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越国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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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越国诏-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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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信地握住那只白生生欲掴的手掌, 非是吕赢自突然间守起节来,却是因为他从来没有真的被一个男人这样对待过。

  吕赢这容貌,公卿中未尝没有想染指的,不但有且还不少,但是他后知后觉,多的是人来护驾,都有惊无险度过去,就连云楚国主,也为他身份所慑,不敢下手。

  这一次却竟因为一时迷乱,又无力抗拒而被人得逞。

  一月前,他还是一邦之主,如今连区区一个起复的将军也敢……狎弄。

  经过这荒唐又糊涂的一晚,原来的好奇和一时的冲动情热早被他丢到了九霄云外,落难的愤懑却惹起他一身逆鳞。

  疼的不是身体,而是邦国贵胄的自尊所受的伤害。

  “翕……你出来了。”赵无恤问。

  吕赢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赵无恤见他稀罕的严肃,也放冷了面色:“生在世上,皆是父精母血的凡胎,欢爱悦乐是人之常情,骨肉发肤发自天性,公子昨夜还颇有逗引之意,说无力抵抗,却不尽然,无恤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地?”

  吕赢被揭了短,恼羞成怒道:“滚出去!”

  那是许久没有拿出来的国君威严,而赵无恤竟一时不知道如何做才好。

  他真想就这样按倒他,好好压压这无知无畏的气焰,可他又不想继续用强,这不是他的初衷,于是他只能站起身,面色已经阴霾一片,他一言不发,走出门去。

  

  这三日。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朱秋被粮秣辎重的杂务纠缠,幸好他平时就是个能吏,处理事务井井有条。凤琅承担了绝大多数练兵的责任,正忙得昏天黑地,不过这不是他担心的事情,最担心的是赵无恤的状况。

  那日夜审出了人命后,赵无恤进公子赢的房间一夜未出。凤琅心思机灵,见赵无恤和吕赢两人相处的模样,就明白了三分。一早起来那位将军春风满面,仿佛打胜仗的神色。但这神色持续了几个时辰后突然变成了一团晦气。

  这晦气持续到现在,平素平易近人的上将军面色阴沉,连帐中卫士都尽量躲门外去。

  朱秋去察觉到了异样,私下和凤琅商量,他是亲自撞破过那两人的好事的。

  这两位忙人没有讨论风月的闲情,将这当做了国家大事来议。

  “无恤这几天魂不守慑……”朱秋神色愤然。“我看他是被公子赢迷晕头了!”

  凤琅道:“既然叔叔有心,我看也没什么不行,不论性情,这两人相貌年纪都是匹配的!”

  朱秋惊骇地瞪大眼睛,看怪物似的看凤琅。

  凤琅生性直爽,浑不在意,继续道:“不知为何,这几日家,两人连面都不照。难得今早见了一次,脸色跟仇敌相似,公子脸色更差,叔叔问他话,他家也不回答,两人不像是两情融洽,反而像是吵翻了。叔叔心里不愉快,总带兵出去巡视,不断探察六代原的敌军,越发难知道他的想法。这两人若不合,对军心不利。而且……公子这几日模样有些怪……”

  朱秋皱眉道:“你说无恤想动兵?三封诏书里,一份给了公孙齐,另一份在西蒙州守申良恭手中,等不到西面的消息,我们如今别把这仅存的家底给败了。”

  凤琅缓缓道:“叔叔……要了我骑兵的令箭。”

  大司马残部的虎符也在赵无恤手中,大司马抱病,赵无恤有上将军衔,俨然是首将,朱秋首次为将军权交给赵无恤而感觉到担忧了。

  赵无恤在这日晚间时候,不出所料的下达了命令,今夜偷劫敌营。

  风琅有了心理准备,也不吃惊,只是慢悠悠问:“叔叔不怕激恼了公孙齐么?如今派兵的可是庆举麾下的奉邑禁军,公孙齐没有派军相助合围,只能说他在观望。”

  赵无恤道:“那公孙齐是宗室,本来不是庆举一派,因此举棋不定,他以为大司马全军覆没,残兵没有气候,便来打落水狗,”他冷笑一声,“谁知道我们从聿城全身而退,他自个儿的家底只三万人马,与我们相比,只占了地利,只好缩在关内不出,等着看庆举和吾等的热闹——既然他要看,我就让他看看。”

  凤琅暗自观察他的模样,见他目光炯炯,却遮不住隐约的愤懑,果真是想要攻杀于战阵,稍解烦恼,不过凤琅对他这叔叔是十二分敬仰崇拜,丝毫没有觉得这是意气用事,反而十分兴奋,他道:“我随叔叔去。”

  赵无恤道:“不用,你另有任务,我带一千骑就可。”

  朱秋脸色惨白,他从前听过赵无恤的赫赫战绩,但那是在他认识这朋友之前,他印象中,赵无恤总是贾人及庄园主人的模样。这位州守素读兵法,怎么看也觉得这样的少数人偷袭太冒险了,正要开口,赵无恤道:“军令如山,朱秋,你不必再言。”

