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春梦》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游园春梦- 第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文公子……这……咱们不好办呐。」
  人犯难。
  「尚未调查清楚便胡乱抓人,怎么说也不在理吧?」
  「可陈老板确实是死在他的宅子里,被人用刀捅死的,这虹老板的宅子,深更半夜的,难道还有第三人么,况且若不是虹老板所杀,他为何不报警,却还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呢?」
  「虹得的痨病,此病通常在夜半发作,现在正是发病之时,虚无半分力气,又怎可能杀得了比他体阔一倍的陈老板呢……而且通常,杀了人之后会先处理掉尸体,有那个蠢货会将尸体弃在自己家中等人来查案呢……再则,即是用刀捅的,应该有那脏物吧?」
  刀在此。
  巡捕厅人递上刀子,已用袋子密封,上头还残留着血迹。
  重明仔细检查了那刀子,刀柄处缠了厚厚的黑胶布,他擅自拿出刀子,拆了胶布,发现刀柄上刻有“皖南周门陈氏铸”之印。
  「陈老板的祖辈可是刀匠出身?」
  「是的,据说陈老板曾也跟着父亲学铸刀,但学艺不精,就自个开了戏馆。」
  重明将刀子递还给他,道,「你看这上头的刻印…… 」
  「皖南周门陈氏铸……这不正是陈老板父辈手里铸的刀子么?难道他拿自个的刀子捅了自个?但这致命之处是在后背,不可能用刀子往自个后背捅吧?」
  「但若真是虹拿了陈老板的刀子,也应当是往胸口和腹部捅,往背后去也不在理,除非是从背面暗算,但喊他带了刀子来自个屋子,让自己暗算又实属荒谬……只能推断,这陈老板是有“备”而来的。」
  「可有仔细看过屋子,有争斗的痕迹么?」
  床上乱了,其他地方无恙。他答道。
  「说明并非是单纯的谋杀,两人有争执,在床上的话多是呈一上一下之势,若陈老板在下,那刀子也不可能往他背后去。所以应当是虹在下,而且陈老板企图害他,他出于自卫,才将刀子捅到了他背部。」
  「这……甚有道理,可没什么证据啊…… 」
  文重明走到虹面前,抬起他的脸,扒开衣领,看到勒痕。
  「陈老板大概想勒死他……」
  「但有刀子干嘛还用手勒?」
  一直沉默的虹甩开他的手,整了整衣服,道,「是他够蠢,见我病弱,便以为赤手空拳便能结果我。」
  「真是如此?」巡捕厅的人恍然而悟,道,「谨慎起见,还是再仔细去查探一下,虹老板就先留你这儿治病吧。」
  人散去。
  虹对上重明的眼,含笑道,「需要我感激你么?但不用你的帮助我也死不了……至少你那权重望崇的父亲舍不得…… 」
  衣领刚理正,又被重明粗暴地提起。
  他的目中有火,能灼烧他一切坚盾的伪装。
  「你到底是什么人?!不老实说,我可不会让你好过!」
  他只顾了咳嗽,他的目中也有火,烧退了重明一切攻击性的威迫。他们都只将自己囚固到一个受害者走投无路的境地。
  虹的眼湿了,闭了眼,昏过去。
  重明的眼也盛满了破碎的珠璃,生生地刺痛,只将他轻揽入怀。
  「你到底是谁?」
  我是戏子,从画中仙境蹁跹而来,往人间墓土落凡而去。
  画了青面妆红,裹了血色朱罗,颦笑回眸间是亘古未息的痴,拂袖敛云间是风化千年的怨。那万古延绵的红度了黄泉的繁花似锦,却望罢尘世的情长纸短。奈何桥上盼君醉饮三千盏,恨断,命断,情事了。

  恶汉抓人

  重明在椅上阖目片刻,睁眼,虹已不在。
  几日后,杀人之事果真不了了之。
  夜央,文五爷坐于虹床榻之上。虹端来一盆温水,蹲身为五爷洗脚。
  五爷环顾他屋子,四壁长了稀疏苔藓,绿得发了黑,那绕于榻边的白色帘布恰似白绫,能悬了人的脖子,地上还有发黄的血迹。
  这更似清冷的荒墓,哪里像是人住的。
  「改日搬到暖活点的宅子去住吧。」五爷说。
  虹莞尔,道,「不用了,这儿挺好。」
  「和这屋子也生了情么?」
  「……倒也不是。只是戏子走哪儿,哪儿便是戏台子。即是戏台子,也便是一样清冷的。」
  他替五爷按摩脚,他脚底一寸寸厚实的茧落成水底淤泥,虹的手也疼了。
  「五爷,您究竟走过多远的路呢,为何这脚底的茧会长的这般顽固。」
  文五爷舒逸地长叹一口气,道,「把几辈子的路都走完了。」
  「几辈子的路是多远?」
