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吴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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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吴歌-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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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音未落,只听外面忽然起了吵闹声,有男子的声音在外面大吵道:“凭啥不让大爷进去,这金谷园都是大爷家的。”
接着车夫辩解的声音传来:“您少安毋躁,我家主人在里面,您先别进去了。”他话还没说完,只听噼啪一响,似是被抽了一马鞭,接着又是劈头盖脸的好几声鞭响,那车夫痛得直求饶不已。
司马颖一怔之间大步走了出去,厉声道:“是谁在外面捣乱?”
阿琇连忙几步追了过去,却只见门外不知何时来了一群地痞,中间一个无赖男子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身形十分瘦小,衣着却甚是华丽,旁边还跟着一群无赖混混,脸上都有刺青,手里还拿着木棍,瞧上去都不是汉人。阿琇虽然不知道来历,但司马颖却很是清楚,这一群地痞看上去都是匈奴人,这几年有不少匈奴恶棍在京中南市以贩马的名义做强盗之事,他们仗着身有多媒体分武功,便抢劫偷盗,与强盗无异,京中抓捕了几次,但因为没有伤及人命,都只能关上数日,在面上刺青便放了。京中百姓都称他们为刺青无赖子,最是惹人厌烦。可是正中间这男子面上没有刺青,看上去却不是匈奴人,衣着很是纨绔,耳边还戴了一朵花,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那中间的无赖男子痞里痞气对着司马颖说道:“你是哪来的?敢进本大爷的宅子?”他说着目光扫过阿琇,露出几分歹意,指着她道:“这宅子里的东西都是大爷的,还有这妞也是。”
阿琇气极:“你胡说什么,这金谷园姓石姓贾,却何时成你这无赖的?”
那无赖男子哈哈大笑:“姓石?姓贾?去地底下找他们去吧。现在这园子就是姓孙了!”
司马颖本已是怒极,听到最后一句却沉下面来:“你姓孙?”
那无赖男子翻着白眼,露出一副无赖相。旁边几个刺青无赖子却都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喝骂道:“你们不识得我们射骑校尉?还不快快滚开。”

“男的滚开,把那小妞留下来。”
……
他们污言秽语不断,司马颖面色越来越不好,却见那无赖男子腰间真的别了一块校尉的腰牌。
中间那无赖男子见司马颖一直不说话,以为他怕了,越发得意,伸手便来拉扯阿琇。他手刚碰到阿琇手腕,只见阿琇反手便重重给了他一个耳光,骂道:“无赖,也敢来碰我。”
那无赖男子哪里被人打过,当下便大喊起来:“不得了,这小妞还敢殴打本校尉,快快把她拿下。”他一边说一边却往前凑,色迷迷地打量着阿琇。阿琇自出娘胎从未受过这样大的屈辱,她羞愤难忍,便往司马颖身后躲去。
司马颖一按腰间宝剑,便要长剑出鞘。正此时,忽然有人过来拦在了身前,来人同是个身着校尉服饰的青年男子,他对那无赖说道:“孙小公子,不要无礼,这位可是成都王。”
无赖白了那男子一眼,有些狐疑地望了望司马颖,却见司马颖果真气度不凡,不似寻常人一般,他便收了手,却望向那青年男子道:“你可别骗我。”其实自从那男子过来,不知为何围在一旁的几个刺青无赖子都往后闪开了几步,似是有所畏惧,只有中间那人兀自不怕,还在张牙舞爪地拿腔作势。
那青年男子肩膀微耸,沉声道:“末将不敢欺瞒公子。”
无赖忽然发现身旁的几个地痞都退了好几步远,心知今日是占不了好去,自是讪讪地带着那帮地痞去了。
“王爷,得罪了。”这青年长嘘一口气,这才对司马颖抱拳行了一礼,又望了阿琇一眼,一言不发地便跟着那些无赖走了。
阿琇自气得脸色通红,问道:“十六叔,你为何不教训那个无赖?”
