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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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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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轻轻地一声响,使两名不知所措的少女微微回过神来。

她们看见皇帝已收回目光,将匙放回了金盏。复又长叹一声,木然地依靠在御座上。

高力士见状,忙走过来,将两名被皇帝弄得惊骇万状的呈露宫女遣回后殿,然后诚惶诚恐地对李隆基说:“圣人食寝俱废,已使阖朝震骇,望大家暂缓圣虑……”

“国势如此,尔为我家老奴,岂可谏朕懈弛!”李隆基悒悒不乐地坐起身子,长叹一声,说。良久,他又立起身来,问道,“明日可是中秋?”

力士忙答:“正是中秋。”

“速传朕口敕:明日戌时,文武百官正五品以上,可携内眷,会聚集仙殿,与朕同赏月节。”

“奴婢领口敕!”力土听皇帝发出这道口敕,心中一喜,忙跪答后就要去传敕。

“力士,”皇帝却又转身唤住高力士,“尔尽快归来,随朕去皇后宫中。”

“奴婢遵谕!”

大唐开元二年八月十五日,戌时。大唐西京东内集仙殿廊,冠盖云集,御香飘荡。

应敕入宫的正五品以上文武众官,在姚崇、宋璟、卢怀慎、陈元礼、王毛仲等人的领引下,由高力士按班分序导于三层玉墀上席阶而坐;众官的夫人,由太上皇第八女、皇帝八妹金仙观主、太上皇第九女、皇帝九妹玉真观主、皇帝义女明义公主领引,按品依流于殿檐两廊鎏金丝帘内席地而坐,恭候两位陛下,共度月节。

在奉旨众宫中,由广州归朝不久的宋璟自然成了众人瞩目的人物。这位以吏治精明、刚鲠异常闻名朝野的老元戎,虽比姚崇年岁较轻,但外貌上却显得较右相苍老。此时他和姚崇并肩而坐,令众官感到这朝阁似乎被两根顶天大梁牢牢地支撑着。经历了则天太后、中宗、睿宗、本朝四朝的老相国宋璟,其身左身右,非同年,即其部属故旧,但这些人,除了向他以目致敬而外,别无寒暄。长年累月的交往,使众官深知,眼下兼着刑部尚书的老相国,素来风度凝远,人莫测其际。数日前,皇帝特派高力士前往百里外的驿站接其诣阙面君。面对这位连东宫太子都尊称“阿兄”的内侍省长官,风尘仆仆的老大臣,只向黄敕山呼致谢,在一百多里的归途中,竟无一句话与力土交谈!皇帝得知后,嗟叹良久,召见时亲下御案,立而询之。今夜,因旱灾日久,月华被薄薄的黄沙掩去了几许清辉;但集仙殿廊,补修未毕的东大内,却因这位重被皇帝召返的股肱大臣的出现而增辉。

大殿檐下,鎏金帘内的气氛,却与玉墀上那肃穆庄重的气氛略为不同。

内眷奉敕进宫伴两位陛下节庆之事,从高宗之朝起,并非鲜见之事;但是,自今上一统朝政后,本度敕谕内眷入宫共庆月节,便属罕见了。虽说敕令早在今天辰时便已晓谕文武百官,但内眷们仍抱怨传敕内使宣敕太晚。奉敕命妇们,有的来不及细整晨妆,便驱车前往珠宝首饰店堂,选金钗、择玉簪、定花钿;有的急往绫罗商贾处,试彩绫,量丝罗,制华裙;有的奔波于东西二市、南北大街、一百一十坊,在争奇斗艳的菊花丛中精选细寻簪花上品……有多少府邸,无数宅院,被这些兴冲冲而又急切切的贵妇搅得仆婢奔忙,阖府不宁。此时,她们虽矜持地归位入座,但那精心描绘的蛾眉下,那双双灵光流动的眸子,却在暗自打量着别人,同时也揣度着自己妆束的得失。那微转的项脖,使珠光摇曳,佩环叮咚。

“两位陛下驾到,众官及命妇接驾哪!——”从集仙内殿,传来宣呼太监一声呼唤。众官的目光从宰相行处收回,一齐立起,振袍、正冠、撩裙、收履。在高力士拂尘的指引下,向大殿中门齐齐跪下去。

奇怪!一反宫中惯例,伴随两位陛下的,只是两队中官、一队执灯宫娥,并无热烈的应时之乐回荡于东大内。

“嗦嗦,嗦嗦……”

庄重轻微的步履声停止了。

“臣等,恭迎二位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妾等,恭迎二位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内寂然。玉墀上,鎏金帘内,传来洪亮的山呼朝拜声。

“众卿,平身!”

