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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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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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惠妃娘娘捧心惨呼!”

这便是小鸭儿在向高力士密禀时所说的“张相之事甚险、东宫危矣”的原因。

“惠妃娘娘陡然患了心疾!”力士和吴筠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同时都坐立不安起来。

“她分明是因张相不奉大家废立东宫之诏,仗恃今上的宠爱,以‘心疾’逼废东宫、迁圣怒于张相……”

力士和吴筠,再次用目光交换着自己对武氏心疾的“诊断”。

“中书侍郎严挺之、御史大夫李适之二位大人,要我尽快潜返行辕,禀告阿翁!”小鸭儿这才取出一方巾子,抹去满额热汗。

“事不宜迟!”高力士对小鸭儿吩咐道,“即传令下去,全队明晨寅时登程!”

小鸭儿急忙出了古槐院,向迎侍人马传令。

“……‘狐媚偏能惑主……!’”见小鸭儿匆匆远去,吴筠长叹一声,随口诵出昔日骆宾王所写的讨则天檄文中的这一句话来。力士却大吃一惊,连连向那道士摆手制止;同时,他的心中又嘀咕不已,“但愿我们这位王妃和她那位三姊,不要又节外生枝,火上浇油才好呵!……”

第二天,行宫鸡人刚向人们敲着梆子,报告寅时到来,而迎侍寿王王妃的人马,便已披星戴月,出了咸阳行宫,向西京进发。驿道两旁的百姓,只望见一行行灯光,如星河坠地,将通达京都的宽大驿道,变成了一条灿然耀目的光之长河!面对这人寰奇观,不用提百姓的惊叹,就是冥冥中过往之神灵,只怕也会按下云头,细加观赏,叹赞不已。

重又改乘三花御马,手执紫玉马鞭、殿于全队之后的高力士,也不停地翘首引颈,望着前头那不尽的光波在焦急、发愁,“如不是奉敕在身,真恨不得插翅飞入南内,苦谏今上!……怕只怕,昨夜我等虽只在咸阳行辕留连半夜,而宫中变故业已非常!如果今上已经下诏贬斥曲江,惠妃、林甫废立东宫之主已经得手,我高力士又该如何是好呢?……”

一缕晨曦将焦虑中的高力士唤回现实,他不禁发问道:“难道已近京畿?”

“禀阿翁,骑从方过望贤宫。”

“才过望贤宫?!”身边近侍的回答,又加剧了力士心中的焦急,“才出咸阳不足十里,而离京师尚有四十里之遥。今日这车骑,为何行进得这样慢呵……来人哪!”

“候阿翁谕示!”

“传令前队,”力士用马鞭遥指前面,对传令太监道,“紧催坐骑,护侍好王妃凤辇,务于巳时前,抵达京师!”

“领命!”

传令太监在马上躬身领命,然后勒过马缰,猛一扬鞭,催着坐骑,“嘚嘚嘚”地向前队急驰而去。

晨霞似火,将大唐西京长安,照映得无比壮丽辉煌。

辰时末竟、巳时将临,奉使剑南益州、迎侍寿王王妃的钦差大臣、大将军高力士,已驱马于王妃凤辇之后,领着浩浩荡荡的迎侍人马,渡渭河,抵太液,接受王公贵胄、文武百官的迎候、慰劳。

“不见张相!”

望着千百张盈盈笑脸,力士耳畔,却传来扶他下马、趁势向他低声提示的小鸭儿的声音。

“确实不见曲江!”其实他早在马首业已发现:宰相行中,竟是李林甫春风满面地向他频频揖袖相迎。

“难道?……”不祥之兆迭现,力士忍不住阵阵心惊目跳!”

“也不见太子!”

高力士的耳畔,再次传来小鸭儿的细声提示。

高力士轻轻点点头。但他的心上,却早似五岳压来!

“阿翁辛苦了!”

“中使大人劳累呀!”

“大将军受累了!”

“大将军辛苦了!”

