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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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1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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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缺微微皱眉,看着那人双手间的短弓,注意到弓材有些特殊,弓弦里的绞丝微微闪光,似乎用的不是兽筋,接下来他才注意到,有几络长发从那人的帽沿处飘了出来,仔细看那个面容,原来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

他握着刀柄,平静看着那名妇人说道:“我们无恶意。”

莫山山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要做些什么,虽然她已经能确认这名妇人只是一个普通人,但在如此靠近荒人部落的地方,难道不应该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那名妇人听着宁缺的话,表情显得有些惊诧,急忙向后退了两步,后脚踩在雪垭边缘,与宁缺拉开足够的距离,才显得稍微放心了些,问道:“中原人?”

她说话的腔调有些怪,舌尖很少弹动,字与字之间的时间距离非常标准,从而显得平直强硬,不过只是这三个字,倒还能听懂。

宁缺看着妇人,认真问道:“荒人?”

妇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警惕地看着二人,双手间的那把短弓拉的更紧,发出一阵轻微的变形声响,似乎随时可能射出箭来,继续问道:“中原人?”

莫山山不擅长撒谎,这种情况也不需要撒谎,面无表情回答道:“我是大河国人。”

那名妇人摇了摇头,说道:“没听说过。”

莫山山指着宁缺说道:“他是唐人,我想你应该听说过。”

宁缺心道坏事,千年之前正是大唐帝国把荒人赶到极北寒域,双方之间可以说是仇深似海,这荒人妇女知道自己是唐人,哪里不发飙的道理?

他握着刀柄的右手微微一紧,准备抢在妇人动手之前砍翻对方。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名妇人听到唐人二字后,只是微微一怔,并没有什么太激烈的反应,反而情绪变得稳定下来,说道:“唐人我听说过。”

宁缺蹙眉问道:“听说过?”

“嗯。”妇人用她那种特有的腔调说道:“部落里所有人都知道,很多年前就是因为祖先们打不过你们,我们才搬走的。”

宁缺越发不解,问道:“那你知道我是唐人,为什么不生气?”

妇人收回弓箭,面无表情说道:“打不过就要认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宁缺挠了挠头,说道:“好像……这么说也有道理。”

…………这是宁缺和莫山山第一次看见荒人,通过短暂的接触和对话,二人发现荒人并不是传闻中那些能吃石头喝铁水的怪物,就像他们一样,需要打猎,可以说话交谈,穿着衣服,天天为了生活奔波,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那名荒人妇女不再理会他们二人,从雪兔身上拔下羽箭,细心观看箭簇的磨损,然后抓起雪团,把兔子身上的血渍擦干净,便扔了进身后的袋子里。

莫山山静静看着她,忽然开口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到南边来?”

这时候轮到宁缺看了她一眼。

他来到这片被荒人占据的原野目标很清楚,不是为了神殿,也不是为了什么中原诸国的安宁,他是去找天书的,当然不想和这些不好惹的荒人打交道。

荒人妇女看了她一眼,说道:“为什么不能来?”

莫山山说道:“这是别人的地方。”

妇人说道:“很多年以前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乡,只是我们离开之后,才被那些蛮子给占了,我们凭什么不能回来?”

莫山山看着她很认真地请教道:“但草原蛮人在这里已经生活了这么多年,世代居住于此,现在你们把他们的土地占了,他们怎么活下去?”

宁缺看着她,心想虽然你是修道天才书痴,但怎么能问出这么白痴的问题?

荒人妇女像看白痴一样看着莫山山,说道:“不抢回来,我们怎么活下去?”

宁缺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莫山山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然后牵起枣红马,跟着那个荒人妇女越过雪垭边缘,向缓坡下方走去。

宁缺愣了愣,赶紧跟上。

大黑马愣了半天,发现没有人理会自己,居然全都跑了,愤懑地蹄着雪花,载着沉重的行李,吭哧吭哧地跟了上去。

…………一番交谈下来,宁缺觉得荒人确实很有些意思,尤其和唐人的性情脾气很相近,但他依然不准备和荒人接触,没料到莫山山好像有些不一样的想法。

莫山山看着前面背弓而行的荒人妇女,轻声说道:“明年开春要和荒人作战,当然要了解一下荒人部族的真实情况,神殿让我们来查探敌情,这荒人妇女对我们又没有怀疑,岂不是最好的机会?”

