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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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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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官赶紧回揖:“老相国请了!”

“烦霍国公将我等导入席棚吧!”和众官寒暄毕,宋璟又肃然地对王毛仲道。

“遵命!众公大人请!”王毛仲虽然不无失望,可是想到宋璟只要来了,总有机会一叙衷肠。便掩住失望之情,朝宋璟、文武百官拱手呼唤着。

百官进宴的彩席棚,在禁苑东头的松圃之中。两百甲胄煌煌的龙武军士和公主府仆役一道,跪迎宰相及百官的到来。

“咚、咚、咚!”

三声鼓响,预告着吉时已到。王毛仲将宋璟扶入客座主位。朝典酒司仪下令道:“开宴!”

悠扬的乐声,伴着歌伎们欢快的劝酒辞,充满了彩席棚。

“老相国请!”

王毛仲亲端漆盘,为宋璟端过三杯酒,送到宋璟宴几上。

宋璟微微一颔首,从盘中端起一杯酒来,缓缓立起身子,转面朝着大明宫和兴庆宫所在的东北方,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这才回归座上,将酒杯举向自己唇边。

“只待酒过三巡,我即伺机上前请老相匡离席棚一叙!”看着宋璟刚才举动,知道老相国是向自己和百官表明,他是奉君之命而来,并非为毛仲三子满月。毛仲此时却无心思去计较宋璟的这些举止,而是紧张地思虑着,怎样才能尽早单独和老相国倾诉心事。

“霍国公,众大人,”就在他思虑之时,宋璟却突然朝席棚中各席官员拱手相告,“璟近日腹有小疾,不能终席,望诸公海涵!”

“老相国!……”被宋璟这一突然告辞,弄乱手足的王毛仲,急得喊出声来。

“启轿回府!”

“相国口谕:启——轿——回——府哪!”宋璟不予理睬,冷冷地向身后本府仆从下了口谕;本府仆从扶着他,向席棚外传着他的话。

“……不可造次,不可弄巧成拙!”妻子的话,抑制住了差点伸手去扯老相国袍袖的王毛仲!就在百官纷纷立起,揖送宋璟步出席棚时,王毛仲突然想到:“我可趁送老相国之机,在中厅前苦相挽留,也可一叙心中之事!”

霍国公稍稍镇静下来。他朝众官道:“请众公开怀畅饮!毛仲送过相国,再来相陪!”说完,他才急急走出席棚,朝走在前头的宋璟追去。

宋璟由仆从扶着,下阶踏上了甬道,王毛仲才追了上宋。他躬身一揖,急切地说:“毛仲恳请老相国留步!”

王毛仲看到,宋璟矜持地缓缓回过头来。他喘了一口气,不无欣慰地想,“苍天不负有心人,总算事遂人愿了。”同时,他准备亲自扶着老相国向书斋去……

“圣人敕书到……”

偏在这时,从大门外传来一阵庄严的鼓乐声。伴着鼓乐声,又传来这声宣告。正要上前搀扶宋璟的王毛仲,一下子怔住了:“我若去接旨,那老相国就将离去,我若不去接旨,又为仪度不容……哎!”

“霍国公接旨哪!……”

“中使宣圣人敕书到府,霍国公接旨哪!……”

不容毛仲斟酌,从府门外到甬道,小太监,龙武军当值将校,公主府女官们,一迭声传呼起来。

“国公快去接旨吧!有话改日再叙。”宋璟这句话,虽细微平缓,但王毛仲听来,正似泼油入火,将心中那焦灼之火,助得焰高百丈。

“启轿回府!”

