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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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4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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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万雁塔寺以及月轮国白塔寺里,也有这些石尊者像,传说有大智慧的人,能够从这些尊者像中,领悟到佛门手印的真义。

前些天,那位南晋剑阁强者,已然知命中境的程先生,曾经在前寺偏殿里,面对石尊者像感慨,自己能够感受到其间的智慧,却无法领悟。

后殿最右侧的那座石尊者像,面容狰狞,怒目圆睁,石像的双手裸露在外,似触未触,形成一种很复杂的手式,一股威严肃杀气息从石像指间喷薄而出。

宁缺静静看着这座石尊者像,看了很长时间,然后他抬起双手,对照着石尊者像的双手,开始模仿那种手式。

石尊者像的双手,保持着固定的姿式,宁缺明明是在模仿,但他的双手却没有静止,而是在身前不停缓慢地移动着,比划着。

便在此时,他识海深处有一片意识碎片,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微微明亮起来,释出一道极为稀薄的意念,然后敛灭归于平静。

宁缺明白了这座石尊者像双手姿式的真义,双手渐渐停止。

他一掌竖立在前,一掌横放于后,右手食指在空中微屈,左手食指落在右掌背面,看上去很是莫名其妙,没有任何美感。

这个姿式与石尊者像的手式并不相同,甚至没有丝毫相同之处,然而就在他左手食指落在掌背的那一瞬间,一道与石像几乎完全相同的肃杀气息便出现了。

宁缺腹内那滴浩然气凝成的露珠,开始缓缓旋转,释出一道又一道纯厚的浩然气,顺着那些似有若无的通道,向着身体各处输送。

他日夜修行浩然气,勤奋不辍,对于浩然气的运行毫不陌生,然而,他发现此时浩然气的运行似乎和以前有了很大的区别。

最大的区别在于,他体内的浩然气不再像以前那般强横不羁,而是变得安宁柔顺了很多,哪怕是最细微的气丝,只要他意念一动,都能完全掌握。

浩然气在体内运行三周,宁缺只觉浑身舒畅,诸多感知美不胜收,竟没有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飘荡在安静的夜殿里。

然后他望向下一座石尊者像。

……

……

第八十四章秋雨里的掌印,寺前的舞

殿内的石尊者像上,最初涂着金漆,不知多少年过去,金漆剥落,露出里面的石质,在昏暗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慈悲却又可怕。

宁缺看完一座石尊者像,再看另一座,全神贯注,浑然忘我,根本不觉饥渴,也没有丝毫困意,双手在身前不停变幻。

直到将四座石尊者像全部看完,他才停止双手的动作,拾起蒲团到殿槛前坐下,对着满寺夜色,闭上双眼开始静思回味。

不知不觉间一夜时间过去,秋雨再次降落在古寺里,冲出稀薄的雾气,让熹微的晨光把佛殿飞檐照耀的清清楚楚。

前寺正殿清亮悠长的钟声,传到遥远的后殿。

宁缺睁开双眼,眼眸里晶莹一片,然后渐渐回复寻常。

看着槛外渐骤的秋雨,他举起右臂,意随念走,极为随意向前伸出。

殿前秋风大作,雨丝飘摇不安,悄无声息间,重重雨幕里,忽然出现了一片极大的空白,那片空间里没有一滴雨珠,看着干燥无比。

如果仔细望去,秋雨里的那片空白,恰好是个手掌的形状。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缭绕在佛殿前的气息才渐渐淡去,那些斜掠横飞不敢落的秋雨,飘进了那个无形的掌印范围中,一切回复正常。

宁缺直到此时才明白一夜时间,自己领悟到了什么,收获到了什么,看着殿外的重重秋雨,心绪也不免有些激荡难平。

“无畏、禅定、降魔、去念……真没想到,你居然能在一夜时间之内,参悟我佛门四大真手印。”

殿外传来歧山大师虚弱却难掩惊喜的声音。

宁缺转身对着大师拜了下去,行了一个大礼。

他要谢的事情有很多,而昨夜他殿内参佛入定整整一夜,大师便在殿外守了他整整一夜,这等慈爱守护,便值得他诚心一拜。

歧山大师看着宁缺,心生感慨。

哪怕是佛缘再深厚、悟性再高的人,也没有可能一夜时间便领悟佛家四大真手印的妙义,因为佛宗手印不是佛法,修佛者无法绕形开知见障。

然而知见障对宁缺似乎没有起到任何影响。

歧山大师感觉到宁缺身体里莲生师弟的气息,比昨日淡渺了很多,便明白了他能够逾越知见障的真实原因。

因为这些知见障,莲生当年早已逾越。

歧山大师看着宁缺,感伤想道,师弟你正在不断地真正离开这个世界,难道这就是你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方式吗?