大殿,传出皇帝、皇后的口谕。

“谢恩!”

皇帝与皇后在宫灯导引下,出现在大殿正门前。几乎就在这一瞬间,众官及命妇们似乎受到了极其强烈的刺激,他们那一双双望着皇帝、皇后的眼睛,都在发僵、发直!

两位陛下的头上,虽仍戴着皇冠,但皇帝身上,只穿着一袭滚龙布袍,足下,蹬着黄丝葛履!皇后身上,只穿着一袭惨紫罗裙,足下,露出并无珠宝镶嵌的云头履!

一些盛装命妇,似乎悟到了什么,有些慌张地向人后缩去刚才还深怕显示不及的身子。

“吭、吭、吭!”“砰!”

“吭、吭、吭!”“砰!”

就这时,从众官及命妇身后传来一声声沉重的步履声,以及放物着地之声。

一批批宫中杂役纷纷搬来抬盒,放于玉墀下的宽坪中。杂役们打开盒盖,显现出满盒满柜的金银器玩,珠玉锦绣。

“今上这是了?……”卢老相国能很快地从两陛下朴素异常的衣著上悟到皇帝此举,和任命自己有着异曲同工之处。但是,当他望着这堆积于集仙殿下的金银珠玉时,不禁朝宰相姚崇投去迷惘的目光,“难道要犒赏功臣、命妇?……那两位陛下衣著尚不沾珠宝,以示俭朴;赐人珠宝,又示臣工们何意哩?……”

右相回答卢相的目光既饱含赞扬,又充满着期望。

“陛下有敕谕!”这时,高力士朗声向惊愕的人们宣告着,众人收目、转身,肃然地面对着立于大殿正门前的皇帝李隆基。

微斜的月光恰好映照着皇帝的面容,只见他扬起剑眉,语气凝重地下着口谕:“前因失政,至使风俗奢靡!即令有司,将乘舆服御、金银器玩一并销毁,以供军国之用;其珠玉、锦绣,焚于殿前,后妃以下,毋得服珠玉、锦绣!

“并敕:百官所服及酒器、马衔、镫,三品以上,听饰以玉,四品以金,五品以银,自余皆禁之!妇人服饰从其夫、子。其旧成锦绣,听染为皂。

“特敕:自今天下毋得采珠玉,织镣绣等物,违者杖一百,工人减一等!即罢两京织锦坊!”

百官及命妇们听着这庄严的宣敕声,不少人只觉得心头阵阵发热。卢怀慎等大臣,更觉得那热浪直冲,咽喉,眼角。

“朕谕天下,”稍作停顿后,皇帝又怀着愧疚而果断的心情,高声宣敕道,“因麟德历年久失修,至使太史推算有误,而谬奏日食不食之祥瑞。朕失于察,而率众官相贺,是诬天也!今着一行于太史局另行推算,以正天时!

“从今以后,君当明察,臣当尽忠,共创盛世于当朝,毋得再奏祥瑞!”

“臣等谨领口敕!”应着皇帝的宣敕声,帘内墀下传来一片领敕之声。

月华,几被焚毁金银锦绣的浓烟蔽尽。但在满朝文武有识之士的心底,却升起了振奋人心的希望之光!

