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缨夫人》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缨夫人- 第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一个。”

我下意识瞥了眼下面的院子,嘴巴张了张,只冒出一句:“阿爹以前是苍乔王宫中的暗卫?是漱玉长公主的暗卫?”

“先帝尚在世时,亲自挑选了我贴身保护公主。那时候,她活得天真烂漫,受到万般宠爱,我常常想,自己堂堂一个男子汉,却整天跟在一个小女孩后面,简直枉费人生……后来,先皇驾崩那年,她十四岁,太后以替先帝守灵为由,将她带出宫外,到了荒郊野岭之后又弃她而去。正是冬天,雪特别的大,连我都冻得腿脚麻木,她追着太后的马车跑了很远,哭得像个小雪人。那时我不清楚太后为何那样做,也不敢贸然联络其他暗卫……” 

我下意识问道:“为什么?”说完只觉心中一凛,太后为何会在先帝驾崩之后抛弃自己的女儿?先帝给公主安排了暗卫的事,太后显然也是不清楚的。

“难道,公主不是太后的亲生女儿?”

他不答,只道:“先帝临走之时,曾叮嘱我,最坏的时候要尽可能护住公主安危,就算以后公主不能有原来的地位,不能有富足的生活都可以,只要他的女儿还平安活在世上便好。没想到,先皇一走便出了那样的事,我也终于明白先皇的担忧,到那一刻我才懂得自己真正的使命。”

“后来呢?”

“后来,我迫不得已露了面,带她到一家客栈取暖。再后来,陛下派郑逸来找,我们才安然回宫。就是那时候,我认识了郑逸,他是郑越将军同父异母的弟弟,是陛下的侍读,后来做了暗卫统领,他叫我迫不得已之时,可以先将公主敲晕,这样也不易暴露,也方便行事。”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又道:“但我可不敢这么做,后来有一次,公主放走一个囚犯,拒不透露行踪,在城郊和郑逸僵持不下,郑逸要我敲晕他,在她还清醒时,郑逸就对躲在暗处的我说,把她交给你了。我怕自己会暴露,立刻在她后颈切了一记,当时吓得心脏都要骤停了,生怕下手太重。”

我也跟着轻轻笑了,又问他:“夫人知道你的存在?”

“太后遗弃她那次,我露了面,她便知道了有暗卫一直在保护着她。她行事一向大胆,年幼时又调皮,想尽办法想逼我现身,甚至故意找危险的地方闯,但时间久了,我总不出现,她便也抛到脑后了。等她长大以后,反倒是想尽办法甩开我。”

“她甩开过你吗?”我问。

阿爹沉默了一下,才道:“有过,她跟着郑越将军去南疆的时候,因是在军营中,我行动十分不便,常常不能跟在她身边,不过好在有郑越将军在她身边,她并没有受到什么苦。”

“看到夫人和郑将军走到一起,阿爹,你是不是很难过?”

他的脸被手遮住,只露出颜色浅淡至极的唇,那张浅淡的唇静静开合:“郑将军死后,她随着乔太傅赴西观城救云翳的母亲,回来的途中中箭晕了过去,我将她抱在怀里,她唤我郑大哥,后来醒过来,见了我,竟以为我是郑越将军。那时候,她大概已经完全想不起她的暗卫长得是什么模样了吧。”

我静静坐在他旁边听他继续道:“西观城那一战,她重伤在鱼山醒来,也以为我是郑越将军……她问我是谁,满心满眼的都是期待,那个时候……我只觉得……很苦。但我有什么资格谈苦,我只是个暗卫,更何况后来陛下又将我调走,我已不是守护她的人。”

我默了半晌,疑惑问道:“阿爹只受命于先皇一人,为什么后来陛下还能将你调走?”

