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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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园春梦-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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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乃恨得依附之物,若恨终了,爱亦不久矣。
  烟生在这人间的炼狱住了整整七年,十一岁时他独自从戏班逃跑,后被班主抓回,贱卖到了这儿。这儿是那些顽固的清朝遗臣的最后一块圈地,他们是封建的忠犬,革命成功,亡了清朝,却亡不了他们的清朝梦。原也多次反戈,皆无果,无奈大势已去,只能偷居地底,如鼠蚁般苟且偷安。后又贪食烟毒,消亡了意志,吸干了血肉,便落得这般恶鬼的模样了。
  烟生被卖来之后这群人性丧尽的恶鬼便终日以他作乐,整整七年,烟生蒙尽□和摧残。四年前,他被秦三爷所救,后收入府中作了他的枕伴。
  回忆起那场漫长的噩梦,烟生仍是睚眦欲裂,生不如死。
  烟生走到那放着京戏的人身边为他磨烟。膏成碎末,没入他指尖,瘦指间枯骨满盈。
  「陈大人,您的气色可大不如前了,想必时日也不多久了。」
  「呵呵……别见我一把老骨头,但要行起那事来可依然丝毫不逊当年啊。」
  烟生往他干瘪的裆部瞅了一眼,眼角被烛火晕红,裂出现红的肉来。
  老鬼来了兴致,又道,「怎么?不信?这就来上一把。」
  恶鬼们开始起哄。
  他乘着兴儿欲起身,被烟生一推下,那一身老骨头便没用地散了一榻。
  「诶哟!还不乐意了?出了窑子就以为洗得干净身子了?」
  烟生睨他一眼,道,「您急的什么?等抽完这一管烟再行事儿也不迟。我巴不得您还老当益壮着,再行回恶,去地狱也便多吃份苦。」
  「哟呵,这嘴儿也毒了,呵呵……就尝会你的烟吧。」
  老鬼头半躺下来,听着戏曲,闻到烟香,先醉了。
  闭了会眼,竟恍惚了陈世,糊涂了光景。
  他问烟生,「外头是什么世道?」
  烟生答,「民国十七年。」
  老鬼忽尔针眼,眼里起火,起身一把甩掉烟生手里磨着的烟,道,「胡说,现在是大清二百八十五年!」
  烟生冷定地捡起烟,再细细磨,道,「1928年,民国十七年。」
  老鬼心头默记一遍那数字,才仿佛明了,又问,「京城里头可有发生什么大事儿?」
  烟生道,「那不叫京城,已改名管叫“北平”了。您还梦着呢。」
  「哦,北平啊,记不得了。」
  老鬼又闭起眼,眼角的褶子依似枯去的山河,只在梦里延绵不尽。
  松了松褶子,他又细细闻起烟来,道,「真不愧是北平顶红的烟膏师,这烟可是人间一绝呀!」
  烟生苦笑,道,「这还得多谢你们的栽培,我打小吃的烟可比饭多了。!」
  点上烟,抽上。老鬼将留声机开大声,唱响了,方才享受。
  烟生才听出这留声机里头唱的人正是虹。
  这清丽凄美的戏曲在这会听来却似吟唱在地狱的丧歌。他那还不及愈合的伤口又被这夺命的音符生生地撞裂开来。
  「您也爱听虹老板的戏?」