……

就在他心负重压、靴尖着地时,从太液池畔,飞奔也似的,拥过一群群王公贵胄、文武大臣,尽皆撩袍揖袖,朗声慰问。力士连忙稳住心神,一揖袍袖,向众人谢道:

“承问了,有劳众公大人!有劳了!……”

力士一一揖袖还礼,快到李林甫、崔隐甫等人面前时,他谨慎地挪慢了步子,以便安稳心神,不让彼等窥破他此时的心情。

“二兄辛苦了!”

恰在这时,在一片“阿翁”,“阿爷”,“大将军”的恭敬而亲昵的呼喊声中,却从他的身旁,传来这声颇为矜持的呼唤。他立即看到,紧傍林甫身右,由众多仆从簇拥着一位华裙曳地,头戴帷帽的贵妇,他赶紧重振袍带,欠身向那贵妇一个长揖:

“力士拜谒公主殿下!”

这贵妇一发声,拥向力士的王公贵胄、文武百官都连忙止住了呼喊慰问之事,敛袖向后退开。虽然帷幔低垂,人们并不能细辨那幔中尊容,但阖朝谁又不知,能呼力士为“二兄”者,除太子李鸿外,便是惠妃爱子李清,爱女咸宜公主了。

“二兄!”精细的咸宜公主,注意到高力士为她重振冠带而揖的举止,心里漾起一股十分自得的热潮,她走上一步,朝力士一招手,语音里充满了骄、娇之韵,“我的王嫂呢?”

“……”

“阿母要你尽快交付于我,进宫见驾。”她问着,却又不要力士回答,便一口气说下去,力士仍微微躬身聆听,这时,才笑着又向咸宜公主一揖,“那就有劳公主殿下了。请随力士来吧。”说着,便引着咸宜公主,向仪卫护侍着的王妃凤辇走去,同时,又稍稍侧过头去,向李林甫等人投去抱歉的一笑。李林甫等人也疾忙朝他高揖袍袖,笑着摇摇头。

“哼!”就在高力士引着咸宜公主走向凤辇时,从王公贵胄的人丛之后,传来鄙夷之声。几乎与此同时,那人身边一人,也发出一声含义相同的鼻音:“哼!”

“琚弟,还有兴趣看‘疯婆丑舞’么?”

“好呵!王兄,取得好名字哩,正合用于那疯婆!”两位金冠皇子,挪后数步,愤愤地议论着、发泄起来。这年纪略小的,为刘才人所生,名李琚,受封光王;那年纪略大的,为皇甫德仪所生,名李涓,受封鄂王。今日若不是圣命相遣,于太液池迎接迎侍寿王王妃之钦差,他们是万万不愿来目睹这个“热闹”场面的。此刻看着寿王王妃的迎侍队伍如此豪华威风,复又目睹咸宜公主招摇过市之状,弟兄俩再也忍不住了,一边发泄,一边共同携起手来,离开人群,向太液池对岸自己的骑从走去。

“鸿哥当年迎娶太子妃,也未见父皇如此这般呀!”

“母死情断,情断宠衰,父皇又安能这般对待鸿哥!”

愈是远离人群,弟兄的发泄就愈是毫无遮掩。不知为什么,当二人议论到“情断宠衰”时,两个青年皇子的眼中,都沁出了伤感的泪珠。

“万国皆传父皇是仁圣之君,岂知父皇表面情深,实在情寡!”

“正是!依我观之,父皇今日之举,又何异当年中宗宠信姑息韦逆之况!”

“那咸宜疯妮,也真似安乐公主的心性哩!哼,真不知我朝日后是何光景……”

“二位王爷走得好快!”

