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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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瓶-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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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眼睛里有泪水在闪动,不禁有点紧张。
  “为什么哭呢?伤心?”
  “不、不是,因为瓶娘太好了。”
  三秀想要擦泪,瓶娘先用指尖抹掉了。两人本来是互相凝望着,渐渐三秀哭得睁不开眼睛。瓶娘就微笑着望着三秀的哭脸。
  “三秀真好看……哭的样子也真好看。”
  瓶娘将脸凑过去,轻轻亲了一下三秀的眼睑。
  猝不及防,三秀情不自禁啊了一声,脸霎地红了。
  “以后,每天都出去逛吗?”瓶娘问。
  “嗯。”三秀抽噎。
  “一直一直不分开?”
  “嗯。”
  
  “这样不好。我不要。”瓶娘一本正经地说。
  
  这回答让三秀一惊,连忙抬眼看着瓶娘,以为瓶娘生气了。但瓶娘脸上还是笑容。
  “因为我也不想被三秀绑住呀。”瓶娘笑着说,“三秀最爱的还是戏了,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三秀在家里闷坏了,也不会那样心不在焉。没有关系,现在有了这张椅,我一个人也可以照顾好自己。三秀还是接着唱三秀的戏。瓶娘呢,依照自己喜欢,有时候出去逛一逛,有时候拉拉胡琴,就好了。只不过记得每天晚上都要回来,不要让瓶娘记挂……”
  听见瓶娘这么说,三秀又想起程笑卿的话来。
  (她比你坚强得多。)
  一时间,仿佛眼前这个弱小的女孩子才像是姐姐,而自己才是被照顾的那个。
  自以为一直陪在瓶娘身边就是在照顾她,却从来没想过,也许因为自己耐不住寂寞,一次次对她发火,反而成了瓶娘的负担。两个人都背上了痛苦的枷锁。
  多亏了程笑卿给的这张椅子。把这最后的枷锁也拆掉了。
  “你……真的可以吗?”
  瓶娘笑着点头。“这样,我们都可以过自己喜欢的日子了。”
  三秀再也忍不住了。她两腿一软就跪倒在地,身体趴在瓶娘的膝上,眼泪打湿了瓶娘的衣服。瓶娘就像长辈一样爱怜地抚着她的头。三秀也忘了自己后来哭了多久。
  
  平静的日子又回来了。三秀白天里去瓦子里唱戏。渐渐请帖又多了回来。瓶娘的心情也好多了,伤势恢复得很快。到了近年关时候,膝盖地方稍稍可以活动了。
  只是,就好像这两人开始频频出院活动的同时,程笑卿益发深居简出。他不再去庆春堂,也很少看他和众人一起搭伙吃饭,只是屋里偶尔还会有人活动的气息。到了十一月,已经几乎没有人看到他的踪迹。只确定他好像还生活在这院子里。一次晚饭的时候,林庆福开玩笑道:“这秀才是不是打算吃书过日子啦?”众人都笑了,独三秀笑不出来。她想起那一次程笑卿的长篇大论,越想越觉得不寻常。
  
  十二月的一个吉日,林庆福在小院里摆了几桌简单的酒菜,这就是爱徒何大有和祝双成的喜酒了。班里这段时候不是很景气,故而只好从简。寒冬腊月,饭食一端上来,转眼就是冰凉,但何大有和祝双成的脸上却满是喜气。林庆福特意叮嘱了何大有几句,不要嫌弃双成的出身,要好好待她。大有一一都答应了,双成羞涩得像个小女孩。
  林庆福权当何大有的父亲,三秀和瓶娘就充作了他的姐妹,三人单独坐在一桌。过一会儿,林庆福被徒弟们叫到别桌去坐了,角落里就只剩下了三秀和瓶娘两人。
  瓶娘的眼睛只望着三秀。院子里几十住客,独瓶娘一个注意到三秀有些闷闷不乐,两眼一直盯着双成大红的衣装看着,愁眉紧锁,用一杯杯冷酒强暖着身体。瓶娘知道,三秀这是触景生情,想起陶洵美的事了。于是她默默摇着轮椅进了屋内,捧了一大钵热水,又摇到三秀的身边,将酒壶浸没进去温酒,一言不发。
  三秀看见瓶娘如此尽心,心中大为感动。“我……不喝了。”一抬手,剩下的半杯酒倾在了水钵里。
  瓶娘往前倾了倾身子,抬手将三秀松开的兔毛围脖又重新裹好。“不打紧。”过一会儿,又道,“有个把月了呢。”
  两人互相望了一眼,知道了彼此都正想着同一件事。
  陶洵美自从进了赵王府,就一点消息也没有了。即便是陶府的家人,也一直百般打听女儿的消息。好好的一个人,如今连是活是死都不知道,实在让人心中暗怕。
  两人正默默无语,忽然,何大有携着祝双成来敬酒。三秀端着酒杯起立,忽然觉得微微有些晕眩了。
  何大有端起酒来,笑道:“愿三秀师妹也早点找个如意郎。”
  祝双成只是望着她笑。
  三秀笑了一笑,把酒饮了。等他们二人走远了,三秀方坐下,对瓶娘道:“我有点倦了。”
  瓶娘知道她饮了不少。“回屋去?”
  三秀摇了摇头,把椅子挪到瓶娘的身边,歪在了她怀里。瓶娘怕她着凉,就把膝上一直搁着保暖的厚披肩盖在了三秀的身上。三秀渐渐没了声音,只剩下了柔和的呼吸声。瓶娘坐在轮椅上,望着其他人簇拥在一对新人边上,敬酒,饮酒,欢笑声不断,一片熙熙和乐,却仿佛都与她内心的悲喜无关。只要三秀在这里就够了。
  忽然,三秀动了一动,朦胧睁开眼睛,道:
  “程笑卿那家伙好像也没了消息。今天这么大的日子也没有露面。”
  “是啊。他和双成又是老相识……”
  “你不想见他?”三秀问。
  瓶娘眼睛一垂:“你还取笑我……”
  三秀笑了笑,直起身子道:“我还是回屋去歇吧。怕压坏了你。”
  瓶娘拉住了她的手。三秀会意,笑道:“一起睡吧。”说着,推着瓶娘先离开了喜宴。
  
