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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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君臣-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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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踏前一步。长剑剑锋直没身体,透肉而出,洞穿肩膀,身后半截寒锋上霎时挂满血珠,淅淅沥沥。
他终于走到了苏维眼前,二人的身体几乎挨在一起。
他抬起右手,轻轻拭去她眼中滚滚而落的泪珠。
他从来没有抚摸过苏维的脸颊,虽然他曾经无数次想那么做,但多少次指尖微动、想抬手,最终又放弃了。他想起苏维说的“也许你我之间,根本就没有未来……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遗憾,为何不在还能放纵自己的时候,放纵自己;为何不在还能幸福的时候,让自己幸福?”他早该听苏维的话,在还能幸福的时候让自己幸福,而不是等到一切都追悔莫及。萧倬言明白,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
冰凉的指尖划过,他轻抚苏维脏兮兮的小脸,艰难开口道:“对不起!”
苏维握住剑柄的手微微发抖,最终,毅然决然抽出剑锋,秋水长天“哐当”落地,阵阵峥鸣。
“从今以后,你我是敌人!”
萧倬言捂住左肩,支撑不住半跪于地。
渝国士兵冲入大殿,拦住苏维去路。
“让她走!”


☆、何为代价

渝国士兵冲入大殿。萧倬然愤然拦住苏维去路,没有人能如此重伤他七哥。
“让她走!”萧倬言厉声道。
“七哥!”萧倬然奔上前来扶住他。
“放她走,任何人都不许阻拦!”萧倬言握住萧倬然的臂膀艰难起身,指节根根发白,几乎掐进肉里。
他在她身后一直看着,看着苏维奔走远离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七哥!您怎么了?”萧倬然惊慌失措地看着他的七哥呕出一口鲜血,浑身剧烈发抖。
“带我去休息……”
萧倬然扶着他进了内室,却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他的七哥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痛成这样?他拿着帕子拭去七哥头上冒出的淋漓冷汗,可刚刚擦干,又会一粒一粒冒出来。
萧倬然慌了神:“我去找大夫。”
萧倬言突然死死拽住他的手腕,目光凄厉:“没用的……你守着门口……别……别让人进来……我会……给你一个解释……”
萧倬言每开一次口,鲜血都会顺着嘴角滴滴滑落。萧倬然的手腕快被捏断了,大片淤青,而他七哥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
萧倬然忽然明白,七哥是拼尽了全身的力量,在维持与他的对话,他焦急万分:“七哥,您别说话了,我什么都听你的,我替你守着。”
巨大的不安和恐惧笼罩着萧倬然,整整一夜,他看着七哥痛苦到青筋暴起,却束手无策。他以靖王受伤了需要休息为由,挡住了孙小雨等人,可他比他们更不解,七哥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又为何要瞒着大家?
晨光破晓之时,萧倬言虚脱般的安静下来。
他睁开眼睛,试图安抚一脸惊疑不定的萧倬然,话语间都透露着虚弱无力:“我没事了。”
“七哥,您到底怎么了?”
萧倬言看着他,却不知从何说起,看来是瞒不住了,他必须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思索半响方道:“然儿,你已经长大了,该有自己的判断和担当,你能替我守住秘密么?”
“到底是什么秘密?”
“我中毒了,已经有些时日了。”
“中毒?谁下的毒?为什么不找大夫?又为什么不能让人知道?”
萧倬言沉默片刻。
萧倬然急道:“您如果想让我替您瞒着,就必须告诉我真相!”
“我中的是千日劫。毒药是……皇后娘娘给我的,所以,你必须替我瞒着,你明白么?”
“娘娘?娘娘为什么要给你毒药?”
萧倬言淡淡看着他,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萧倬然脑中灵光一闪,突然震惊万分道:“是为了子桓?娘娘因子桓的死迁怒于你,给你下毒?”
“不是这样的。娘娘被人利用了,她只是找不到解药而已。”
萧倬然目呲欲裂,死死盯着他:“此毒无药可解对不对?如果有办法,晏大夫就不会走!”
他忽觉浑身冰凉,透过重重迷雾,似乎触摸到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因为子桓的死,七哥金殿自刎,试图以死谢罪。
因为子桓的死,七哥在长春宫外跪了三日三夜。
因为子桓的死,七哥蒙冤入狱,受尽屈辱。
因为子桓的死,七哥被押掖幽庭,被人百般折磨,身体尽毁,左臂几乎被废。
还是因为子桓的死,七哥被视若母亲的皇后娘娘下了致命毒药。
他原本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却原来,七哥付出了他难以想象的代价。
难道这样还不够么……
他已经付出了那么多,难道真的要他以命相赔?
萧倬然怔怔看着萧倬言,脸上一片冰凉,眼泪簌簌而下。
萧倬言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劝慰:“你别这样,事情都已经过去很久了。”
很久么?你独自一个人默默忍耐了多久?
萧倬然突然双膝落地,抬手猛抽了自己两个耳光,哽咽开口道:“七哥!都是我的错!是我混帐!是我害死子桓的!”
