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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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6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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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桑说道:“这就是涅槃,也就是成佛。”

宁缺想起在瓦山佛祖石像前,桑桑曾经提起过那只姓薛的猫,说道:“涅槃如果是这个意思,难怪连你也算不到佛祖是死是活。”

桑桑说道:“这里的人也一样。”

宁缺皱眉说道:“你是说这里的人都不死不活,所以没有死亡?”

桑桑说道:“不是不死不活,是又死又活。”

宁缺想了想,说道:“你是对的,在没有观察之前,谁都不知道是死还是活,对象处于死与活两种状态的叠加区域里。”

没有人知道佛祖的生死,昊天和夫子都不知道,正是因为佛祖涅槃后进入了这种状态,在看到他之前,没有答案。

桑桑说道:“所以这里没有活着,也没有死亡。”

宁缺说道:“但我们在这里生活了数百年,我们看了他们很长时间。”

桑桑说道:“他们只是棋盘的附属物。”

宁缺说道:“你是说棋盘里的这些人,都是佛祖涅槃状态的延展?”

秋雨已停,白塔寺外渐渐变得热闹起来,行人在摊边挑着货物,母亲追逐着贪玩的孩子,根本没有人发现天空已经变得黑暗无比。

桑桑说道:“可以这样理解,所以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他们只是随着时间行走,不会思考任何别的问题。”

宁缺情绪复杂说道:“难道这便是佛祖说的极乐。”

她说道:“你说这里是佛国,没有错,这里就是真正的极乐世界,如果你我没有醒来,最终也会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宁缺看着街上的行人,忽然觉得浑身寒冷,他和桑桑真的险些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到那时生不知生死不知死,到底是极乐,还是极悲?

这就是涅槃的真义,天佛皆能算,佛涅槃,天便算不到佛,佛却能算天,佛并没有跳出因果,却能看透因果,顺势而行。

因果,就是因为所以,也是书院讲的道理。

因为宁缺当年在河北道畔拣到那个女婴,因为夫子收宁缺为徒,因为宁缺想让桑桑变成人类,因为他们相爱,所以才到了如今。

“我们终究还是醒来了,佛祖还能用什么方法来杀你?”宁缺说道:“他既然涅槃,按道理,便什么事情都不能做。”

“我也很好奇。”

桑桑把黑伞交给他一个人握着,背着双手向街巷里走去,说道:“我很想知道那个不死不知的和尚,能拿我怎么办。”

她的语气很平静,很骄傲。

宁缺举着黑伞,不敢离开她半步,看着天空里那些光线,又望向她有些苍白的脸颊,叹道:“都病成这样了,能不能别吹?”

醒来不代表能够离开,贪嗔痴三毒让桑桑变得非常虚弱,她没有能力挥手便破了这局,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必然还会很麻烦。

在街巷拥挤的人群里穿行,宁缺忽然停下脚步,望向遥远东方某处,青板僧死前也望着那里,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

回到小院,宁缺做了顿丰盛的晚餐,最诱人食欲的,还是那碗青红泡椒和嫩姜,当然,他没有忘记桑桑最喜欢吃的醋泡青菜头。

大黑伞支在桌上,菜盘摆在伞柄旁边,他和桑桑坐在伞下,低头吃饭,画面显得有些诡异,也有些好笑。

桑桑用筷子拨弄着碗里混着肉汤的米粒,看着桌上被伞影笼罩的菜肴,说道:“明知道是假的,为什么还能吃的这么开心?”

宁缺正在埋头吃饭,泡椒把他辣的满头大汗,很是痛快,听着这话,他拿起毛巾擦了擦嘴,说道:“感觉是真的,就痛快地吃。”

桑桑看着上方的大黑伞,微微蹙眉说道:“吃个饭还要撑着伞,真不知道哪里来的痛快,我不高兴。”

无所不能的昊天,居然被黑暗天穹上那几道代表规则的光线,逼的吃饭都要撑着伞,怎么看都确实有些憋屈。

“别不满意了,你得感谢这把伞一直在,更得感谢我把它补好。”

宁缺指着大黑伞,笑着说道:“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把黑伞将来肯定会成为我们的传家宝。”

有大黑伞在身边,他们不用担心被那些代表规则的光线发现,但是怎么离开呢?吃完晚饭后,他们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在棋盘里已经过了很多年,宁缺和桑桑都不怎么着急,至少表面上不怎么着急,他们以为还有足够的时间来破局。

贪嗔痴三毒,果然不愧是毒中之毒,桑桑没有办法破解,宁缺也想不到法子,既然如此,日子总还是要继续过下去。

昨夜的晚饭太过丰盛,家里又没有菜了,宁缺去菜场买菜。现在不用他请求,桑桑自然也会跟着,因为他们只有一把伞。

到了菜场他们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是错的。

有大黑伞,那些光线确实找不到他们,但人能找到。

站在满是露水的青菜摊前,宁缺正在与那位相熟的卖菜大婶唠些闲话,为随后的价还价,做些情感上的铺垫。

大婶觉得他很可爱,所以笑了起来。

她笑的很好看,笑的很端庄,笑的很慈悲,笑的眉心多了粒红痣。

宁缺最开始的时候也在笑,然后笑容渐渐敛去。

他看着卖菜大婶,认真请教道:“您又是什么佛?”