不待焦急的霍国公回答,老相国又转过身去,开口下令。因中门大敞,等本府主人前往接旨。宋府仆从,便搀着宋璟由府东序门而出。

王毛仲仍紧紧尾随在宰相身后,想在宋璟上轿前能挽留住他。可是等他快要临近中门时,却被门前宦官齐声宣道:

“霍国公跪地接旨呀!……”

应着这不可抗拒的宣令声,王毛仲未撩袍、捧笏,便条件反射地“咚”的一声跪在中门甬道旁的跪毡上,他的那双眼睛,死死地、失望已极地望着东序门处。

宋璟终于坐入肩舆。

“呵!老相国!……”王毛仲见轿夫们发声吼,肩舆便离开了地面!他那绷紧的心房“扑通”一声,似乎拖带着自己整个身躯,坠入万丈深渊。

“驸马公,高将军捧旨下舆了!……香案!香案!”姜丽月见主人还在为离府而去的宰相发愣,忙悄声提醒他,“接旨失仪,罪在不赦!”

“排开香案,接……旨……”王毛仲这才回过神来,机械地叫起来。

姜丽月立即大声传呼:“排开香案,接旨哪……!”

随着这声传呼,守候中厅的女官,忙将早先预备好的香案,在中壁前排开,点着了接旨香烛。

随着这声传呼,高力士神情庄重地恭捧敕书,在护旨金吾,众宦官的簇拥下,由铺着红毡的甬道,走上中厅,乐班吹奏着笙箫,欢击着鼓声,在中厅二阶廊下迎旨,王毛仲仍心不在焉地,随在队后,上了中厅。

“霍国公跪地听宣!”

“臣霍国公王毛仲,恭聆圣谕!”听着恭立香案后的高力士照仪之令,王毛仲才忧心忡忡地跪在香案前,依仪回应道。

高力士展开皇帝敕书,用他那抑扬顿挫的声调宣道,

大唐开元神武皇帝敕曰:朕闻已往兴盛之朝,君仁臣忠;忠贞不替之臣,君得恩荫后昆。今朕欣然闻奏尔府,三添贵子;特命中使赐之酒馔,赏之金帛,并授其子五品官职!钦此!

“望阙谢恩!”高力士一边将皇帝敕书,恭谨地合起,退到香案旁,并依仪下令。随着高力士这声口令,鼓乐又起,王毛仲望着香案,三叩九拜,谢恩如仪。叩拜毕,他即去高力士手中接过敕书,捧在手间,然后命撤去香案,大不情愿地,守着高力士在厅侧茶室坐下。姜丽月忙领着众女官,亲自端盘捧壶,为中使送上茶点瓜果。

从入府起,就已看出王毛仲神色不对的高力士,揣知这位国公和宋璟的交谈或不投机,或被对方拒绝。和王毛仲有着同样身分的高力士,能够理解王毛仲被宋璟冷落蔑视的心情。他关切地试探着问毛仲道:“毛仲阿兄,不知宋相今日饮兴高否?”

被高力士提及宋璟、而正为宋璟离去发愣的王毛仲,突然将一腔气恼,尽数发泄在高力士身上。他心中愤慨不已地想到:“都是被你这宦竖坏了大事:汝日日伴随今上,只知谄媚取宠,全不知为江山社稷着想!”

“回阿翁的话,”见王毛仲侧首不答,而且面露忿忿之容,姜丽月赶紧微笑着回答已有些尴尬的高力士,“宋相国腹疾,已回府去了。”

“啊!”高力士稍稍减缓了一些尴尬神情,应了一声。同时暗想,“难怪这异族蛮种如此不悦……且敷衍几句,回宫缴旨去吧!”出兴庆宫以后,作了种种打算的高力士,在明白宋璟席中而去之后,知道如再多盘桓,不知还会招来毛仲什么无理举动,决定尽早告辞。并且感到再直接和王毛仲搭讪,也很不妥。于是借丽月回答之机,笑着对丽月道:“邑司令,今贵府三公子尚在襁褓,便身受圣人亲手书敕赐官的莫大恩荣,真令朝野羡慕不已呵……”

“哼!”万想不到,高力士话音未落,王毛仲却唬地声从茶点案旁站了起来,冷笑一声,睥睨着高力士道:“尔辈何功何德,亦服紫腰玉,为三品将军!以此观之,我那三儿,又岂不堪作三品耶!”说完,不屑一顾地,又迈开大步,撇下高力士,径直出了茶室。

姜丽月被王毛仲的话和他的举动弄得手忙足乱,不知如何是好;当她窥见高力士被王毛仲气得脸色发紫时,才清醒过来,赶紧追出去,低声哀求主人回来。可是,传入高力士耳中的,竟是王毛仲咆哮般的训斥声:“闪开!爷正恨不得用守德宝刀,斩尽这群奸佞哩!哼,周旋个鸟!……”

“阿翁,这贼无礼至极!”