皇帝的两道敕令,乘着月华,飞出宫禁,随着急驿传递,下达到各州府县。

皇帝的两道敕令,点燃了更多的火堆,给全国官民带来了无限的希望。

有着“广袤三百里梁园”美称的汴州,在朝廷钦差的眼里,却是一派惨不忍睹的景象,从孟州往东起,直到汴州交界处再往前行,数百里路程,沿途四野,都是被飞蝗摧残得只剩下枯杆腐根的荒丘芜田。秃枝依傍的村院,不见人畜,少有炊烟。偶尔几声鸦啼,却似空谷回声,显得那么凄凉。接近汴州城廓,渐渐可见行人,阡陌中也现出几块绿色;但是,愈近其城,雾愈浓,几乎令人窒息。原来,就在官道边,田坎上,院落旁,处处设着香案。有的香案旁,是身披袈裟的和尚;有的香案旁,是手执桃剑的道士。他们在面黄肌瘦的百姓之中,诵经、念咒,向天祈祷,敬请飞蝗大神归返天宫。锣钹鼓磬,似泣似嚎,一座大城,天昏地暗,山水牺惶!

容颜黯然的汴州刺使倪若水,率着随从,在接官驿前,迎来了朝廷赈灾钦差;但是,他虽一面从钦差手里接过御笔亲书的抚慰诏书,跪地山呼,望阙谢恩;同时,对钦差随从侍卫的众多,仪仗的辉煌,却面露怨色。不要说钦差一行寝食无力支持,就是那上百匹如龙似虎的骏马马料,也无处措办呵!他默默地勒马前导,领着钦差一行,前往相国寺按制朝拜。心里却烦恼愁苦不已。

相国寺在刺使衙署的东面,南临汴河。寺院原址,本是北齐文宣帝天保六年所建的“建国寺”。后因兵火毁坏,于四年前,由今太上皇李旦下敕,在此处重建禅院。太上皇未登极前,受封相王,故李旦赐名为相国寺。凡过往汴州城的各官,邻邦来使,都要首朝相国寺,然后才去刺使衙署公干。

倪若水领着钦差一行,绕过衙署前街,来到相国寺前下了马。钦差由一个身材魁伟、眼神凶狠的佩刀侍从扶下马来,并为他脱去玄纱斗篷。头戴乌纱幞头,身着绯服、腰佩金紫鱼袋的钦差,抬起头来,朝悬于寺门的、由太上皇亲笔所题的“大相国寺”四字凝视良久,这才撩开袍衣,迈开大步,踏上僧众合掌跪迎的铺毡中道,进了天王殿。主持和尚一声禅号,天王殿和正殿之间、两侧的钟鼓二楼,便应着号子,传来钟鼓之声;主持和尚向钦差和州主分别呈香三炷,钦差和倪若水便随着主持僧人,领着随从,缓缓拜入正殿。正殿外的大坝中,也高筑法台,旗幡招展,烛摇香飞:正在祀祭蝗神。

钦差望着台上中央所供的蝗神牌位,心情复杂地朝牌位下的蒲团走去。就在他要跪拜下去时,他身边广位服青袍的老卤簿,却扶住了他。倪若水听那老卤簿悄声向钦差说:“孔子不崇怪力乱神,大人何须遇坛则拜!”倪若水不禁大吃一惊!“这老者!怎敢如此亵渎蝗神?”不待倪若水想下去,便见钦差迟疑地离开了蒲团,朝正殿而去。法台上下众僧,早就奉命为专门抚慰蝗灾而来的钦差大人大做法事,今见钦差竟不驻步台前,一个个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莫明其妙。

就在钦差一行刚进入相国寺不久,一伙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手执粘竿、网具、弩箭、牛角钢叉的人,却从相国寺大门前悄悄退开,在香案相接的街上走着。在快上汴河街中拱桥时,道绝行人,他们中一个眉间较宽、骨骼特别粗大的年轻人,向众人抛去一个眼色,朝河畔上一指:“去那里看看,或许会碰上一两只呢!”

