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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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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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谦的口气就像与人闲话家常一样随意,但城令依旧诚惶诚恐,迎了几人坐下,又见易谦将夙涯抱在腿上没有要放下来的意思,他便暗道这小孩与易谦必定关系匪浅,是故听夙涯讲述情况时都多上了几分心。
  “九殿下的意思是要将城南的破庙改成善堂,收容那些孤儿?”城令问道。
  “城令大人以为如何?”易谦方才还抱着夙涯眉眼含笑,如今看向城令,虽然面色肃正了不少却也看来有几分闲暇,如他此时的口吻,听着多是商量商量。
  当朝皇子既然开口,他一个地方官员哪里能说个不字,况且又是行善之事,保不准将来还能在自己的政绩中记上一笔,虽然是小事,但如若能从眼前这位皇室贵胄口中说出来,势必情况也就不一样了。
  思及此,城令便谄媚着笑道:“自然不能对那些孩子置之不理,下官这就命人着手去办。”
  如此事情暂且得到解决,易谦心中满意,又听城令相邀今晚在府衙用膳。
  “城令大人好意,易谦却之不恭。”易谦将夙涯放下便站起身,又转身与庄淮道,“带阿夙先回去吧。”
  庄淮点头,却只是看了夙涯一眼就转身先行离去。
  夙涯小小的身子还站在原处没敢动,眼巴巴瞅着易谦像是有话要说。
  “你要留下来?”易谦问道。
  夙涯朝易谦眨巴了两下眼睛,又回头看看已经走出一小段的庄淮,咬着嘴唇又在想什么,忽然就跳到易谦身旁,伸手扯着少年的衣角。
  易谦开怀,矮下身在夙涯跟前,指尖点了点孩子的鼻尖,道:“算你这个小家伙有眼光。”
  然而这顿饭却是吃得食不知味,夙涯纵然坐在易谦身旁受了好些照顾,但这会儿小宴上都是迎城里的地方官员,易谦一个堂堂皇子坐在里头,跟众星拱月似的被众人溜须拍马。
  易谦脸上含笑,周旋在一众官员之间,游刃有余得仿佛就是个久经官场的老手,全然不似在深宫中养尊处优、兴起了就出来游玩的皇室子弟。
  夙涯乖乖地在易谦身边吃着由少年夹来的菜,安安静静的,一双眼也不敢乱看,就怕不小心跟哪位大人对上了,被那一身官威吓得哆嗦了给易谦丢脸。
  酒足饭饱,易谦便在众人围拥之下离开了府衙。
  夙涯这会儿跟条小尾巴似的走在易谦后头,吃饱喝足的少年皇子脚步也显得轻松许多,微微甩着袖子就走在迎城的大街上。
  “阿夙啊……”易谦随口唤了一声,却不见有人回应,他便又叫了一声,“阿夙?”
  依旧没人回应。
  易谦回过头,瞧见小家伙正站在身后一段的路上局促地看着自己,将近傍晚,霞光已上,绚烂地笼在迎城的亭台楼阁之间,披在夙涯身上,颜色暖暖的,就忽然有种归属感。
  易谦没有走回去,直接蹲下身,朝夙涯伸出双臂,张开,笑道:“阿夙过来。”
  孩子还是站在已经稀疏的街市人群中,不安地搓着双手,迟迟没有上前。
  “阿夙。”易谦在前头叫他,语调与此时的漫天霞色一样缱绻着,温柔亲切。紫色的袍子也少了平日有些高傲的气态,少年笑颜温和地望着不远处的夙涯,总是这样放柔了语气去叫他:“阿夙,快过来。”
  夙涯就是不动,像是怕了易谦这样太过亲善的举动,怕这个才认识了没多久的人意图不轨。
  易谦朝夙涯身后望了一眼,道:“庄淮,你回来了。”
  夙涯拔腿就往前头冲,小小的身影在晚霞映照下一蹦一蹦地就朝易谦跑过去,最后直接扑到了少年怀里,整张脸都埋进了易谦胸膛,还不由自主地蹭了两下。
  易谦曲起手臂就将孩子搂住,揽着那瘦瘦的肩膀止不住地笑,道:“看吧,你还是过来了。”
  意识到易谦刚刚骗了自己,夙涯抬起眼,又是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易谦低头,捏了捏孩子粉嫩的小脸,道:“不那么说,你怎么会过来呢?”