司马颖仰头望天,叹道:“你没听到吗?他姓孙,他父亲恐怕就是当年谋害石崇的孙秀了。孙秀是赵王手下最得力之人,此人是我也惹不起的。”
阿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孙秀是什么人物?怎么会连十六叔也惹不起?”
司马颖缓声说道:“你可知道赵王为何能威震天下?除贾后、平祸乱,他靠的便是这个孙秀。”
隔了不几日,宫里便传下旨意,要接清河公主回宫。司马颖心知这是赵王为了表示对自己善意,特地下的旨,但他仍有几分担心地去问了阿琇:“赵王把阿邺也寻着了,送回了宫中教养。你若不愿意回宫去,就在十六叔这里住下来也行。”他瞧着阿琇眉头微蹙,眉宇间都是疲惫恍惚的神色,便打趣她道:“十六叔这里宽敞得紧,并不多你这一双筷子吃饭。”
阿琇缄默良久,声音平静如常:“十六叔还未娶妻,阿琇在这里久住多有不便,我还是回宫去好了。”
豆蔻反而是伤心的一个,她照顾了阿琇这些时日,哪里舍得下她,哭哭啼啼地替阿琇收拾了东西,眼边的泪总是拭不尽,阿琇笑着逗她:“你要是这么舍不下,就跟了我入宫算了。”
豆蔻睁大了眼,点头道:“奴婢千情成愿。”
阿琇反而有几分惊诧:“那你舍得下你们家王爷?”想出这些时日,她早瞧出这夜里的侍女多半都对十六叔芳心暗许,豆蔻也不例外。
谁知豆蔻颊上飞红,却正色道:“王爷最记挂的就是公主,奴婢如果能入宫去侍候公主,也算是给王爷分忧了。”阿琇还未说什么,恰好司马颖进屋听到了这话,大大地赞赏了一番,便让豆蔻随着阿琇入宫去了。
阿琇除了豆蔻,就只带了玉徽留下的一把石泉回宫。她依旧住在荼菽殿,一切都照旧制,只是吃穿用度都丰厚了许多,想来是赵王特意吩咐过的。宫里经此一难,人却少了许多,侍奉往来的都添了不少新面孔。
原先宫里三位未嫁的公主,始平在靖难里随在贾皇后身边,此时也被赵王送到金墉城去软禁起来;东海远嫁去了太陵,如今在宫里的反而只有阿琇这一位。
她派人打听从前宫人的情形,隔不了几日,便有黄门侍从领了白袖来见,白袖跪在阶下,引袖泣道:“那日宫难之后,奴婢在城中寻不到亲人,便又回到宫中,奴婢日夜为公主祈福,终于又见到公主殿下了。”
阿琇亦是伤感,亲手扶了她起来,又问起水碧与冯阿姆的下落,白袖不愿提及水碧,只道似是看到敌军斩了阿姆的首级,抛在乱坟岗上,阿琇伤心了半晌,命白袖带人去拾了她的骸骨,好生安葬了。
在宫里的日子须臾间寂寞了下来,再也无人在耳旁念叨要守礼奉行,也无人偶尔摘一枝花送到自己寝殿门口,她多少次去探望阿邺时路过灵昆苑外的水榭,恍惚觉得好像还有个青衫的身影在那长亭中伫立。
这段日子竟如流水般在指尖泻过,仿佛还是一年前的光景,什么都没改变过一样。除了阿邺悄悄长高了个子,如一个真正的青年人一样下巴上生了蒙蒙的胡须。
“阿姊,你和贾修的大哥真的成过亲?”阿邺见到她的第一句话竟然问的是这个,他如今声音变得略有些哑了,轻轻地皱起眉头。
阿琇轻轻摇了摇头,想了一瞬,又点了点头。
“他们都说,阿姊不仅心甘情愿嫁给了贾修的大哥,还帮贾家人求情,这也是真的吗?”