宁缺摇了摇头,心想神殿要和荒人打仗,关自己什么事情?然而莫山山既然坚持要把这次偶遇当作自己尘世试炼中的一环,他也没有办法反对。

走出雪垭向东面转没有多长距离,便看到一处孤伶伶的帐蓬,帐蓬表面涂着一种近似黑泥的涂料,看模样应该可以挡风遮寒,只是这里明显距离荒人部族的聚居地还有很远一段距离,不知道那位荒人妇女为什么会在这里生活。

荒人妇女并没有邀请他们来做客,但也没有对他们流露出很明显的敌意,任由他们跟着进了帐蓬,毫无热情地扔过来一大块肉干,又给他们倒了两碗热水。

肉干里没有太多盐,嚼来虽然无味,但如果混着唾液久了,则会散发出一股粗励原始的香味,宁缺自从离开渭城之后,便很少有机会接触这等东西,不由嚼的津津有味,根本抽不出空来说话。

莫山山向那荒人妇女道了声谢谢,撕了两道肉丝放进唇间缓缓咀嚼,看她神情,也不知道是难吃还是好吃。

荒人妇女低头处理一块兽皮,也没有理会他们。

帐蓬之内虽未相对,却是无言。

宁缺感觉到气氛的怪异,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莫山山,心想你不是说要打探敌情,查看荒人部落的真实情况,难道当哑巴也能问出话来?

…………

第二卷凛冬之湖第四十八章这事,挺没意思

莫山山看了他一眼,目光惘然,甚至能感觉到有些慌乱,很明显,虽然她是名闻天下的书痴姑娘,但在这方面确实不怎么擅长。

宁缺忍着笑意,看了一眼手中的干肉,开始和那名荒人妇女聊天。

聊天是他很擅长的事,自幼能在那等险恶环境里生存下来,除了够狠够绝,更重要的特质便是讨好卖乖,君不见渭城历任将军,君不见皇帝陛下和颜瑟大师,君不见东窗畔的女教授师姐,哪有不喜欢他的人?

于是乎,那位低头治兽皮的荒人妇女没有用多长时间,便开始和他热络地聊了起来,虽说口音用辞稍显怪异,但当聊天双方放缓语速,交流没有任何问题。

“热海里面有好多鱼,各式各样的鱼。”

荒人妇女抓了一把干草,擦掉手上的血污,分开双臂比划道:“我男人曾经见过这么长一条鱼,不过要说起好吃,每年光明祭的时候,族长会派勇士潜到海下面去捞母蛋鱼,那种鱼才真真好吃。”

宁缺把手中的干肉搁到身旁,好奇问道:“母蛋鱼?”

“嗯,因为鱼子很大,所以我们叫母蛋鱼。”

荒人妇女伸出手指,又夸张地比画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说道:“来南边之后,养的羊子比以前多了,但要吃鱼可没那么方便。”

从谈话中,宁缺得知春天时荒人从寒域那个热海南下,抢了王庭大片草场,在入冬之前已经存蓄了足够多的粮草,便是羊群也保留了不少,但大概是基于传统,部落仍然派出荒人四处狩猎。

寒风夹着雪片击打着帐蓬,因为外面糊着的那种奇特涂料,发出沉闷的声音,宁缺想着先前一路看到的情况,有些不解,问道:“就算是狩猎,也没道理来这么偏的地方,离部族人群太远,总是不安全。”

他自幼便在岷山打猎,很清楚远离族人狩猎其中隐藏的危险。

荒人妇女说道:“这是部落里的规矩,冬礼的时候,要独自生活一整个冬天。”

宁缺好奇问道:“冬礼是什么?”

话音甫落,他眉毛忽然挑起,一直沉默安静坐在旁边的莫山山也望向了门口。

厚重的门帘被掀起,一个矮小的身影冲了进来,欣喜喊道:“我回来了。”

那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小男孩,肩上扛着一只肥圆的寒獾,脸上满是喜悦骄傲的神情,但当他看到宁缺和莫山山后,顿时变得警惕起来。

“是客人。”荒人妇女上前接过他肩上的猎物,指尖轻轻一扯,极为麻利地把寒獾淌血的口子给堵住,笑着拍了拍小男孩的脑袋。

宁缺看着那个小男孩绝对不会超过十二岁,心想在这般严寒的天气里,居然能猎到这么大一头寒獾,不免大感震惊,旋即他想起多年前自己比对方还小时在岷山里的生活,又不禁生出些许感触来。

“这是我儿子。”

荒人妇女看着这两个中原人吃惊的神情,呵呵爽朗笑了起来,说道:“刚才说冬礼,就是他的冬礼,部落规矩,在十二岁那一年的冬天,父母会陪着孩子进山打猎,到北热海解冻之前,能够猎到半车的猎物,孩子就算成人了。”

她神情严厉看着小男孩,却无法掩饰掉眼中的温柔,说道:“明年他就要成为战士,然后就要组织自己的家庭,所以冬礼是我们最后一次陪他。”

荒人十二岁成年,就要成为战士?宁缺还没有从这种震惊里摆脱出来,旋即想到先前那句组织家庭,不由万分艳羡说道:“我们唐人可没办法这么早结婚。”

听到唐人二字,那名本来就有些警惕不安的荒人小男孩顿时变得更加紧张起来,下意识里想要躲到母亲身后,但想着自己这是在进行冬礼,马上便要成为部落的战士,强行鼓起勇气拦在母亲身前,狠狠地瞪向宁缺。

