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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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君臣-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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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监的手一直在发抖,悉悉索索半天才弄好,脚镣上的倒刺刺入靖王脚踝时,他吓得闭了眼睛。
靖王还不忘在他头上拍了一把:“就这么点儿胆子!”
朱公公将萧倬言领到掖幽庭的水牢之中。
这地方萧倬言并不陌生。小时候犯了错,他曾被太监丢进去过。
数九寒冬,水牢里放了冰,冰寒刺骨,人在里面待上一两个时辰,就能被冻个半死。小时候,他总是宁可挨顿棍子,也不愿被人丢入水牢之中。
“伺候殿下下去!”朱公公拉长了鸡公嗓子。
两名太监在萧倬言脚镣之上扣上两只玄铁所铸铁锤,又在他脖子上套上一只铁圈,丢他入水。
铁锤牵动身体一路下坠,池水深不见底,脖子上铁圈一紧,才阻止他的下坠之势,整个人被淹没在池水之中,只有脖子以上被铁圈拉住,扣在池边。
朱公公凉凉道:“殿下喘不过气儿来是不是?池子里有扶手,自己用手撑着儿点儿,别被憋死了。”
萧倬言用手攀住池子里的扶手,撑住被向下拉扯的身体,勉强维持呼吸。池水冰寒刺骨,一开始只是冷,慢慢血肉像被针扎,最后各处关节刺痛难挡。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尤其是左肩,根本禁不起半点儿受寒。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强迫自己思考。
这不像陛下的手笔,陛下会一刀杀了他,甚至将他千万万剐,可在杀他之前,绝不会做出这等折磨他的事情,即便是盛怒之下,也不会!
那么,朱公公是谁的人?奉了谁的命?
陛下都未曾明正典刑,他就敢下手,背后的主子来头一定不小。
是皇后娘娘吗?不,三嫂不会这么对他!
还有,行反间计的是秦国降将封诺吗?
可赵翎的事情被瞒了七年多,为什么会突然被发现,这未免太巧合了。
看陛下的样子,这两件事他都是刚刚知道。
那么,只能证明宫中有奸细,在时间上,完美配合了封诺的计划。
会是谁呢?
和这个下令折磨他的人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
整整四个时辰过去。
两个看守的小太监在一边唠嗑:“靖王殿下也真是真英雄,那带刺的镣铐一扣下去,鲜血哗啦啦的,吉祥那小子都被吓死了,靖王可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英雄又怎么样?还不是虎落平阳,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唉……我说……天这么冷,那池子太折磨人了……我们偷偷把他拉上来歇会儿吧……”
“朱公公没许你拉他上来,你敢么?再说,咱们不都拿了上头的银子,你这会儿装什么清高。”
“我这不是有些良心不安么!”
“呵,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掖幽庭这地方还有良心这种东西!”
“你看他整张脸都青了,会不会出事啊?”
“你可别吓我。他一直都没吭声,要是快死了,总该叫一声吧。”
“……”
二人正在商议,朱公公回来查看情况,伸手一切靖王颈部脉搏,慌张道:“快!快!快把他拉起来!”急忙命人生火,将昏迷多时的萧倬言移到火堆边,换下一身湿漉漉的衣服,抱了好几床被子捂上。
朱公公怒道:“你们两个要银子不要命了?靖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整个掖幽庭都得陪葬!”
“公公,他都没吭一声,我们哪里知道出事了啊。”
“公公,上头到底什么意思?不是说让我们往死里整治么?”
“两个蠢货!你们做足样子,足够交代就行了!你们就蠢到真的要他的命?你当他是普通人么,死了会没人追究?他要是真死在这里,第一个放不过你们的就是陛下!更别提炽焰军那帮杀神,他们会把你们撕了!一群猪脑子!”
萧倬言慢慢醒转,却真希望自己能再昏过去。
浸在水里的时候不觉得,被拖出来放在火边一烤,才是最难捱的时候。全身上下的关节像是被绞进了一根根冰刺,微微动一下就疼出一层薄汗。
朱公公亲自扶他坐下,又命其它小太监退下。
萧倬言低低咳嗽两声,这才注意到,手铐脚镣不知何时已被除去了。他微微转动手腕,确认未曾伤及筋骨。
朱公公低头道:“殿下还记得老奴吧!”
萧倬言凝神看他:“有些面熟,想不起来了。公公与本王有仇?”
朱公公一惊,抬头看萧倬言,仔细分辨半响,终于确认他是真的想不起来了,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可笑啊……可笑……”
朱公公锤着桌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老奴担惊受怕整整十六年啊……每天就等着悬在头顶上的那把刀何时落下来……我整晚整晚做噩梦,梦见靖王殿下折磨我、报复我……拔了我的指甲、打断我的腿、用烧红的烙铁烙我、一刀一刀的凌迟……”
萧倬言蹙眉,打断他继续幻想:“本王有那么可怕么?你到底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至于吓成这样!”
