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将夜- 第63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依然静默如故,此时想来果然很有问题。

“青梨熟了,便能进棋盘,便能见到佛陀真身,山间的和尚开始恐惧,佛陀开始恐惧,所以拼了万年基业,也要阻止你我。”

“当年在烂柯寺进棋盘,为何没有看到佛祖?”

“当年我还未醒来,所以我看不见他,而他看见我也没有意义。”

“意义?佛祖或者也在等着见身为昊天的你?”

“不错。”

桑桑看着他手中的棋盘,心想难怪在人间寻找不到佛陀的痕迹,难怪在悬空寺里四处寻找时,天心总是要落回宁缺的身旁——原来不是我离不开这个男人,而是因为我早已察觉佛祖藏在棋盘中,这样很好。

宁缺觉得手里的棋盘忽然变得非常沉重,任谁知道自己拿着的是佛祖涅槃后的世界,或者说佛祖的棺材,都会有这种感觉。

“知道佛祖在里面,我们还要进去?”他有些不安。

桑桑说道:“我为杀佛而来,知道佛在何处,当然要去。”

宁缺还准备说些什么,忽然间觉得嘴里多了样事物,紧接着,便是香甜清美的梨汁顺着咽喉流入腹中,那颗青梨就这样被他吃了。

木已成舟,米已成粥,梨已落肚,已经发生的事情,没有办法再改变,他很快便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然后向崖畔的青树走去。

“你要做什么?”桑桑问道。

宁缺伸手准备摘梨,说道:“你还没吃。”

桑桑说道:“我不用,我曾进过这棋盘,棋盘里便也是我的世界。”

说完这句话,她的手指间多了一枚棋子。

数年前,在烂柯山,她与歧山大师下瓦山三局棋的最后一局,大师让她选子,她毫不犹豫选了颗黑子,令大师很是唏嘘感慨。

两年前,在荒原上,她握在手心的棋子已经从黑色变成了白色,车厢里的夫子看到这幕画面,于是天地变色,夫子知晓了所有的前因后果,开始带着她和宁缺进行那场漫长的人间旅行,为昊天来到人间做安排。

