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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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君臣-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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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倬云大惊失色:“他被折磨了这么久?他怎么能撑得住?”
燕十三低头,轻转酒盅:“千日劫本无药可解,我们找到了毒圣素问,也就是拙荆的爷爷,可惜他也配不出解药。毒圣自小尝遍毒药,百毒不侵,最后是他老人家以血换血,救了燕七一命。只可惜,求得毒圣舍命相救也颇费周折,等我们赶回来的时候,燕七五脏六腑皆伤,足足调养了一年多才慢慢好转,至今不能与人动武。陛下难道非要逼得他与鬼焰、修罗动手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
“还有,他的胃被千日劫灼伤,至今不能饮酒、不能食辛辣之物……”
“你是说他不能喝酒?”萧倬云瞬间明白自己闯祸了。
燕十三淡淡看他一眼:“陛下当日逼他喝酒,让他吃足了苦头。其实,并非苏维不准他吃饭,那一整日他恐怕进不得半粒米,这毛病早在出征燕国的时候就有了。而且,他的肩伤十分严重,寒疾恐怕也难以痊愈,所以一到冬天总是夜不能寐,苏维为了照顾他,也时常整宿整宿不睡觉……”
萧倬云有几分不信:“我看那女人对他也不怎么样。”
燕十三颇有几分无奈:“陛下,靖王只是失忆了,但并不是个任人欺负的傻子,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清楚得很!”
这话萧倬云听得无比耳熟,酸溜溜道:“即便如此,他也不能成为一名女人的裙下之臣。你我都明白,萧倬言是什么人?那是当世英雄,天纵奇才,即便现在失忆了,也不能就这样庸碌一生。”
燕十三只觉得好笑:“那陛下想让他怎么样呢?跟您回去么?回去之后呢?陛下可能想过,他该如何自处、您该如何自处,大渝三军又该如何自处?”
萧倬云叹息一声:“他现在这样,我看着难过。看着曾经的意气风发、不可一世转瞬间零落成泥,你做得到么?”
燕十三淡笑:“陛下说他是当世英雄,但陛下可曾想过,他自己愿意做英雄么?人人都说他惊才绝艳,是天生的战神。其实,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天才,他能成为大渝最出色的战将,只不过是因为他付出了比别人多十倍的努力。战场之上朝堂之中,别人或多或少都会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可他心中只求一胜,为此可以不计前程、不计声誉、不计性命。您说,他能打不赢么?”
萧倬云低头凝视杯中酒,沉默无言。他明白,燕十三说的都是真的,萧倬言的成功从来就不是因为他有多聪慧,而是因为他从不畏惧,肯付出别人不愿付出的代价。
“他学会打仗就像学会写字一样。当年,陛下也曾试图请当世书法大家文崇和老先生收他入门,文老先生当时是怎么说的,说他字迹虚浮没有慧根。结果多年之后呢?文老先生恨不得挖了自己眼睛,说自己瞎了眼、错失麒麟之材,这在金陵文坛之中也算一段传奇。萧倬言真是那长了角的麒麟么,陛下最明白不过了,他为了练出那手令您满意的字,吃过多少苦,挨过多少板子?手心打破了,结了痂,血痂尚未脱落,又接着挨打,有那么几年,他手上的伤几乎就没好过。”
萧倬云低头苦笑:“是我太苛责了。文老先生是不知道,那副被批虚浮的字,是七弟在战场上受伤之后强撑着精神完成的功课,血都顺着手指染进了砚台里,又怎么可能不虚浮?”
燕十三举杯敬他,为了他曾经对萧倬言的真心教导:“我爹教我武功,我总学不好,教萧倬言,他总是一学就会。为此,我可没少挨骂。我就告诉我爹我没他那个天份。您知道我爹怎么骂我的吗,他说萧倬言的天份远在我之下,可是萧倬言愿意苦练,练到自己站不起来为止,吃饭、睡觉、行军、杀敌……时时刻刻都在琢磨。后来我才明白,他其实从来就不比别人聪明,只是比别人更加努力而已,或者说,他对自己足够苛酷。”
“他一直就是个实诚孩子。”
燕十三忽然无比严肃道:“陛下总是按照自己希望的模样去教导他,以为这样就是对他好,却从未问过他自己想做什么?”
萧倬云一惊:“这样难道不对么?他自己想做什么?”
“我说出来陛下也许不信,萧倬言终其一生,只想做一名好吃懒做、赏花逗鸟、欺男霸女的二世祖而已。”
萧倬云断然否决:“不可能!他怎的会有如此没出息的想法?”
燕十三轻笑:“呵,没出息么?但他自己高兴啊。总好过靖王殿下一辈子为国为君背负一切,还不得善终。”
“是我对不起他。”
“萧倬言的文采武功皆是一流,棋艺画画也不差,书法更是一绝,独独不通音律……可是,除了苏维我们谁都不知道,他其实喜欢摆弄琴箫。只是,当年他的时间已经很不够用了,陛下说这是伶人之技,他就放弃了。您若是有空,可以再听听燕七弹琴,仅仅一年的时间,他的琴技进步神速,我这才发现他是真的喜欢。称雄一世的大渝靖王,最有天份的竟然是音律,着实可笑。”
萧倬云沉默,他真的该放手么?