  夙涯朝身后望去,街上除了来来往往的路人,果真没有庄淮的影子,失落却又有些莫名的欣喜涌上心头,孩子抓着易谦的袖管,久久都不想放开。
  “你就这么怕庄淮?”易谦还在逗他。
  夙涯看着易谦含笑的眉目就忍不住要点头,毕竟比起眼前这少年总是宽和的神色,庄淮那样总是板着脸的样子太不教人喜欢了。
  “呀,庄淮,你什么时候到的?”易谦又朝那个方向说了一句。
  夙涯闻声回头,果真瞧见庄淮一身靛色衣衫站在暮光之中,还是那样冷冷的不好亲近的神色。也不知道刚才自己的反应入了庄淮的眼没,要是被瞧见了,以后庄淮记恨起来会不会为难自己呢?
  忽然意识到“以后”这个词,夙涯刚才还有些怔忡的表情瞬间就多了困惑跟不解,甚至窝在易谦怀里的身子又靠了过去。
  “阿夙,跟我走吧?”易谦柔声问道。
  眼角里瞥见庄淮正朝这里走来,夙涯揪着易谦的衣襟,不光点了头,还嗯嗯呀呀地连发了好几个音节,像是在说“好的好的,咱们快走”。
  听着易谦更加畅怀的笑声,夙涯只觉得身体被人抱了起来,两条腿悬空着有些空落落的,然而耳边却有易谦仿佛总也停不下来的唤声,一遍一遍地叫着“阿夙”。

  这个叫阿夙的孩子(一)

  庄淮对夙涯的到来既不支持,也不反对,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以及易谦对此殷切的回应,他只是照旧做着过去的事宜。
  将迎城善堂的事处理妥当之后,易谦便带着夙涯前往下一处游览之地。
  沿江行船,风景秀美,易谦坐在船头眺望欣赏,怀里就是那被阳光晒得懒洋洋这会儿已经睡着了的夙涯。
  孩子枕着易谦的腿睡着,两只小手交叠着垫在脸颊下头,轻轻靠着,睡得正香。
  易谦低眉,见此刻夙涯安定的模样,不由又想起这几日相处时,孩子脸上总是挂着的局促神色,想亲近自己又不敢过来,站远了又怕一个不留心就抓不住,那样忐忑难安,叫易谦看着又好气又好笑。
  善堂最初落成的那一日,夙涯跟在易谦身边,胆怯得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小手紧紧攥着身旁的手,就算只是拉着易谦一根手指头都觉得足够安全。后来易谦要他过去与那些孩子一起玩,他才有些不舍地松了手。
  那时易谦看着夙涯对修葺一新的善堂那种陌生又惊讶的眼光,阳光照在孩子白瓷似的脸上,那样柔和恬静,顿时就教他觉得自己这一举动必然是正确的。
  夙涯比其他孩子都要安静些,即使是一起玩耍,也多是听着旁人指点跟在后面。
  老鹰捉小鸡这种游戏易谦只在很小的时候偷偷跟宫里的侍者玩过一次。那一回他从寝宫溜出来,恰好看见几个跟自己同龄的小宫女小太监凑在一块嬉戏。都是年纪相仿的孩子,旁人就能欢欢喜喜地扎堆一起玩,他就只好成天捧着书本,要不就是跟在皇帝身边和其他兄长一起听一些那时候自己根本不明白的所谓政治。
  当时的易谦,也不过六七岁,该是跟这会儿的夙涯差不多的年纪,失掉的童年乐趣却不是一点点。是以当易谦看着那一群孩子玩起了幼年自己也曾参与过的游戏时,少年皇子多少还是有些感叹的,只是当初易谦扮的是老鹰,而现在的夙涯是被保护的众多对象之一。
  当日孩子绽开在脸上的笑容一直清晰地映在易谦眼底,面对自己时始终惶惶不安的夙涯在和同伴相处时却能找回那些自在与欢快。欢笑里有一个声音是他的,纯真无邪,忘记了之前受人虐待的苦,只要这一刻足够安稳,他们就能用孩子最单纯的心情来面对,即使这样的快乐还很稚嫩。
  易谦慢慢抚上夙涯的发,孩子似乎感觉到有人打搅了自己的午觉,砸吧了两下嘴,将脸面向自己的手掌,直接把黑漆漆的后脑抛给了易谦。
  易谦哭笑不得,稍稍扳了扳夙涯的身子,并轻声道:“阿夙?”