“你在说什么?”萧倬言有些不解。
“子桓本来被您保护得好好的,根本就不会出事!是我年少无知,我见他郁郁寡欢,于是怂恿他去伤兵营救人,也是我故意引诱您去看他,我们一唱一和说服您让他上战场。是我冲动任性、不顾大局,一切都是我的错!我错了,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此刻,萧倬然痛悔万分,如果事情还能重来一次,他绝对会毁掉萧子桓的尊严、保全他的性命。他终于明白,七哥当初的做法是对的,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后果是他根本承担不起的。
萧倬言有些愣神,原来还有这么一段,为了能让子桓上战场,两个孩子曾那般努力地争取;甚至不惜设计他:“这不怪你!所有决定都是我做出的,我不愿意的事你们还左右不了我。子桓的死是我误中敌军奸计,跟你没有关系。”
“七哥……”
萧倬言正色道:“我从未后悔过让你们上战场,你也不该后悔!还有,子桓已经不在了,你是他最好的朋友,皇后娘娘待你不薄,我不想这件事再牵涉到皇后娘娘。你做得到么!”
萧倬然豁然起身,悲愤万分道:“七哥!难道您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死,什么都不做?”
萧倬言侧头低低咳嗽几声,厉声道:“那你想做什么?去昭告天下我中毒了么?让军中人心浮动,让陛下心有不安,让深宫中的人利用此把柄攻讦皇后,还是让使离间计的人得偿所愿?”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如此委屈自己!”
萧倬言冷冷道:“这件事情燕十三也知道。论交情,他没有你和子桓的交情;论亲情,他没有你和娘娘的亲情。他都能替我瞒着,你为什么做不到?有句话你说对了,你的确年少冲动、做事不顾后果。你从未想过,你把此事说出去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萧倬言言语刻薄,极尽挖苦讽刺之能事,终于又觉得这样欺负小孩子不太厚道,抬手替他擦去面脸泪花,放缓语气淡笑道:“好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我也不一定就会死,你就是要哭也还不到时候呢!燕国事情一了,我自会去寻访解药。”
“七哥!”萧倬然压抑着内心的巨大不安:“我不准您说死啊活的,您一定不会有事的。”
萧倬言拍拍他的肩膀笑笑,难掩疲惫之色,又迟疑着追了一句:“此事……你也别在娘娘面前提起,她已经够苦的了。”
渝燕战争的结束,预示着大渝版图的正式确立,预示着武帝萧倬云自此一统中原大地,也预示着靖王的权利到达了巅峰。
三军回师金陵,朝中百官隐隐有些忧心。他们不敢让大军进城,靖王若稍有异心,简直可以直接挥军夺权。他们也不敢让大军不进城,怕激怒靖王,引起兵变。
就在左相右相愁白了头发的时候,萧倬言替他们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上书皇帝求旨,三军不入金陵,直接驻防秦、楚、燕三地边境,主将以上只带侍卫营回金陵受赏。
回到金陵之后,萧倬言将自己关在靖王府内,足不出户,几乎什么人都不见,甚至都有人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被皇帝软禁了?
其实,他什么都没干,真的只是在好好休养。
他有时候会发呆,有时候会睡得昏天黑地,有时候会让厨房做各式各样的点心,然后慢慢品尝。但他做得最多的一件事,是盯着秋水长天细细观看,往往一看就能看上半个时辰。
燕十三把他照顾得很好。他怕冷就把他捂得严严实实的,屋里放好几个火炉。他吃饭挑剔就做出各式各样的花样来,总有他能吃得了几口的。他喜欢睡觉就让他睡到自然醒,像是要把之前欠下的睡眠全补上一样。
只有在他盯着宝剑出神的时候,燕十三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又不忍心打扰他。因为萧倬言看着看着还会露出笑容,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开心的事情。
他想起,在杏花楼,苏维把他当成不会武功的书生,一路将他护在身后;在山洞里,苏维因他生病,用干柴树枝替他搭好床铺让他休息,自己却去守夜;在烟雨楼,苏维见他不开心,一句话都不说,只专心陪他借酒浇愁;在城郊,苏维替他抵挡杀手,以命相搏,身受重伤;在猎户家中,苏维笑嘻嘻地逗他开心,却在他睡着了之后偷偷落泪……
细细回想过往,萧倬言有时候还会觉得上天待他不薄,给了他这么好的女孩子,而他连喜欢她,都未曾说过。
这期间,萧倬言只出过一次门,他轻车简从去拜访了金陵城郊的猎户,甚至在那里住了一晚上。
一切的风平浪静因沐清的拜访而打破了。
那日,沐清是来报喜的,他兴冲冲地告诉他的七爷:“从渝国军营和燕国皇庭两次逃掉的玉罗刹终于落网了,那个捅了燕将军一刀、捅了您一剑的玉罗刹,不知死活,竟敢去行刺圣上,被修罗军抓住了。圣上让我告诉您,三日之后,在菜市口处决她,为您和燕将军报一剑之仇。”

☆、义无反顾

未央宫,甘泉殿。
对于萧倬言的求见,皇帝萧倬云原本是有几分雀跃的。
靖王自燕国回来以后,一直称病不朝、不问世事,也从不进宫看他。今日听闻他遇刺,到底还是主动来了。
“让他进来。看茶。其它人都退下。”
萧倬言屈膝下拜,“微臣叩见陛下”。一句话让萧倬云的热情瞬间寂灭。
“起来吧,有什么事?”
