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曦抬头看着他认真为她擦拭的模样，仿佛真像是寻常夫妻一般，丈夫责备妻子，却仍是免不了心疼。
那么冷的风雪刮在她脸上，她却觉得异常的温暖，心里的那处坚硬也像是逐渐沉了下去。
然而转念一想，如今这般模样还如何去逛夜市，别人看了免不了一番笑话，“怎么办？这身衣裳怕是不能穿了。”
“再去铺子里买一件吧。”
说着，匆匆地便结了账，便又拉着她到了一家绸缎铺中，铺中除了上好的绸缎，还有些现成的衣裳，如今赶得急，也不知是否有合身的。
于是林煜说道：“有这位姑娘合身的吗？”
那老板移了移脸上的眼镜，上下打量了一番玉曦，瞧着定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来逛夜市，于是有些赔笑着说道：“这姑娘瞧着骨架子小，咱们这是做富贵人家生意的，富贵人家一般只买料子，这现成的衣裳有是有，不过是些粗布麻衫，只怕姑娘不爱穿……”
林煜皱了皱眉，正想说话，却见玉曦拉了拉他的衣袖说道：“便这般凑合着穿吧，大户人家公子拉着烧柴丫头出来逛夜市自也是好的。”
玉曦说完，连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林煜见她难得这么开心，便也无奈应允了下来，那老板是见钱眼开的，一见有生意立马去拿了好几件衣服出来让他们选，玉曦看了一遍，都是些寻常百姓的衣服，倒是能合自己身，于是便挑了件白色绣着腊梅的衣裳去里间换了。
这一换下来，便立马像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子了，唯有那张脸却依旧是明艳的，于是林煜忍不住说道：“虽然和烧柴丫头沾不到什么边，不过丫鬟总还是像的。”
“去去去。”玉曦不满的说道，又理了理那有些皱巴巴的裤脚。
林煜看了很是满意，结了账，便准备带她去逛夜市了，如今正是热闹的时候，到处都是嬉笑声，天下太平，不正是他们身为君王所愿看到的吗？
林煜嘴角有些微微的笑意，依旧是牵起她的手，然而刚欲转身，却蓦然撞上了一个人的肩头，只听“哎呀”一声，林煜寻声望去，只见那人身材娇小，面似桃花带露，身着梅花白水裙，一双眼眸中带着慧黠，平添了几分风情，此刻她正捂着自己的肩膀秀眉微蹙不知如何是好。
而站在她身旁一个身着翠绿色衣裙的女子一见自家小家被撞到了，忙忍不住叉腰站在他们身前，说道：“你们不长眼睛吗？还不快给我家小姐道歉。”
“翠柳。”那女子唤了声那小丫鬟，声调清和婉转，直听进人心里。
“在下方才并非有意之举，望小姐海涵。”林煜微微拱手说道，语罢便不愿在此逗留，拉起玉曦的手便准备朝铺外走去。
玉曦看了看那女子一眼，的确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让人看一眼便难以忘记，于是转头又看了看林煜的神色，平静如斯，没有丝毫的撼动之色。
那女子微微抬首，正想说话却在看到林煜转身的那一刹那怔在了原地，她那双杏眼中似是亮了起来，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之人，“皇……”
林煜脚下的步子顿了顿，迟疑了片刻却依旧是拉着玉曦朝外走去，只听那绸缎铺的老板见自己的老买主僵在那里，忙上前打了个哈哈说道：“宋小姐，今儿来我这是为太尉大人挑料子还是怎么？我知道您呀最孝敬了。”
那女子看了眼林煜的背影，有些失望地叹了叹气说道：“翠柳，走吧。”
“诶！怎么好好的就走了呢！”那绸缎铺的老板忙站在店前喊道，见宋小姐真是铁了心的走了后才无奈的摇了摇头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这黄公子什么来历，让宋小姐这么痴迷的，哎！”
而被林煜一直拉着往前走的玉曦，在心里反复回想着之前那个绸缎店老板的话，太尉大人？记得今日在常喜的口中提起过，刚才那位想必便是他家千金吧，没想到到夜里竟遇到了，着实是冤家路窄。
她转头看了看林煜，他似是有些慌张，剑眉微皱着，玉曦心里叹了口气说道：“刚才那位小姐是太尉大人的千金吧，她见过你？”
终是被她听到了吗？林煜停了脚下的步子，转头看向玉曦，温言说道：“不错，但我不知她何时见过我。”
“那你为何如此慌张？”玉曦定定地看着他，她不傻，即便是他再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她却依旧能看得出他脸上的惊慌之色。
到了如此地步，林煜也不好再应付过去，他将她拉到一处没人的小巷中，微微垂首，望着身前的她，她的眼中带着一丝莹光，像是殷切地盼着他的解释。