  听见声音之后的孩子顺着易谦用力的方向又将小脸露了出来,还在睡梦中,很是香甜,欠欠身子,索性直接就抱住易谦的腿当枕头,侧脸在少年衣服上蹭了两下,模糊地哼了两声又睡了过去。
  易谦看着夙涯才一会儿功夫就被捂红了的脸,忍不住又要伸手去逗他,指尖在孩子的鼻子上轻轻挠了下,夙涯不满意地打开,再皱皱鼻子。
  江风吹得夙涯额前的碎发轻动,易谦就帮他拢去了一边,谁知道小家伙居然以为有人偷袭自己,闭着眼就顺手一抓,愣是一口咬上了易谦的手,狠得跟是几辈子仇人似的。
  易谦吃痛,忙叫了声“阿夙”。
  夙涯这才回过神,回头见身后的人是易谦,即刻站起身退后了好几步,脚下没站稳,自己把自己绊倒了,好在易谦身手敏捷上前一把就把孩子抱住。然而毕竟这一下来得太快,易谦的身子重心不稳,整个人朝一边倒去,他只将夙涯护在怀里,整条左臂都撞上了船板。
  听见船头这一阵动静,庄淮当即带了人过来查看。见那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横在船板上,几个侍从都目瞪口呆,唯有庄淮原本就沉着的脸变得更是难看。
  夙涯本来想要站起,但见庄淮过来,他就怕得直往易谦怀里躲。易谦一只手被压在身子下头不能动弹,另一只手被孩子咬得留了道红印这会儿还有些痛,但他仍旧轻轻拍着夙涯的背,道:“阿夙你先起来。”
  夙涯爬着从船板上站起来,又想要去扶易谦,但看着庄淮已经过来了,他就马上退开,脖子就跟快要断了一样完全不能支撑住小脑袋的重量。
  “脚下没站稳,不用大惊小怪的。”易谦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朝侍卫道,“你们先下去吧。”
  脚步声响起,明明是走远了的,但却好像逼近了自己一样。夙涯这样想着更加不安,原来还想偷偷看上一眼易谦,无奈有庄淮那身碍眼的靛色衣衫在旁,他连抬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殿下,你的手?”庄淮看着易谦手背上的牙印问道。
  易谦回头看着夙涯,笑道:“小家伙做梦的时候给咬的。”
  夙涯没有瞧见在听见易谦这句回答时庄淮立时蹙紧了的双眉,就觉得吹在江面上的风仿佛瞬间冷了下来,撩着身上的衫子像能直接吹上肌肤,刀子似的割着疼。
  “我去拿药。”船板上就此响起了庄淮的脚步声。
  易谦悠闲地坐回榻上,笑着同夙涯道:“还不过来?”
  又是那样张皇不安的样子,恨不得直接将头埋进胸腔里,夙涯一点一点挪着到了易谦跟前,十根手指全都绞在了一起。
  易谦看着也觉得奇特,这孩子是怎么做到的?