  「呵呵,爱着呢,传闻是个沉鱼落雁的裱子,若能享受上一回,死也甘愿了。」
  人说虹是婊子,烟生虽有些悲凉,又觉得泄气。
  被恨冲昏了头,便道,「您想见他,我便带他来见您,让他给您亲自唱上一回。」
  「那敢情好啊……呵呵…… 」
  烟抽尽,老鬼来了元气,望着烟生柳目梅腮的,腹下顿时生了火。叫他去隔壁一张空榻上躺好,然后十余人缓缓地,缓缓地爬上烟生的榻子。
  烟生还带着满身的伤,那伤在烛底融化,与皮肉贴成一块,整个身子便似被工匠的刀千刀万剐的雕栏似的,烂得那么艳丽。
  他麻木地看着无数阴冷的孤魂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吞没。

  虹遭凌辱

  耳边厢又听得
  初更鼓想
  好不悲凉……
  闹罢,虹筋疲力尽,在一堆血渍斑斑的破棉絮里瘫成一堆软泥。
  玉兔东升,才闻初更,醒了神儿,念起烟生,心下又生悲凉。
  他还欲起身去找他,被在榻边守了一整日的重明一把推下,他又无力地烂在一堆破絮里。欲开口作骂,只咳出一滩血来,染着被絮好似一团子发了糊的血肉,晾晒在躯壳外边,发着黑,发着绿,由着一切脏物生长着。
  重明打了热水,拧了毛巾,将烫得冒着气儿的毛巾盖到他脸上。虹倒抽一口冷气,只将那一声咳都生吞下去。
  他被闷上了,快呼不出气儿,他要被这杂种谋杀在这儿,盖一张帕子,便是他裹尸的草席。
  文重明不紧不慢地将毛巾揭开,底下那俏脸儿出土似的惨凄,他又想骂,又被毛巾给闷上,一把胡扫,眼儿,鼻儿,口儿的便似满地的落叶,都卷着去了。
  擦完了脸,手和脚也被胡扫了一把。文重明将毛巾扔回去,自个也上了床,闷上被子,只当是陪着这怨鬼殉葬,痴心作泥,薄了命岁,厚了荒冢。
  虹仍蜷曲着咳嗽,重明将他抱紧,他顿觉热了些,气儿也顺畅了些。
  「明儿去我医馆,你这痨病得好好治治。」重明道。
  虹不怀希望,道,「我这病儿还有得治么?」
  「离了烟便好治。」
  「……呵,那不如要了我的命。明知我戒不了,离不掉,怨不得。」
  「离不掉的不是烟,是人吧?」
  戒不了的只是人,虹心里再明了不过,只是被重明道穿,恍似又让别人揭了层伤疤,疼得歇斯底里。
  「呸,少在我面前作出一副明眼人的样儿,瞎眼的孬货。」
  瞎眼的孬货,骂得解气!他文公子若长眼儿时就不会听信文夫人的怂恿,将虹的娘亲推入枯井,他若长眼,不会相信儿时的苏吉是死于天花,更不会相信那后山之上埋的是他小小的尸骨,他若长眼,不会识不穿他母亲的阴谋,助她为虐,逼他于死地,他若长眼,不会不知道此刻躺在他怀里流着泪的戏子正是他朝思暮念了十一年的弟弟。
  这怀抱是分外熟悉的,他们,儿时便是这样抱着睡过了博焦稚颜,一晃眼,却已是悲发满鬓。
  重明由着他骂,也不生气,只搂得更紧。
  纵容照旧,温暖照旧。儿时虹总以为兄长的双臂是木长的,他长一尺,他便能长上三寸,稳稳地缠着他,叫他怎么也漏不出去。
  他终究还是对他生不了恨,只乘口头之快,变着调子激怒他,最好他甩他一个耳光,然后他们才有理由痛痛快快打一架。
  他继续轻咒道,「瞎子,不单眼瞎,还是个蠢子。你爹爹和我在床上云欢雨爱时你还只顾帮着那老女人装病博你爹爹同情,但那老松货再怎么缩紧身子骨儿也咬不住五爷,哪比得我身下这风光无限的仙人洞呢,呵……」
  他轻抬了下巴,抵住重明下巴,眯着一双风骚眼儿,在他耳畔吹热气。