  朱秋有些郁闷,但他与赵某人多年相交,知道他是话出口不回头的人物。于是也不再说什么。

  雨汛已经到了末尾,只在夜里飘散淡淡湿雾,给草木繁茂的平原丘林披上絮白的色彩。

  吕赢这几天什么事也不干,只管闷在屋子里,倒是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可是这天晚上,他失眠了。

  谁也没有告诉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是他出门看见一哨人马从村里出去,夜色里,那匹烟云骢一声如龙的嘶鸣,即使在杂乱的各种声音里也能听见。

  吕赢惊问卫士,他们位阶不够,也不知道内情,凤琅好心的特地来告诉他,说赵无恤出兵了,带一千骑兵偷袭庆举的先头军队,这是他 平素就经常做的举动,而这一次,则显然有冲动的成分。吕赢隐隐觉得,这好像是他的错。

  如今,他也只能坐在屋子里等。

  时间过得如凝滞的雾气一样缓缓行着,非常叫人难耐。

  他只管发呆看着桌上的灯,心里思虑万千。

  从来不觉得有一日,会坐在简陋的斗室里,四处是驻扎的士兵。也不曾想过会和一个武夫有了这样的关系。

  赵无恤好似真的很生气……多年前,从他娶了禹夕开始,恐怕就欠上了赵无恤。但是,他没想过,他用这样的方法来索讨欠债。自己未免糊涂,竟任由事情发生,风流债他也不嫌多一笔,但若因为赵无恤心情上的关系而让军务上有什么损失,却是非常糟糕的,这不是一两条人命,还事关国家气运。

  不过隐约间,他倒也知道,他生气恐怕都是因为自己的恶言相向。

  想到这里,他愤愤一捶桌子:“难道是我的错!明明就是那人太蛮横,如何怪得了我?”

  暗地里觉得,这事可真算是他冤,他明明是被欺负的那个,可是想起正在杀场上的那人,还是无法释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吕赢已经反复想得脑袋疼,也等得五内俱焚,突然听见营中骚动的声音。

  他急忙出门去,见营火摇曳中,一队人马裹着扑面的湿气来了,到处都是马蹄,不知道是否只是错觉,迎面吹来一阵风,竟带着丝丝腥味。他急忙跑过去,一头长发飞散到冷风里,他虽然惧怕那处乱纷纷的场面,但却不由自主奔了过去。

  他才走了几步,就看见火把下一袭红袍,正是凤琅,他带着几个军士奔向一骑,于是吕赢也朝那里走过去,一路上躲开几匹马,才到了凤琅和赵无恤的面前。

  赵无恤骑在马上,高大的烟云骢喷着鼻息,隐在黑暗中,身上湿辘辘的,一阵浓烈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吕赢不禁有些窒息,几点湿意撒在了额角,他抹到一手黏腻,知道是血,顿时有些作呕。

  抬头看去,火把明灭的光下,赵无恤脱下头盔,虽然看不真切,但是似乎没有受什么伤。依旧动作敏捷,他转过头来,已经看见了吕赢。

  这时候,吕赢才发现自己只穿着单衣,在乱纷纷的回归队伍中狼狈的站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来做什么。他只想确定这人平安无事而已。

  想一想,动了动嘴唇,他终于没说,转过身去了。

  背后的烟云骢一声鸣叫击蹄,那人下了马,随步履踏出,一身铠甲发出铿锵之声,他疾步走来,猛地拉住吕赢的手,手还带着护甲,满手都是滑腻的湿意,不知道是血的缘故还是其他,那手十分的热,几乎滚烫。

  吕赢想挣脱,却被拉入了那坚硬而湿冷的铠甲的怀抱中,他闻见铠甲上那无法忍受的浓烈的血的气味,一想到这些血都是人的,就觉得一阵发寒。

  赵无恤正抱紧他,一身甲太过坚硬,压得他生疼,顿时胸口也不知道是酸是涩,只觉得难受。

  “他们没有防备,只损三骑,斩了两员大将。”听得那人低沉平静的说,看来他是大获全胜。

  而后赵无恤放了手,只是站在那里望着他 吕赢挣扎着退开,头发有些散乱,衣服上也沾到了血污。他喘上几口气,面上总算有了血色,而且还逐渐的染透了他白玉似的耳垂,他又后退,抹去面颊上沾染的东西,看着自己满手的班驳黑紫的血污,神色有些惊恐和嫌恶,他又望了望眼前戎装的人,掉头疾步走了,仿佛怕后头有人追来。

  凤琅在一边看得愣怔,走到赵无恤身边,悄声小心道:“叔叔,别忘了,这里……可是众目睽睽。”

  赵无恤也不答话,只看着吕赢逃走的方向。

  凤琅又继续道:“我见公子房里的灯一直亮着。”

  这时,晨曦的光还没有露出,是黎明前最黑暗冰冷的时候,赵无恤着看自己一身血污,叹息一声:“可又被嫌弃了……”

  