  翌日,众人就听说了一件大事。
  那程笑卿,竟然在赵王府门前摆摊行医了。
  
  




☆、第 36 章

  年关将至。按照往例,班里的人多半都回家去了,只剩下林氏父女、何大有以及蹭年夜饭的程笑卿四人。这一年却因为瓶娘和祝双成的加入,往年清寂的小院里又有了生机。
  瓶娘已经好多年没有正经吃过年夜饭,故而听见过年,异常兴奋。从腊月二十三那晚上起就欢喜得像个孩子一般。不仅研究了半天菜谱,还独自一人剪了好多大红的窗花。三秀这才发现瓶娘竟有着一双巧手。窗子贴满了贴柜子,贴门,恨不得把整个院子都变成大红的吉利色。
  
  除夕那天早晨,三秀被窗外分外明亮的光照醒。她坐起来,心想现在是几时了,往窗外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天光,是雪的光。院子里积了一地的雪,想是昨夜三更时候落的,眼下已经晴了。她不禁分外欢喜,想推瓶娘起来看。但看见瓶娘睡得正熟,她又有点不忍心,就悄悄下了床,去给父亲请安。
  请毕安,她顺便问父亲:“今年的春贴纸怎么办呢?”
  “程笑卿那厮,遍寻他不着,多半还在赵王府门口。指望不上了。——我写几幅吧。只都是些俗词,不如他的好。”
  三秀笑起来:“俗一点好。”
  于是林庆福也寻起笔墨,三秀把备好的红纸仔细裁开来,林庆福一撩袖子,一张是:
  生意兴隆通四海,
  一张是:
  财源茂盛达三江。
  
  三秀犹豫道:“这是生意人家贴的。咱们贴这个,恐怕……不太得体?”
  林庆福在女儿面前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好笑道:“唱戏也是生意,咱们贴了这个,也不枉外人称我作林老板了。……搁在一边吧。等哪年我们自己也买了瓦肆,再贴这个。”
  于是又提笔写起来。一张是:
  天增岁月人增寿,
  一张是:
  春满乾坤福满门。
  
  也是寻常见的句子。三秀笑道:“这个意思最好。谁家贴这个都不嫌俗气。我拿到大门口贴去。”
  林庆福也乐起来。乘着兴头,他略略思索一番,又挥起毫,一张是:
  舌底莲花,恰逢春雨朝朝润;
  一张是:
  胸中竹叶,每为东风岁岁荣。
  
  三秀看了,笑道:“舌底莲花,这是我们唱戏人家了。”心中却想:这莲花竹叶本是夏季风景,这春雨东风,纵然是和风细雨,对它们而言反是不合时宜之物,只怕并非吉谶。
  她正胡思乱想着,大师兄走进来向林庆福请安。见他们聚在一起写对子,便嘿嘿一乐,道:“我见前院瓦肆门前,那春贴纸,写得才是绝妙。”
  三秀眼睛一亮,忙问道:“怎么说?”
  “说的是:做戏何如看戏乐,下场更比上场难。”
  他话音刚落,方才还熙熙和乐的屋里霎时间一片寂静。
  
  三秀细味此句,不禁细思这一年来的遭遇:自己连带着瓶娘都红了,却是横遭不幸。介福班也出了名,日子反更加艰难。到头来依旧是冷暖自知,别人眼热罢了。好一个做戏何如看戏乐,下场更比上场难!
  大师兄还有些茫然,不知自己说得错在哪儿,见师父和三秀的表情都有些难看,心中不美,只好讪讪一笑,自告奋勇拿了写好的几张春贴纸到大门去贴了。
  林庆福见爱徒走远了,长叹一声,向三秀道:“我累了。你再写几张,把东西厢房并后面程笑卿的院子也都一齐贴了吧。”
  
  三秀独自磨墨展纸,把以前见的几个吉利对子写了出来,卷作一卷夹好了,手里拿着糨糊,踩着雪去贴。贴完东厢是西厢。走到程笑卿门前不远处,就看见那里已经红艳艳贴着两纸在那儿了,不禁暗自咒骂起他来。又走上前,见那对子上写的是:
  “书似青山常乱叠,灯如红豆最相思。”
  三秀不禁拍案叫绝。美哉!到底是读书人。虽说字面上与春事无关,但一青一红,分外好看。想起上次见的程笑卿那张凌乱的书桌,又是十分贴切。她又仔细玩味了一阵,忽然又发现这“青山”“相思”又隐约有个“春”字在里面——这秀才实在是鬼得紧。
  
  “三秀!”
  