众人会意地点点头,跟着他顺着桥侧护梯,转入河畔斜坡。斜坡上,一丛丛蝗虫不吃的臭笆茅,摇着缨枪似的茅花,遮护着汴河长堤。

这伙人朝臭芭茅茂密处钻去,然后有的张开了网,有的竖起粘竿,有的架起了驽箭,似乎在屏息等待猎物的到来。实则,每个人都脸色紫胀,太阳穴“砰砰”乱跳,那执竿拿箭的手,冰凉、发颤,都沁出了一手心窝的冷汗。

“看清楚了吧?那狗钦差了?”领头的骨骼特大的年轻人,见众人都已蹲好,便低声问着。众人点着头,回答了他,他却还不放心似的,又稍稍放大声音说,“站在倪大人身边那个,朝寺门匾额上看了很久的红衣官儿,就是新来的狗钦差!”

“二十八哥,这还用你叮咛么?”他身边一个尖脸猎户恨恨地说,“他化了灰我也认得清了!那眉毛象两把剑,眼睛贼亮、阔嘴厚唇的家厮!”

“中,我好眼尖的兄弟!”那被唤为二十八哥的猎户头儿,听尖脸人一番描述,显得很放心了,他夸赞了尖脸一句,然后用手招招众人,又用眼朝头上不远处的街中拱桥示意,“等那狗钦差走到桥中,我就向他连发弩箭,你等众人则在桥两面点起炮仗,掷飞叉、尖镖,使那厮难辨皂白,我们便从茅丛中顺堤往南壁的尉氏门、保康门逃走!众人听明白了没有?”

“二十八哥放心!”

“今天要叫皇帝老倌的奴才,有来无回!”

众人咬牙切齿地回答着二十八哥。二十八哥充血的双眼却泪盈盈地,跪在茅丛遮蔽的斜坡上,望天祈祷:“苍天在上!今朝廷不仁,屡派花鸟使前来汴州,催逼我等缴纳异禽!逼得我汴州猎户,家破人亡,难以生存!今我众猎户,齐聚汴河街中桥下,诛杀狗钦差,以泄我等之愤!望苍天护佑,助我等一臂之力……”祷毕,二十八哥又率着众人,望天朝地,拜了三拜。然后,一一朝街中桥两侧散去。

绕刺使衙署前街去相国寺朝拜,再由汴河街中桥上返回衙署,是本地的惯例。钦差在相国寺各殿进香完毕,便于寺外上马,仍由倪若水为前导,往汴河街中桥上而去。曾经繁华异常的汴河两岸,如今少见行人;只有残香余烛,出现在道旁地上。钦差脸色阴沉、目光严峻地勒缰缓行,心事重重地望着凄凉惨然的汴河两岸。

执事仪仗,上了桥头。声声道锣,使寂静荒凉的汴河两岸显得阴森、窒息。

前卫紧随仪仗,上了桥头。疲乏的卫士们,似乎已擎不起戈矛,他们任马儿缓蹄徐行,冷漠的目光散乱地注视着四方。

倪着水在卫队后面,也上了桥头;他关注地轻轻勒了一下坐骑,让在道旁,待钦差的坐骑迈上街中桥后,才重新催马走到钦差马前,缓缓前导。

后卫的钦差随从、汴州州佐们,继这二马之后,上了街中桥。

就在这时,钦差马旁魁伟的佩刀侍从那原本凶狠的眼神,突然露出惕戒的神情,他猛地拔出佩刀,朝桥的两边望去:无风拂拨的茅丛,为什么有几处在摇晃?

他正要向前后卫的折冲将官提醒一句,谁知还未等他发出声来,从南面的芭茅中突然飞出一串弩箭来!那首尾相衔的锐器,闪电般直往钦差的头、胸处穿去!

“呵!”近侍大喝一声,跃身而起,旋动手中钢刀,遮挡弩箭:但是,晚了一步!已有两支弩箭,直扑钦差的咽喉!

“大人下马!”那青袍卤簿,早一纵身冲向钦差的马前,抢过马缰,按下马项,朝钦差急呼。

就在马低项失蹄,摔下钦差之际,那两支弩箭空飞而过,坠于桥中,倪若水早已惊得滚下马来,对愣于桥上的武土们大声狂呼:“捉拿刺客!”

“捉拿刺客!”

前后卫队中百名武士这才回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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