阿琇有些讶然地看着他:“这些话你都是听谁说的?”
阿邺死死地盯着阿琇,双目中有她所不熟悉的陌生:“阿姊只用说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阿琇毫不犹豫地承认了,她望着阿邺目光中的失望、伤心,想去拉他的手,可却被他用力挣脱开。
“我的父亲、母亲,阿姊的大哥和母妃,还有祖母,他们都是被贾家人逼死的,阿姊你去认贼为亲。”
“你在胡说什么,若不是贾谧,你哪里能轻易从牢中出来。”阿琇气得面色通红,身子也有些发抖。
阿邺很少看到姊姊发怒的样子,一时有些慌了,低头道:“是阿邺错了,姊姊不要生气。”
阿琇本来十分伤心气恼,见他服软,反倒是平静了,有几分伤感道:“贾家的事,里面有许多缘故,等你长大些了我再讲给你听。”
阿琇瞧着阿邺经过这次的事,骤然间变得沉稳许多,以前老爱拉着自己说个不停,如今却变得少言寡语,对自己也生疏许多。就算阿琇问上七八句,也只是短短地回复半句,而对那个在宫中大牢的日子更是避而不提,每每阿琇问起他就转开了话题。阿琇心想他这是少年人乍经大变,难以面对而已,过一阵子就好了,倒也没有放在心上。
阿邺虽然服软,但过了不多久就奏请赵王,要去府外开牙建府,赵王自然准许,并且特地上奏重修了从前被大火焚尽的吴王府,府邸不仅比以前扩大许多,而且内中陈设一概都按照藩王的仪制配备齐全。阿邺搬出宫中,与阿琇见面就更不容易了。阿琇心中虽然百般不舍,但想到弟弟终究是长大了,也能做得了一府之主,更多的时候心里还是高兴的。
阿邺离宫之后,阿琇只觉得日子更加闷了起来,每日练完琴外,唯一可以期盼的莫过于独自坐在荼菽殿里,等着天外划过一道洁白的影子,那是从遥远的并州寄来的传书。刘聪临走时特意把那只飞鸽留给了她,她喂养了一些日子,那鸽子起初极是傲气,渐渐地却也与她熟稔地起来,也开始会在她手上啄食,把她当做主人一般。她第一次将信笺绑在鸽子的腿上的小小竹筒里,一颗心怦怦真跳,信笺上的一句话,却让她踌躇地写了三天,这么多天毫无音讯,她实在想念又牵挂,千言万语汇在笔下,终只有一句:一别月余,君可安好?
然而回信不出十日就收到了,他的回信亦很短暂,只有寥寥八个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她展开信笺的那一刻,心都要从口中跳出。待看清纸上的字迹,面上又喜又悲,唇边明明挂了一丝笑,可清泪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第十一回 有女献容
赵王惯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既然听从了司马颖的主张,便大张旗鼓地开始为皇帝选妃起继后来。朝中依附赵王的亲贵大臣虽多,可听说是把的女儿送入宫中做皇后,个个都开始寻找托词,不是这个说女儿已经定了亲,就是那个言道女儿身有顽疾不可侍奉天子,竟把这“天大的荣耀”当做洪水猛兽一般。赵王忙了数日毫无所获,气得嘴角起了几个火燎燎的水泡,实在是上火得紧。
赵王最信任的谋士孙秀,今岁刚过不惑之年,他出身本来寒微,自幼就丧了父母,几番辗转投亲,终于来到京城投身在赵王府里做了个执笔小吏。然而他生性爱读书,也通一些权谋之道,因缘巧合竟然投了赵王的眼缘,渐成了赵王身边第一要紧之人。
这日他刚到赵王府上,就听书房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他迟疑了几步,悄声问门外的侍女:“里面这是怎么了?”那侍女吓得不轻,低声道:“这是王爷今日摔的第五个茶碗了,孙先生赶紧进去看看吧。”
屋外一问一答,屋里的赵王已经听了个分明,高声道:“是俊忠吗?赶紧进来。”⑥