  赵无恤看似莽撞的行动,却成功了。

  这成功却并不叫人意外。

  吕赢在位之时,军中习气怠惰,虽然是禁军,但对偷袭根本没有防备,踹营之时,将领只顾逃命,凤琅麾下彪悍的骑兵如入无人之境。

  赵无恤既然知道对方的虚实,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立刻与凤琅做了计策,在山边故布疑阵,引来了报复心切的副将灵真,在离驻地五里的地方,将大队奔袭的人马分开冲散,伤敌无数,非常明显的,将士士气很弱,无心作战。

  小胜之后,禁军倾巢而出,主将方朔领五万精兵赶来,公孙齐见识了大司马残部的厉害之后,干脆收缩兵力,退入关城,来了个不闻不问。

  赵无恤不停歇连连争战,没有一点畏惧和顾惜军力的意思,吕赢觉得他好似着急着什么。

  朱秋悲天悯人地认为:国乱一日,百姓也就受苦一分,将军被他这老友感染,已经有了仁义胸怀,恐怕是这个道理。不过按照凤琅这好事之徒的言论则是: “叔叔已经答应了公子,要去救越西君脱困啊,自然要信诺!”让吕赢不禁心惊肉跳,又开始自艾自怨。

  仿佛是理所当然的,赵无恤凭他的骁勇以少击多,当年与函族鏖战的锐气依旧,在战阵上如尖刀般将撕裂方朔松垮的队列,所向披靡,打得方朔落花流水,而归降逃亡的军士每日不绝。

  朱秋连连叹息,谓之:顺天必胜,若非有了勤王诏书,又有公子赢申明支持越西君,再加上大司马,赵无恤这两面旗帜,凭这样的一只军队,如何能坚持到现在?

  决战之势隐隐然将出,那日赵无恤与方朔又一次接战,后方突然接到消息,公孙齐发来信使,愿与赵无恤合兵,一同勤王。

  凤琅朱秋十分欣喜。赵无恤则松了一口气,公孙齐归附,加上西面军,庆举大势将去。

  不多时,公孙齐派兵士骚扰禁军后营。赵无恤逐走方朔,收兵后不敢松懈,派凤琅压军。

  是夜,吕赢一身绛红色的贵族便服,赵无恤一身戎装,在关前等候,公孙齐开关迎接。

  两军合一路,进了关城。

  两方坐定,开始饮宴,还有歌舞乐曲相陪。

  公孙齐年纪并不大,刚过三十,白面黑须,一张酒色过度的面孔,他连连劝酒,先是提了诏书的事,推说自己没有接到旨意,只好闭关自守,而后夸赞赵无恤神勇无敌,言辞谄媚得让一众随员都脸红。吕赢一声不响在喝酒,他是主动提出要前来接洽,他是公子,又认识公孙齐,这样更容易说话,于是赵无恤只能允了。

  公孙齐见这位故人,特地涎着脸过来攀交情:“公子,可好久不见了。”

  吕赢冲他淡淡一笑:“叔叔也安好。”

  公孙齐顿时眉开眼花,一双眼睛在吕赢身上再也移不开。

  吕赢道:“感谢叔叔出力,我想国君定然无恙,只是吕赢怕去晚了出差错。今日叔叔就与我军一同去擒方朔,然后即起兵一鼓作气攻入奉邑,救出国君和禹夕夫人怎样?”

  公孙齐一怔:“这也太过草率了……”

  “这里有您极力夸赞的赵将军在,将兵符令箭交于他,克敌而胜就在今夜!”吕赢道,“叔叔不是不肯吧?”

  公孙齐一听交兵,脸色立刻沉下:“这要从长计议……”

  吕赢道:“如今国事倾颓,危机时刻,叔叔虽是我长辈,我也就没什么客气的了。大司马的兵符既在,叔叔交令也正是名正言顺的事情,请叔叔将军队交于赵将军调遣,他如今乃是诏旨起复的上将军。叔叔大可放心。”

  赵无恤脸色复杂地站起来,唤一声:“吕赢!”

  吕赢转过头来,对他嫣然一笑:“将军。接了叔叔的兵符。 ”

  仓郎一声,公孙齐的护卫满脸戒备,抽剑在手。

  公孙齐忙道:“慢着!有话好说。撤剑!”

  他脸色苍白,忽而冷笑,“吕赢……你已经被国君废为庶民。在这里可没你说话的份了。”

  吕赢轻蔑地看他一眼:“前几日在路上截获了庆举给叔叔的信,许诺你作汜山君,叔叔既然得封君位,自然看不起我公子赢了,可是别忘记,庆举表面拥戴的是身为废君的我,当今国君则我胞弟,诏书也在我手中,无论谁为主君,不听令旨犯上作乱的罪名,叔叔担负得了么?你既决心归服于我,怎么还想掌军。莫非是和庆举里应外合?”

  公孙齐恨急,几乎恼羞成怒,却一时不便发作,充满血丝的眼睛紧张地看着赵无恤:“赵将军,我如此诚心相待,竟不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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