉得有趣……既然你有心,很快就有结果了。且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说完,哈哈大笑起来,他手中的杯子,突然掉落在地,泼撒一片酒浆。

  赵无恤急忙上前,轻扶起倒下的那人。

  这一次,吕赢却连眼都没有闭上,他僵直着身子,惊恐地看着赵无恤,神色如同遇到了鬼一样。

  赵无恤发觉到异常,急忙道:“吕赢!”

  吕赢颤抖着手,拉住了赵无恤的衣襟,结巴地问道:“赵……赵无恤……我……”

  赵无恤抓住他抖个不停的手,发现他真的被吓着了,忙道:“别慌张,你到底怎么样了?“

  吕赢伸出另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胸前,圆睁眼睛:“他在……他在我身子里?我感觉到了!鬼,鬼啊……是鬼!”

  赵无恤急忙抱住惊慌失措的他:“别慌张,吕赢……没事的!这不是鬼!你冷静些听我说!”

  吕赢喘息着,突然推开赵无恤,看着他的脸,惊疑不定地问道:“你说我有梦游之症,原来一直就是这样么?是他……是他么?我,我听见他在笑!我的手……”吕赢突然看向自己的手掌,仿佛不相信自己刚才的行为。

  赵无恤叹息一声,明白吕赢终究是感觉到了这件事,他道:“这不是鬼魂……是商羊……。”

  

  事情终究是暴露了,赵无恤只能向吕赢源源本本从头说起。

  吕赢一边打着寒颤,一边听,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那种感觉,仿佛在做白日梦,猛醒来,只觉得自己不能动,但是却在说话,在笑着,手中酒杯泼出了酒,他却没有办法动自己的手指。这种感觉那样真实,仿佛灵魂出了壳。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之所以如此恐惧,是因为感觉到那个说话的人就在他身体中,却不是他……

  “那么说,我的身体里,真的有另外一个东西?”吕赢面色苍白地环抱着身子,从心口发着冷。

  赵无恤见他吓得如此可怜,却无能为力,心中更加抑郁,只有好生安慰:“别担心。天地循环,总是有一定条规的,商羊死去百年,被毁污封印,不过一缕魂魄,上天哪里能容这样的邪物留在人间。……等……等平乱之后,我去求我恩师,定然能找出解救的法子来。”他心里知道,如果连自己那博古通今的恩师也无对策,那希望就极其渺茫了,可是他纵勇武,也只是一个凡人,斩得下敌将首级,却不知道如何与这虚无缥缈的玄灵妖魔对抗。

  吕赢沮丧地垂下头:“我……我果然是多行不义,才这样的下场……”

  这句话不好反驳,赵无恤只得叹了口气:“你知道自己素行不良,能够悔改,说明本心并不坏,上天自会护佑,莫要太忧愁。”

  赵无恤的气息拂过吕赢的发丝,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靠赵无恤太近了些,忙不迭抽身挪开一些距离。两人尴尬地互相望着,赵无恤苦笑:“你不用躲我。以后你若不愿意,我再不会强逼你。”

  吕赢冷哼一声:“下次……以后……将军的信诺,我可不敢领,等我变做了怪物,怕你躲我还来不及。”

  无意中的一句话,让赵无恤心头一凛。

  就在这时候,凤琅疾步走进来道:“叔叔,云楚使者到!”

  赵无恤早就听闻了先前吕赢计陷尚仙的事情,他立刻接见了使者。

  使者风尘仆仆,面色憔悴,显然是拔山涉水不停歇赶来。递上国君的帛书和一只金盒,那盒子外罩一个木盒,打开后,丝丝冒出白气,冷意扑面而来。

  使者拜伏在地,求赐解药,凤琅对赵无恤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内情,而赵无恤看看一旁的吕赢,恐怕这个人现在是无法解答这问题的了。

  他只得道:“使者稍后,非是行越不重然诺,实在是有一些别情,须耽误您的行程,请先到驿中休息。”使者一听,着了急,再三陈述事情的紧急,这一回赵无恤是真正为难,他与尚仙有同门之仪,又有两国间信义问题。眼看再延误下去,好好一个尚子骁非毁了不可,他只能先搪塞了使者,将吕赢带去内室,如今不再是简陋农舍,而是一间小阁,他让这惊魂未定的公子坐下,审视了半晌。好容易那煞星睡了,难道又要主动唤他醒来?那真是天大的麻烦和冒险。

  可是解药之方也只有他知道。

  凤琅打发完使者,将那只金盒拿了进来,凭他胡搅蛮缠的手段,从使者手里先骗来,自然不是难事,这时候他的神色也十分为难,对赵无恤道:“这是云楚的国宝千年冰石中的物件,那毕环还真舍得,竟二话不说,就传谕将这国中遇暑不化的奇冰凿开了,将商羊碎片取来。”