  那一阵热风恰似一阵寒烈大风,将他体贴交错的神经都差点连根吹起。
  如他的愿,他发怒了,他压到他身上,掐住他的脖子。目如剑如刃,直直的□他那一双嬉笑的柳目中。
  「你和我父亲……」
  他欲言,又止住,想起虹和五爷翻云覆雨的场景,便忍不住地抓狂。
  他吃醋,竟吃他父亲的醋。谁都知道这戏子和婊子无异,但重明却不信他是如此恬不知耻。
  可他亲口说了,叫他不得不信。
  他勒紧他的脖子,恨不能杀了他,留他清白之身,也慰自己一番命定的痴情。
  身下的虹还在笑,眼角却滚落泪来。
  「你杀了我,早该杀了我,十一年前推我母亲入井时也可一道将我谋害了,不要叫我再受这人世之苦,杀了我……」
  他眼中的刃终将那脸谱划了开来,血淋淋哭泣着的还是十一年前那凄苦的稚颜。
  是他,是苏吉。错不了,他苦苦思恋了十一年,那十一年的岁月太苦,太长,荒芜了黄泉,枯了姻缘。
  重明松开手,狠狠地咬上他的唇。
  他要他,他要从所有人的手里将他夺回来,无论是他父亲还是烟生。他会不折手段得将他夺回来,倾尽所有地守护他。
  虹,你让我怜得太疼,太疼,让我恋得太苦,太苦。
  他将虹的唇咬出血来,似一头饥渴的禽兽,恨不能三两口就将他吞入腹中,情愿他烂死在自己身体里,也不愿别人窥觑。
  撕烂了衣服,肤如绸缎,齿过之处皆成裂帛。
  虹挣扎,「放开我!流氓!不许碰我!」
  重明疯了一般,也全不顾他的痛楚,道,「你不说这底下是风光无限的仙人洞么?你不说叫我父亲流连忘返么?我倒要尝尝怎么一个醉生梦死法!」
  他一手按住虹,一手撕去自己衣服,身子如厚重的天一样,将他压塌。
  呼不上气儿。
  儿时也是这样光着膀子相拥入睡的,可人还是一样的人,身子还是一样的身子,怎么就变了呢?怎么都变了呢?
  「别碰我!我的身子只是烟生一个人的,只许了他的,其他谁要都不准!」
  重明听了更来气儿,便更用力地撕扯他。
  「笨蛋,你不知道他一直在害你啊?那烟是毒啊!」
  「我不管!母亲跳井,爹爹嫌弃我,你娘还害我,就烟生最好,他疼我……他疼我,舍不得我受苦……你呢,你呢!黑心黑肠子的小杂种,你害死我的娘亲,现在还要欺负我?!!」
  在虹的眼里,心里,重明都已经是同他母亲一样心狠手辣的坏胚,还能狡辩什么呢?他儿时无知,接受母亲怂恿,说只得将虹的疯娘推入井里,虹才不必担起他娘的罪受那么多苦,他一心为了虹,其他什么人的命儿他都顾不得了。
  他眼里只是虹,他全顾不得了,这十一年的相思若不发泄,他会疯掉。
  他翻过虹的身子,令他拱起腰,将他双手反扣在背上,像刀子一样狠狠进入他的身体。
  虹断了气儿,如脱水的鱼,眼前一片漆黑。
  绝不是这样的,儿时那个抱他睡觉,替他擦泪的重明绝不是这样的……即使仍有情,也不是这般的苟且之情……他的前世付了重明,却将今生许了烟生,前世的情还魂而来,却索要了他的性命。
  「哥哥,疼,好疼……求你……啊!」
  五更鸡啼,天微明。
  重明累趴在虹身上,摸着他的头,流着泪道歉。
  虹在床单上狠狠地抓了一把,握得满手狼藉的残红,被帘幔卷去,随了树梢西辞的蟾宫。
  
  相恋是直线,步程极远,有去而无回,
  相思成曲线,曲陌交错,有路不知何处走。
  只要他的背影在他眼中仍冤魂不散,他们这一生,这一辈子便注定是对亡命鸳鸯,落不得善终。