就这时,身后传来这声招呼,两人一怔,齐齐回头一看,刚要破颜而笑,但却立即又紧皱了双眉。

原来二人回头看见:御史大夫李适之,正挥着手中笏板,向他们招呼;但那李适之前头,还有一紫衣官员。这人,竟是崔隐甫!崔隐甫大约并不知道李适之尚暗随身后,这时陡然听见身后传出这声招呼,不禁一怔,竟站在原地发起愣来。面对这两位臣子,两位皇子自是怒、悦失措了。

皇子和崔隐甫失措呆立,李适之却两步跨到鄂、光二王和崔隐甫之间,侧过身来,朝崔隐甫哈哈一笑:“呵!陇县公!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适之竟未看到你紧随在两位王爷身后?真吓煞人也!你到底是人耶?魂耶?呵?……”

“只怕是个无形鬼魂吧?”听李适之笑着将崔隐甫暗跟二王探听私议的用心点破,光王早已按捺不住,紧接着李适之,并仿着李适之的口吻,朝崔隐甫问道。

“不不不……!臣,臣是……”崔隐甫顿时满脸通红,畏缩地要分辩几句,却结结巴巴,分辩不清。

“哈哈哈!……”李适之等三人见崔隐甫窘态大现,齐齐开心大笑起来。

“真想不到哇!”光王气不过,止住笑,又愠怒地斜视着崔隐甫,大声说道,“咸宜妹子来迎接王嫂,也要牵着鹰犬呵……”

“哈哈哈!……”李适之和鄂王听了,又放声大笑起来。

“臣,臣还有事,告罪、罪了!”被三人嘲笑得心里阵阵发颤、且也发怒的崔隐甫,立刻省悟到再呆立下去,不知还将受到何种辱骂,他赶紧硬着头皮,躬身向鄂、光二王一揖,撩起紫袍,步履慌张地顺着太液池畔的石径逃跑也似的去了。

“孤真恨不得将这奸贼打下这太液池去!”望着慌张逃去的崔隐甫那臃肿的背影,光王李琚,愤愤不已地说。

李适之却笑着摇摇头:“那王爷岂不要让咸宜公主殿下空守府阙么?”

二王听了一怔,鄂王李涓忙问,“难道这狗贼竟……?”

“二位殿下还不知道?此人已被惠妃娘娘看中,即将成为咸宜东床快婿了!”

“怪道此贼如此胆大妄为!”

“也难怪父皇要加升尚书之职予这奸贼了!”

“是呀,唉!”李适之应着,叹息着,这才提醒二王,“二位殿下,从此更要小心谨慎才是。”

二王听了,想起方才弟兄愤然私议之话,若不是李适之发觉崔隐甫潜随身后,将他早早点破的话,真不知是何后果。想到此处,二王由这后怕,引得牙关乱磕,手心沁汗。年长些的鄂王,黯然神伤有顷,却又凄然一笑,对李适之和光王道:“此贼也是自寻麻烦,凭他眼下威势,就是径直去宫中奏报我弟兄二人在这太液池畔谋反,宫中也会信他六分!乌用如此!乌用如此!”说着说着,到底撑不住,眼中涌出两行泪来。光王见此,也一下抱住乃兄颈脖,失声痛哭起来。

虽然三人远离迎接钦差之队的众人,但李适之仍虑二王在此抱颈而泣,招来李林甫及惠妃心腹的窥探,忙将二王分开,声音哽咽地劝道:“二位殿下不必过于悲伤,方才周子谅便中告诉微臣,他与吴筠、鹤年曾前往咸阳行宫,劝得高力士愿在内廷力保东宫无恙、曲江无祸。”

二王一听,停止哭泣,眼中闪出了希冀之光。但是,鄂王想起方才,高力士着实恭敬咸宜、敷衍林甫等人的举止,又双眉紧皱,长叹一声。

“二位殿下,”李适之立即意识到鄂王此叹为着何来,忙说,“自古以来,事久方证人心。对力士,万不可仅观之表皮。也是在方才,子谅向微臣转告了力士密授之计!”

“力士授卿何计?”

“非力士深知今上之心性,绝难谋定此计!此计得行,虽不敢说即能挽回天颜圣心,可也能使圣心震动,罢废立东宫之念!”