他心疼地将她揽到怀中，将额头抵到她的发间，吮吸着她发间的清香之气，沉默了许久，他才无奈的说道：“她爹是太尉，手中握着朔天一半的兵权，而我如今的兵权寡少，都是之前江临墨和独孤烨手中所残留下来的，连先帝所在之时的兵权一半也不及，自古兵权关系皇权，前些日子，众臣一再上奏让我选秀和立后之事，我知你无心后位，我亦不愿充盈后宫，所以也因此引来了不少与你不利的闲论……”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这些事他原本不想同她说，但是如今既然已经到了这等地步他便不能再瞒她下去。
玉曦嘴角依旧带着笑，然而却感觉鼻尖处酸酸的，眼眸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悄然落了下来，转瞬间便凝结成了冰，悄然无影。
这些道理她都是知道的，自古没有哪位帝王后宫只有一位妃子，哪怕是祈帝还未能，自古后宫与朝堂息息相关，这个道理她比谁都清楚，林煜初初登基，各处还不是太稳，若要拿到兵权势必要与太尉结亲，而唯一的办法便是选秀。
没想到真是被黛儿说中了，若真是有这么一天，自己本以为能坦然面对，没想到心里竟会是这般的疼。
“我都知道。”她佯装无谓的说道，“你忘了今日我曾对你说的话吗？若真是如此，不必太在意我的看法，只要是于你有意的，我自当支持。”
林煜缓缓松开了她，定定地望着她那双眸子，像是要看到她心底去，在这黑夜中显得那般的寂寥，他想从她眼底看到一丝难过和不舍，可是除了一片黑暗，什么也没有。
“阿玉，你当真一点也不在乎？”他有些不敢相信地复又问了一遍。
玉曦嫣然一笑道：“皇上难道还不明白？”
林煜觉得他之前所做的努力全都化为了泡影，感觉放在她肩头的手有些颤抖，玉曦知道她是激怒他了，她真是恨极了此刻的自己，明明内心不是那个想法然而说出来却是这般的伤人，他定是看透她了吧。
皎白的月光映到她的侧颜上，她微微垂着头，没有再抬头，半个人影遮挡在那阴影之中，而站在她身前的林煜却是蓦地握紧的她的手，她感觉他的指尖有些发凉，于是方一抬头，便看见他朝自己温言一笑道：“可是醋性大发了？你这爱吃醋的脾气可得改改，今晚我可是说好的带你出宫来的，自也不能就这么过去了，这街上还要许多你未见过的，现在去开开眼界？”
她紧抿着唇，没想到他竟会如此包容了过去，若换做是平时想必他早已跟她翻脸了，如此想着，玉曦也不再那般耍嘴皮子功夫，他既未放在心上，她又何苦在这里庸人自扰。
终归是她惹出来的祸，当众拒绝了那个后位，才会有如今这般的苦恼。
也罢，终归是要过去的。
这般想着，玉曦心中也坦然了开来，冲他回视一笑，应了声：“好。”
于是那原本一触即发的氛围便这样轻然就化解了，能同他一起出宫游街，她便已经觉得很知足了，何必为了那些不好的事情而饶了兴。
林煜带着她走到了一处挂着花灯的小摊前，摊前围满了的人，摊上的罩子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剪纸，有花卉、鸟兽、人物，如走马灯似的挂了一圈，有的花样极其繁复，却能成品。
玉曦心下好奇，见那摊前的小贩正用手中的剪子剪着彩纸，四周亦有人拿着手中的剪子裁剪着什么，手法生疏，像是在做什么游戏。
于是对那小贩问道：“小哥，你这个是怎么弄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冬至之依（三）
那小贩抬头看了眼摊前的玉曦，眼睛眯成一条线，嘿嘿笑道：“这是剪彩花，照着那模板子剪，有些人家手巧的自然能剪出那些复杂的花样来，不过……”说着又眯着眼看了看玉曦一旁的白衣冠玉的林煜，说道：“不过像这位公子的话想必是不会了吧，咱们这现成的模板子，公子照着剪自也能剪出那样的花来。”
玉曦有些不满的看了看自己那一身粗布麻衫，嚷嚷说道：“竟真是把我当成丫鬟了……”
林煜看她的模样，竟觉得好笑，于是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那你这个丫鬟可愿陪公子我一起剪个彩花？”
“公子随奴婢出来剪彩花不怕被夫人发现吗？”玉曦亦一脸认真的对他说道，一旁的人一听她这么一说纷纷回过头来看他们，眼中皆是好奇和疑惑。
林煜也不理，轻声说道：“自然是不怕的。”
玉曦看了看那些样式稀奇的剪纸，也不管林煜这么调侃她了，于是对那小贩说道：“小哥这个怎么算银子的？”
那小贩寻着声又抬头看了眼玉曦，歪着嘴说道：“一两银子一个模板子。”
说着，又朝一旁的木箱子努了努嘴，说道：“喏，就是那木箱子咯，咱们这也是定规矩的，这木箱子里都是些稀奇的摸板子，姑娘若是摸到什么，便剪好了，这样才有乐趣嘛。”
“也是。”玉曦这般想着，心下已有了主意，她的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对一旁的林煜说道：“为了惩罚你，现在便由我给你挑个模板，如何？”
