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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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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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边的张宫人,冷冷地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听在了耳里……

“哗……啦!”

通往“西笼”的铁门被两个提灯卫士推开了!可是,张宫人却一把托住颤抖得更凶了的元蓉蓉的胳膊,蹬上往西阙的石阶。两个卫士留在了阶下。

漆黑的阙阶啊……

“哗……啦……!”

被张氏扶着盘旋而上的元蓉蓉,突然发现眼前又出现了灯光。她颤栗着抬头向前望去——

却见在子阙正中,一盏桔黄宫灯之下,太平满面含笑地看着她。

“奴婢参拜公主殿下!”蓉蓉跪在子阙门坎外面颤声禀报。

“蓉蓉领上皇诰!”

太平的声音威严地回荡在元蓉蓉的耳畔:“念尔蓉蓉,得巾帼豪气,两朝除奸!特赐姓李,册封为明义公主。钦此,望阙谢恩!”

“公主殿下!”还未从紧张惶惑中省悟过来的元蓉蓉,突然发现张宫人一下跪伏在她身边,向她提醒着说,“快领诰谢恩啊!”

“领诰……?”

“是啊!公主刚才为你请得上皇册封你为‘明义公主’的诰书!快谢恩吧!”

“公主殿下!”元蓉蓉望着太平手中展开的、由太平亲手用那朝中众官都熟悉的行书写成的诰书,突然露出惶恐羞愧的神情,并不去接那诰书,却伏在太平裙下抽泣着说,“奴婢如此怯懦,险误大事,殿下尚如此厚待奴婢;此诰,奴婢永不敢受!昏君,奴婢拚着一死,也要致他死命!……”

“壮哉、蓉儿!”太平大喜过望地夸赞着,把蓉蓉扶起来,为她拭去那两行热泪……

上官之“魂”终于重振壮志,潜回大内去了!

太平却吩咐仪仗侍候,她要立即进宫,面见太上皇!

原来就在她对蓉蓉生了疑心,犹豫不定之际,高力士捧着太上皇诰令来到府中,要她于明日一早进宫,陪同太上,前往骊山狩猎!同时,要皇帝也同去骊山,在老母庙中恭行秋祀。

太上的这纸诰令,会打乱早已就绪的部署,搅了四日的大事!当她得知高力士尚未向皇帝宣太上之诰后,立即密嘱高力士先回大内等候,她即将奏告太上,求其将时日稍延。

正是太上这诰令,使太平深感世事瞬息万变,夜长梦多,拖延不得。要尽快重鼓蓉蓉勇气,使四日之举大奏凯乐!因之挥毫矫制成了册封诰书……

眼下,她要即刻进宫,请太上皇另改秋祀、狩猎日期。

与此同时,她还要向高力士暗下一道急令。要高力士密切注意元蓉蓉的一举一动,若有异行,“格杀毋论”!……

她哪里知道,太上这道诰令,是今日——二日下午,由皇帝奏请下达的呢?

“母——亲——!”正当全副仪仗拥着太平穿过正厅廊道之时,忽然,立节王薛崇暕,身着紫绫纱袍,头扎平巾,从正厅前阶上气喘吁吁地朝后院奔来。当他看见太平的仪仗时,连忙跪在廊道上,焦急地呼喊着。

“暕儿?”太平一见他,皱皱眉头,“为娘要去参谒太上,有什么事,待为娘归来时再说吧!启驾!”

“母亲!”薛崇暕急切地叩头恳求,“望母亲稍等片刻,容儿禀奏!”

“儿有何事?”

“急事!”

“急事?”

“急事!”

“说!”

“这……请母亲容儿单独禀奏!”

“哼……尔等退到前厅甬道上去!”太平不耐烦地对张氏吩咐一声,便在正厅凉榻上归座。

“母亲!”待众人退去后,薛崇暕跪到母亲身前足边,泪流满面地说,“儿看府中近日的举动,难道母亲仍要……?”