“竟是何计呀?”二王听李适之将高力士之计说得如此紧要,顿忘方才的烦恼,忙相追问。

“此地不是言谈之所,”李适之左右一看,对二王道,“待一会随众散去后,微臣在曲江池畔薄酬一局,慢慢向二位殿下禀呈。”

“呵,咸宜已伴着新人上轿了。”

“我等且去虚应一番,”鄂王随着光王的手指,愤愤然地望着咸宜、寿王王妃那荣耀至极的盛况说,“随即只带数骑,疾去曲江园内,听李卿细说力士妙计。”

当咸宜公主陪伴着寿王王妃去后宫参见武惠妃、众王公大臣等着向高力士洗尘时,南内内谒者监却向高力士宣敕道:“今上口敕!奉使入蜀迎侍寿王王妃大将军高力士,经秦陇、历剑关,仆仆风尘,旅途辛劳!特于南内花萼相辉楼设宴,略彰其修身效节,竭忠王事之志尔,钦此。望阙谢恩!”

当咸宜公主方才露面,向力士传谕将由她送寿王王妃入宫见武惠妃时,高力士只道惠妃急于一睹新妇风采,故作此安排;此刻听了内谒者监所宣口敕,才知皇帝是为了立即为他设宴洗尘,特命咸宜代劳。“皇恩浩大,力士身虽万死,亦难报万一啊!”高力士心中涌起一股热流,望阙跪下时,激动得浑身发颤,只呼出一句:“奴婢谢主隆……”“恩”字未出口,两行热泪已夺眶而出。小鸭儿、内谒者监等忙上前扶起,两个宫中小儿,又忙呈上绫帕,为力士频拭泪。

力士强睁泪眼,才看见各王公大臣尚恭立四周。他忙挣开小鸭儿等人,揖袖环拜着,声音嘶哑地道:“有劳众公大人赐步相迎!面圣之后,力士即于陋第恭迎众公大人,畅叙别衷!”然后又定了定神,仍恭揖袍袖,道,“圣命在身,不敢有误。力士就此一别。”

“送过阿翁!”

“敬送阿爷!”

“我等敬送高大将军!”

在一遍恭送之声中,高力士由宫中小儿扶上御马,挽着缰,缓缓领着近侍,在如云的冠盖中穿过,向芳林门而去。当他遥望着金碧辉煌的皇城宫阙时,刚刚宁静了的心,又激动起来。“天下有今日,社稷有今日,力士有今日,得来岂易么?可叹子谅不过区区御史,鹤年不过一介供奉,吴筠满腹经纶,还只能装道服,冠道巾于君前报效。力士,潘州小儿也!所受天恩,虽皇子皇孙犹深羡之。然我竟无子谅、鹤年、吴筠竭尽报效之志。力士啊力士!汝何人也!今日入了南内,定要伺机恳谏今上,罢废立东宫之念,安国根本;复崇贤爱才之心,正国纲常!”此念一明,高力士顿觉心神宁定。当骑从沿着西苑御道,快近玄武门时,他令侍从们停下,自己下得马来,仔细正冠整袍,检视一番,这才重新上马,领着随从,经玄武门,出玄福门,沿着皇城与永昌、永兴二坊之间的南北大街,向南内兴庆门而去。

当高力士在随从们的护侍下走出玄福门时,他才发现,离京时尚在修筑的西内双重墙复道业已通达兴庆门,道旁新植松柏,早已返青滴翠;道旁的羽林卫士,谨擎戈矛,戒备森严。行进在这气氛肃穆的复道上,遥望着南内正门兴庆门,力士的心里骤然有种十分亲切的情感。离宫门尚有一里道,他便下得马来,将马交与宫中小儿,又从捧麈尾的侍从手里接过华贵的犀麈尾、敛袖屏气,身躯微向前俯地缓缓走往兴庆门。兴庆门阙的五彩龙脊翘檐已轮廓分明地投入高力士的视线内,他不禁停住脚步,四面环顾起来。

那处于全城北部中心位置的西内太极宫,原是隋朝大兴宫。唐兴以来,高祖李渊,太宗李世民,在那里与贤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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