……

……

各国使团已经纷纷抵达瓦山,在前寺商议荒人南侵一事,成日里都在开会,修行者们在中寺里议论着前些天在瓦山里的见闻,敬畏又兴奋地回思着当日的情景,同时猜测着过些日子的盂兰节会不会再来什么大人物。

宁缺和桑桑自然不会理这些事情,虽然是受邀前来参加盂兰节。他们在烂柯寺后寺里读佛经,看佛像,随歧山大师参观诸殿的佛教壁法,生活过的异常平静,便是他们的心境也变得恬静了很多。

他还是向歧山大师打听了一下盂兰节会的事情,毕竟这个人间最盛大的节日,起源有些奇特,又有万丈佛光镇压冥界的传说,所以他很好奇。

“佛宗哪里能能力镇压冥界,最早的时候不过是祈祷黑夜不要来临,后来渐渐演变成修行界里的强者集会商议如何应对,只不过无数年过去,黑夜始终没有来临,冥界入侵的传说变成了真正的传说,哪里还有修行者会在意?”

歧山大师微笑说道:“盂兰节每年都会有一次,修行者的聚会时间则是并不固定,虽然失了原意,但我佛门也不想失去展现自己的机会。”

“月轮国号称烟雨七十二寺,还说的是著名大寺,如果要把那些普通寺庙算进去,只怕要超过一千之数,而且那里邻着西方荒原,与悬空寺要近很多,为什么佛宗当年没有把盂兰节会放在月轮国举行,比如白塔寺?”

宁缺不解问道。

歧山大师问道:“你可知道当年悬空寺在世间修的第一座大寺在哪里?”

宁缺摇了摇头。

歧山大师指着栏下的重重殿檐,说道:“便是此间。”

宁缺微感吃惊,心想这是什么道理?

歧山大师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解释道:“因为这里离悬空寺最近。”

宁缺心想悬空寺远在极西荒原深处,而烂柯寺则是地处东南,瓦山顶峰上便能看到海岸线,两地之间的距离,明明是世间最远的距离,为什么大师却要说最近?

歧山大师微笑说道:“传闻当年佛祖到东南一游,弟子在山间行棋之时,他忽有感应,在峰上遥指山下,便定了烂柯寺的位置,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现在我们所处的烂柯寺,与悬空寺有某种隐隐相通之处。”

隐隐相通之处,这六个字隐含深意,宁缺却还是不明白。

歧山大师回身指向后殿,说道:“据说无数年前,佛祖悟得空间通行无碍的至高法门,便在那处砌了一座简易的石塔,可以让僧人直抵极西净土。”

宁缺震惊说道:“我只听说过大唐军方和西陵神殿有些特殊强大的符阵,可以传递简单的信息,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阵法可以把人传到远方,这岂不是传说中无距的境界?”

歧山大师说道:“佛门里没有天启,自然也没有无距的说法,不过以佛祖通天彻地之能,弄出这样一样物事,也不是太过难以想象。”

宁缺想着那日自己和桑桑在佛祖棋盘上的奇遇,又想着这些天没有离身的那本佛祖笔记,心里也多了几分相信,紧张问道:“现在那法阵呢?”

歧山大师微涩一笑,说道:“再如何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佛祖再如何强大,数千数万年过去,他留下的法力也早已消散无踪,传说中的那座简易石塔,只怕早就化成了飞灰,寺中僧人后来在传闻里石塔的位置上,修建了一座佛殿,便是后殿,别说旧年踪迹,便是一丝佛迹都已经寻查不到。”

听着这话,宁缺亦不免有些感慨。

在时间面前,能够永恒的果然只有死亡。

……

……

整座瓦山都属烂柯寺所有,佛门虽然没有把寺院扩展到把瓦山括进寺院墙内,但寺院的面积已极为开阔。要从寺门前的广场一路上行至后寺佛殿,至少要花一柱香的时间,便可以想像这座寺庙的规模。

古寺分三重,前寺中寺后寺,前寺除了巍峨庄严的正门以及寺前广场之外,还有两座极为气派的佛殿,中寺面积相对较小,散落了近十座佛殿,后寺面积最小,也是最为幽静,只有一座后殿。

秋雨依然在持续,寺中僧人忙着准备盂兰节大会,各国使团依然在热烈或激烈的讨论,修行者们依然在互相切磋,前寺一片严肃紧张,中寺剑影活泼。

唯有后寺依然安静,学习佛法的闲暇,宁缺偶尔会带着桑桑到中寺诸殿散步,他们撑着大黑伞行走在淅淅沥沥的秋雨里,听着各座殿内的声音微笑不语,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只要他不想让人注意到。

他们还去了前寺,站在秋树亭间,看住在寺外别院里的红袖招排舞,只见那些青春美丽的姑娘们,香汗淋漓,衣鬓摇动,觉得极为悦目。

远远看着舞台上的小草,用清脆的声音不停指挥着,训斥着,俨然已经有了几分简大家的作派,桑桑忍不住笑了起来。

红袖招此次献祭的舞蹈,虽然不如霓裳那般华美惊世,但却多了几分佛宗天女吉祥之感,想来应该会非常成功。

宁缺和桑桑只是站在亭中远远看着,并没有去与红袖招舞团相会的意思。他也没有去唐国使团——镇西大将军冼植朗通过寺中僧人表达了想要会面的请求,但他现在实在不想被世俗之事扰了难得宁静的心境。