萧倬言并未起身,低头道:“微臣有个不情之请,求陛下成全。”
“讲!”
“求陛下放过燕国主帅燕回。”
萧倬云神色冷冽,压抑着隐隐怒气:“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只要陛下肯答应,微臣可以做任何事。”
萧倬云抬手将手中茶盏砸过去,砸在萧倬言的额头上。茶渍扑面而下,水珠迷了眼睛。
“你忘了林云的教训么!你是什么人,你是大渝靖王、三军主帅,你竟然为了敌人来向朕求情?要求朕放过一个谋刺朕的人!”萧倬云心中悲凉万分,同样是遇刺,当年楚国人刺杀他,萧倬言拖着刑伤夙夜守候、寸步不离,不敢有一丝一毫懈怠,甚至为了替他复仇以雷霆之势灭楚。如今,燕国人刺杀他,萧倬言匆匆而来,不是来问他好不好、伤得重不重,开口竟是为刺客求情!
萧倬言一动不动,甚至连渗进眼睛的水珠都不曾拭去,任凭他发泄满腔怒火,然后冷静道:“燕国已灭,燕军已经失去了反扑的可能,为何不能放过燕回?”
萧倬云冷笑:“放了她,让她再纠集旧部来行刺朕么?”
“陛下可以将她交给微臣看管,微臣以项上人头作保,绝不会让她再危害到陛下。”
萧倬云从御案后几步冲出来,一脚狠踹在他肩上,满腔怒火蹭蹭而上:“你以命作保?你忘了,你曾经发过誓,你的命根本就不是你自己的!”
萧倬言被他踹倒在地,抬手扶住肩膀,慢慢跪好:“陛下……”
“你不用再说了!三日后,朕会处斩燕回!”萧倬云拂袖大怒,转身背对着他。
萧倬言慢慢抬眼,细细打量他,看那个他似乎已经不太熟悉的背影。
他也知道不可能,但还是忍不住来试试,试试自己在陛下心目中到底还有没有份量?
他太久没跟陛下说过话了,以至于都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求情,该怎样措辞陛下才不会生气。
似乎他怎么说、怎么做都是错。
虽然陛下已经不在乎他,不在乎他的关心了,但他还是忍不住道:“陛下的伤势可有大碍?”
“朕用不着你假惺惺的问候!滚!”
萧倬言规矩地叩首,起身离去。
上茶的太监捧着原本要给靖王的茶盏,十分不合时宜地进来。萧倬云抬手打翻描金托盘,满腔郁闷无处发泄。他那个乖巧驯顺的七弟呢,那个能为了他一句话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七弟呢?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兄弟之间只剩下猜忌、防范和冷冰冰的官话。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七弟在他面前谨守着君臣之别?
多年之后,萧倬云曾经后悔此刻的拒绝。他也终于明白,萧倬言决定要做的事情,没有人能阻止得了。
金陵官道,一队黑甲禁军押解囚车缓缓而行,骑兵分四面护住囚车,马蹄阵阵,盔甲与马鞍摩擦着,发出整齐的咔咔声。他们是金陵皇城最精锐的龙骑禁军。
领头禁军张目四顾,格外紧张。一年轻士兵言道:“头儿,干完这趟活,就能赶回家抱着老婆孩子过冬至了吧。”
年长的头领骂道:“活都没干完,就想着回家偷懒。保不齐这趟会出点什么事呢。”
“金陵城天子脚下,能出什么事啊?”
“你不知道咱们这趟押解的是重犯吗,燕国主帅玉罗刹,天知道燕国余孽会不会来劫囚?”
年轻禁军回头,看看囚车里身体单薄、面容清丽的女孩,忍不住道:“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要送去杀头,真是太可惜了。头儿,你说她真是玉罗刹?”
“你这是色令智昏!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你敢质疑修罗军抓错了人?小心鬼焰和修罗半夜找你索命。”
年轻禁军吐了吐舌头,赶紧闭嘴。
正在此时,数百支箭矢直奔囚车而来,上百蒙面人忽然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卖糖葫芦的小贩、酒楼里的伙计、街边的乞丐、打铁的工匠、正在看字画的书生……他们装束各异,目的却是同一个——劫囚。
禁军很快陷入苦战,双方各有死伤。龙骑禁军在天子脚下素来是横着走的,尚未吃过这么大的亏,一时也是悲愤异常,杀红了眼。
苏维见那些装扮成渝国人的燕军将士死伤无数,红着眼睛大喊:“快走,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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