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以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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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以目-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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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等。”盈盈声音。回头看,王翔盈盈欲干大事似的步伐一致而来。王翔更走出古典味道,掐腰扭臀送跨,恨不能像模特走秀一样沿路摆poss耍酷抛媚眼,可一见雷墩,顿时腿软得像煮熟的面条,猫步改抖步改瘫步,干脆一蛙跳躲盈盈背后,直后悔来的冒失遇了天敌。此时,浩燃见到杠杆与支点,勇气倍增,恨地心引力束缚了他,不能跳进太空去撬起地球。

“还搬救兵了是怎么的!”雷墩瞥眼盈盈,极其轻蔑。

“搬救兵怎么了?觉得你行动他下试试!”盈盈抢步到雷墩面前,举止都是威慑。

雷墩醮着月光嚼烂盈盈表情后,换强攻为智取,离开泔水沟一步激将道:“哎!孙子!我骂你妈呢,有种出来和爷单挑,别躲娘们儿背后。”

身后喽啰也随声附和,脏话成串,人畜,俨然比《史记》中刘邦派人至成皋诬骂项羽、曹咎的话更具冲击力。

浩燃忍耐力不比海春候,仅听三五句就怒火横生,大喝一声“我灭了你”,拔腿冲去。

“——浩燃!”谷盈盈忙拉浩燃手腕,被浩燃甩开。王翔揪住浩燃衣肩,伴着“吱啦”的开线声又被浩燃挣脱。

“浩燃别过去——!”谷盈盈情急下背后抄手紧紧抱住浩燃。浩燃野兽般挣扎,一边呼吼着“你们再骂一句试试”一边攥死拳头冲雷墩挥舞着筋肉坚实的臂膊。

雷墩刚也肉跳心颤,今见浩燃被缚,又是装怯作勇,腆肚子说:“小子,你不让我掉颗牙么,爷今儿让你掉十颗!”真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想雷墩那牙的增值速度比开发区的土地还快,比近年中国犯罪率攀升得还令人咋舌,那牙仿佛有西方画家哲学家的命运,生前无人理睬,一但吹灯拔蜡便立刻倍受瞩目身价大增。

“你们敢?”谷盈盈一想浩燃马上要地质学家般执凸透镜满地找牙的形景,就觳觫不已,忙威胁道:“你要动他,除非先动我。”

“这没你什么节目!”雷墩把拉开挡到面前的盈盈,气势汹汹而来,眼里闪烁不可遏制的怒火,“今天爱他妈谁谁谁,谁面子也给不了。”

阴郁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肃杀之气,王翔初来的一腔热忱全成气馁与恐慌,他哆哆嗦嗦拉拉浩燃,怯声怯气道,“要不、要不……赔……”

浩燃知是劝他赔礼,息事宁人。他反觉受辱,露一口光彩奕奕的皓齿,偏破口大骂。

雷墩暴跳如雷,两步并作一步,上前揪住浩燃衬衫,拉来就一耳光。接着,雷墩“哎哟我——”惨叫一声,被浩燃踹中小腹倒在蒿草上,继而,黑暗中几个雷墩手下握拳伸爪蜂涌而上。谷盈盈木讷讷,脸色煞白。

“快跑!”王翔刚转身,“哎呀!”一声就跌进泔水沟,沾一身臭泥浆,黑得与夜融合。

浩燃只觉拳脚噼哩啪啦,确切说,是拳头里有棱角的石块砖头,砸得他晕头转向,呼吸艰难。

雷墩从杂草中爬起,戟指怒目地大喝手下:“打!给我往死打!我有的是钱!”

浩燃听罢,脚生弹簧似的蹦出包围圈,一边怒吼着“有钱我让你没命花”一边扑向雷墩。无奈,浩燃衬衫被身后喽啰扯住,一拳打空。雷墩惊魂稍定,随继飞出一脚。浩燃在喽啰的扭扯中趔趄两步,胸脯戴着一清晰肥胖的鞋印,仰面栽倒。喽啰鬣狗扑食般群涌而上,拳脚滂沱,兜头淋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女孩带哭腔的吼声使这星子高悬黑天鹅绒夜幕下的一切,戛然而止:凉风,落叶,脚步,呼吸。那一腔盘结的抑郁,一腔纠缠的酸楚,都裂成碎砾成齑粉成潮水,潋潋滟滟粼粼涣涣地淹没冰封一切。浩燃心中沉入种莫名感伤,如醇如泉,淡淡犹如许浑的《早秋》:遥夜泛清瑟,西风生翠萝,残萤栖玉露,早雁拂金河。

人们不约而同将视线定格在杂揉月光与灯光的胡同口,昏黄中曲艺风尘仆仆,站在老态龙钟筋骨毕露的垂榆下喘吁吁喊道:“雷墩,你到底要怎么样啊!”