  「……当一个人已顿破生死,活几辈子都只是一辈子的事儿了。」
  虹顿了顿,笑道,「您说的话我总听不太明白。」
  五爷爽朗地大笑,拍拍虹的肩,说,「不明白好啊,人若活得太明白,受累。」
  「可我素来是敬佩明白之人的,连自个的命都看不清的人不是和那看不见自个脚的恶鬼一样了么?所以您在我心里就同是神明,是那地府的阎君,黑脸黑心肠,却比任何人都看得分明…… 」
  虹依顺的脸在那盆子晃荡的水中忽然暗沉似夜。
  他笑得更大声了。
  顿思良久,水渐凉,他问,「你这按摩术打哪儿学的?」
  「……跟娘亲学的。爹爹是经商之人,总在外头奔波,脚上不免落下伤痛。爹爹回家时母亲便端了热水,边替他洗脚边按摩……」
  五爷陡然忆起当初丽娘替他洗脚之景。也是这样幽暗清冷的屋子,也是这样翠竹般纤细的指,浣了水色似纱,在他疲倦的趾间穿织。
  蓦然抬眼,虹眼中未明的情也是那般剔透晶莹。
  两张如花的脸赫然重叠在一起。
  五爷托起虹的脸,喃喃道,「丽娘……」
  虹哼笑了一声,道,「五爷,怕是认错人了……我是虹…… 」
  他的笑虚虚渺渺,似在云里,在雾里,就不似活在人间。
  「虹?」他才恍然回神,又喃喃道,「竟是如此相像,连这笑也是出自一个模子的。」
  「五爷说的相像之人可是你珍爱的女子?」
  他远目望着壁上月色勾勒的魅影,唇角藏掖的沧桑在缥缈的往事中百转千回。
  他深吸一口气,道,「……是啊,是我毕生最爱的女人。她是戏子,当年天仙戏班的红角,生得一副云容月貌之色。有众多达官显贵都倾慕于她,她却独衷情于当时还是个只在街边摆摊卖胭脂的我。一次出海时起了风浪,翻了船,索性为一富家小姐所救。他父亲是经商之人,我跟着他学习经商之道,在自己的努力和他的相助下也干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也对那小姐日久生情,便成了婚。再回北平,看了戏,才陡然又记起了她。纵使知道我已有家室,她还是执意跟我,无奈收她做妾,没想她竟背叛了我,与他人红杏出墙,生下一子,我一怒之下出海去了,一别就是一年,回来后她跳井了,孩子也得了天花,夭折了……」
  虹的手已止不住发颤了,水愈是冰凉。
  「你信她是那种人么?为你苦守了那么多年,即使已有家室,也甘愿为妾,那么痴情的女人会红杏出墙么?」
  「……我也不信,可与他苟欢之人出了证,她也没辩驳,全认了…… 」
  虹站起身,流着泪指控。
  「那是因为……她一番痴骨的长相守却换得水性杨花的污名,她还有什么好辩驳的,她是要你用自己的眼去看清这一切!她与我一样都相信你是明白之人,可你却那么轻易就让流言蒙蔽了眼,糊涂啊……不单糊涂,还是个瞎子!」
  他沉默地接受着虹无情的控罪,眼前之人恍惚是丽娘还魂归来。
  他的眼愈是看不清了,只以手掩目,手心的褶皱似荆棘,刺入眼,生生疼。
  他那时只在等她一句辩驳,只要她说没有他便信,可一句都没有!
  虹安静了,蹲下身继续为他擦脚。
  五爷在悬空中游思了许久,问,「你的母亲……是做什么的? 」
  「……不记得了。」他说。
  「哦……」他长叹一口气,自己擦了脚。
  才道了正事。
  「巡捕厅的事儿都已经解决了。」
  「有什么事儿是您不能解决的?」
  「可好端端的,这陈老板为什么要害你呢?」
  他「只是被人借刀,见不得我活着的大有人在。即使独锁宅中,也恐扰她安宁,在人眼中,狐狸精是打一出生便染了狐臭味儿的,怎么也去不得的。」
  他那一笑赫然给五爷敲了个醒,但还是得糊涂时且糊涂吧。
  秋后晌午,天忽而下起一阵急雨,豆儿大的雨点砸进尘土里,那干裂的地便跟陈旧的木画板似的,开出凹凸不平的灰白的镂花。行人脚下染了浊泥,黏糊得跟几辈子都撇不清,道不明的那点儿情事,见了半敞着大门的戏院,便只管将鞋底往门槛上一蹭,撩高长衫进去,什么情长意短的都被扑面而来的檀香撞成雾花水月,一笑,了过。
  戏院内亮起灯,由一条条擦满了油花的鞭子悬着,在戏与梦绸叠的魅影里,晃啊,晃。
  正中的戏台子红得刺眼,离开戏还足有一个时辰,不过是外头忽降骤雨,票友们便借着躲雨,早早地候着了。
  戏未开始前,谈扯得最多的还是那风华绝代的“虹老板”的风流韵事。
  戏院陈老板之死,荒诞陆离的各种流言,真真假假,大抵都无关紧要了,伶人的脸谱之下变幻着千万张无从识破的脸,换一靥妆红,便又是一幕惊心褫魄的浮生戏。
  看台二楼坐着个文公子,衣衫丝毫未湿,想来也是早早候在那儿的。