第一百四十章杀佛与陈年老坛

卖菜大婶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微微笑,左手拿着根山药,右手拿着把细芹菜,两样都是菜,也是药。

宁缺忽然笑了出来,说道:“难道您就是传说中的药师佛?”

大婶微笑说道:“不错。”

宁缺想了想,说道:“药师佛能治病,我家娘子患了重病,应该是中了毒,不知道您能不能帮着看看,写个方子。”

大婶看看桑桑,悲悯说道:“这毒无药可救,不如归去。”

宁缺指着天空,说道:“归不去如何办?”

大婶说道:“死便是解脱。”

“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宁缺笑着说道,然后抽出鞘中铁刀,砍向菜摊后的大婶。

菜摊上堆满了青菜,菜叶上满是露水,看着很是新鲜。

按道理,宁缺的铁刀,应该会很轻易地把菜摊劈成两半,把菜叶劈成无数片,把那些露珠都劈成湿润的水沫。

但没有。

因为菜摊变成了一片原野,摊上的青菜变成了郁郁葱葱的植物,大婶左手的山药变成了果枝,右手里的细芹菜变成了佛钵。

卖菜大婶变成了真正的药师佛,发髻乌黑饱满,双耳垂落肩上,面相庄肃,无数光环、祥云在其身后围绕。

药师佛身前,有数千彩幡飘扬,正是这些彩幡,挡住了宁缺的刀。

宁缺看着近在眼前,却又仿佛远在天边的佛像,震撼说道:“还真是啊!”

药师佛微微一笑,眉心那粒红痣大放光明,照亮身周无数里的原野,彩幡飘动愈疾,原野上的植物快意地生长变高。

宁缺和桑桑站原野间,双腿瞬间被青藤缠住,再也无法离开。

药师佛宣了声佛号,缓缓倾斜手中的佛钵,钵中泛着药香的黑汁淌到地面,化作一条河水,向着宁缺二人扑面而来。

药是用来治病救人的,也可以用来杀人,良药在某些时候,可以变成最厉害的毒药,闻着药河里的异香,宁缺只觉得胸口一阵烦闷,紧接着剧痛难当,捂着胸口咳嗽起来,似乎要把自己的内脏都咳出体外。

桑桑站在他身旁,看着远方的药师佛,微微皱眉,说道:“真是可笑。”

说完这句话,她眨了眨眼睛,原野便被眨碎,茂密的植物变成碎絮,那道泛着异香的药河,被震出河道,向着四周蔓延。

菜摊还是那个菜摊。

宁缺挥动铁刀,只听着一道凄厉的摩擦声,刀锋在大婶的的身体上划过,切开一道整齐的刀口,里面隐隐散出金光。

卖菜大婶,看着二人微微一笑。

喀喇一声响,她的身体分成了两半,散落在地上,平滑的切口上金光氤氲,仿佛有无数融化的黄金在流动。

那些黄金遇风而化,散成金色的雾,逐渐向着菜场四周飘去。有些金雾,飘到桑桑身前,她微微蹙眉,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显得有些痛苦。

…………把卖菜的人都杀了,自然没办法买菜,回到小院,宁缺的心情有些沉重,尤其是想着最后那幕画面,更是不安。

不管是真的药师佛,还是假的药师佛,总之在他和桑桑的面前,就像青板僧变成的掩面佛一样,没有太强的抵抗能力。

但他们死后散发的佛息,对桑桑却似乎能够造成伤害,如果以后再遇到这些佛怎么办?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个世界。

“得想办法把你身体里的毒解掉。”他看着桑桑说道。

桑桑脸色有些苍白,说道:“如果解不了怎么办?”

宁缺不想她焦虑,笑着说道:“解不了毒,你也不会死,日子总得过。”

桑桑静静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日子,就是毒。”

宁缺懂了,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片刻后说道:“走吧。”

这一次他没有用疑问句,因为他说的走,不是离开棋盘世界,而是离开小院,或者也要离开朝阳城,他要去给桑桑治病解毒。

就像很多年前那样。

在小院里生活了很多年,自然留下了很多回忆,也有很多家居必备的物件儿,宁缺整理出来的行李却很简单,除了武器与食物之外,便只有一坛子泡菜。

桑桑问道:“去哪里?”

宁缺下意识里再次望向遥远的东方,却有隐隐畏惧,说道:“往南走。”

桑桑苍白的脸颊上,忽然出现两抹不健康的红晕,说道:“你要去见她?”