“告诉他,你是谁马子!”雷墩从黑暗中崛起,那无耻猥陋的形象,俨然一抗战时卖国贼,一文革时丧家犬;严打时抓个百余回都不冤,一望而知,他不啻为汉奸,且还强奸,强奸了汉奸在广大群众中的美丽形象。

垂榆枯黄稀疏的叶片随风振翅,蟋蟀鸣蝉般聒耳,曲艺蜷身抱膝,缄默无语,她哭了。

“曲艺——”浩燃含腹高喊,“他说你是他的女友——我不信——告诉我,你不认识他,他是在胡说,这不是真的!”

“是——这是真的——”曲艺霍然起身,歇斯底里地哭喊,“我喜欢他,我是他的女人。”

浩燃只觉内心瘛疭,天地倒悬,恒星塌缩。

路灯杆撕裂的秋风呜呜咽咽地吹动曲艺凌乱的发,皎洁苍白的月光中,曲艺凄楚而忧悒的涟涟泪滴,渐次滑过脸颊。

浩燃垂头,手拄墙。警笛声远远被吹进胡同。雷墩睃眼手执电话的盈盈,然后,向喽啰打个“撤人”的手挚。在行经浩燃面前雷墩攥把钞票指他鼻尖,飞扬跋扈地说:“用钱就能砸死你,和我雷墩斗,你有这实力么!”言毕,将钞票甩在浩燃头上,讪笑着搂上曲艺,在淅沥萧飒的飘叶中浩荡而去。

浩燃肌腱勃怒,手指不觉从墙壁抠下块湿滑的苔藓。他望见曲艺转角消失前那一泓哀怨的秋波,同时,也望见,迂回漩涡中一幅恬静优美的画圈被污浊吞没。他感觉浑身虚脱,轻软如缣帛,他原地打个趔趄,盈盈忙赶来搀住浩燃胳膊。浩燃深吸口气,看看巷口那盏路灯,又仰视繁空,暗自喟叹:孤灯陋巷蜷影怯,星光云汉长空泻,自古月圆终相聚,何故暌离在今夜。

浩燃脑中凌乱闪烁出与曲艺的琐碎画面,甚至夹了凌兮,像一串旧照,被泪水浸泡得褪了颜色,而愈加清晰的,却是背面饱蘸血泪撰下的祭文。浩燃忽感这的秋风太凛冽,明月太刺眼,于是,踉跄着向那片温煦润泽的灯光走去。

第 十二 章 新舍之乱

冻云黯淡满树冰霰,窗棂霜寒冷蝉凝噎。此处,虽无“北风卷地白草折”的豪爽,却有“风头如刀面如割”的凛冽。

宿舍阴冷如冰窖,四壁通风,八角生霜,连蚊蝇也少来光顾。

舍生瑟瑟蜷缩寒冷中,面似雪,眼发花,感叹“这贫民窟真锻炼人的地方,冬凉夏暖,冷时,都恨不得捧衾褥去操场雪地取暖”。

保温瓶水挂冰碴儿,电热毯上结厚霜,室友每洗脚都龇牙咧嘴撕心裂肺地惨叫,声奇音怪,害路人直以为是动物园。

所以违纪王翔如此检讨:室友冻得像粉哥动作迟缓,半夜去厕所的,第二天我睁眼一看,丫才到门口。大伙冷急了,大熊把纸篓扣头上防五官挨冻,小嘎干脆买一带盖木箱钻里住,怕丢,还贴一黑白照片做记号,室友给捏朵白花,生死同屋了。我常因冷迟到扣分,眼瞧毕业证像雷锋精神一样离我越来越远,我开始在天寒时心寒,在恨管理制度时恨教育制度。竭力回忆,我非四有新人,而是无才无德无知无耻的“四无青年”,日后还会无证无房无妻无子,我惶急。狗急,跳墙;人急,跳楼。夜半我跳下窗口,狼牙山五壮士一样英勇,可人家跳前壮士跳后就烈士,而我,忘记是平房,没死,还踩坏垃圾桶,被以毁坏公物罪扣分。我很悔,悔不该没侦察地理位子就盲目跳下去,我积极向组织承认错误。

