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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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6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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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空寺清楚,昊天不可能认输,所以他也不会认输。回答宁缺的是满山满崖的钟声,无穷无尽的庄严颂经声,还有一道声音。

“既与天争,书院为何要站在天的身旁?”

这道声音宁静而威严,仔细品味,仿佛只能用恢宏二字来形容,而且所问之事,直指最根本的所在,任谁都难以回答。

听到这话,宁缺却乐的笑出声来:“首座你现在应该还被埋在土里,居然说话中气还这般足,实在是令人佩服。”

第一百一十五章白塔出云

宁缺的笑声极为快意,非常豪迈,从崖畔飞出,穿过青青梨花,飘过佛光与凋残的经文花瓣,回荡在无数座寺庙之间,即便是数百万人的颂经声与悠远仿佛自万古以前而来的钟声,都无法压过。

自在光明祭上人间无敌之后,他被桑桑折磨了无数次,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带着桑桑踏上旅途,遇着事都是她出面,她出手,他则只能可怜地站在后面,哪他出手的机会?在京都皇宫看似胜了王书圣,其实还是她的力量,最终他沦落到只能挑着担,只能牵着马,然后做些缝缝补补洗洗刷刷的工作……而今日对着万丈佛光,满天落花,桑桑受到了压制,他抽出铁刀写了数道符,便破了佛祖的遗威,怎能不觉得爽利?

首座的声音在佛光里再次响起:“佛门当年要杀她,你帮她,如今你依然帮她,到底为何?书院难道已经背弃了夫子的意志?”

宁缺说道:“书院逆天是书院的事,她是我妻子,我们之间就算有问题,也是是我们的家庭内部矛盾,佛祖这算怎么回事?躲躲藏藏无数年,趁着别人俩口子不留神打的狠了些就跳出来想占便宜?恶心。”

首座说道:“因果因果,最终看的还是果。”

宁缺说道:“如果佛祖的果,便是让人间最终变成山脚下那个世界,那么书院必然不会让他的因果成立。”

首座肃然问道:“为何?”

宁缺说道:“因为恶心。”

首座沉默不语。

宁缺情绪正高,自不会就此停止,大声说道:“我佛慈悲?悬空寺数万僧人,可有一人有脸来说这慈悲在何处?”

首座淡然说道:“那你便与昊天一道去吧。”

宁缺说道:“你这等装逼模样,颇有我当年风采,果然恶心。”

桑桑撑着大黑伞,看着宁缺说道:“你现在也挺恶心。”

宁缺无奈说道:“认清楚自己的位置和立场,好吗?”

此时天上那篇大佛经被涂鸦,依然散作无数花瓣落下,不再散发异香,也不再像先前那般佛威强大,但仍是极为凶险。

首座不再说话,还有很多说话的人,峰间无数座寺庙及峰下原野里的无数信徒不停颂经或者祈祷,崖坪上佛光渐盛。

佛祖为昊天留下无数伏笔,浩瀚有如大海无量,哪里是宁缺能解决的,而真正凶险的那道法器,直到此时还停留在人间里。

…………朝阳城落了一场秋雨。

微雨中的七十二寺非常肃穆庄严。

当西荒深处的悬空寺响起钟声时,七十二座寺庙同时响起钟声,钟声回荡在城市的每条街巷里,回荡在所有信徒民众的心间。

佛钟可以清心,可以警心。无论是巷角纳鞋底的老妇,还是皇宫里容颜稚嫩的小皇帝,都在钟声的指下来,来到寺庙中。

朝阳城所有佛寺,都挤满了信徒,男女老少跪在佛祖像前,不停叩拜祈祷,白塔寺更是如此,湖前的石坪上跪满了信徒,黑压压的一片。

湖水很净,也很平静,湖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与岸边的垂柳,正是朝阳城最著名的风景,对生活在这里人们来说是最美好的记忆。

秋风轻拂,湖水生波,倒映在湖面上的白塔渐渐变得扭曲起来,这本是极常见的画面,然而在湖畔不停祈祷的信徒们异常震惊——因为随着白塔在湖间倒影的扭曲,湖畔那座真实的白塔也扭曲了起来!

塔影是虚妄,如何能够影响到真实的白塔?

秋风渐渐变大,在湖面呼啸而过,拂的湖水摇撼不安,湖面上的塔影与树影尽皆被揉成碎片,再也看不清楚画面。

湖畔的白塔也渐渐虚化,仿佛要消失在空中!

湖面颤动的愈发剧烈,泛着白沫的浪花像极了天空里的云,又像是锅里煮沸的清水,白塔的倒影变成泡沫,终于消失不见。

轰的一声巨响!

湖水忽然间消失无踪,只剩下干燥的湖底!

湖畔的白塔也不知去了何处!