“那些事说来话长,总之,陛下洞悉了一切,重做了安排。公主自己也认真习武,又常年在边疆营地行走,我行事更加不便,陛下又将别的任务交给我……”说道这里,他猛然一惊,立刻合上嘴巴,迅速站起身,大概是忘了身在屋顶,径自往前跨了几步,只听瓦片滑动的声音,他整个人便迅速地从屋顶上摔了下去。

“阿爹!”我惊得全身的酒意都没了,连忙飞身拉住他,但他醉得太厉害,竟没有使用半点内力,我在虚空中竭力拉住他,奈何两人还是飞快地往下掉,眼看就要扑向地面,忽然有人跃过来从另一边揪住阿爹。衣角翻飞中,我目瞪口呆看着阿爹忽然睁开眼睛,两手反过来拉住我和另一边的越离夫人,“嘭”地一声,他摔倒在地上,我和越离夫人各压着他一只手。落地那一刻,他竟打了个十分可爱的酒嗝,看了越离夫人一眼,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我和越离夫人面面相觑了半晌,她看着躺在地上阿爹,愣愣开口问我:“怎么办?”

我压下心中的激动,面上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道:“阿爹难得饮酒,必是醉了,我们把他抬回屋里去吧?”

越离夫人点点头,艰难拉阿爹站起来往屋里走。两人费了一番力气将阿爹弄到床上,我先一步做焦急状去厨房做醒酒汤,出了屋门便悄悄隐到窗下,偷看屋里的动静,心中暗自祈祷,我费尽心思安排了这场诉衷肠的酒局,我那木头老爹千万要争气取得好成绩。

但阿爹显然对不起我的苦心,四仰八叉倒在那里睡得分外沉,屋子里静得只听得见他的呼吸声。越离夫人坐在床边静静注视着他,脸上似有一行湿漉漉的东西滑落,她抬手擦了擦,又轻轻笑了开来。

她轻轻吐出几个字:“原来是你。”

原来是你。

我那痴心的阿爹等这一句,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

作者有话要说:




、红烛有泪

章成帝元年五月十二,艳阳高照,风光大好,因太子大婚,苍乔国的王都更甚往日般热闹。
民间传言,太子巡安吉山,遇右相之女蓝照儿,二人同游,不料意外滚落山崖,蓝照儿原本肤若凝脂的脸蛋被砾石划伤,额上留下长长的一道可怖伤疤,而太子却毫发无伤。章成帝赞赏蓝照儿舍己救人的精神,将蓝照儿许配给太子,蓝照儿却以貌丑不堪为由拒不接受成帝赐婚,太子三入相府求亲,终于抱得佳人归,这等痴情令无数少女艳羡不已。而陆缨,却像个第三者似的生生毁了一段天仙配的佳话。

上花轿前,云翳好心提醒我:“太子一晚上同时娶两个,但洞房花烛夜必定是跟正妃一起,作为小妾,你要有小妾的觉悟,就算抢洞房也不能动粗,就算动粗也不能打人脸,就算打人脸也别打蓝相家的小姐,人脸上本来就留着疤,你不能雪上加霜。”

我困惑问他:“那我该打谁?难道打苍宇?”

云翳摸着没有胡子的下巴,想了想道:“也行,太子殿□□弱多病,你身强体壮的,一巴掌打过去,兴许他就晕了,然后大家谁也别想和太子洞房,嗯,你很有战术嘛。”

于是,我昂首挺胸地上了花轿。

很多时候,就算我们顶着妾室的名分,也要揣着颗正室大夫人的心,过分的谨小卑微即使低到尘埃里去,也未必能开出朵鲜花儿来,很可能就和尘土混在一起,被人踏在脚下。因为有这份觉悟,过往十多年,我一直活得十分嚣张,以为能一直嚣张下去。可在那个唢呐震天,喜气洋洋的洞房花烛夜,我才明白,妾室再嚣张,起码也要有人背后撑腰,而从娘家到婆家,再到苍宇他本人,我也找不出一个自己可以嚣张的理由,我渐渐觉得,嫁给苍宇,注定是个悲剧。