燕十三起身道:“所以陛下放过他吧,他已经是燕七了,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再也无可挽回。今日草民言尽于此,陛下别逼得他与您兵戎相见。”

☆、不肯原谅

日暮时分。
苏维在灶间指挥鬼焰、修罗两个完全不懂厨艺的大男人生火做饭。
萧倬云走到燕七的房门前,本待敲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抬手轻推,一眼瞧见燕七坐在床前的脚踏上,捂着肩膀微微侧头,轻哼出声。
“你怎么了?”萧倬云一瘸一拐抢上前去。
“没什么。陛下有事么?”燕七起身,抬手拭去下巴上滴落的冷汗。
萧倬云回头就看见桌上打包好的包袱,苦笑道:“如果我不准你走,你真的会与修罗军动手么?你就一点不顾惜自己,不怕再受伤么?”
“陛下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用收拾东西了,我明日离开便是。”
燕七微微愣神。
萧倬云苦笑:“七……燕公子明日可愿送我一程?”
“好。明日我送陛下。”
萧倬云转身回去,右脚上前,左脚慢慢跟上,背影几分伛偻,跨过门槛儿的时候还被轻微绊了一下。
燕七一步上前又止住脚步,在他身后安静地看着。
入夜之后,燕七帮苏维掖好被子,伸出食指轻刮她的脸蛋:“苏维,陛下明日就离开了。”
苏维从被子里伸出手,握住他冰冷的手指,呵了口热气:“你去看看他吧,放心,我不会胡思乱想的。”
燕七低头:“算了,不过去了。”
苏维推他出门,“早去早回。”
燕七在萧倬云门前站了好一会儿,迟迟不曾敲门。
鬼焰端了盆热水安静站到他身后,实在忍不住开口道:“殿下,您是进去呢还是不进去呢?”
燕七这才发现自己把门堵了,侧身让开,又问道:“你拿的什么?”
“哦,陛下晚上总说脚冷,弄了盆热水给陛下烫烫脚。”
“我来吧。”燕七接过木盆,叩门入屋。
屋内侍候的修罗见来的是靖王,赶紧伸手去接水盆。
燕七道:“修罗将军先出去,陛下这里我来照看。”
修罗微微一愣,转身出去带好房门。
修罗用肩膀碰碰鬼焰:“哎!刚刚殿下叫我修罗将军呢。”
鬼焰疑惑地看他:“有什么不对么?自从我们来到这里,殿下总是一口一个将军的叫着,从不叫我们的名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殿下为什么不叫我鬼焰,而叫修罗?”
“你本来就是修罗……”鬼焰狠狠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惊道:“你的意识是说……”
“嘘!”修罗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燕将军认识我们这么多年也没分清楚过,每次见面都要问我们哪个是哪个,炽焰军中也只有殿下能一眼认出来。”
“你是说,殿下记得,所以能一眼认出你我?”
修罗点头。
“那你准备怎么办?告诉陛下么?”
修罗猛摇头:“殿下不想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鬼焰迟疑道:“可是……可是修罗军的规矩……只忠于陛下……”
“如果陛下问起我们,我们自然不敢隐瞒。可是,如果陛下不问……啊……”
“啊……那个……”
“嗯……好么?”
“好吧。”
鬼焰、修罗安静侍立在门口,霎时想起这些日子他们与燕七相处得颇为随意,忍不住对视一眼,
都觉得脊背凉飕飕的。如果靖王还是那个靖王,根本就没有变成另外一个人,那下次见着他,该警醒点儿才是,否则被整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燕七将水盆放在床榻前,扶萧倬云坐起来,又为他披上外衣。
萧倬云这才看清眼前人,微微愣神:“是你?”
燕七屈膝跪下,这回却是双膝落地,抬手帮他挽起裤脚又试了试水温:“稍微有点儿烫,陛下慢点儿。”燕七先在盆中绞了热帕子,敷在萧倬云脚上,待到敷暖了,才托着他的双脚放入盆中,用巾帕包裹住他受伤的左脚:“陛下脚上有旧伤,这种伤冬天的时候最是磨人,陛下要注意保暖才是。”
“你……”萧倬云想说,那你呢,却发觉自己说不出口,燕七身上的每一分伤痛都是他加诸给他的,他又哪里有脸去问他好不好?