那座白塔,陪伴了月轮国的信徒们无数年,早已变成他们的精神信仰,或者说是生命记忆,然而今天就这样消失在他们的眼前。

所有看到这幕画面的人,都生出一种感觉,他们再也看不到白塔归来,朝阳城最著名的风景,再也不可能重生。

信徒们震惊无措,无限感伤,不知道此时该做何想法,只知道跪在湖畔,对着白塔残留的底坛不停磕头祈祷,比先前更加虔诚。

…………悬空寺上方的天穹,始终被厚厚的云层覆盖。

佛祖既然要灭昊天,自然不能让她看到湛湛青天。

忽然间,极高的天穹处响起一道极恐怖的风声。

云层正中央的位置,忽然向着地面隆起了数百丈,隆起的云团将要触到巨峰的峰顶,最下处雷电闪鸣,然后雨水哗哗落下。

这片雨不是真正的雨,而是来自无数里之外的人间、白塔寺里的那片湖水,里面甚至还有很多游鱼和莲花残枝!

暴雨滂沱,向着地面隆起的云团忽然裂开。

一座白塔破云而出,落下峰间那道崖坪!

白塔也来自无数里之外的人间,带着佛祖在人间所有信徒的觉识,破开空间来到西方极乐世界,便要把昊天镇压在塔下!

数年前的那个秋天,讲经首座便曾经想过要把桑桑镇压在白塔下,数年后的这个秋天,佛祖留下的手段,终于让这一幕变成了现实!

…………暴雨落在崖坪上,梨树被打的枝头低垂,青叶里的那些小青梨,却没有被淋落到地面上,无数水流顺着崖畔流下,变成细细的瀑布。

桑桑撑着黑伞,站在湖水化成的暴雨中间,神情依旧平静。

宁缺没伞,瞬间便被雨水打湿全身,肩上挂着几根像死蛇般莲枝,怀里还钻进去了一只滑溜溜的泥鳅,看着极为狼狈。

真正令他感到不安的,不是湖水,而是破云而出的那座白塔。

云层向地面隆起的那处距离峰顶很近,出云后的白塔很快便过了峰顶的大雄宝殿,毫不动摇地向着他和桑桑所在的崖坪镇压而去!

自天而降的白塔里蕴藏着无上佛威,崖坪间的佛光也变得愈加强大,二者之间隐隐形成某种联系,根本无法破开。

崖坪是佛祖遗体的手掌,白塔落下,便是要落到佛祖掌中,因为这本来就是佛祖留在人间威力最大的一件法器!

佛祖要收回自己的宝贝,宁缺没有意见,但他和桑桑正站在佛祖的手掌心里,无法离开,白塔落下,他们便会被镇压,那还能翻身吗?

白塔落下,佛威渐近,宁缺手执铁刀,四顾茫然,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应对,转头望去,只见伊人还在伞下发怔。

他喷出一口鲜血。

待擦完唇角的血,伊人还在发呆。

宁缺很是无奈,非常痛苦,对着她喊道:“天老爷啊!都这时候了,你还在发什么呆?还不快快使出神通!”

桑桑抬起头,望向正在佛光里落下的白塔。

暴雨骤停,云层骤静,白塔的下落之势骤缓,慢的仿佛悬停在了空中。

只是缓,并不是真的停止,即便再慢,只要不停落下,白塔终有一天,会落到崖坪上,会把她和宁缺压在塔底。

要摆脱当前的局面,便必须离开崖坪,而要离开崖坪,则需要强行破开这个由佛光、经文和数百万信徒觉识组成的大世界。

佛祖的西方极乐世界。

桑桑不愿意付出如此多的代价,因为人间还有书院。

她背着双手,面无表情看着空中的白塔,静静思考。

看着她这样,宁缺很是无奈,挥出铁刀斩破飘到崖前的数字经文,掠至她身边,挤进大黑伞里,在她耳边大声喊道:“醒醒!”

桑桑神情不变,说道:“我此时并未睡着。”

宁缺说道:“赶紧想想办法,我可不想当许仙!”

桑桑说道:“被镇在塔底是白娘子。”

宁缺很恼火,说道:“你如果变成白娘子,我难道还能在塔外边呆着?”

桑桑看着那座白塔,说道:“我被你们书院变弱,破不了这塔。”

宁缺说道:“这还成了我的责任了?好吧……就算是我的责任,但你是昊天,身上总得带着些什么宝贝吧?”

桑桑看着他,指了指大黑伞。

宁缺很不满意,说道:“你看看佛祖留了多少宝贝?你就留了这么把破伞?”

他把那个破字说的很重。

大黑伞现在确实很破,但如果它有感知,肯定觉得很委屈。

桑桑不委屈,因为委屈是孱弱的人类才会有的情绪,说道:“弱者才会做这么多准备,我来人间什么都不需要。”

在她看来,佛祖便是弱者。

宁缺说道:“你说的那个弱者,现在快把你这个强者镇压了。”

桑桑看着他说道:“你觉得佛陀的这些手段便能胜我?”

宁缺说道:“我正看着这出悲剧在上演。”

桑桑说道:“异想天开。”

宁缺说道:“他想的不就是开天?”

