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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洄从之
这天回到宿舍，安谨便打电话来告诉了程历历一个地震一样的消息：“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程历历呆了半天：“什么？”安谨又笑着重复了一遍。程历历高兴得大笑：“什么人什么人？铁树开花了！” 安谨骂道：“这么多年，没个长进。又在乱用句子了，‘铁树开花’是用在这里的吗？”
程历历大笑：“好，好，我说错了。那就是‘老房子着火了’。”安谨还要骂，已经被程历历一连串的问题堵回来：“快说快说，是个怎样的人？叫什么名字？我认识吗？人怎么样？性格好不好？帅不帅？”
安谨笑：“这么多问题！一个个说吧。他叫林宙，你不认识，性格不错，也比较帅。是我的同事。”又笑道：“今天收到他的情书时，我才发现，其实我一直见到他都有一种在燃烧的感觉呢。”
程历历呸道：“脸皮真厚。”眼珠一转，大笑道：“你说什么？你收到了情书？你对他也有感觉？那也就是说，你们快要成了？呵呵，哼，快给我发照片来。”
程历历又问东问西了半天，把安谨问烦了：“下次我叫他来接电话，你顺便再问问他家所有的七大姑八大姨？”程历历嘻嘻笑道：“完了完了，才刚刚开始，我只是多问了两句，你就替他抱不平了。以后我还怎么在你面前混啊？再说，我多问两句，不过是帮你选选人，省得你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被人骗嘛。”安谨哭笑不得。
又胡扯了大半个小时，才放下电话。打开邮箱，里面已经有了两张照片。照片似乎是在避风塘里照的，秋千架状的位置上，娇小的安谨与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子并排而坐，安谨拿着一杯饮料，歪头轻靠在后面的秋千绳上，一脸灿烂。恋爱中的女人，果然有朝气多了。程历历暗自叹道。
含笑看了半天，又仔仔细细地把那个男子从头到脚用审视的目光看了几遍，结论是：还比较顺眼。独自对着电脑咧着嘴乐了半天，突然想到纪原辉，心里又一沉。
晚上躺在床上，睁眼看着漆黑的宿舍，果然，没有什么是可以永恒的。当年二人彼此挣扎得那般痛心疾首，到如今，也是南柯一梦。几年下来，彼此的心也都重新有了归宿。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但也是最无情之物。
翌日是个阴沉沉的天。早上起来，总觉得有股隐隐约约寒气包裹着四周，阴冷到骨头里。于是出门的时候，把自己厚厚地包裹起来。围巾，帽子，手套，最厚的棉服。
在图书馆附近见到周靖光的时候，周靖光笑得贼贼的：“你今天真像一个圆球。”程历历有些闷闷地挽住周靖光：“嗯，接着说。”周靖光看出了程历历的阴险，但贼心不死：“嗯，再多点诗意吧，你比较喜欢。比如，像十五的月亮？……”
这时被程历历挽住的胳膊上传来一阵针扎一样的剧痛：“啊呀！你掐这么重！”程历历瞪眼：“还说不说？”周靖光笑嘻嘻地：“说。”程历历继续掐，周靖光边笑边挣扎着躲。闹了一阵子，身上觉得暖和多了，寒气似乎也慢慢散去，心情也渐渐回缓过来。
上午看书看得头昏脑胀。中午到食堂一起打了饭，慢慢地逛向周靖光宿舍。室友不在，一进门，程历历便把饭盒往周靖光手里一塞，坐到床上，往被子上懒懒一靠。周靖光皱皱眉，走过来把程历历从床上拉起来：“你看你这懒样子。吃不吃饭了？”周靖光一松力气，程历历又是赖皮似的懒懒地往后一靠，好像没骨头一样。
周靖光只好自己走到桌前，边开电脑边说：“边吃饭，边找个电影看？”程历历忙说好。周靖光在电脑上搜寻了一刻：“没什么好看的，要不再看《大话西游》？”
程历历懒洋洋地：“那么老的片子，还看干嘛？早看厌了。”周靖光转头笑嘻嘻地说：“我怎么还没看厌？”程历历抱过枕头，撇嘴：“因为你太土。”
周靖光笑道：“哼，还敢说我土，冰岛的首都在哪？”程历历一怔，马上又眉开眼笑：“在冰岛。”周靖光大笑：“干嘛不说在地球上？真无耻。”
程历历凑过来，咧着牙齿，指给周靖光看：“切，看看，我有牙齿的。”周靖光笑得打跌：“哈哈，那你就不是一般的无耻。”程历历瞪眼，眼珠一转，马上又笑嘻嘻地靠过来挽周靖光的手臂。周靖光意识到程历历的动机，忙从床沿跳起来，甩手大叫：“我错了我错了，不许掐我！”程历历笑嘻嘻地又靠回到被子上。周靖光无奈地走回到桌前，一边笑道：“看你懒得。还不起来吃饭。”