朱公公呆呆看着靖王:“老奴怕了整整十六年,整整十六年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原来……原来……原来殿下竟然全忘了。”
萧倬言掩口咳嗽两声:“本王仇人太多,一个个都记着,岂不累死!”你自己说吧,到底是怎么跟我结仇的?
“殿下忘了,十八年前,殿下刚到掖幽庭,那时殿下才十岁,是老奴招待的殿下……”
萧倬言看了他好半响:“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命人打断我一根肋骨,还逼着我洗马桶的死胖子!”复又惊讶道:“你……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事情挑开,朱公公心头悬了十六年的石头咣当落地!
他却未曾料到,靖王是用这般满不在乎的语气说起当年旧事,他惊讶的不是他是他的仇人,而是他为何“这般瘦了”!这……这是重点么!
朱公公长叹一声:“老奴以为我早该死了,一直等着殿下来找我报仇……等啊等啊,等了一年又一年,等到殿下权倾天下……殿下越是不来,老奴就越是害怕……老奴不知道殿下到底准备怎么折磨我……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从一个大胖子变成如今这般消瘦……”
“噗”的一声,萧倬言忍不住笑了,拍拍他的肩膀:“你也算没白等。本王最终不也落到你手上了么!说吧,当年你收了多少银子,这回又收了多少?”
朱公公伸出两个指头:“都是二百两!”
“本王十八年都不涨价的么?”
“不!十八年前是二百两白银,现在是二百两黄金!”
萧倬言笑道:“这还差不多!这回本王让你赚了不少,连杯酒都不请我么?”
朱公公道:“殿下想要什么酒?老奴即刻命人弄来。”
萧倬言伸出一根指头:“烟雨楼的千日酿!一两银子一口酒,你舍得?”
“殿下还在老奴手上,就不愁没有银子!”
萧倬言歇了一会儿。
朱公公重新拿起镣铐起身道:“殿下,上头有令,只好委屈您了。这回您要是还能出去,可别忘了回来找老奴报仇!”
萧倬言重新将镣铐扣在手腕之上,微微蹙眉道:“下次别这么麻烦,反反复复地你真当我不怕疼么?”
朱公公蹲下身子,亲自将脚镣扣在靖王脚踝之上,鲜血瞬间溢出:“这是陛下的意思,殿下只能忍着!”
萧倬言微怒:“死奴才,本王懒得找你算账,你还真当我好懵么!你背后是什么人你自己心里清楚。攀扯陛下,你就不怕落个欺君之罪?”
朱公公命人推他落水,锁链划过石阶哗啦啦作响。
萧倬言被冰水呛的咳嗽连连,左肩剧痛难当,手却只能死死攀住池中把手,任刺骨寒凉一分分侵入骨血。
“殿下就那么笃定?”
“能……咳咳……能在深宫之中,刻意……刻意将本王的仇人找出来,并许以重利!……陛下可……不会做这么麻烦的事。若我侥幸不死,总会揪出此人,到时你可别怪本王手下无情!”
朱公公实在想不到,他落到这般田地还敢威胁他,临走时吩咐:“每两个时辰拉他上来歇一刻钟,吊着他一口气就是了。”


☆、千日之劫

三日后,四名小太监将他从水里拽出来。
萧倬言英雄一世,却也有趴在池边坐不起来的时候。他高烧数日,此刻却无法分辨清楚身体到底是火烧还是冰刺,连日来的折磨,消磨掉了他最后一丝气力。
连续数日,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小太监胆子渐大了:“磨蹭什么?皇后娘娘要见你!”
萧倬言咳嗽连连,内心激荡。
自太子死后,皇后这是第一次肯见他。
娘娘也会像陛下一样误会他么?他内心隐隐期盼,皇后能够一如既往地信他,肯听他解释。
萧倬言抬起手,镣铐哗哗作响,手腕脚腕处早已被泡得发白,露出根根隐刺,却连血都流不出来了。
看看自己镣铐加身、披头散发的模样,他忽然不想就这样去见皇后。他勉强喘口气,靠着池壁解开发带,将散乱发髻重新挽好,又将衣衫上的水拧干。尽管这对于全身湿漉漉的他来说,根本于事无补,但至少衣衫上不会滴滴答答落水,看上去会好很多。
小太监皱着眉头等他弄完,才带他出去。
萧倬言觉得自己走了很久。从水牢出来,太久没见到阳光,觉着有些刺眼,抬手遮住眼帘,穿过门廊,走过一个三进庭院,然后从地窖口顺阶而下,来到一间封闭的石室。
石室内只有数盏油灯,光线昏暗。
他看到石桌前背对着他的那个熟悉身影,屈膝跪下去:“拜见娘娘,娘娘大安。”
耳边传来的,不是昔日般温文娴静的话语,而是带着凄厉、讽刺和无穷恨意的声音:
“大安?……子桓不在了,本宫还能安么!”
……
皇后以为自己会恨、会狠,会用最恶毒的语言去羞辱这个害死他孩儿的仇人。
可甫一开口,却是泪水铺面。
一提到子桓,眼泪就像开了闸口一样,怎么都止不住。
萧倬言抬头看她,心如刀割。
眼前这个目光凄绝、充满恨意的凄厉妇人,还是那个温婉娴雅、恬淡若水的三嫂么?