可组织对王翔舍寒诉苦无动于衷,而此时后房生嫉妒公寓生,商议表奏说:今男女公寓间隔不足百米,以至周边商铺望远镜罄销,男女舍生凭此物肆意偷窥,并表现出卢照邻《穷鱼赋》中“凫趋雀跃,风驰电往”的快意,个个兴趣盎然乐此不疲,红光满面如新婚燕尔,我等不愿华溥师大变为婚介所,所以上书,请学校明查。

——《韩非子?说难》言“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学校也担心“华溥师大变为婚介所”;所以突击检查出一批望远镜后,直将那楼男生和后房舍生迁去新舍楼,把互相偷窥的公寓改成了讲师宿舍。

新男女公寓似牛良织女,被王母有意用天河隔开。

大楼虽不像白宫,起码是白墙,算没白建。

楼门一巨型牌子,二百多管理规定,严格得能令监狱犯找到安慰。什么走廊不准碰墙、厕所不准喧哗,洗脚不准用热水等等,违纪扣分,扣光肄业。

想肄业与毕业的关键不过是学生是否学会吮痈舐痔、苟合取容、望尘而拜、承颜候色而已,用契诃夫《套中人》的话说“这地方算不得学府,只能算教人安分守已的衙门,而且有巡警局里那股腐臭的气味”。

谷盈盈帮浩燃迁舍看到规定牌时也说“这鬼地方除自杀外什么都不能做”,而日后证明“这鬼地方的人除自杀外什么都做”。——规定也像法国敦刻尔克市至中南海沿岸尼斯的那条劳民伤财的马其诺军事防线一样毫无作用,反令自己丢尽颜面。

关于新舍,浩燃如是叙述:

据说公寓管理员李痔是咸鱼翻身,原为锅炉房工友,不甘心与锅炉厮守一生,就在副校长的大舅母的四姨的三叔的二大爷的孙子媳妇的八姑六婶七姨奶的小外甥(原管理员)得了淋病梅毒软性下疳尖锐湿疣呜呼哀哉了之后,将多年积蓄行贿校长,得此低职。可他尸位素餐,且贪,闲杂人及女士若给他好处,登个记便放进公寓,有时甚至空岗,像晚清塘沽炮台失守,任八国联军长驱直入直抵紫禁城。初入新公寓,应感觉百福并臻,可事实,除管理员崭新外无不一陈旧,令室友对大楼质量深疑不信。室内一旧彩电,不同于卫生纸,虽二手,魅力犹存,激动得室友心里如印度洋海般澎湃翻涌。可惜,就俩频道:一教育频道,沾了教育制度的光,千疮百孔全雪花点;另一新闻频道也只危言耸听播报着繁忙在卑鄙猥琐中的小人物。所以,电视终被牺牲,为凡强。新室友凡强,黑如《镜花缘》黑齿国国民,王翔说“就这肤色,最适合行窃,晚上不用穿夜行衣,赤身穿梭任何小区,准没人发现,何况他还细高个、三角脑袋,动作像螳螂一样敏捷隐秘,真天生的偷相”。凡强颇讲排场,进舍行李都由手下整理。他是华溥老大的小弟的小弟的小弟,眼里却比他老大的老大还狂妄。刚来就与大二生开战,在公寓卫生间,场面震撼,拖尿池拖布、扫大粪笤帚纷纷亮相兵器谱。我到时,凡强正将一学长脑袋摁进马桶,另一学长被扣一脸擦屁股纸,还几人执拖把帚把火拼,浑身黑黄,似美洲豹。粪汤尿水一地,足够著本《屎记》。管理员姗姗来迟,海象般刚扭到门口,就被一飞出的马桶盖击中面门。脸扁如烧饼、鼻孔成喷泉的他愤怒而勇敢地劝阻两伙“要打架滚校外打去,在我公寓你tm就得给我团结”,两伙果然团结了,且还很默契地——痛扁管理员一顿。管理员不敢报学校,转日又收到双方道歉和礼品,小事化无。历史证明,战争需资金,而投资方多凭一腔热忱血本无归。凡强经济枯竭,用大哥人格单保向室友筹钱。论公寓有背景的混混,如李宝嘉《文明小史》的话“或是慈祥恺恻,叫人感恩;或是暴戾恣睢,叫人畏惧”——前者以理服人,后者以力服人,而斗败雷墩的凡强,居中。室友慑其威势,又囊中羞涩,便解剖电视,卖得只留一壳,也算公共财产服务公共了。