“住嘴!”太平恶狠狠地说,“自昏君登极以来,灾祸连延,边事日滋,府库空竭,怨声载道,若不除之,怎保大唐宗庙社稷无损!尔枉为男子,胆怯如鼠,不看尔是为娘亲生,早就令人将尔抛入虎狼口中去了!不准饶舌,快快退下!”

太平说着,愤愤立起身来,薛崇暕却一头跪扑过去,死死扯住母亲的裙裾,恨不能掏出自己的心来,递到母亲的眼前:“母亲!儿虽不肖,却自幼受母教益,颇明世理;今上有平韦大功立威于天下,民心倾服;登极以来,虽欲中兴大唐,可叹军国大柄,仍为母亲所专,国不得治,军不得振,民不得安,实母亲之过也……”

“尔……一派胡说!”太平公主被儿子这肝胆相照的直言,冲犯得眼喷怒火,裙裾颤摇。

“母亲!”薛崇暕悲哀地摇着头,把母亲的瑰丽华贵的裙裾,扯得更紧了,“母亲两朝除奸,誉满天下。可叹舅皇登极以来,母亲引用谄媚小人,致使朝堂之上,奸佞群立;边州瘴地,忠良饮恨!凡诸韦未尽之恶,未极之逆,母亲无不尽之、极之!致使朝野官民,目虽不敢侧视,而心实恨之!今若公然犯上,儿只怕大祸立致,悔之晚矣!……”

“哈哈哈哈!”太平气极,却反而浑身发抖地大笑起来,“尔言虽恶,却也可见对为娘的一片孝心!然为娘之行,早已为三郎切齿,为娘今日告退,招祸更速;还不如趁国势尚利为娘,将三郎除之!娘到彼时,再改弦更张,逐奸荐忠,振兴大唐!”

“母亲!何言‘国势尚利’母亲?”

“如今舅皇太上,与娘志同;朝中文武,大半附我;禁军至本月,全为娘之心腹所辖;三郎身边,已伏祸机。有此四利,儿可无忧矣!”

“母亲虽有此四利,却有一大不利!”

“呵?”

“圣人云:民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今民心无不欲将母亲漩入浪底而后快!”

“哼……”

“母亲!以母亲之明,也未尝不知今上之智勇!以儿冷眼旁观:自停止巡边后,半年多来,今上纵情声色犬马,大酺狂欢,巡幸东都、新丰,猎骊山,击球度曲。堂堂有为之君,为何一变而成庸碌之帝,其间诡谲,恐非寻常!”

“呵……?”

“唯今之计,母亲不如急流勇退,并劝舅皇归政于今上,我母子或可仍于年年三月,游乐于曲江池畔,芙蓉园中!”

“‘归政’、……‘归政’……哼!”太平沉吟片刻,忽然记起雨亭中的万无一失的安排,以及元蓉蓉手中的玉匣来,她一拉被儿子扯住的裙裾,傲然地说,“为娘也是李唐帝胄,先祖之政,可归三郎,难道不可归为娘!”

“母……亲!”薛崇暕绝望地叩着头,额前流出鲜血,“天无杀人意,孽人自寻之!只怕母子无见面之机了!”

“什么话!”被儿子一番话弄得心烦意乱的太平公主,此时见儿子痛哭失声,又说出这大不吉利之话,不禁恼羞成怒,一足踢到薛崇暕的头上,把儿子踢倒在榻前。然后又怒气冲冲朝立于厅檐下的张宫人一招手,张氏赶紧奔过来,跪地领命。

“把这逆子给我拖到密室去,狠狠地打!打掉他浑身的霉气!”

“哈哈哈哈……!”

就在太平匆匆进宫面谒太上皇时,延英殿内,李隆基望着御案上的册封诰书,朗声大笑起来:“真所谓‘瓜熟蒂落’矣!……”

他猛地止住了笑声,抽出了莹锋宝剑!