那令人称羡的满头青丝如今竟已花白过半!
这就是嬷嬷说的一夜青丝成雪。
到底是怎样的伤、怎样的痛,让一个人瞬间充满死气,变得如此彻彻底底?
萧倬言嘴唇颤抖半响,到底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此时此刻,皇后信与不信,对他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
子桓死了,这是无可挽回的事实。
即便不是他杀的,对于一位母亲来说,也毫无差别!
此时此刻,他愿意用一切的一切,去交换他的三嫂能回到从前,哪怕为此下十八层地狱都在所不惜。
“你答应过我!一定带他回来。你答应过的……”皇后蹲下,拼命摇晃萧倬言,
根根指节惨白,指甲几乎扣入他的肩膀。
萧倬言低下头,心痛难当:“是……是臣弟的错……臣弟对不起娘娘。”
“是你杀了他,是不是?”皇后盯着他,言语像毒蛇吐信一般凄厉地撕咬在他的心脏之上。
萧倬言一阵猛咳,咳得惊天动地,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嘴唇抖了几次,微弱地声音传出来:“不……臣弟没有……”
皇后一掌煽在他脸上,指甲划出一粒粒小血珠:“事到如今,你还骗我……你答应过我,我只求你保他一命……只要……只要你永远不让他上战场,他就不会死!”声音凄厉,如夜鬼嚎哭!
萧倬言无言以对,这是他根本没法解释的地方。是啊,当时如果他再狠心一点,也许,也许子桓就不会死了。一切都是他的错。
面对因丧子之痛几乎崩溃的皇后,萧倬言终于率先冷静下来。
他可以死,但不能中奸人之计,如果认下杀太子一事,对陛下、对皇后、对炽焰军、对整个大渝,都将造成不可磨灭的伤害。
萧倬言俯身叩首道:“娘娘,一切都是臣弟的错,要杀要剐臣弟都愿意承受!但臣弟没有勾结林云、杀害太子!”
“你怎么证明?”
……
皇后变得神色冷冽:“你如今……权倾天下,即便是陛下,都不敢轻易动你!你说你没有害子桓,那就拿你的命来证明!”
“娘娘要臣弟怎么做?”
皇后拿出一只檀木匣子,双手微微有些抖,但依旧稳定了声音道:“这里面是千日劫,你吃了它。据说剧毒会一点一点侵蚀你的五脏六腑,一千个日夜之后,肠穿肚烂,暴毙而亡。”
萧倬言神色淡然,从匣中取出那粒乌黑色的药丸,放入口中。一千日吗?足够了……
皇后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此毒无药可解,你会生不如死,你可想清楚了?”
萧倬言用冰冷的手指握住皇后的掌心,居然淡淡笑了:“臣弟决定了,我证明给娘娘看。”三嫂到底会有些不忍呢。
皇后眼睁睁看着他吞下千日劫。
看着他一口一口呕血。
看着他疼得冷汗淋漓。
看着他按住胃部倒在眼前……
药性发作很快,剧痛像一团烈火、瞬间燎原。
萧倬言见识过很多种伤、很多种毒,他本以为凭自己的能力一定能在皇后面前忍住,却从未想过这世上还有他忍不了的痛。
他蜷缩成一团,呻吟出声。
皇后吓得蹲下来、扶住他,几分慌乱:“你……”
萧倬言想开口说话,剧痛却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汗透重衣,缓过最初的那阵儿他才勉强开口,却是气若游丝:“娘……娘娘……臣弟没事……”
皇后突然甩开他。茫然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是杀她儿子的仇人,她怎能同情杀害他儿子的凶手,她怎么对得起子桓!
萧倬言被摔在地上,右手勉强支起身子,苦笑道:“娘娘……臣弟会证明给您看……臣弟没有害太子……没有背叛陛下……”
皇后慌忙离开掖幽庭,几乎是逃开。
她怕再待下去,她会后悔。
他肯以死来证明!
她是不是错了。
好在她还有两年多的时间来看清。
可如果真的错了,还有挽回的可能么?
靖王消失整整七日,被囚禁于掖幽庭的消息终于传遍朝堂。
萧倬云未曾料到,率先在朝堂之上发难的不是武将,而是刑部尚书沈清河。
沈清河义正辞严:“陛下不能单凭敌国降将一面之词就囚禁当朝七珠亲王。即便真有真凭实据,也该经刑部、御史台会同大理寺三司会审,有错或有失者,当明正典刑、昭告天下、加以追究,而不是这样私下囚禁不明不白,让人无端怀疑是陛下鸟尽弓藏、容不得靖王功高震主!”
右相方仲谋听得一身冷汗,不得不赞沈清河真是个不要命的愣子,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
武将之首韩烈当庭一跪:“作为武将本不该插手朝堂之事。但因事涉秦渝之战,为免人心浮动、军中胡乱猜疑,求陛下令三司会审,还靖王一个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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