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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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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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七个字,夙涯闭着眼睛一股脑地全吐了出来,说完了,心里头也舒爽不少,整个人跟散了架似的,肩头一松,长长地舒了口气。
  易谦不以为意地笑出了声,想起两天前他与庄淮又因为看玉的事闹了不和,两个人走出玉器店的时候谁也没搭理谁。他拉着夙涯在城里头到处逛,庄淮也不知去了哪里。后来一行人走在一起,庄淮也只是走在后头,不与他说话,不跟他同桌吃饭,这些事,都交给了夙涯,教本来面对易谦就忐忑得像是犯了错一样的孩子更有些坐立不安。
  易谦明白了夙涯的意思,小家伙过来是想给庄淮说和,他不由笑道:“庄淮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个平日受尽他欺负的孩子也过来说通?”
  “没有。”夙涯摇头,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忙着澄清道,“是……”
  一说话就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可是没方才摇头那会儿利索呢。
  易谦将夙涯拉到身边,道:“过两天就好,让你操心了呢。”
  夙涯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盯着易谦,看着少年温和的神色,他渐渐也就忘记了心中的胆怯,就好像回到在迎城善堂里的时候,紫衣少年矮身在自己跟前,问道:“阿夙,你还愿意跟我走吗?”

  这个叫阿夙的孩子(二)

  因为看见了他跟同伴在一起时眉眼间的愉悦,所以易谦在那个时候动摇了想要带走这个孩子的心意。他的身边没有这样一群可以跟夙涯共享童年意趣的孩子,自然也就等于扼杀了夙涯跟自己同龄孩子一样享受童年的权利——于心不忍,所以想要问一问。
  夙涯听着同伴们还在游戏的欢笑声,转过身时,那些跃动在视线中的身影活泼欢快,也教他有了留下的想法。
  那只手又抚上自己的发,夙涯惊得还没有回过神,就听见易谦道:“你还是留在这里吧,将来有空了,我就过来看你。”
  然后易谦就站起身,那道温柔的目光也随之从身上移走,紫色的衣袍在夙涯视线中转去,然后在春日叶发花开的背景里慢慢走远。
  相见无期的惶恐教夙涯不想就这样跟易谦分开,尽管相识不过短短几日,那人的脸庞却已经深深映在心底。
  飘萍无依的感慨瞬间涨满胸腔,夙涯追着易谦跑过去,但也许是太心急了,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小小的身子整个趴在了地上,扑了一脸的尘土。
  正想起来的时候,眼前伸来一只手,夙涯一眼就认出是易谦。孩子抬眼望着正冲自己微笑的少年,然后伸出手,将自己小小的手交托到易谦掌心,听见少年叫起他的名字——阿夙。
  阿夙阿夙,易谦总是这样叫着那个孩子,不管他是不是给自己回应,就是这样称呼着,大有一厢情愿的味道。
  “阿夙,你帮我给庄淮带个信儿,如何?”易谦搂着怀里瞬间惊慌的孩子问道。
  夙涯呆怔了半晌没有回过神,痴痴看着易谦如若三月春风的笑意,竟不知不觉就点了头。
  易谦见状便附耳过去悄声说话。
  这会儿庄淮正从园子外头进来,见了榻边那两人亲密的动作,便咳了两声。
  “去吧。”易谦将夙涯推了推,见孩子仍旧害怕着回头望着自己,他只点头,又轻轻扬了扬手,道,“你答应我的。”
  夙涯犹豫须臾,终是慢慢地朝庄淮走去。快到那人跟前时,孩子停下脚步,低着头跟座石雕似的。
  庄淮稍待了片刻,不见夙涯出声便提了袍子想要从孩子身旁绕过去,不想听见夙涯怯生生地叫道:“庄公子……”
  急切又有些颤抖的声音听着像是受了什么虐待一样,庄淮一面感叹易谦还当真有心思这样忽悠一个小孩子,一面转身低下视线等着夙涯继续说下去。
  视线里夙涯小小的身影在庄淮面前站着更是显得弱不禁风,总是提不起勇气同人说话的样子多少让人看着心里着急,好在易谦有足够的耐心等着。然而最后却是庄淮不想再忍,转身就朝易谦走去。
  夙涯正要叫住庄淮却听见易谦叫着自己的名字,他转过视线,见紫衣少年正坐在榻上朝自己招手。眼前庄淮走得从容,他不好就这么抄到前头去,便乖乖跟在后头,一直到近了榻边,他才被易谦拉到身边。
  “下回再说。”易谦一手扶在夙涯肩头,又问庄淮道,“什么事?”
  庄淮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易谦。
  易谦见之笑逐颜开,一面接过一面道谢:“辛苦你了。”
  交托了东西,庄淮转身就走,谁料身后忽然冒出一个稚嫩的童声,大喊道——庄淮是个闷葫芦!