那颗棋子一直在桑桑的手里,现在却看不出来是什么颜色,似是黑色又似是白色,在时间里不停地随意变化,如同天意不可测。

宁缺看着她手中的棋子,想起很多事情,沉默着端平棋盘。

她把这颗棋子放到棋盘上。

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风起。

宁缺和桑桑的身影,在崖坪上消失无踪。

棋盘在空中停留片刻,然后落在了崖坪上,溅起几缕雨水。

几缕雨水流出崖畔,变成数道大瀑布,在山谷间震出如雷般的水声。

再没有天威阻拦,那座远自朝阳城而来的白塔呼啸破空落下,重重地落在棋盘上,伴着声巨响,被震飞到崖后的旧庙上。

旧庙被震碎成废墟,通往崖洞的路,被白塔堵死。

棋盘在崖坪上弹动数下,然后静止,掀起一缕极清柔的风。

清风拂过,崖畔的青树不停摇晃,落下无数颗小青梨。

白塔破云前,有万顷湖水自朝阳城而来,如暴雨般冲洗崖坪,然而却无法打落一颗青梨,此时这些青梨却随着这阵清风如雨落下。

啪啪啪啪,如雨般的嘈乱声音里,青梨纷落,落在被雨水泡软的崖坪上,瞬间被震碎成汁液,只留下数百个梨核。

梨核被清风拂动,顺着那数道大瀑布,落下山下深渊,再也无法找到。

这颗梨树,乃是佛祖当年亲手所植,五百年开花,五日结果,五刻落地,触地成絮,随波逐流,不得复见。

悬空寺无数年来,只留下了三颗青梨。

歧山大师离开悬空寺时,把这三颗青梨全部带到了人间,因为他是那一代讲经首座的私生子,所以没有受到惩罚。

第一颗青梨,被歧山大师用来救治南晋水灾后患上疫病的数万灾民,也因为这个缘故,他禅心受到反噬,就此境界全失,成为废人。

第二颗青梨,被歧山大师用来点化当年借宿寺中的莲生公子,莲生于悬空寺崖畔梨树旁面壁悟道,不得不说其中自有命数或是佛缘。

第三颗青梨,被桑桑和宁缺分而食之,让大师知晓了桑桑的那一个身份,就此人间开始了一场血雨腥风的逃亡旅程。

五百年后,悬空寺的青树梨花盛放,结出数百青果,只有一个存活,又被宁缺吃了,而这一次将要决的事情比较简单。

这颗青梨,将要决定一场生死。

昊天与佛祖的生死。

第一百一十七章棋盘的那头

崖坪间清风徐拂,白塔生于破庙乱檐之间,自不似在朝阳城湖畔被万民敬仰喜爱那般光彩夺目,黯淡无比所以感觉颓败。

暴雨落了无数叶,风又拂落数百果,崖畔的青树枝条散乱,如无衣蔽体的女子般令人怜惜,崖下的瀑布仿佛在嘲笑它,声音很大。

棋盘躺在崖坪上的雨水里。

遮掩着天穹的云层已经散去,崖坪上的佛光也没了踪迹,泛着金光的经文随云流散,不再有花瓣飘落,满寺的钟声和经声也已停止。

黑压压的僧人们从悬空寺的各间寺庙里走出,望向上方那道崖坪,情绪有不安渐归静,各自归寺,重新开始每天必行的功课。

世间无数座寺庙的钟声也已停止,寺庙里那些长老和住持们看着佛像,神情惘然无语,忽有知客僧来报,某郡王妃或某世子前来上香。

无论长老还是住持,听得这话,迅速变了脸色,摆出得道高僧的模样,移步前去相迎,窃喜想着,今日要收多少香火钱才算合适,当然,不要露出太多烟火气,以免贵人不喜,此时哪里还记得佛祖是谁。

人间的无数万信徒们也醒了过来,他们揉着磕破的额头,有些慌乱地看着四周,不知道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有老妇忽然听着孙子的哭泣声,回头望去只见乖孙滚落到床下,额头上磕了一个和自己额上极相似的包,不由好生慌乱。

她赶紧撑着有些酸麻的身体爬起来,把孙子抱进怀里不停哄着,对着地面一通乱踹,说都是这地不好,此时哪里还记得佛祖是谁。

燕国都城外的破庵堂里,妇人们看着再怎样砸也砸不响的破钟,脸上的神情异常惊恐,难道再也听不到钟声了?忽然间,她们开始放声痛哭,来世就算能得再多的福报,今生这悲惨的日子该如何过?她们失魂落魄地走回铺着稻草的房间,双手合什跪倒,对佛祖不停祈祷。

天坑底部的原野间,数百万跪在地面上的人也纷纷醒来,贵人们发现自己居然和那些贱民跪在一处,不由很是恼怒,挥动手里的皮鞭,在几个农奴的身上抽出了十几道血渍,才觉得心情好了些。

那些农奴被抽了十几鞭,很是疼痛,却哪里敢反抗,撑着疲惫的身体去做活,直到夜深时,吃过极糟糕的食物,在睡前又开始对着佛祖不停祈祷,默默祈祷仁慈的佛祖早些接引自己去西方的极乐世界。

人间的信仰,在很多时候就是这么回事,无论佛祖还是昊天,都很容易被遗忘,当然,有时候也很难被忘记。

幸福的人们容易忘记他们的信仰,而这却是不幸的人最后的希望,从这个角度上说,信仰或者是好的,但同时却意味着不好。

或者正是因为如此,书院后山才会有那样一群无信者。

能想明白这个道理的人有很多,只不过因为身处的位置和立场关系,那些人无法也不敢就这个问题发表意见。

黄杨大师走出禅室,听着山峰上下传来的颂经声,感受着无数座寺庙里散发出来的宁静意味,发现这里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般。

事实上已经发生了很多事情。

桑桑和宁缺自行进入棋盘,但在悬空寺看来,自然是佛祖以无上佛法,把昊天和她的侍从收进棋盘中,正在度化。

黄杨大师僧衣飘飘,直上山道,便要来到那道崖坪。

他要去拾那张棋盘,因为宁缺在棋盘里。

宁缺对唐国来说太过重要,他无法看着他就此死去。

黄杨大师是佛宗高僧,但首先,他是唐人。

便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道这道宁静而威严的声音:“如是我闻:有山名般若,其重十万八千倍天弃山……”

这道声音来自遥远的崖壁地面上,来自讲经首座。

这是佛宗至高法门:言出法随。

当年在朝阳城白塔寺里,讲经首座便对大师兄说过这段经文。

这段经文形容的是一座名为般若的山。

悬空寺所在的巨峰,便是般若。

佛言既出,山崖有回音,有回应,雄峻的般若山,忽然间变得更加沉重,飞掠在山道里的黄杨大师,骤然停住了脚步。

喀喇一声,黄杨大师腿骨尽折,竟是被山峰本身重伤!

…………天坑边缘的崖壁上方。

讲经首座的身体依然被埋在地面里,只剩下脑袋在地面上,两道白眉耷拉在尘土里,脸色苍白,显得很是虚弱。

首座被桑桑以神通融进大地,这些天他在大地无尽力量的挤压下苦苦支撑,已然疲惫,此时又施出言出法随的手段,更是辛苦。

一阵秋风起,极淡的酒香在荒原的风里弥漫开来,依旧穿着文士长衫的酒徒,就这样平空出现在讲经首座的头前。

酒徒没有看首座此时有些滑稽的模样,而是盯着巨峰间那道崖坪的位置,脸色非常苍白,眼睛里尽是惊惧不安的神情。

首座艰难抬头望向他,说道:“看来你已知道发生了何事。”

酒徒的脸色非常难看,说道:“如此大的动静,整个人间都知道了,我即便想装作不知道,又如何能够?”