歧山大师讲述佛经时,曾经说过一句话,佛法是一种看待世界的方法,又是学习的方法,但最重要的是一种生活态度。

那种生活态度被夫子取笑为闭嘴,被莲生嘲笑为装乌龟,被二师兄讥讽为装死,但是佛门特有的平静沉默自持,自有其动人之处。

如今桑桑大病渐愈,宁缺学佛亦有收获,心境自然平和,他日后回忆起来,天启十六年秋天在烂柯寺里的短短数日,竟是他这一生最平静喜乐的一段时光,然而那时候他才明白,这种平静喜乐原来只是令人心酸的安慰。

……

……

盂兰节正日。

来自世间诸国的游客,纷沓而至,瓦山前的小镇热闹无比,烂柯寺前的广场上更是人头攒动,不知被踩落踩烂了多少双鞋,如果不是僧人与当地官府派出的军士一道维持秩序,广场上根本没有办法表演,仪式也无法进行。

中原诸国都派出了观礼团和表演的嘉宾,游行的一辆辆彩车,引发了一阵阵地喝彩,来自长安城的红袖招舞团,轻而易举地获得了最大的喝彩与叫好。

其后是由烂柯寺住持率领众僧为世间祈福的仪式,再然后又有神殿某位神官主持的祭天环节,无数信徒跪拜于地,场面极为严肃庄重。

宁缺和桑桑没有去凑热闹,站在后寺殿栏上,居高临下远远看着山下的热闹。看着这幕画面,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这也能混搭吗?”

一应仪式结束后,红袖招的姑娘们开始起舞。

寺前的掌声与喝彩,顿时冲破天穹。

烂柯寺中几位辈份极高的老僧,看着舞台上翩然起舞,容颜娇美而庄肃的少女们,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故事,竟是湿了眼眶。

宁缺看着寺前,感慨说道:“相隔数十年,古刹旧庙终于再次看到散花天女之舞,好在莲生已死,想来这一次烂柯寺能够平静度过。”

第八十四章一场盛会

对于普通百姓和游客们来说,盂兰节是盛大的节日,是这个秋天的主题,而对那些真正的大人物们来说,盂兰节只是他们相会的理由和借口,他们只是需要借助这个名义相聚,然后讨论一些真正的大事。

在盂兰节之前,各国使团的会议便已经得出了最后的方略,只等回国后交由诸国朝堂审核,再由皇帝或国王盖上御玺,便会正式生效。

在这项方略中,中原诸国全体同意明年继续对荒原发兵,并且会大幅度地提升兵员数量和加强后勤供给,大唐帝国更是被要求,不能再像前年那样沉默旁观,而是必须拿出真正的实力。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如今荒原上的局势已经变得愈发混乱,荒人在站稳脚根之后,只经过一年时间的休养生息,便已经有了重新强大起来的势头,而在上次战争里被中原诸国玩弄了一把的蛮人左帐王庭,在付出很多鲜血的代价后,终于幡然醒悟,开始在中原与荒人的夹缝里游走趋避,并且试图报复

荒人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太久,蛮人才是这一千年来荒原的主人,左帐王庭虽然实力损耗严重,但对于荒原极为熟悉,真要和中原诸国纠缠起来,即便不敌便往茫茫岷山里一躲,中原诸国拿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中原诸国最警惕的,是左帐王庭的骑兵,在损失惨重的情况下,真的有可能放弃王庭的尊严,直接投靠金帐王庭。

金帐王庭数十年来非常安静,以至于很多中原百姓,都忘记了这头凶兽的存在,而各国的达官贵人们则是非常清楚,都说南晋国力世间第二,实际上这个世界上第二强大的势力,依然是金帐王庭。

金帐王庭拥有最优秀的骑兵,最多的骏马,也拥有最多的大祭司,如果不是被岷山阻挡,王庭前后数任英武强悍的单于,只怕早就统一了整片荒原。

而如果不是大唐帝国在南方强硬的顶了数百年,寸步不让,金帐王庭的骑兵甚至可能更早就横扫中原,甚至有可能杀到西陵桃山之下。

面对着各国使团的愤怒或者哀求,唐国使团最终同意在这份方略上签字,一方面是因为西陵神殿的压力,更主要的还是从大唐自身的战略考虑出发。

天弃山脉与岷山其实都是同一道山脉,连绵上万里,贯穿大陆北方,把荒原生生切割成两半,只是中间被一道极为狭窄的峡谷分成了南北两麓,中原人依惯称为南岷山北岷山,草原蛮子则习惯称北麓为天弃山。

左帐王庭如果想和金帐王庭联系上,甚至携手作战,那么他们的骑兵便必须穿过那道峡谷,而在那道峡谷的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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