五月的夜晚,风也是暖的。我掀开红盖头,径自走过去打开窗户,远远能听到照水阁传来的欢笑。

一个丫鬟怯怯道:“殿下今晚怕是不来了。”

“不来?”我找到自己的短刀,又转身扫了眼静谧的屋子,几个丫鬟顿时如风中瑟瑟发抖的红烛。

我恶狠狠道:“不许跟来。”说完推门跑出霜华居,直奔照水阁。凤冠霞帔红盖头,一路飘落,似祝英台哭坟的光景。过往一幕幕在脑中闪现,我想起秋日的安吉山,想起满山烂漫的红枫,想起在山石峭壁间,在急速坠落中缓缓向我展开微笑的那个人。而现在,我要见这个人,我想搏一搏,搏回我的洞房花烛夜,还有我的爱情。 

挂着女匪头子一般的表情,一脚踢开照水阁房门,一屋子丫鬟婆子俱是一惊,接着太子正妃蓝照儿递至唇边的酒杯自纤纤素手中“啪”地一声,笔直坠地。我一揩鼻头,吊儿郎当地露出满意一笑。

苍宇放下酒杯,目光沉沉,唤道:“来人。”左右闪出两名侍卫,身影快如闪电,伸手欲来捉我。我陆缨十多年身手也不是白练的,转头一圈便远远闪开,边躲边欺近蓝照儿身侧,正打算一招挟天子以令诸侯,却不想半途有人伸出一脚轻巧一勾,猝不及防地,我以狗爬式精准落在蓝照儿跟前。两眼昏花,只觉一滴鼻血落在一双红色绣鞋前,鞋上绣着大朵精致得出奇的牡丹,正所谓国色天香。

两名侍卫长手一捞,利落点了我的穴位,一气将我拖至门外,仿佛很久才想起来处理的不是刺客而是当朝太子侧妃,二人傻站在门外面面相觑。

“将她送回霜华居。”太子的声音从屋里淡淡传来,没吃成合卺酒,大概有些不悦。

五月十二,我的洞房花烛夜,我被两个侍卫架着拖回了霜华居。

我淡定地打发走了所有侍婢,脱了喜服,取了几方帕子,甩掉红绣鞋,爬上床打算豪气干云地大哭一场。正当我皱着脸拼命用帕子塞入鼻孔企图阻止大规模鼻涕流下来时,一个年纪颇大,侍女模样的女人走了进来,愣愣看了我一眼,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淡定地一个鼻子喷气,将鼻孔里的帕子喷到地上,躺回床上,盖上厚厚的被子,打算睡觉。

“小主子,刚才摔得不轻,旭娘替您抹些伤药。”她走到床前看着我说。

我不愿多说话,看着她半晌,道:“不用了,屋里的光太亮,麻烦您将灯烛都灭了吧。”

“新婚之夜,红烛不灭至天明,夫妻才能一世白头偕老啊。”旭娘解释,接着又说,“奴婢就坐在这里,替您挡着点光。”

“不用了,我不需要人服侍。”我翻了个身面朝里,身子也往被子里缩进去一点。

“好,老奴先下去了。”她静静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我模模糊糊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有人掀开厚厚的被子,手在四处摸索。我心中忽然浮出一道亮光,会不会是苍宇,他来看我?