燕七悉心伺候他洗脚,萧倬云微微愣神,心中明白这恐怕是最后一次了,忍不住抬手去摸他的头顶,又生生忍住,他已经不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了,这样亲昵的动作似乎并不合适。
燕七为他擦干净脚上的水珠,将他的右脚捂进被子里,又从怀中拿出辣椒膏涂抹在他的伤脚上,用手搓到发热,然后双手揉捏脚踝关节处,力度恰到好处。
萧倬云只觉得脚上火辣辣地,那股暖意刺破皮肤一点一点渗进骨头里,旧伤带来的酸痛缓解不少,慢慢被发烫的感觉替代。
萧倬云眉头舒展,忍不住颇为舒服地舒了一口气。
燕七见他舒心的样子,微微莞尔,替他按摩了好一阵子方道:“这药是灵枢妹子研制的,对旧伤最是有效,陛下明日带些走吧。”
见燕七抬手拭去额头上汗珠,萧倬云忽然想起了什么,神色大变,弯腰抓住他的手腕,就着烛火细细查看,燕七手上的冻疮都溃烂了,裂出一道道口子,手指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栗。
“你……”萧倬云瞳孔猛缩,心像是被人狠狠揪住了。燕七手上的冻伤烫不得!怎么能一直浸在滚烫的热水里?更重要的是,辣椒膏涂抹在正常人的皮肤上都会火辣辣的刺激,渗进破损的伤口里该是怎样的烧灼?难怪他的手会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
燕七并不领情,抬手将手抽开,自己也有些受不住了,微微呲牙吸气,抬眼就看见萧倬云一脸紧张愧疚的神情,忍不住轻笑一声。陛下永远都是后知后觉,以前有多少事儿他都发觉不了啊。
萧倬云急道:“你还有心情笑,赶紧去把手上的药冲掉。”
燕七摸摸鼻子,越发觉得好笑了:“伤口不能沾水,现在去冲不是火上浇油么?”
萧倬云越发手足无措:“那怎么办?”
燕七吹了吹手指:“没什么大碍,这辣椒膏本就对冻伤有好处,等疼过劲儿了就没事了。”
萧倬云心疼道:“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放心得下?你跟我回去可好?”
燕七神色黯然,瞬间冷了下来,似乎又想起很多不开心的事情,低声回避道:“我去倒水。”他试图起身,可惜跪得太久了,一时竟然没能起来,只好用手指抠住膝盖,呲牙吸气,狠狠揉了揉。
萧倬云一时惊痛万分,冬日寒凉,地上阴寒刺骨,七弟寒疾在身周身关节本就会痛,他却放任他在青砖地上跪了这么久,他真是糊涂。燕十三说得一点儿都没错,他高高在上被人伺候惯了,从来就不懂得体谅他人。
萧倬云掀开被子起身,一把扶住他的手臂,“你没事吧?赶紧坐下,我看看你的膝盖。”
“不必了!”燕七侧身躲开,他已不再习惯陛下这种突如其来的关心和亲昵,就仿佛前世的事情在今生重复,显得无比地别扭和生疏。
萧倬云愣愣地看着他离开,心里空荡荡的,穿堂风呼啸而过。他终究还是拒绝,终究不愿给他一个补偿的机会,终究还是不肯原谅他。萧倬言真的死了么,死在他恩赐的鸩酒之下?


☆、何为忘川

一夜大雪。
天光的时候,天地间银装素裹,好在清风朗日,积雪一点点消融。
燕七亲自端了热水等萧倬云起身,鬼焰、修罗此刻再见到他,习惯性的张肩拔背,依旧觉得浑身发毛。
萧倬云起来的第一句话:“你别碰水,让鬼焰他们伺候就行了。”
燕七低头苦笑,陛下真是在慢慢改变呢。
鬼焰、修罗打点好一切准备启程,马车里熏香供暖,无比舒适。
萧倬云却向燕七提出,“先不坐车了,你陪我走走。”
萧倬云当先一步,燕七始终落后他半步的距离。鬼焰、修罗以及众多侍卫则在四周随侍。
山路陡滑,积雪又深,一脚踩下去整个脚踝淹没在松软的积雪里。
萧倬云一步一个深坑,右脚上前,左脚再慢慢往前拖,脚面在拖行的过程中勾起一层厚厚的雪,划下一道深槽,以至于左脚这边的雪越积越深。
燕七看得不忍:“山路不好走,陛下还是上车吧。”
萧倬云黯然:“我上车了你就准备回去了是不是?你就那么急着赶我走?”
燕七无奈叹息一声,单膝落地半跪在雪里,伸手刨开萧倬云左脚上半尺深的积雪:“陛下,我不是那个意思。陛下脚踝上有伤,不能受冻。”
“那你是瞧不起我,觉得你不在我身边,我连路都不会走了么!”
“草民不敢!”对于萧倬云突如其来地无理取闹,燕七着实没有应付的经验。
草民!草民!你到底忘了自己是谁!萧倬云越发气闷,不再说话,固执的往前走,走到下坡位置,脚下一滑,整个人差点儿冲了出去。
燕七时刻注意着,抢上前一把扶住他,惊出一身冷汗:“陛下小心。”
“谁是你的陛下?我用不着你管!”萧倬云猛得一把推开他。
燕七踉跄一步,摇头叹气,依旧死皮赖脸上前扶住萧倬云,陛下此刻就像一个蛮不讲理的小孩子。
“滚!滚开!你扶得了一时、扶得了一世么?你是谁?跟我非亲非故的管我做什么……”萧倬云颓然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也不管上面积雪尚未消融。
鬼焰、修罗赶紧上前扶起萧倬云,在石头上垫了厚厚垫子才让他重新坐下,又往他手中塞了暖炉。
燕七用眼睛扫了他二人一眼,陛下的靴子都湿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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