惩罚他？这话听着像在赌气，然而听她这么一说，林煜竟觉得心下越发的甜蜜，此刻的她和在宫中之时是全然不一样的，让他感觉到异常的温馨，于是温言应了声“好。”
见他妥协，玉曦也不耽搁，然而掏了掏衣袖，却发现并未带银子，脸上不禁有些尴尬地回头去过看他。
林煜明白了她了意思，无奈地笑了笑，掏出二两银子递给小贩后，便让她去摸那木盒子。
玉曦伸手在那盒中翻来覆去的找了找，摸着个手感不错的，便捞了出来，她拿到手里一看，是个已经折叠好的红纸，然而却看不出是什么花样，正寻思着，却听那小贩说道：“恭喜姑娘是万斛春！姑娘可是赚大了，这个若是能好好剪出来的话，自然是大气好看的。”
听这小贩这么一说，玉曦脸上自也是乐坏了，毕竟是在宫里闷坏了还是个姑娘家，见着这民间的东西都觉得是新鲜的。
玉曦看了看一旁始终微笑着的林煜，于是笑着说道：“这下轮到我帮你选了，我定要给你选个独一无二的。”
说着，手已经伸进了木盒子里，左右摸了半响，也不知道选什么，于是索性挑了个最边上捞了起来，拿到手里一看，这个和她的花样是不一样的，样式看起来比她简单的多，于是问小贩道：“小哥，这个又是什么？”
那小贩看了，“哎哟”一声叫了出来，说道：“这个好啊，是今年的年肖，姑娘真是手巧！”
那小贩说着，还不忘夸一通，然而四周的人却是纷纷笑了起来，看着玉曦手上的模板，越发的笑得肆无忌惮。
“今年的年肖是什么？”玉曦不知道自己是真捞着便宜了还是怎么，四周的笑声总让她觉得哪里不对。
“是猪。”林煜无奈地叹了口说道，“阿玉你可真是惩罚我了，给我摸着个这个。”
“我……”玉曦脸上顿时尴尬的无地自容，然而心里却有个声音在偷笑，让当今皇上剪一个彩花猪，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
于是两人便这样开始动手剪起了彩花，她的万斛春极其复杂，弯弯绕绕好几回都还没剪成，而林煜那个花样相较她的就简单多了，三下两下便成形，林煜放下手中的剪子，将手中那个按着摸板子剪出来的小花猪展开来看，镂空似的却是四四方方，极讨人喜。
“怎么样，我剪得还行吧？”林煜将那剪好的小花猪拎到玉曦眼前，玉曦停了手中的动作盯了半响才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说道：“这只小花猪怎么没有尾巴？”
林煜微微一愣，拿到面前看了半响，才抿着嘴笑了起来，“果真。”
“没想到这般无所不能的林煜做起这般细活来也还是有模有样的。”玉曦轻然一笑道，手中却没有停，将那万斛春上一朵花型剪了个模样下来。
“自然。”林煜嘴角带着笑，又将那剪好的小花猪收好，放入了自己的袖中，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是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和玉曦一起出宫所做的东西，他自然是需要好好珍藏。
而这时，玉曦也已将那万斛春剪好了，带她满心欢喜的展开一看，却见那原本这好的红纸竟在展开的一瞬间变成了四分五裂的几半，好好的一个剪纸，被她全毁了。
玉曦忍不住有些失望的叹了叹气，毕竟是自己辛劳半响得的成品，没想到剪成后竟成了这般模样，自己果真是不适合做这些的。
见玉曦满脸失望的神色，林煜转身安慰道：“不还有那个小花猪吗？好歹是你给我选的，也算是咱们两个的成品，如何？”
玉曦想了想，也只能如此了，不过能亲自上手做剪纸，自也是不错了，于是这般想通了开来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小贩见这边姑娘灰溜溜的样子，于是从一旁拿了个编织手链递到玉曦面前，那手链虽算不上什么名贵之物，但是上面用那些琉璃珠子攒起来显得晶莹可爱。
“见姑娘今儿运气这么好，小的便再送你个这个，也不算亏了是不是。”那小贩笑眯眯地说道。
玉曦接过那手链，看着也着实讨喜，道了声谢便让林煜给她戴起来，比起宫中那些珠宝首饰，她更喜欢这种淳朴的小玩意，或许是因为见不着吧，所以才会觉得稀奇。
那手链一戴上手便能听到泠泠的珠子碰撞声，玉曦对林煜相视一笑，今日她很是开心。
而不知何时，玉曦竟感觉身旁隐隐一股清香之气，竟觉得熟稔非常，她微微转首一看，便见是今日那位被林煜不小心碰到的太尉家的小姐，让她微微有些吃惊。
只见她缓缓拿起那杯玉曦剪坏的万斛春，左右拼了两下，那些原本被剪碎的几角竟从另一个角度又重合了起来，连成了几多莲花，下面镂空处，便像是荷叶一般托着上方的红莲，和万斛春原本的图案相差十万八千里。
“这万斛春的剪法本就是多样，无论从哪个角度入剪都能成行，这也自是万斛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