  三秀转过身,见瓶娘正挪着轮椅往自己的方向过来。因为地上有积雪,轮子转得也不是十分便利。三秀先是有些惊讶,又发现瓶娘身上衣裳单了,连忙道:“外面这么冷,怎么就跑了出来?”
  瓶娘笑道:“不碍的。”这时,她也看见了程笑卿门口的对子,于是就望了一阵,小声念了一遍,又念了一遍,忽然格格笑了起来。
  “笑什么?”三秀问。
  “‘书似青山常乱叠’——你说他桌上书那么乱,又点灯,就不怕点了房子?”瓶娘犹自笑个不停。
  三秀刮了一下瓶娘的鼻尖,道:“大过年的,说什么呐。打嘴。”
  瓶娘自知失言,赶忙捂了嘴。三秀见她那样可爱,又笑了。她问:“怎么忽然出来了?做什么呢?”
  瓶娘这才道:“是这样的。我昨晚梦见了一个极好的对子,原本想等醒来了告诉你,好贴在咱们门口。结果你不在,我就找你,找着找着,就把上句给忘了,只记得下句了。我就想过来请教一下程大夫,不知道他能不能把上半句想出来。”
  三秀也有了兴趣:“说来听听。”
  “——‘竹报平安个个新’。”瓶娘道。
  三秀想了一想,道:“这个好难。素来只听说过出上句想下句的,这次是出下句想上句……这‘竹’字拆开来就是‘个个’,那‘竹报平安’又是句现成的吉利话……果然好难。”
  瓶娘面有得色。“对吧,”她说,“瓶娘想了一早上呢,都没想出来。看来只好问程大夫了。可惜他又不在。”
  “只怕他也未必想得出来,没准就成了‘绝对’了。”三秀道,“不要在这里受冻了。贴完了,咱们回去吧。”
  
  到了晚间,忽然又落起雪来。起初如沙砾,如粉面,忽然如鹅毛,如柳絮。不一会儿就积了厚厚一层,像要将这浑浊的世间都掩盖起来。
  介福班小院厨房的伙房里,温暖的光,映着三个忙碌女子的身影。
  年夜饭的大菜,是三秀主勺,一手操持。祝双成在边上为她打下手。瓶娘也闲不住,一定要和三秀在一起,也挤进来,为三秀看着火候。伙房就成了女人们的天下。她们有说有笑,一面做菜,一面聊起私房话。等到话聊得差不多了,锅盘盆盏也就装好了。三人一同端着菜,踩着雪,一趟趟捧到主屋里去。
  菜上齐了。祝双成站在桌边,不敢入席。林庆福笑道:“咱们家不比大户人家,不必耍那些虚文。你也坐下。”她才整理了裙裳,入了席。
  现在只有一张空椅子了。
  是预留给程笑卿的。
  大家都注意到了。气氛一下变得有些沉闷。天色不早,心急的人家已燃起了爆竹,深巷里一片狗吠。
  “不管他了。”林庆福道,“我们先吃。”说着,率先动起箸来。
  众人也都已经饿了,就跟着举箸。但还是没有一个人说话,静静的屋子里只听得到筷子响,和火盆里炭火的噼啪爆裂声。
  忽然,何大有道:
  “前几日程笑卿他去闯赵王府,说要见陶小姐,给拦了下来,还给打了一顿。只怕现在也在那里。”
  大家脸色一变。林庆福道:
  “这怎么得了。他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的。你快去,叫他回来。”
  何大有答应了,披衣带帽,拉开门,风裹挟着雪花涌进屋里。祝双成望着丈夫的背影,不禁神色担忧。
  
  屋里更嫌清寂。
  桌上的菜越来越冷。外面的爆竹声在呼啸的北风里接二连三响个不断。
  三秀站起身,道:“我去煮饺子。”
  林庆福道:“去什么。外面风雪那么大。在这里等着吧。”
  三秀只得坐下。祝双成为排遣心中的不安,起身给火盆添了些银炭,等烧得通红了,移到林庆福的跟前。屋里一下又回到了先前。瓶娘握着三秀的手。三秀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心里却也是忐忑不安。
  四人就这样等着,等着,每个人都倦了,可每个人都不敢睡。
  也不知等了多久,门突然开了。大家一齐望去,只见何大有站在门口。
  他的头上肩上都是雪花,眉毛胡子上也都是冰碴子。他也顾不得掸身上的雪,一直喘着粗气。显然是一路奔过来的。脸上的表情极为骇人。
  “他他他他……程笑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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