大唐玄宗先天二年七月甲子之晨……

即公元七一三年七月三日,在大唐西京长安的天幕上,朝霞满天,瑰丽雄伟。

正要消值对簿、接值巡查的羽林将军常元楷、知羽林将军事李慈,忽奉太上皇诰宣,着去太极殿之左的虔化门见驾。两人急忙整好盔甲,跟随中使,离开北衙,经南北大街,来到虔化门楼下,中使便朝二人道:“今上在此,还不跪下!”

“今上?”常元楷和李慈,突然听中使把“太上”宣呼为“今上”,不觉一怔。

“哈哈哈哈!”就在这时,只听得从虔化门内,传来一阵令二人毛发悚然的笑声!两人慌忙抬头一看,惊得魂飞魄散!

双手执剑、雄姿焕发的龙武将军王毛仲骑于红鬃马上!

在他身后,紧跟着数百兵马,出了虔化门,向他两人逼来!

他们忽然明白过来了!一边惊慌地后退,一边猛地拔出佩剑……

“轰!”

王毛仲一勒马缰,那红鬃马象一团熊熊烈火,向二人压去!

“杀!……”

挥着斧钺的兵士们,也象潮水一样涌上去,淹没了这二人。当兵士们退开时,两人早已倒在血泊中,头、手、耳……被兵士们分抢在各人手中,朝门楼上挥舞着,欢呼着。

头戴武弁、内穿银铠、外罩金龙黄袍、腰挂莹锋宝剑的玄宗皇帝立于门楼上,手扶雕栏,朝王毛仲及众卫士颔首微笑。

在他左右,侍立着岐王隆范,薛王隆业,兵部尚书郭元振,国舅、尚乘奉御王守一,内给事高力士。这时,高力士朝下一挥拂尘,朗声宣布皇帝敕令:

“着岐、薛二王,即去北衙,统领、抚慰南北羽林万骑;着兵部尚书郭元振与国舅王守一,速入西内护卫太上皇;龙武将军王毛仲,即随圣驾转至朝堂,翦灭群奸!”

羯鼓震天,旌旗漫卷;王毛仲率着众军,直驰承天门……

太极宫前,巍巍承天门楼,沐浴在灿烂的晨晖里。

肖至忠和岑羲,紫袍玉笏,笑吟吟地在门楼前下了马,比肩进入承天门。

“肖公!明日此时,中使将在此门楼上,宣诰昏君的十恶不赦之罪了!”岑羲刚进门,不由得回转身来,望着巍峨的门楼,兴冲冲地悄声对肖至忠说,“你不消说是位列三公了!”

从幽州归来,上本太上巡边振威的肖至忠,一旦重新生活在太平的圈子里后,他又深感炙手可热的太平公主,实在是位天下无敌的巾帼英雄。他对自己心血来潮一时念及私人情谊,返朝后竟作出那种偏向皇帝的建议,深自不安。直至年初,他和窦、岑三人依公主意旨,向太上提出停巡边、先追作大酺的本章,并获诰命停止巡边后,他才稍觉宽心。为了弥补那次可能招致失宠于公主的罪过,这回谋废皇帝,他就积极促成并参与了策划,故岑羲这样来奉承他。但这个毕竟受过圣人之教并在边关目睹过民生疾苦的宰相,对这样的奉承,不免有些耳烧面热。他在心中安慰自己,来缓解心底的愧疚:“看公主雄才,不输圣后。待平定朝堂后,我当尽心忠谏,多做几桩国泰民安的事情……”想到这里,他言外有意地笑着对岑羲说,“从明日之后,你我作阁臣的,就更不易了!”

“这个自然。”岑羲顺口相应。两人重新回过头来,往太极殿御道走去。

二人刚蹬上龙尾道,正要转过东廊候朝。就在这时,只见丹墀上闪出内给事高力士,向二人宣呼道:“太上宣肖、岑二相上殿询事!”二人忙从侧阶,上了丹墀,正要脱靴上殿时,突然,两廊中的金吾使,带着两队殿堂卫士,横执戈矛,冲到二人面前。

“呵?!”岑羲被这骤然之变,吓得大叫一声,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肖至忠的脸也吓得煞白,他撑持着身子,抬头朝殿上望去,一眼看见御座上不是老态龙钟的太上,而是英姿勃勃的今上,顿时,一切都明白了!