“我说不开,天便不能开。”

她忽然望向宁缺身后的行李,看着那张佛祖留下的棋盘,面无表情说道:“因为我是昊天,而你……什么都不是。”

第一百一十六章一颗青梨五百年

说完这句话,桑桑的气息陡然为之一变,她明明还是站在崖坪上、梨树下,就在宁缺身旁,共着一把伞,然而在宁缺的眼中,她仿佛瞬间变得高大了无数倍,仿佛要触着天穹,居高临下俯视空中的白塔。

面对佛祖的至强手段,她以佛宗的无量相应。宁缺看过观主的无量,看过酒徒的无量,唯有她的无量,才是真正的无量。

悬空寺感受到她的变化,满山崖的钟声,无数座寺庙里响起的颂经声,没有因此而停止,反而随着她的气息变化,变得更加响亮。

寺庙里的僧人们颂出的经文,每字都重如庙宇,东西两峰飞石渐落,数万僧众的身体摇晃不安,鲜血从口里汩汩流出,却依然颂经不止。

宁缺发现桑桑的脸色有些略微苍白,不由很是担心,桑桑知道他在想什么,平静说道:“这是我的世界,谁也别想困住我。”

然而这里是佛国,是一个很大的世界。

随着悬空寺的钟声响起,朝阳城里秋雨里的七十二座寺庙同时鸣钟;极遥远海畔的瓦山烂柯寺开始鸣钟;长安城里的万雁塔寺没有秋雁孤鸣,却有钟声;早已变成废墟的红莲寺,只有一口被烧至变形的废钟,此时在秋风的吹拂下也开始发出声响,呜咽有如鬼魂在哭泣。

燕国都城外有间极破落的庵堂,已经废弃多年。从去年开始,有十余名丧夫无子的妇人被家族赶出家门,夺走田产与房舍,妇人们聚到破庵堂里,她们用瓦片剃去尚未花白的头发,伴着残灯破佛,绝望地准备就此度过漫漫余生,或是某夜突然惨死于强盗手中。

今天,她们忽然听到了一道极悠远的钟声。

妇人们被冰冷残酷的生活折磨的早已失去了任何希望,这道钟声却仿佛向她们的身体里灌注了某种力量,她们站起身来,跑到庵堂后方那口破钟前,握紧拳头不停地向钟面砸去,砸到拳头溅血,她们仿佛想将这些年来的怨恨和绝望都用钟声发泄出来,以此在来世寻找慰籍。

破钟发出的声音很哑,很难听,很像她们在嚎啕大哭。

朝阳城内,无数僧人跪拜在佛祖像前,不停颂读经文,无数信徒跪在已经消失的湖水与白塔前,不停向着佛祖祈祷;长安城万雁塔寺,僧人们愕然听着院后响起的钟声,那些石尊者像仿佛都要活了过来。瓦山烂柯寺里,住持观海僧神情凝重,对着峰顶的佛祖石像残迹,跪倒沉默不语。

城市乡野间,所有受过苦修僧恩惠的人,无论老妇还是稚童,在无所不在的钟声里虔诚跪下,对着不知何处的佛祖祈祷不停。

钟声、经声、祈祷声,在人间每个角落里响起,人间便是佛国,只要相信佛祖,那么人们便会进入他留下的大世界。

西方极乐世界。

桑桑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她还是低估了佛祖的威能,但她并不慌张,因为既然这些都是佛祖的安排,那么佛祖必然没死。

那么只需要找到佛祖,真正的杀死他,佛祖在人间布下的极乐世界自然便会毁灭,所有的这些手段,都会变成梦幻泡影,不复存在。

而她已经找到了佛祖在哪里。

宁缺看着她的脸色,很是担心。

桑桑忽然转身看着他,说道:“把你袖中那颗青梨吃了。”

宁缺怔住,他的袖子里确实有颗青梨,是先前崖畔梨树结出来的第一个果子,只是她为什么要自己这时候把青梨吃掉?

很快他便以为自己明白了桑桑的意思,就像那年在瓦山佛祖像下、歧山大师的洞庐里那般,只要吃了青梨,便能进入佛祖的棋盘。

进入那张棋盘便能离开佛祖的西方极乐世界?

宁缺很信任桑桑,与夫妻感情无关,而是因为她是昊天,能算尽世间一切事,然而此时也不禁有些犹豫,因为上次吃完青梨后,他和桑桑进入棋盘的是意识或者说灵魂,身体却还在棋盘之外,而且就算桑桑使出大神通,让二人的身体和灵魂同时进入棋盘,棋盘里又会有怎样的危险?

他看着从行李里取出的棋盘,看着上面有些模糊的棋路线条,生出非常可怕的猜想,佛祖万一就是躲在这棋盘里,那该怎么办?

“没有万一,佛陀就在棋盘里。”

桑桑收起大黑伞,看着自天飘落的经文花瓣,看着崖坪间生出,笼罩自己和宁缺全身的佛光,看着那座缓缓落下的白塔,说道:“我来到此山中,悬空寺静,佛陀无言,因为我是昊天,他们哪里敢动我?”

宁缺不解问道:“那为何现在动了?”

桑桑看着他说道:“因为树上的梨熟了,被你摘在了手中。”

宁缺看着右手里的那颗小青梨,看着拿在左手里的棋盘,隐约想明白了些什么——当年烂柯寺强者云集,佛祖法器、法像皆被二师兄毁去,唯有棋盘依然静默如故,此时想来果然很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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