  文重明倒不是一个爱戏之人,只是那夜与虹分别,连日来都心切地思念,那扑朔迷离的身世之谜终得探个究竟。
  倒茶的伙计哈腰上茶,寒暄道,「这天也不知怎么了,都末秋了竟下起雷雨来……文公子怕是还需稍等一会,虹老板近日来身体不适,那嗓儿得由烟慢慢养着。」
  「烟?」重明想起虹的痨病,竟有些唏嘘。
  待伙计走开,重明又忽然叫住他,问,「你知道他是哪儿人么?生母又是谁?」
  「谁?」
  「虹。」
  「哦……虹老板啊……是地道的北平人,至于生母,未曾见过,只知他九岁跟了“小天仙”牧师傅的班子,十三岁便登台献唱了。」
  九岁?苏吉染天花病逝时也正是九岁。
  重明心头更生了疑云,真相的血肉似乎真一点点绽裂开来,血淋淋的。
  他从疑思中回过神,忽见桌上放了一盏烟灯,一双青竹似的玉手沾染了几粒水珠,正将烟泡缓缓地抖入烟灯之中,点燃。
  重明抬头,见到烟生,他并不认识他。
  他说,「我不好这口。」
  「这烟无毒,还可治病,不单是外疾,连心头的隐痛都可除去。我见公子心事重重,所以想替公子安抚心中烦躁。」
  被这素未谋面的男人一语隐晦道破心思,重明觉得费思,还为他助人之话感到可笑。
  「我跟你认识么?」
  烟生顿了一下,似笑未笑,说,「我和公子虽未谋面,但公子和虹是故友,也算是我半个挚友了。」
  「故友?」重明一惊,问,「你和那戏子认识?他到底是谁?!」
  森未语,只拂袖往戏台子一指,道,「戏开场了,公子专心听戏罢。」
  锣声起,角儿登台。
  文重明眯了眼睛往台上看去,那眼儿成了刀子,仿佛就要割开虹的脸谱,往他的骨子里看穿。
  倒完了茶,闲来无事的伙计忽然一声吆喝:「哎,哎!这台上唱戏的是疯子,台下看戏的是痴子!」
  虹一眼就见着了重明,却也见着站在重明桌边,被灯晃花了脸的烟生。
  三目相撞,怀揣着各自隐涩的心事,戏正到□之处。
  戏院门外一声雷响,锣儿鼓儿停,闯进来一帮恶汉,上二楼,二话没说便将刚离开重明桌子的森拽着出去了。
  「烟生!」
  台上的角儿的面上顿时一般般嫣红,一斑斑煞青,扔下舞着的剑,跳下台子,寻着漏网的鱼儿似的挤开蜂拥着的票友,尾随着那帮恶汉而去。
  重明认得,那是他家的家丁,他用帕子擦了擦呷过茶的口,不紧不慢地起身,也一道看戏去了。
  恶汉将烟生拖进了文家大院,虹未来得及踏进门,文家大门便被严严实实关上了。

  虹被森攻

  「烟生!」
  他听到文五爷的斥骂声,「好你个牧烟生,竟下毒谋害我文崇山的夫人!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烟生惊慌的声音,「五爷,我没有啊!我赠与夫人的确实是无害的烟,只可治病,不会害命!」
  「你还想狡辩!夫人就是因为吃了你所谓的治病烟一睡不醒的!快给我打死他!」
  然后是一阵棍棒与血肉撞击的声音,比屋外的雷声更令人心悸。
  烟生当真害了文夫人?但虹怎么样也想不出烟生害人的动机。
  他拼命敲门,喊道,「五爷!五爷手下留情!不要打他!」
  文五爷听到虹的声音,暂命手下人停了棍子,去开门。
  依然一身虞姬装扮的虹冲进去,看到地上浑身是血的烟生,止不住地发抖。他跪在地上护住烟生,说,「请五爷手下留情,这一定是个误会,烟生不会害人!」
  「这什么时候有你的事儿?!快给我走开!」
  虹将他护得更紧了,说,「不能打他!你们不能打他!」
  五爷见虹如此护他,更觉得盛怒,命人将虹拉开,对烟生继续棍棒伺候。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入他的耳中,虹心上的血跟脸上的油彩一样被大雨冲刷得满地溢流。他在恶汉的禁锢中使命的挣扎,他们愈是抓得紧,那手是钳子,钳断了他的胳膊与五脏肺腑。
  虹哭着求五爷,求你放过他,不然连我一块打死吧!
  文崇山第一次见到虹如此低三下四地求他,两次求他都为烟生之事,可想他们的关系绝非朋友那么简单。
  「你竟如此护他,说,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虹却哑口,半天未能答上。
  半死不活的血人儿奋力爬到文崇山脚边,拉着他的衣角哀求,「你打死我吧,别为难他……」
  临死都惦记着彼此的安慰,这是莫大的真情,莫大的真的苟合之情。文崇山算是瞅明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