“你们室友倒蛮有做坏事的天份。”冰点咖啡店里,谷盈盈含情脉脉听过浩燃叙述,搅搅陶瓷杯中的柳橙珍珠奶茶,呷口,又说,“其实凡强专横跋扈,不过是打李俊名号故弄玄虚,狐假虎威。在南门,他并不算有背景,他要有背景,那老king、傅棍儿、铁佛、权王往哪放啊。你不知道,就像刮钱这有借无还的事,我初中就有,那会儿班里一特抠门的死活不借混混钱,结果晚课后出校购物时被群陌生人踢折三根肋骨,谁想啊,鼻口全血的他竟不顾身体,爬起便掏兜,半天掏支钢笔,哈哈大笑,说‘还好笔没踢坏呀,这可三块钱新买的哪’。呵呵!”

“那是小嘎他师哥吧。”说时浩燃想起《淮南子?兵略训》“虎豹不其爪,而噬不见齿”的话,又说,“不过,那帮混混挺阴狠的。”

谷盈盈向海草垫山毛榉构架长椅靠靠,引经据典:“《法言?吾子》有句‘羊质虎皮,见草而说,见豹而战’的话,这些三流仔,都是空皮球,就连老king也只是Bh的下角料。在我市,佛门弟子不识释迦牟尼、基督教徒不知耶稣基督,都能理解,但不知道Bh股份有限公司的就真孤陋寡闻了;因为它在我市就相当于香港红星社团,何况市里许多著名广场、别墅、大厦、公路都他们建的,所以这些我并不奇怪。我奇怪的是你高考分完全可以报更好的学校,为什么要选择来这呢?你是——想留学?”

“不不不是。”浩燃将那杯法国拿铁咖啡放在似莫西非洲柚木镶面的餐桌上,极力掩饰内心的真实。

谷盈盈近日一如考古学家,对挖掘浩燃过去与隐私责无旁贷。她手托下颏,用陶醉裸露缭乱的眼凝睇浩燃,暖意弥漫地微笑,“真的?哦——姑妄信之。对了我听王翔说你以前有个女朋友,叫凌兮,现在还联系吗,说实话啊。”盈盈极尽拔树寻根穷源溯流之能事。

坐佛来米壁画旁的浩燃缄默隐忍着。谷盈盈未注意他发紫翕动的嘴唇,仍刨根问底,“怎么不说话啊,你们是怎么分开的,还联系吗?”

突然浩燃敲桌怒吼:“我不想说不想说!”声音盖过余韵悠邈的轻音乐。

谷盈盈惊呆着,从浩燃波涛翻卷的表情中她看到激流酿就的如渊旋涡。

浩燃挪长椅,狠势地推开油彩斑斓的店门。

——暮霭青灰,寒风砭骨,琼珠密洒,玉蝶飘飞。

浩燃站阔街的皑皑白雪上,觉热量正顺涌泉穴汩汩流失,冷气梭巡在衣缝间,水蛭般吸嗜肌肤残温。

绒毛围脖的谷盈盈结账后跟出咖啡厅,“浩燃你要去哪啊。”

浩燃不顾盈盈叫喊像匹雄健倜傥剽悍火烈长鬃怒勃棕尾飞扬的骏马狂飚飓风岩浆奔突似的驰出街道。他热血奔涌肌腱咆哮,奔驰,威风凛凛奔驰,腾跃,凌云驾雾腾跃。他感觉心底饱和的压抑与愤怒,正在朔风中淋漓蒸发——“‘把手给我’,脉脉落辉中戴马术手套的凌兮是那样认真地在我手心写下她的手机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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