孙秀微一整衣冠,换了一副淡然的笑容,踏着步子慢慢进了屋子,只见屋中一片狼藉,乌檀描金的案几上都横七竖八地堆着些文牍,数个精致如玉一般的越窑茶碗在地上摔得粉碎,赵王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纸笺,瞧上去气得不轻。案几旁还立了几个侍者,个个都吓得发抖。孙秀接过纸笺读了读,只见是司徒王衍写来的一封信,信中说自己的小女儿已经许配给了中书令裴淼的公子,恐怕不能入宫侍奉天子,言辞虽然恳切,但推托之意一望可知。
孙秀扫了一眼信,心中已是明了赵王生气的缘由,这恐怕不是赵王收到的第一封辞信了。他想了一瞬,忽然笑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王衍此信实在是推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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⑥孙秀,字俊忠。
“喜从何来?”赵王的脸上有了几分阴郁,没好气道:“王衍这老儿,若不是孤王保了他,就凭他和贾家是姻亲这一条,他现在连命都没有了。孤王把他从一个小小的车骑将军升做司徒,他现在居然还敢来应付孤王。”
孙秀摆了摆手,那几个侍者如释重负地赶紧出去了。他心里盘算了一下关节,缓缓道:“以小臣看来,琅琊王家已经出了许多亲贵,渐成王爷掣肘,不可更贵了。”
赵王的双眉微微挑起,心中若有所思。
“何况王谢两家,历来都属高门,若再出一个中宫,日后要成为王爷的心腹大患。”孙秀瞧着了有所意动,劝说道:“除此之外,若要在朝中大臣中选一个依附王爷之人,恐怕齐王淮南王他们都要齐力反对。可若要让他们推选,那断然会对王爷不利。”
赵王沉吟道:“依你这么说,竟是无人可选了?”
孙秀不紧不慢道:“王爷可还记得泰山羊氏?”
赵王皱起了眉头:“你是说羊瑾老儿?他当年做过尚书右仆射,倒算得上是名门。只是羊瑾老儿当年就十分的古板不化,先帝也十分厌他。”
孙秀轻描淡写地解释道:“羊瑾已经去世十多年了,如今他儿子羊玄之刚刚入京任光禄大夫,只是个闲职而已,与朝臣并无什么瓜葛。他有个女儿,今年十六岁,去年被贾后选入宫中做过女官,相貌仪礼都是上佳。”
赵王想了一瞬,心知羊氏家世单薄,如果入主中宫,也更容易掌控一些,而且齐王他们也没有反对的理由。他心中满意了十分,只是口中仍然道:“如此说来,此女也可为人选。”他转念一想,又说道:“这个羊玄之可与你有何瓜葛?”
孙秀跟随他多年,素知他性情多疑,当下不敢隐瞒,跪下诚惶诚恐道:“小臣不敢瞒过王爷,羊玄之的岳丈孙旂,是小臣的族叔,小臣并不敢瞒私。”
赵王点了点头:“起来吧,你既然如此剖清,孤王自然信得过你。”他心中大事已了,当下轻松了几分,转头见桌上还有两盏热茶,便吩咐道:“这是巴蜀今年新晋来的白鹤茶,你尝尝看比匈奴人的酷盏如何。”
孙秀细细地品了一盏,却说道:“小臣觉得酷虽香甜,却腥气得紧,不如茶中苦尽甘来的滋味更胜一筹。”
苦尽甘来。赵王细细地品味了这四个字,唇边露出淡淡的笑意。
鸿胪寺很快就择定了新后入宫的日子,上奏道四月十七便是吉日,可宜天子嫁娶。
到了十七这日,新换御前黄门令汪箧前来荼菽殿传旨时,阿琇方知此事。她本已对朝政全然不关心,便在白袖和豆蔻的细心装扮后,径直往太极殿去。
一路乌亮的金砖地被擦得可鉴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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