  “敢咬我就不敢看我了?”易谦问道。
  夙涯摇头,头顶对着易谦。
  “那你好歹看着我摇头呀。”易谦笑道。
  夙涯仍旧低着头。
  “阿夙啊……”
  不知怎么的,易谦一叫起这个名字,夙涯马上就将头抬了起来,紧张得一双眼睛瞪得比核桃还要圆,眼珠子像要掉出来似的。
  易谦看得又是连连笑了好几声。稍后庄淮拿着药过来,见夙涯又把脑袋缩了回去,易谦便也止住了笑意,由着庄淮摆弄上药,问道:“还有多久到廖川?”
  “晚膳之前能到。”庄淮利索地将一切处理好,转头看了眼夙涯。
  那眼光冷冷的完全不见善意,将本就心中有愧的夙涯吓得又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当心别再把自己给绊了。”易谦打趣道,又与庄淮道,“庄淮啊庄淮,欠你人情的是我,可不是这无辜的孩子。”
  言辞间带着的笑意却没有将此时有些僵硬的气氛扭转过来,夙涯依旧震慑于庄淮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这会儿连易谦那里也不敢靠近,只因为那人就在紫衣少年跟前,仿佛稍稍走近些都能被庄淮的眼刀划上一样。
  易谦将庄淮轻轻推着进了船舱,自己仍旧坐在原处盯着夙涯。
  在彼此相处的最开始,这个孩子似乎总是以这样一种自我保护又好像是在渴望走出来的姿态面对着易谦的开解与照拂。
  易谦曾经问过夙涯许多问题,大大小小,无关痛痒,落在旁人眼中就是闲话家常,但夙涯总是直接用点头或者摇头的方式给予回应,偶尔说几句话都要断断续续地讲上好久,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敢迎着易谦的眼光回答,没几个字就又泄气一样把头低了下去。
  每当这种时候,易谦就会伸手去抚摸夙涯的头,掌心触着孩子的发,柔柔软软地抵在手心。最开始,夙涯还会本能地往右缩一缩身子,到后来适应了易谦这样的安慰方式,他就站着不动,感受着那只才初遇时就给过自己帮助的手慢慢抚平彼此间的隔阂,他试图打破与易谦之间太过陌生的隔膜的想法也就更加强烈。好几次,他都暗暗鼓励着自己首先学会面对易谦的眼睛,那双始终笑看着自己的眼睛,其实也是他努力的源泉。
  看着易谦温和的眉眼,夙涯就有倾诉的想法,即使只是一刻的开心或者难过,感谢现世安稳或者感伤身世凄凉,总有些想法想跟紫衣少年诉说。
  易谦顶乐意看见夙涯眼底闪动起跟春光照耀下浮光跃金的水纹一样的光亮,将这小家伙带在身边两三个月,总算是有了些成果,尽管收效甚微,却好过当初只会冲自己点头摇头的状况。
  但凡见着夙涯这欲说还休的表情,易谦大多会停下手头的事,然后安安心心地等着,等小家伙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夙涯眼光游移着没个着落,嚅嗫了良久才期期艾艾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庄公子”几个字。
  “庄淮?”易谦心道估计是庄淮又给夙涯脸色看,小家伙终于受不住所以想来找自己诉苦,但这会儿显然他不知要如何开口。
  “庄淮怎么了?”易谦问道,更有存心去逗夙涯玩的意思。
  “庄公子……”夙涯吞吞吐吐地把这三个字反复念了好几遍,又停顿了好半晌,才继续道,“庄公子已经……两……两天没跟……殿下……没跟殿下说话了。”
  最后七个字,夙涯闭着眼睛一股脑地全吐了出来,说完了,心里头也舒爽不少,整个人跟散了架似的,肩头一松,长长地舒了口气。
  易谦不以为意地笑出了声,想起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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