正挣扎着要睁开眼,却听一个女声道:“哎哟,瞧瞧,捂出这一身汗……”原来还是旭娘。我失望至极,哼哼了几声,却是再不想睁开眼睛醒过来。既然现实如此让人伤神,不如堕入梦中。

可这个时候,连梦都不想放过我。

我眼睁睁地看着苍宇的那条腿不动声色地伸出来,勾住我的,将我一下子撂倒在地爬不起来。蓝照儿就蹲在我身旁,额上的伤疤十分狰狞,她睁着那双灼人的眼睛看着我说:“瞧瞧,你鼻子跟我的额头一样,在流血……”紧接着,她额上的伤口倏然裂开,一滴一滴落在我眼前,满目令人窒息的猩红色……

“醒醒,小主子,做噩梦了?”我听到旭娘唤我,一睁眼便见到她温和的脸正对着我。

“旭娘。”我叫她,只觉得心中酸胀不已。

她微笑着点点头,大掌包住我的脸,慈爱地看着我。而我眼中倏地涌上满满一眶泪水,突兀地哭出声来。

旭娘搂着我,就像疼爱自己的孩子那样轻拍我的背,我大声地抽噎,她一句话也不说,倒显得夜寂静得出奇。

其实我也都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哭。明明是我自己跑到陛下面前毛遂自荐要嫁给太子的,也明明是我跑过去搅和别人的洞房花烛夜的,我跟着老爹不过才来了苍乔国一年,虽陆机凉已晋升了武将的职位,但与权倾朝野的蓝氏家族比起来,不过寒门蛮女,更何况苍宇并不钟情于我。我从前是哪里来的自信,插足贵族里的爱情,还带着满身匪气的理直气壮?

不过是,不过是……

不过是,那一场相遇,安吉山上生死那一瞬,那一句“别怕”,语气满是镇定坚毅。我并不是没有见过比他更沉静的,师父赵玄是夏侯国四公子之首的玄鱼公子,气度沉稳仪态不凡,后来随着越离夫人来苍乔国见到的太傅乔子洛,亦是静水流深,处事泰然,就云翳也颇有将王风范,胆识谋略过人。

只是在春日的安吉山上,看着苍宇一张明净温和的脸,我偏偏心动了,无法逆转。一直一直,我敢这样嚣张,都是因他那一句“不怕”,我以为他至少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一点点,我都不想放弃。

而这一晚,自噩梦中醒来,我才幡然领悟:别怕,那句“别怕”,哪里是对我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




、剑比寒霜


日上三竿,我被一泡尿憋醒,一睁眼恰见阳光打在窗格上,旭娘坐在窗下纳鞋底,侧脸柔和得不像话。我伸了伸懒腰,看起来真是明快无比的一天。

霜华居前有大片水杉林,笔直地立在春日里,微风轻轻浮动,流淌出一片生动饱满的绿色,看得人满心快慰。

我抱着一堆大刀长剑长枪跑进林子里,“哐啷”一声扔在地上,云翳若是看到此情此景,必是心疼无比,这些兵器大多是我阿爹从西观城带给我的礼物,有好几把大刀都是西观城冷金先生的手笔,从这点上看,我老爹还是有点门路的。

我挑了把长刀,舞得虎虎生威,几个小丫鬟站得远远地,十分捧场地鼓掌。想来我这一身传自陆脊梁的刀术,明明威武得不得了,却少有人捧场。从前在鱼山的时候,阿川只会跟我较劲,从未赞过一声好,后来在郑府,云翳那个傲娇劲儿,连跟我切磋一下都懒得动,还只会提醒我要淑女。鲜少能像现在这样,有这么些人捧场,我很是得意,把刀舞得像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一般。一套刀法酣畅淋漓地舞完,已是满身汗,我随手一甩,长刀飞出去没入泥土中,地上的草叶一阵翻滚,仿佛姑娘摇曳在地的裙摆,引得丫鬟们又一声惊呼。

我抬脚恣意踢了踢地上的兵器,正犹豫着再挑一把刀来比划一下,忽听得背后有人道:“如此名贵兵器,就被你这样扔在地上?”

一回头,只见一个高瘦的人影立在阳光下,金色的光芒绕过他照进我的眼中,看不清模样,但只一瞬间,便知道他是谁了。

他走过来,弯下腰将地上的兵器一件一件拿起来看,目光里带着赏玩,他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