  天微亮,南城天桥市场的杂货铺陆陆续续地张罗开了。吆喝声三三两两而起,热闹却有些歇斯底里地愁闷,人要活,得呐喊,却又唯恐撕碎这时代苟安的嘴脸,露出鲜血淋漓的乱世。
  卖包子的小贩刚搭起铺子,身边风一般地掠过一个人,又撞散了他还未扎稳的杆子。
  他刚开口想骂,回头细看,那人竟是虹老板。他身上挂着一件松垮长衫,帽沿压得很低,只看到鼻与口的轮廓,似枯叶的卷边,一般憔悴的。
  他走得那样急切,似要赶去投胎。
  那小贩大声道,「哟,虹老板,一大早的您可真勤快,赶着去唱戏儿呢?买两包子吧?」
  虹又走了一阵,转过身,给他钱,说,「要四个包子。」
  「好嘞!」
  小贩高兴地拿四个最热腾的包子给他,虹小心拿好,走了两三步,又回头问他,「你可见着烟生了?」
  「呃……是那个熬烟的烟生先生么?」
  「正是。」
  「哦……未曾见着。」
  虹兀自叹了口气,道过谢,又向前走去。
  他将手中包子递给街边乞讨的母子,又沿街询问过去,却始终无他的音讯。
  虹害怕烟生会像十一年前那样又突然从他眼前逃走,怎么寻也寻不着,再数一番轮回,再换一张面孔,他们可能真的就永世错过了。
  身前撞来一堵高墙,他一愣,抬头,是文五爷。
  他正要往虹的居处赶去,安抚好了文夫人,得向他来讨情债。
  「虹,你这是去哪儿?」
  虹惶恐道,「我……我寻烟生来着?他身上有伤,还未擦药就出门了,不知去了哪,我担心他……」
  五爷迅即黑了脸,在昏色的天幕下俨然一尊凶恶的烟神,索命来了。
  「好你个小畜生,竟然还惦记着他?!放他一条生路也只想你有个自知之明,我文崇山待你不薄,全心全意地待你,你却在背后死心塌地地养着情人!」
  虹也怒上眉心,道,「烟生他不是我的情人!是我的爱人,虹这一辈子只忠于一个爱人!你是待我不薄,该给的不该给的,通通都给了,若还有欠着的,我大可阔气点,也全清了。从此后,我不想再与你们那家子有任何瓜葛!」
  若能唤回烟生,这切肤的仇恨也慷慨点,全赖给命吧。
  不想再纠结了,还想把一条贱命留给烟生糟蹋呢。
  他转身,以为自己的慷慨终能换得仇家的感恩,但他逃得过情仇,却逃不过血缘的羁绊。他生来便是属于这个男人的,从血肉到尊严,完完全全地无自主的权利。谁叫他是他的父,是他不可忤逆的神明。
  面前冲上几个大汉,毫不费力便将他擒住。
  他的四肢似纤弱的豆藤,被扭曲着,全使不上力。光天化日之下,他被一群地狱来的勾魂小鬼给掳走了。
  没走多久,他被丢进一个屋子,房门一关,便与外头乱世隔离了起来。
  外头虽乱,还算得人世,这屋子清静,却恐是了无人烟的鬼府。

  父似禽兽

  地上窜起一阵潮气,转入虹衣内,霉烂了伤口。
  虹从地上爬起,不屑地笑道,「哟,五爷,没想您也玩绑票这一套?这青天白日的在大街上绑人,这孬事儿也只有您做着别个还会拍手叫好……」
  话未落,一耳光甩来,那苍白的脸迅即破了春,开得五彩斑斓的。
  「虹,你这胆儿可真是越来越大了?敢这么跟我说话?还敢这么背叛我?!」
  自打虹认识五爷以来,是从未见着他这副阴寒的面孔的。但他贵在胆大,这胆儿是仇恨给的,命运逼的。
  他站不稳身子,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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