“阿翁!……”

“哼!”高力士却冷冷一声喝,止住了身边近侍的气愤之语,但他的乌纱双角却在颤抖,两手也在紫袍袍袖内紧紧地扼着,那脸色阴沉得令人颤栗、胆寒。

“将我堂堂除奸正国的元勋,与汝那襁褓犬子并论……这也罢了,汝竟生杀我之心!难怪尔对我内侍省中、北衙之内的众人,开口便骂,动手便打!……王毛仲啊,你这异族蛮种!尔欲以守德遗刀谋我,也就休怪力士手下无情!”想到这里,他一下站起身来,朝近侍们语气寻常地说:“回南内缴旨!”

一阵笙箫鼓乐,又将高力士从茶室导出,进入中厅,又从中厅导上甬道;出了大门,相送的只有这座府宅的仆从。他躬身入舆时又回过头来,朝宅门瞥了一眼,心中冷笑道:“哼哼,这是一座没有主子的府邸!”

欢送中使的乐声,和彩席棚中传出的鼓乐声溶汇在一起,使禁苑中的西北隅,更显得喜气洋洋了。

“……朕只觉得兰麝香飘,这集贤殿宇被祥云托浮,缓缓升入云空!朕正在惊叹不巳,忽听殿宇之上,仙乐隐隐传来,朕便迈步走出大殿,朝云空中望去……”

“大家见着那位仙人?”

“勿急!勿急!勿将朕的娇妃,急坏了……”

“嗯哪,大家快讲呀!”

“父皇快些说吧!”

“清儿也急了么?哈哈哈哈!……当时朕朝空一望,却见一位仙长,头戴束发收簪仙冠,手执三清芭蕉扇,道袍半隐于云霭之中,那项下胡须,剪成八字!……”

“儿臣知道啦!”

“清儿知道什么?”

“父皇,那是玄元皇帝祖爷啊!”

“噫,清儿这一说,臣妾也明白啦!正是玄元皇帝老君爷爷哩!”

“哈哈哈哈,好聪明的皇儿哪!正是玄元皇帝陛下!”

“老君爷爷显应,准和父皇说话来着!”

“自然啦!玄元皇帝缓缓从彩云中飘然降到这殿阶上,朕记得清楚,就在中门前这阶上对朕说:‘吾有像在京城西南百余里,汝遣人求之,吾当与汝集仙殿前相见!’话音刚落,朕便醒来,原来只是一梦哩!哈哈哈哈!”

武惠妃这才明白,皇帝一早宣她携着寿王来到集贤殿,并非为了向她告诉她日夜盼望的册封皇后之事,只是向她说一个有趣的梦罢了!

她虽也摇颤着簪着两枝艳丽无比的牡丹花的双云翘髻,伴着君王娇笑不已,可是,那心中却陡然漾起一泓怨恨之波:“哼!梦!梦!梦!……呵,梦!”

就在这时,这“梦”,却提醒着她、启迪着她,只见惠妃眸子飞快地一转,马上撩起华贵的棉衣裙裾,移了下云头履,就朝仍望着殿堂中门御阶笑着的皇帝跪了下来。

“卿这是为何?”皇帝忙去扶爱妃的袖肘,惊讶地问。

“臣妾有罪!”惠妃惶恐地望着皇帝,说。皇帝爱怜地问:“卿何罪之有呀?”

“臣妾在三日前的夜间,在坤仪宫中,也梦见过玄元爷爷!”

“啊?”

“爷爷也要臣妾告诉大家,他有宝像,在京城西南百余里,应速遣人请归西京,以佑开元盛世,更为昌隆!”