  赵无恤揭开金盒,里面是一块结实冻着的土块,与他赵氏所藏的要大了一半,黑沉沉泛着寒气。

  这物被珍而重之的放在正中。

  “那毕环真以国士待子骁!经此一事,子骁少不得要为云楚效死,这实在不是行越之福。”赵无恤不禁感叹。

  凤琅抚着下巴,也感慨道:“很是难得;这云楚的‘金盒救将’,恐怕会与咱家行越当年的‘玉斗逐贤’一同名留史册,只不过人家那是美谈,叔叔家的却好似是件惨事……”

  无恤横了他一眼,凤琅立刻转身溜走:“吾操练孩儿们去了。”(此人以此称呼麾下军士)

  

  赵无恤转头看看身边的人。他还惊魂未定,只把手互相握着,仿佛这夏初清晨很冷似的。

  赵无恤不忍再勉强他,只能将商羊收了起来。

  这时候,一人请见,来者是博要奇。

  赵无恤知道这样的山野侠士另有异能,急忙出来说话,博要奇面色复杂,恭谨地行了礼道:“赵将军,借一步说话。”

  赵无恤与他到了内室。

  “听说云楚使者来讨解药,说是以国宝来换,不知是否有这回事?”博要奇郑重地问询。

  赵无恤道:“正是。”

  “那云楚国宝的来历,将军可知?”

  赵无恤见这位侠士仿佛知情,便道:“博兄请说。”

  “起死回生的灵药根本不存在,否则也不会将这物来换他手下将军的性命了,那物叫作商羊,是不吉利的东西,云楚国君求得千年冰石,原是为镇邪啊!”

  赵无恤诧异道:“博兄是如何知道的?”

  那博要奇道:“我是山野之人,奇闻逸事知道的多些,尤其口耳传说的古事,老者们传去,一些是无稽之谈,另一些不说有道理,却有来由。”

  赵无恤道:“敢问博兄此言之意是……”

  “将军啊,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解药给不得,商羊也收不得,你可知道这物的祸患多么大么?我少时听闻,云梦山脚下有一块石碑,几位老者守其一生,奈何之后云楚袭扰,最终那地方给毁去了,石碑上说道百年前行越一桩旧事。”

  赵无恤问道:“难道是传说中的裔公碑?”

  “将军果然博学,知道这一段经过。那么其中内容可知晓?”

  赵无恤道:“只是行贾时偶尔听闻,不知详细。”

  “相传成周封王于行越,后此地曾出现一位贤君,行越强盛非常,中原为之侧目,其时成周天子更将女儿聘之。不过后来不知为何,成周天子约诸侯来伐。那时行越败落了,商羊原先是咱们越国的宝物。战乱一过,云楚占领我国云梦以北大片土地,商羊被夺去,在传说中何人得此物,就能称霸一方。因此云楚多少年都拒不归还。”

  “如此的大事,却为什么行越竟很少能听闻。”赵无恤思虑道。

  “将军是能见事的人,自然明白,那一定是因为当国者刻意掩没了的了。依要奇的见识,这样做很对。能保行越平安!”

  赵无恤道:“这样事情就明白了。商羊不祥,又如何不祥法?”

  博要奇摇头道:“这就不得而知的,连此物到底什么模样,常人都很难知道,大概只是个传说吧。”

  赵无恤心道:这不是传说,乃是事实。既然当初它能搅得天下动乱。此兴彼亡,难道如今再出世 ,就不会再做乱么?莫非……

  “将军,千万不可收此物,”博要奇道,“行越自百年前开始,就一直有这样的传闻,商羊现,必献王家,后半句乃是:王家得,得之能霸天下。”

  “大逆……”赵无恤面色阴沉下来。

  博要奇哀戚地摇摇头:“如今再不是天子做主了。谁不想做这天下霸主?几百年前的大逆,如今却是激发雄心的预言。”

  “无稽之谈。”赵无恤叹一声。

  博要奇道:“在下说闻另一个传说,想必能叫将军下决心。”

  “什么?”

  “当年孝公废立世子,乃是有个重大原由。”

  赵无恤想了起来,待一想起,面上变色:“你是说,七星……”

  “是!当初孝公之所以废长立幼,立了公子赢,就是因为传说七星降世,能中兴行越。”

  博要奇等了片刻,道:“商羊现世,如今国中又如此动乱。废君公子赢也在军中。将军务必步步为营,莫要为小人所趁。”

  赵无恤明白博要奇所指,他目前出兵是为了勤王,但是身边有个废君,又有样“国宝”,已逐渐陷入旋涡中去,真的需要小心,但是他也已无法放手。

  赵无恤久久沉默,而后道:“谢博兄点拨,赵某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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