还是没有拗过周靖光，于是两人吃饭时，又开始第N遍重温《大话西游》。又听了一遍“花花草草”的台词，还有那段经典的“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时候我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三个字：我爱你。……”
一边看，周靖光转头看程历历边把菜里面的青椒挑出来，于是表示不屑：“又挑食。”程历历则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你最近和老纪联系过吗？”周靖光不明白程历历为什么突然会问这个，于是答道：“有啊。”程历历低声问道：“他和他女朋友怎样？”
周靖光看程历历的神情，有些奇怪：“当然是和以前一样，还不错啦。你问这个干嘛？”程历历叹道：“安谨就要有男朋友了。”周靖光答：“哦。”突然也觉得不知道说什么。沉默半晌，才说：“老纪听到这件事，应该也会高兴吧。”
程历历又问：“你说实话，老纪真的是喜欢他女朋友吗？他真的已经忘了安谨？”周靖光叹道：“忘记是不可能的。可当时他又能怎么办？不过我看，这几年过去，他现在对女朋友也是一片真心的。”
二人叹息了半日。电影已放到最后，悟空转身离去，城墙上的酷似紫霞和至尊宝的恋人抱在了一起，看着悟空的背影：“他好像一条狗。”周靖光隐隐听见了这句话，自嘲道，这是男人的无奈吧？
程历历不解：“为什么像一条狗？这里我一直都不明白。哎，你知道吗？”周靖光看着程历历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禁有些心事重重。
犹豫了几日，一日晚上，二人自习完了，要去取自行车时，周靖光突然站定转身：“我有话对你说。”程历历转头看周靖光脸上是少有的严肃，于是哧哧笑道：“什么大事？那么严肃。”
周靖光说：“你还是考GRE和托福吧，我不想耽误你。”程历历的笑容凝住，怔了一刻，摇头道：“不考。我不和你分开。”低头蹭着鞋尖。
周靖光轻轻地说：“我陪你一起考。我也申请出国。”程历历一下抬头看着周靖光。周靖光严肃地说：“我是说真的。继续读书，对我也没有坏处。”程历历依旧疑惑：“你真的下了决心？确定不是为了我？我不要委屈你。”周靖光微微笑道：“出国读书，是好事啊，怎么是委屈我。”
程历历凝视周靖光半天，看得周靖光要发毛的时候，突然嘴角狠狠地向上弯起，一声快乐的尖叫，冲过去勾着周靖光的脖子又笑又跳。
取了自行车。程历历坐在车后座，靠在周靖光的后背上，感觉到车速又快又稳。程历历感觉到耳旁的风速，轻快地大笑：“哦……我觉得好像在飞。”周靖光在前面失笑：“你怎么像个小孩？”人在幸福的时候，总是会觉得全世界都是轻快的。
转眼大半年过去，考完GT，接下来的事情便是申请学校，写毕业论文，等消息。安谨给程历历寄来申请学校的费用，一边在电话里叹息：“我这是亲手把你推向罪恶的资本主义社会。”程历历笑道：“你现在有了护花使者，我也走得安心了。”安谨笑叹道：“你们就双飞吧，小心飞太远了回不来了。”
二人申请了一样的学校。寄出最后一份申请材料时，程历历舒了一口气，看着J市惨白阴沉的天空，心想，不会那么霉运，总会有一所学校，会同时给两个人奖学金的吧。
结果，还真的是那么倒霉。二人一共申请了八所学校，等春暖花开之时，周靖光拿到了两个学校的奖学金，程历历拿到了三个，可偏偏没有一个重复的学校。看着最后要做决定的日子越来越近，二人的心情也越来越烦躁。
与西沅湿润的春天不一样，J市的春天，总是异常干燥。偶尔下几滴雨，打在地上溅起一片黄土。这种时候，嘴唇总是比冬天还要干裂。明明是干燥的天气，心却早发了霉，看着校园里的嫩绿不知道何时冒出来时，早没了往年的欣喜，而是对季节的麻木。很快，决定便来了，但却不是让程历历开心的。
吃饭时，周靖光犹豫半天，方对程历历说：“今天有个公司给我offer了。”程历历一惊：“你什么时候去找工作了？”周靖光低头道：“等学校消息的时候，无聊得很，在网上投了几分简历。”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程历历一下子怒了：“你投简历，为什么瞒着我？”周靖光说：“我当时也没当回事。但前两天，他们突然给了我一个电话面试……”程历历不语。
周靖光未觉察程历历的怒气，继续说道：“我和面试我的人聊了很久。他们现在想做的东西，刚好是我硕士论文实现的。所以他们对我很有兴趣。那个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但气氛很好，我觉得很有发展前景。我在学校里已经呆了十九年，的确很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一口气说完，恳切地看着程历历，“我想，我们既然没办法去一个学校，现在这个机会我有很动心……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吧？我毕竟是男人，也要有自己的事业的。”