宁缺怔了怔,才明白她在说什么,笑着说道:“这个世界的南边没有大河国。”

桑桑说道:“可你习惯性地要去南边。”

宁缺不解,问道:“所以?”

桑桑说道:“你心里面就想着要去见她。”

宁缺有些生气,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桑桑沉默不语,发现自己确实有些问题。

不是说,对他的态度有问题,她是昊天,他是凡人,就算他们是夫妻,她无论怎么对他,都是有道理的。

问题在于她的心境有些不稳。

这便是嗔,其间还有贪痴,她身上的毒越来越重了。

宁缺明白了些什么,把她抱进怀里,说道:“我一定能治好你。”

…………把沉重的行李捆到身后,宁缺撑着大黑伞,离开小院,向城门走去,桑桑在伞,牵着他的手,显得有些虚弱。

想要破开佛祖的棋盘,便需要桑桑恢复实力,便需要解了她体内的毒,便需要找到解毒的方法,便需要寻找,那便要离开。

青板僧不要他们走,药师佛不要他们走,朝阳城不要他们走,这个世界不要他们走,他们自然没有办法就这么轻易地离开。

新街拐角处有家店,专门卖灯油和灯具,也兼卖蜡烛。宁缺常在这里买灯油,与老板相熟,但今天看到老板后,他的神情微变。

老板不在店里,老板在街上,老板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宁缺抽出铁刀,问道:“你是何方佛?”

老板戴着顶帽子,面容可亲,微笑说道:“你猜?”

宁缺看着店里密密麻麻的油灯,有些不自信问道:“燃灯古佛?”

确实是燃灯古佛。

街上再没有油灯店的老板,只有一位苍老的古佛。

佛身外,一切事物皆为明灯,无数光线散发,就连墙角里的蚁穴都被照的清清楚楚,甚至就连黑暗的天空仿佛都亮了起来。

光线开始燃烧,街上的温度开始升高,桑桑的鼻尖出现了一滴汗珠。

还是普通人的时候,因为先天阴寒的缘故,她都很少会出汗,变成昊天之后,神躯自冰凉如玉,更不会出汗。

但在燃灯古佛之前,她出汗了。

宁缺觉得自己的心脏变得无比滚烫,仿佛里面被人安放了一盏油灯。

浩然气起,瞬间,他便掠到了燃灯古佛身前,一刀斩落。

燃灯古佛落灯,那盏看似普通的铜油灯,却仿佛有一个世界那般重,轻描淡写地将宁缺的铁刀镇住。

古佛开始点灯,点起千灯万灯,世界大放光明。

只是瞬间,便有万余盏灯点燃,以宁缺的应变速度,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就在第一万六千盏灯被点燃的时候,桑桑终于出手了。

她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抵住铜油灯的底部。

燃灯古佛神情微变。

哪怕是古佛,也不可能与天一较高低。

燃灯古佛手里的铜油灯,再也无法落下。

宁缺抖腕,铁刀横于小臂之前,在燃灯古佛颈间掠过。

燃灯古佛头颅未落,只是颈间出现了一道极清楚的刀口。

这道刀口里依然没有血,只有极浓郁的金光,然后有流动的黄金,顺着刀口缓缓渗出,打湿古佛的僧衣,向着地面淌落。

那些黄金般的液体,都是佛息,里面有无穷佛威,亦有无穷佛意,遇风而化所变成的金雾,折射出来的光线,都是佛光。

宁缺神情微变,牵着桑桑的手,向街那头奔去。

他的速度非常快,根本没有时间回头去看燃灯古佛是生是死,只是拼命地奔跑,直到跑到长街尽头,才停下脚步。

桑桑的脸色很苍白,眉头皱的极紧,似极痛苦。

看着她繁花青衣下摆上的那滴金液,宁缺才知道,还是没有避过。

“下次站到我身后,佛光便落不到你身上。”

他把桑桑拉到身前,看着她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道。

桑桑看着伸出衣摆的鞋尖,低声说道:“我怕走丢了。”

宁缺沉默片刻,把沉重的行李解下,取出箭匣和装符纸的锦囊,扔掉了剩下的所有东西,包括那个泡菜坛子。

他把她背到身后,用绳子把彼此的身体系死,把大黑伞交给她,一手提着箭匣,一手握着铁刀,向着城门方向走去。

街面上,泡菜坛子已经裂开,散着香味,那是陈年老坛才能有的味道。

…………宁缺背着桑桑,向朝阳城外走去,路上还遇到了很多佛。

音律院的官员,拿着定音器,变成了最胜音佛。

瓦巷里的说书艺人,变成了难沮佛。

某间小庙里的头陀,变成了持法佛。

很多人都变成了佛,然后被他杀死。

宁缺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都会变成佛,为什么能有这么多佛,这些佛都是从哪里来的,他们凭什么能够成佛?

“人人皆能成佛。”

桑桑靠在他的肩上,虚弱说道:“这便是众生意。”

第一百四十一章乌鸦落在猪背上

生活在悬空寺下地底世界的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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