荒人妇女一巴掌重重打在他的后脑勺上,厉声训斥道:“搞了个胖獾子算什么?冬礼要半车猎物,如果是是老家那种小推车倒还好,但你没看秋天的时候,支使汉推过来的那车?那些蛮人用的车那么大,想装满半车可没那么容易。”

荒人小男孩被母亲用棍棒及恐吓赶出帐蓬,背着木制的弓箭,再次开始他成为一名荒人战士所必须的艰难狩猎活动。宁缺听着荒人妇女先前关于老家小推车和蛮人大车的论断,则是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

荒人妇女低下头继续自己的工作,拿着一块平滑的木头不停碾压脚下的毛皮,时不时抬起手臂擦擦额头的汗。宁缺想着先前帐蓬外被雪掩着的那些猎物,心想这种活计着实辛苦,问道:“大姐,孩子他爸呢?”

“春天的时候和那些蛮子打仗死了。”

荒人妇女头也没有抬,说话的音调没有任何变化,依旧那般平直压舌硬梆梆的,仿佛自己是在讲一个发生了很久,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快要淡忘的故事。

忽然她抬起头来,盯着宁缺问道:“你们……唐人会过来打我们吗?”

“应该不会吧?”宁缺看着妇人脸上的神情,加重语气说道:“肯定不会。”

大唐帝国会不会遣出大军与荒人作战,那是皇帝陛下和朝中大臣们才能做的决定,他哪里知道会不会,但无论会或是不会,当着荒人的面当然只能说不会,而且必然要说的斩钉截铁,铁齿铜牙。

莫山山没有说什么,只是又看了他一眼。

荒人妇女听到他的回答后愣了愣,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说道:“那就好。”

莫山山静静看着她,忽然开口问道:“就算唐人不来,但中原还有别的很多国家,尤其是神殿,难道你们不担心?”

荒人妇女身体前倾把重量递到木片上,用力地碾压着兽皮,咕哝说道:“只要唐人不来,那有什么好担心的?”

夜色降临,帐外的风雪停歇,荒人小男孩回来了,只是这一次他脸上的神情些羞愧,因为他双手空空,肩上空空,荒人妇女没有说什么,烧了一锅热汤,又不知从哪处雪堆下摸出一支羊腿燉了,放了些辛味调料,四个人沉默吃了一顿饭。

“你们只能在这里住一个晚上。”

荒人妇女收起剔骨的小刀,看着宁缺补充道:“因为这是冬礼的规矩。”

宁缺表示感激,然后带着莫山山走出帐外。

二人向着不远处的一道雪坡走去。

此时帐外雪停风静云已散,高远的黑色夜穹上缀着繁星无数,星光洒在原野山陵覆着的白雪上,竟映出了一种幽幽的蓝光。

“从长安城到荒原,路上我听书院教习了讲了一些荒人的故事。”

宁缺呼吸着帐外寒冽而清爽的空气,看着远处星光下隐隐可见的枯树剪影,说道:“你知道荒原为什么叫荒原吗?”

莫山山久居南方大河国,对于这片疆域十分陌生,听他问话不由微微蹙起眉来,思忖片刻后说道:“难道不是因为这片原野很荒凉?”

“连绵无尽的青青草原,各式各样美丽的海子,雄壮的天弃山里有常青的森林,无数野兽生活在这里,这种地方哪里谈得上荒凉?”

宁缺看着她的侧脸,微笑说道:“荒原并不荒,之所以流传下来一个荒原的称呼,是因为这片美丽的原野属于荒人。”

莫山山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

宁缺说道:“刚才在帐蓬里,你看了我好些眼,当时你想说什么?”

莫山山看着他认真说道:“我想提醒你,这些人是荒人,是我们的敌人,你打探敌情与对方刻意交好,但小心不要忘了自己的立场。”

宁缺笑了起来,稍一停顿后,看着她说道:“我应该站在怎样的立场上呢?”

莫山山面无表情问道:“魔宗余孽当然是敌人。”

宁缺看着她不解问道:“我一直很想知道,魔宗为什么就是敌人呢?”

不等莫山山回答,他继续说道:“我想来想去,魔宗也不过就是修行方法和昊天道门不同,顶多算是个神殿的分支,怎么就成了邪恶的化身?”

莫山山蹙眉沉默,盯着他的眼睛,仿佛看见了很奇怪的事物,眼神带着伤感与同情,说道:“以后不要让别人听见你这么说话,也别……让我听见。”

宁缺发现少女的神情并不像是在开玩笑,不由微微一怔。

很久之后,他用靴底将一根枯枝踩进雪地里,平静说道:“往年你在墨池畔静修,没有怎么经历世事,如今看到这么多丑陋的东西,看到了草甸上神殿中人的表现,难道你对神殿依然持着崇敬之心?”

莫山山望向头顶的夜穹繁星,眨了眨眼,聚焦艰难的眼神有些飘忽,从而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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