程历历心里怒极，霍地一下站起来，半嘲讽地俯看着周靖光：“你心里不是已经有了计划吗，还问我干吗？只是你要真的想找工作，也应该告诉我，两个人一起找！现在你叫我怎么办？留下来做无业游民？还是扔下你自己去美国？”
周靖光辩解道：“不是在和你商量吗？又没说一定要去工作……我当时怕你不高兴，所以就没告诉你……本来我也没太当真的……其实，我们以前也不是没分开过，关于将来，我们也可以好好再计划的……”程历历听到这里拿起书包便走。周靖光忙叫道：“你饭还没吃完呢！要生气，也吃完再说啊！”程历历转身，抓起饭盒，哗地一下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头也不回地离去。
一边走，一边抬手抹去眼泪。想想以前本科时候的煎熬，再也不想回到天天煲电话粥，对着电话又哭又笑的日子。一定能再分开！无论如何，一定要在一起！程历历边走边握紧拳头。这是为什么啊？考研的时候，是幸运的。莫非那时已经用完了所有的幸运？这次，真的就没有命运的垂青了？边擦眼泪，边暗暗下了决心：不管怎样，不管放弃什么，一定要在一起。
只是当时，并不知道，其实，放弃并不是想象得那么容易，执着也并不是想象得那么美好。
程历历甩手离开之后，周靖光呆坐了片刻，也再没了胃口。坐了一刻，苦笑，也把剩饭倒掉，慢慢地回去。自从认识以来，程历历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就像程历历即使留下，还是心心念念地想出国读书一样；在有一个诱人的机会摆在眼前，自己又何尝不是难以抉择？怏怏地回到宿舍，栽倒在床上。
第二天中午，咬咬牙，还是打电话给程历历，到她宿舍下等她。程历历眼圈乌黑乌黑地出来，二人一路无话。
程历历突然站定，转头对周靖光说：“你如果真的想去那家公司，就去工作吧。我也去找工作，不走了。”周靖光神色复杂地看着程历历的黑眼圈，叹道：“你这是何苦？”程历历狠狠捶了一下周靖光，仰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我不想和你分开！你到底懂不懂啊？”
周靖光有些感动，拥过程历历：“太可惜了！你可是拿到了常青藤学校的奖学金啊！”程历历哭道：“我只是不能想象，没有你在身边我会怎么办！”又哭道：“我有理想，你也有啊！你已经试过要成全我了。现在我成全你！”
周靖光无语，只觉得无奈。又听得程历历在怀里大哭道：“你这个笨蛋，混蛋！你真的不想出国，就不要装！你早说你想找工作，我也不用浪费这么多时间考GRE，浪费那么多钱和精力去申请学校！现在还害得我这么仓促去找工作！”周靖光一阵心痛，忙拥紧程历历说：“是我的错，我的错！”
程历历大哭：“你每次就这句话，每次都是勇于认错，坚决不改！”周靖光想想，又咬牙说：“还是我陪你出国吧！”程历历埋头抽泣：“我不要你出国之后不开心！出国之后，我们也不在一个地方！”周靖光叹息道：“可如果我们都在美国，距离会比隔着半个地球，脚心对脚心的要好得多啊！”
程历历哭叫道：“我只要你开心去做你愿意做的事情。你不心疼我，我来心疼你！”周靖光忙道：“谁说我不心疼你？不是说了陪你走吗？”程历历说：“我不要！我要你完美。我要你永远去记得我的好！”周靖光叹了口气：“你就是不好，我也不可能忘掉。”突然觉得自己很无力。
这天过后，程历历果然开始认真找起工作来。周靖光有时叹息道：“其实，就是分开几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先去，我过两年再到你学校去找你。”程历历马上瞪眼：“以前本科的那种日子，我过够了，再也不想过了！”
给安谨打电话。安谨平静地问道：“你真的打算放弃留学？如果你放弃得勉强，对你们未来也没有好处。”程历历握着话筒一闭眼：“我想得很清楚。”
安谨叹息道：“我当年怨了纪……老纪那么多，现在却不了。我有时想，他当年也许是对的。如果我毕业后坚持回家，即使我不多想，他心里也会有负担。以他的性格，他定会觉得，是他欠了我的，在我面前，也会不复往日的豁达和乐观，而是多了许多沉重。这样长久下去，我们也难以善终。我们当时的心理，都的确是承担不了那样一场爱情。不如现在，和林宙一起，一切都很自然，所以才和美。”
程历历听了不语。安谨顿了顿，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