  随之而来的就是易谦开怀的大笑。
  夙涯瞧见庄淮转身,他怕得即刻就往易谦怀里躲,不由揪住少年的衣角,似在求助。
  “你又把阿夙吓到了。”易谦将夙涯抱在怀里,笑弯了的眉眼看来很是痛快,道,“庄淮啊,阿夙都这样觉得呢。”
  庄淮不说话,脸上没有表情,不知是生气了还是对易谦这样的行为不以为意,总之就是那么走了,如同来时一样的淡然镇定。
  易谦还在笑,低头看着仿佛痴傻了的夙涯,问道:“庄淮很记仇的。”
  夙涯咬着唇很是无辜的样子,他多想说“是你让我说的”,但见着了眼前少年带笑的神色他就觉得庄淮即使再记仇,也还有这个人为自己挡着,一如在迎城桥头初遇时,他出手救了自己一样。
  也就是这么相信着、以为着,他就一直跟在易谦身边。有时候听见易谦说他像条小尾巴总跟在后头,他就把头埋低低的。然后又听见易谦仿佛自言自语地在问,怎么就是不肯跟上来呢。他就一点点地往紫衣少年面前挪一挪,但不敢再靠近了。
  其实多半的时间里,都是易谦牵着他的手,大街小巷,平陆江河,给他说各种见闻,带他吃各种美味,不用考虑生计,只要乖乖地留在少年皇子身旁就好。
  易谦喜欢吃辣,所以餐餐都要加些这样的料来调味。起初的时候,夙涯跟着吃,每每都吃得一张小脸通红,出一身的汗。易谦问他怎么了,他只是照旧摇摇头。
  那回用完膳,夙涯又不知跑去了哪里。易谦原本习惯了小家伙饭后消失一阵然后再出现,偏偏那一回觉得好奇了就想着去把人找出来,结果发现夙涯正抱着水壶一个劲儿地喝水。
  “阿夙?”易谦走上前叫道。
  听见易谦的声音,夙涯忙将水壶丢到一边,咣当一声水壶碎裂的声响传来,还有水花飞溅的声音,夙涯贴着柜子将身子挺得笔直,一双眼睛左移右动,就是没去看易谦。
  “怎么了?”易谦矮身在夙涯面前,拿了帕子帮孩子擦去嘴角的水渍,道,“你看你,整件衣服都快被浸透了。”
  只是刚才喝得急了一些,所以这会儿胸口的衣服上洇开了些水迹。
  “我……”夙涯看着正帮自己擦衣服的易谦,将话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才期期艾艾道,“我下次……能……不吃辣的吗?”
  易谦抬头,见夙涯又是害怕但又期待地看着自己,褐瞳里目光湛湛。
  “不吃辣该早跟我说。”易谦一把将孩子抱起就往外头走,“平白跟了我受了这么多天罪,你就不知道跟我说一声?”
  夙涯双臂环着易谦的脖子不说话。
  “要我今天没发现,你是不是就还要拖着不跟我讲实话?”易谦偏偏就是盯着夙涯,誓要得到个所以然来。
  夙涯无奈地点点头。
  “小家伙以后有事直接就跟我说,咱们不比跟庄淮,总要都把性子都摸透了,才好一个字都不说也能明白对方想什么。”易谦乐呵呵地抱着夙涯继续朝外走,看着孩子还有些发红的小脸,像是害羞了一样,很是可爱。
  “不说话……也能明白对方想什么?”夙涯困惑地看向易谦。
  “十来年的交情了,打小一块儿长大,算算年岁,我们认识那会儿,你这个小家伙兴许还没出生呢。”易谦将夙涯又往上托了托,见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稍有黯色,他便问道,“怎么了?”
  夙涯低头沉默着没吭声。
  “以后问你话要是不应我,我就带你去吃辣的,还不让你喝水。”易谦伸手刮了下夙涯的鼻子。
  夙涯回过神,求饶地看着易谦。
  “还不给吱一声?”易谦停下脚步等了片刻,不见夙涯回答,便道,“等等我让庄淮看着你吃辣的,不吃完了不让你出门。”
  夙涯忙更紧地搂着易谦的脖子,含糊地发了个音节,隐约像是——吱……
  “原来阿夙也会耍滑头。”易谦这就抱着夙涯往外头走。
  但凡世家子弟,吃喝玩乐总是必不可少的,易谦平日虽非纨绔,对口福之享却也偶尔极有兴趣,每到了一处地方,都要寻当地的特色尝一尝。
  夙涯总跟在易谦身边,也试过许多美味,尤其是在进入廖川的第一日,那顿所谓的“琼鹅”宴,当真教他印象深刻。
  那日到达廖川城将近黄昏,本该先做休息,但庄淮早在前来廖川前就将城内知名的食府打听了个清楚,当下一行人便直接去了忘回居,说要品尝城内最出名的“琼鹅”宴。
  忘回居是廖川城内第一食府,日日客似云来,络绎不绝,大多都是城中显贵或是外地慕名而来的巨商大贾,寻常人还不是这么轻易就能入内的。
  才到忘回居外,易谦就望见食府外停停走走了许多马车,皆装饰华美富贵逼人,从车里下来的也多是锦衣华服,教人不由感叹。
  就易谦如今的装束,纵然与寒酸落魄扯不上半点关系,但比起那些前来忘回居的客人,还是稍稍显得简单质朴了一些,不过看着身边夙涯已经睁圆了的双眼,惊叹之意好似已经看见了那教人多番憧憬的“琼鹅”宴,口水都快流出来一样,他便领着孩子大大方方朝忘回居走去。
  果然是被拦住了,易谦身后的侍卫见状就要动手,却是那少年淡笑优容,一拂身上紫衫,指尖滑过腰间佩玉,很是自然的一个动作。
  不知怎的,拦道的人就即刻让开了。
  易谦将夙涯抱着走入忘回居,也不多张扬,就找了个大堂里不算起眼的位置坐下,与夙涯道:“阿夙你这样光看着我没用,你不开口问了,我是不会说的。”
  庄淮与其他侍从坐去了另一张桌子,不知何时有了这样的规定,易谦只跟夙涯同席。
  总是还不太擅长与自己交流,易谦听着忘回居里往来的人声脚步,视线却一直停落在夙涯脸上,等着孩子憋不住心底的好奇开口问他。
  “为什么?”夙涯唯唯诺诺地问道。
  易谦伸手又去抚摸孩子的发,笑道:“进来这里的人身上多是佩了玉的,我那块上面的花纹有些蹊跷。”
  一面说着,易谦就将腰间的佩玉取下来交到夙涯手里,道:“阿夙你看得懂吗?”