“贤卿快快起来!”李隆基听了,急忙将武惠妃搀起,接着问道,“你为何不早奏朕知呀!”

“臣妾醒来,便欲奏告大家,陡然记起大家早有旨意,不准奏祥瑞事,故臣妾不敢违旨妄奏!”

“是呀,”李隆基听了惠妃这话,沉吟着答道,“虽说朕与贤卿所梦相同,然到底系梦中呓语,不足为凭;朕今日召卿及清儿来此殿相告,也不过以奇梦有趣,欲和卿及皇儿共乐罢了!万勿泄之,惊人视听!”

“臣妾明白了。”

“为清儿择妃一事,可有回奏了?”李隆基携着武惠妃,用目光召唤着寿王李清,一边回殿堂,一边向武惠妃问道。

武惠妃的心中仍在苦苦想着那个“梦”,听皇帝问寿王择妃一事,她怔怔地才明白过来,正要回答,却听阶下承宣太监朗声奏报:“内侍臣高力士回宫缴旨!”

“贤卿及清儿且先去殿后等朕片刻,”李隆基闻报,很想知道明义府中盛况,便对惠妃道,“朕听罢力士回奏就来!”

武惠妃的心中,正巴望着有一个和皇帝分开的机会;但她听了皇帝话后,却皱着蛾眉,眼里露出依恋不已的神情,娇怯地说:“大家早些来同臣妾共赏牡丹呵!”

“朕知道,知道!”象是抚慰,更象是长者诓哄撒娇的孩儿,李隆基连连回答着,向御座上走去。

武惠妃携着清儿,领着近侍、宫娥刚一转过集贤殿正殿,便令众近侍、宫娥急去牡丹园收拾接驾赏花事项,只留下一个心腹近侍、悄声急令道:“尔即去平康坊吏部府中,要林甫即刻上殿,奏告今上,言他……”

“朕亲书敕令,赏其三儿官职,毛仲喜乎?”见高力士在御座前侧旁跪定,李隆基便用右手微微拈着那在四十岁千秋节后开始留着的青须,含笑问道。

高力士见问,却一下子伏在皇帝座前,不敢吭声。

李隆基觉得力士的反应很是异样,收敛了微笑,再问道,“毛仲喜乎?”

“奴婢不敢直奏!”

“嗯?”李隆基诧异地朝前趋着上半身,问,“尔为何不敢直奏?”

“奴婢怕大家降罪于奴婢!”

“恕尔无罪,讲!”

“大家!”高力士这才抬起头来,恭谨地揖着双手,两眼闪着委屈的泪光,颤声回奏道,“奴婢向霍国公宣敕后,霍国公竟抱其襁褓中儿,示奴婢曰:‘此儿岂不堪作三品耶’言罢,怒冲冲弃奴婢而去……”

“叭!”

李隆基听到这里,狠命一击御案!一声爆响,不仅声震殿字,而且也惊得殿廊上的宫娥、近侍,一齐跪伏御座两旁,连呼吸也几乎被极度的惊怖止息了。

李隆基气得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

如果说随着朝政的稳定,国势的兴旺,皇帝已对谏言渐生厌恶的话;那么,在封禅泰山,告大成功于天地,接受了文武百官和万国来使舞拜,叩祝万寿之后,皇帝更认为自己真是顺天承运的天之骄子,千古一现的罕见圣君,对臣工们的喋喋不休,说这说那,简直就视为乌鸦之啼,令他十分反感了。但是,为了在表面上仍保持那从谏如流的风范,对言官、臣工们的规谏,他还是硬着头皮,抑制着心烦听下去,内心却不忘自己是社稷之主,“决不以凡情俗意束缚自己”,非万不得巳,不因谏言而废己之主张。可奴才也要上言,他就愤怒了。王毛仲,自己的家生奴才,异族武夫,懂得什么朝政国事?知晓什么纲纪宪章?若不是因平乱有功,若不是保驾得力,他如此悖妄,哪还能活到今天?正因为他是自己的五宝之一,正因为有他在禁中居止,他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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