人间处处钟声经声时,他一直在燕宋之间的那座小镇上,然而即便与屠夫在一处,他依然觉得极为不安,与朝老板喝了很长时间的茶。

“我没想到,你们真的敢对昊天下手。”酒徒喃喃说道。

首座缓声说道:“这是佛祖的安排。”

酒徒看着他颈下那道小裂缝,伸手拣起一块石子,扔了进去。

首座颈部与地面之间的那道裂缝,瞬间扩展开来,那是因为石子正在里面不停地膨胀,正是佛宗无量境界。

片刻后,讲经首座从地底爬了出来,修至金刚不坏的佛身上没有留下伤痕,但身上的袈裟包括手里的锡杖都已经被大地碾成了粉末,此时站在荒原秋风间,不着一缕,哪里还有半点佛宗高僧的模样。

首座从酒徒手里接过一件衣服,说道:“当年你从佛祖处学得无量法门,我凭此脱困,如今想来,一切皆是佛缘。”

酒徒说道:“这是昊天的世界,天意不可测,自然无佛缘,若不是她去了棋盘里,我也没办法把你从地里拉出来,所以不是佛缘,是天意。”

首座说道:“自今日起,再无天意,只有佛缘。”

酒徒说道:“真不知你这和尚的信心来自何来。”

首座说道:“随我来。”

二人离开崖壁,来到巨峰间的崖坪上。

首座看着那株很是破落的梨树,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此树乃佛祖亲手种下,梨便是离,意味着与人间分离。”

酒徒神情凝重说道:“五百年一开花,难道昊天一去便是五百年?”

首座说道:“其内不知年岁,昊天……再也无法回到人间。”

酒徒微微挑眉说道:“若昊天把佛祖杀死,自然便能回。”

首座平静说道:“佛祖已涅槃,如何能被杀死?”

酒徒皱眉,直到此时,依然没有人知道佛祖是生是死,这座名为般若的巨峰,是佛祖的身体所化,那佛祖的意识在哪里?

首座对着雨水里的棋盘跪倒,赞道:“我佛前知五千年,后知五千年,他不在悬空寺,不在佛身,佛就在这一方小小棋盘里,等了昊天整整五千年,终于等到今日相会,这是何等样的智慧,何等样的慈悲?”

酒徒神情微凛,觉得愈发听不懂,如果佛祖的意识确实在棋盘里,那首座为何说昊天无法灭掉?涅槃到底是什么?

看着那张普通的棋盘,他沉思良久,依然无所得。

这张棋盘是佛祖等待昊天的战场,除非夫子回到人间,再没有谁能够进去,没有谁有资格参与进去,即便是他也不行。

值得思考的是,昊天进棋盘的时候,身边还有个人,确实无人能进棋盘,但那人已经提前进了棋盘,他会对这场战争造成怎样的影响?

酒徒说道:“有个问题。”

首座说道:“什么问题?”

酒徒说道:“有个人。”

棋盘里除了天与佛,还有个人。

首座平静说道:“宁缺虽然境界提升颇快,然则不过知命境,哪有资格参加到这样层级的事情里?”

知命境乃是修行五境巅峰,然而讲经首座和酒徒都是逾五境的至强者,自不会在意,连他们都无法触碰这场天佛之战,更何况宁缺。

酒徒神情严峻说道:“即便他不能影响棋盘里的事情,但他能够影响棋盘外的人世间,他在棋盘里,书院怎能不管?”

书院有大师兄和二十三年蝉两名逾五境的至强者,还有个谁都不知道发起飙来会到何等境界的君陌,如果让这些人知晓,佛宗把宁缺困死在棋盘里,他们会怎样做?他们会做些什么?君陌会不会发飙?

首座微笑说道:“观主让你来传讯,不正是算到了今日的情形?”

…………谁都想不到桑桑和宁缺这时候在哪里,甚至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想到。

看着有些熟悉的街道,有些印象却还是陌生的民众服饰,二人沉默了很长时间,宁缺想着事情,甚至忘了收大黑伞。

街旁有很多神龛,里面供着佛像或尊者像,到处弥漫着香料的味道,有佐食的香料,也有佛前的燃香,行人们神情安乐无比。

他和桑桑进了棋盘,却到了朝阳城。

“这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去问谁?”

宁缺望向桑桑,叹道:“当然是你去问佛祖啊。”

桑桑背起双手,向街中走去,说道:“那得先找到他。”

第一百一十八章贪

街旁不远处一座寺庙里,忽然响起钟声。

宁缺正在收伞。他在悬空寺里被那道钟声折磨的极痛苦,这时候又听到钟声,不由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了桑桑的手。

桑桑看着他,目光里没有什么情绪。宁缺才想起来已经离开了悬空寺,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手,学她的样子背到身后。

朝阳城里的钟声越来越响,竟是所有寺庙都在鸣钟,宁缺听的清楚,最响亮的钟声,来自城北方向,应该是白塔寺里那座古钟。

行人们有的正在吃凉粉,有的正捧着蕉叶吃手抓饭,有的正在看猴戏,各种喜乐,听着钟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