  但凡想起两人初遇时,自己顺了易谦身上那块玉佩,夙涯便心怀愧疚,但眼前这块佩除了教夙涯觉得佩面上的花纹应该是某个家族的标志之外,他确实不明白究竟其中还有何深意。
  “这上头的花纹,跟廖川城城令玉佩上的一模一样。”易谦不由回头看了眼庄淮,神神秘秘地对夙涯道,“阿夙啊,你知道上回庄淮为什么两天没跟我说话?”
  夙涯摇摇头。
  易谦捏了捏孩子肉嘟嘟的小脸,道:“我让庄淮给做一块这样的玉佩,他不肯。”
  “可是?”夙涯追问着看向自己手中还拿着的那块佩。
  “后来不就送来了?跟整理好的笔录一起交给我的,你也在场。”易谦笑得很是得意。
  夙涯确实记得那天庄淮递给易谦一本册子,但完全不知册子里居然还夹着一块这样的玉佩。
  易谦抬头将已渐渐座无虚席的忘回居扫视一遍,这觥筹交错的场景绝对不亚于帝都那些官宦宴请,甚至因为远离天子脚下,更有大胆恣意。
  “忘回居一般人进不来,不使点手段怎么能带你吃上好吃的呢?”易谦眼底满是宠溺地看着夙涯,见孩子诧异的目光正望着自己,他只轻轻拍着夙涯的肩,道,“阿夙跟着我,必定不会再受委屈。”
  轻易脱口的一句话,却仿佛就此许给了对方承诺,那双含笑的眼眸里毕竟是带着十足的诚意的,从在迎城相遇的第一刻起,被夙涯那双褐瞳眼巴巴地望着,袖管被那个孩子攥得紧紧的,听见他说“公子救我”。
  然后,一场邂逅,在重遇的时刻,坚定了想要留下他的信念,直至夙涯终于肯将自己的手交托到自己掌心,他才最终安心地叫了一声,阿夙。

  这个叫阿夙的孩子(三)

  易谦原本只是想带夙涯过来吃些当地美味,却不想今日忘回居居然当场表演“琼鹅”的做法。
  易谦立时蹙眉,对夙涯道:“阿夙,要不我们先走吧?”
  夙涯不解地看着易谦,问道:“为什么?”
  “‘琼鹅’好吃但是这做法……”易谦也不知怎的就这样凑巧,偏教他们遇上了这为数不多的现场表演。
  “我……”夙涯挠了挠头,道,“我想……看看……”
  小心谨慎的样子像是怕易谦生气,夙涯说完整个人都快钻去桌子底下了。
  “等等要是想走,即刻告诉我。”易谦叮嘱道。
  夙涯点头。
  稍后不久,大堂正中就被人抬上了一只大铁笼,笼里放着几只白鹅。像是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濒死的境地,那几只白鹅始终企图朝铁笼外头奔逃,叫着似在求救。
  夙涯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慢慢摸索着揪住了易谦的衣角,孩子睁圆的双眼里透着对即将发生的事件的猜测和惶恐。手背上覆来一阵暖意,夙涯抬头,恰见易谦正用试图说服的眼光看着自己,他却又将头别过去,去看铁笼里那几只垂死挣扎的白鹅。
  铁笼就放在大堂中间的一个大架子上,笼子里还放置了一只铜盆,里面盛着看来是汤汁的东西,然后有人在笼子下面升起碳火。
  被点燃的碳火逐渐将铁笼底部烫热,笼子里的白鹅从起初只是引颈狂叫到后来开始扑腾起翅膀在笼子里四处奔逃,一并发出骇人听闻的悲鸣。
  夙涯看着铜盆里的汤汁渐渐腾出了白色的热气,那几只原本就不停在叫的白鹅此时在笼子里更是极不安分,扑腾着翅膀,想要飞出铁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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