“……君素有雅望,如子之才,何忧不达!不想君竟依附太平,存非分妄求之念!此,非所望于肖君者……”

此时此刻,宋璟在雪野中的沉痛规劝之语,清晰地响起在肖至忠的耳畔!

“好……”

“好”字后面的“悔”字尚未从他口中吐出,他便觉得自己颈上受了沉重的一击,“悔”字只好留到阴曹地府去说了。

“慢!”当又一个刀斧手举起刀来,要朝岑羲劈去时,王毛仲大喝一声,冲到丹墀前,左手把已吓得昏死过去的岑羲当胸抓起来,右手扬起宝剑,对天惨叫道:“守德!毛仲此剑,是为讨还血债的!”话音未落,剑刃早已朝岑羲胸口狠狠刺去……

太上皇李旦尚在梦中,突然听见寝宫外鼓噪之声大作!他一头从凉榻上翻身起来,正要呼唤近侍,却见兵部郭元振、尚乘御奉王守一立于榻前!

“尔等……”李旦脸色惨变,花白胡须也随着抽搐的腮部颤抖起来。

“皇帝奉诰诛窦怀贞等,陛下勿忧!”郭元振等赶紧跪在榻前,奏道。

“奉诰诛窦怀贞?”李旦心中大吃一惊,“朕何曾下过这种诰命?……”

“方才已在元蓉蓉处,获得窦怀贞等矫制弑君的诰命!”王守一把太平等以太上名义交付给元蓉蓉的因除灭当朝昏君有功,赐封“明义公主”的假诰书呈给李旦。

“啊!”李旦立刻认出这是御妹太平公主的笔迹,心中惊恐万状!

“这是元蓉蓉缴呈来的仿赤箭毒粉!”郭元振也把玉匣呈上。

“太过分了……”李旦一见这两件罪证,心里对妹妹也怨恨起来。他顿时明白了朝廷已发生非常之变。木已成舟,他在惊恐之后,也只好默认了李隆基所谓的“太上的诰命”。吩咐王守一:“备好銮舆,朕要登临承天门楼,下诰问罪窦怀贞等逆臣!”

郭元振、王守一高兴而急促地应道:“臣等领诰!”

“哈哈哈哈!……”立于公主府正厅东阙内的太平公主,望着眼前地上的莹锋宝剑和李隆基亲书的“赐死”制书,疯狂地仰天大笑起来。

距雨亭密谋才四天,太平公主却经历了不可设想的沧桑巨变。她的巍巍云髻化成了随风游丝,瑰丽的祎衣上溅满了污垢。云头绣鞋不见了,一双伤痕累累的赤足,使她骤然憔悴的形体,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哈哈哈哈……”

常元楷、李慈、肖至忠、岑羲,或被斩于关下,或被斩于殿阶……

“哈哈哈哈!……”

窦怀贞、薛崇训仓皇逃出京师,却在追兵、百姓的围搜中,自杀于沟渠……

“哈哈哈哈!……”

惠范和张氏、杨琛华,被乱杖击毙在西明寺院……

“哈哈哈哈!……”

我怎么会逃到山寺去呢?真蠢啊!三天的躲藏,让李隆基有了足够的时间,完全挟制了兄皇,使天下人视我如蛇蝎!

“哈哈哈哈!……”

神志已接近失常的太平公主,猛地扑向地上,举起了莹锋,朝自己胸口刺去……

“母——亲!”突然,手中的剑被人打落在地!她乍然一惊,却见薛崇暕哭伏在自己足下,痛切地呼喊着,“母亲!”

“你是暕儿么?”太平公主从地上扶起儿子,细细地打量着,问。

“是儿……”看见母亲成了这般模样,薛崇暕哽咽着,如乱箭穿心,悲痛得应不出声来。

“是儿……”太平公主喃喃地、热烈地用发烫的双手托起儿子的两颊,猛地她看到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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