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蛰存作品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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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蛰存作品选-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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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衡当时正在“四面楚歌”的形势中,我不理解那个书局为什么想到请杜衡去编文艺刊物。上海有许多书局、书店,淞沪抗战之后,正在逐渐恢复元气,新的文艺刊物正在纷纷出现,为什么张静庐要把杜衡拉进来,不让他去编另外一个刊物。再说,杜衡参加了《现代》编务,也不能扼杀那个书店的创办文艺刊物的计划,他们总会找到一位适当的编辑。这些情况,我当时实在不能理解。张静庐把杜衡去另编刊物看作是他营业上的一大威胁,我把杜衡参加《现代》编务看作是《现代》的一大不利。这样,我们劳资之间相持了半个月,最后是资方胜利,《现代》从第三卷第一期起由我和杜衡共同署名主编。
  从此杜衡也成为现代书局编辑部的成员。
  去年,有一位研究新文学史的青年来访问,他问我:“《现代》到底是几个人编辑的?”我说:“第一、二卷是我编辑的,第三卷以后是我和杜衡合作编辑的。”
  他说:“好像还有一位编辑。”说着,他拿出从《现代》第四卷第四期中抄录的一条“现代杂志社启事”。大意是从“即日起辞卸现代书局编辑部一切职务,集中绵力编辑本刊,使本刊内容能益臻于充实之境。”下面的署名是“现代杂志社同人施蛰存、杜衡、叶灵凤启。”
  重温了这一条启事,才想起当时情况。原来当时的现代书局,由于资方拆伙,经济情况非常枯竭。不知什么人起意,请来了一位新的经理。据说这位经理是带了资金来热心做文化事业的,但我们都不知道他投资多少。这位经理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请来一位新的编辑,而这位新编辑显然是和国民党大有关系的人物。现代书局的编辑部本来只有我们三个编辑,其余便是几个校对员。我和杜衡专编《现代》,叶灵凤主持其他出版物编审工作。此外还有一位宋易,主编《现代儿童》月刊,和《现代出版界》月刊。这是出版科的宣传刊物。宋易兼任出版科事宜,不在编辑部工作,因此好像就不属于编辑部。
  新编辑来到以后,虽然没有定名义为主任,但此人颐指气使,俨然以主任自居。我们觉得不能与此人合作,便向书局经理室提出辞呈,辞去编辑部工作,专任《现代》杂志的编辑工作。经理室接受辞呈后,我们便退出编辑部,另外找一个房间,作为《现代》杂志社,同时在《现代》上刊出了这个启事。
  叶灵凤本来不是《现代》杂志的编辑,但既然大家都退出编辑部,他在现代书局的工作任务就落空了。因此,我们就请他帮助搜集《现代》的图版资料,作为《现代》杂志社“同人”之一。“同人”并不意味着“主编”,或“编辑”。
  辞去编辑部工作,是我们第一步退却。半年之后,书局情况愈坏,门市营业清淡,内部经济周转无术,却还有人千方百计想打进来。我们在这种形势下,觉得已毫无希望,便完全退出现代书局,散伙回家。《现代》杂志由新来的编辑主任请汪馥泉接手编辑,出了一期“革新号”,接着又出版了一期,现代书局便宣告破产,关门大吉。新经理、新编辑抢到了一条破船,真是“好梦不长”。
  一九八一年五月十八日写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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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孔令俊 
  一九七二年九月下旬,我从大丰干校回沪休息,第二天就到四川北路去看老朋友孔令浚登上三楼扶梯,我照例高叫“老孔”,可是没有照例的回应。以为他家里无人,上楼梯一看,房门都静悄悄地开着。我再叫一声“老孔”,房里出来一人,却是他的儿子。我问:“老孔出去啦?”他儿子不做声,严肃的脸好像不认识我,只做个手势让我进去。我踏进房内,陈设已变了样。烂脚多年不愈的老孔并不躺在那藤椅上。我正要问,他儿子指着五斗橱上,我一看,供着老孔的照片,下面有两个小花圈。
  我大吃一惊。怎么,老孔没有了!三个月前,我还来过,他虽然烂脚,精神很好。
  我们谈了一阵,我告诉他,我要到大丰五七干校去,回来休息时再来看望他,却想不到我再来时,他已下世。原来他的烂脚是糖尿病毒,所以治不好。
  英国诗人苔微思有一首诗,大意说:“年轻时,一家一家的去看朋友聊天,现在年老了,朋友一个一个的去世,不再是一家一家的去,而是一个公墓又一个公墓的去访问朋友了。”近几年来,在上海的老朋友,一个一个地少下去,我也很有苔微思的心情。
  今年是令俊逝世十年祭,可是连一片墓地都无可祭扫,我只能写一点回忆记来怀念他,真是“秀才人情纸半张”。
  一九二三年秋,我和戴望舒同入上海大学中文系肄业。孔令俊是我们第一个认识的同级同学。我和望舒在校外里弄人家租了一间厢房住宿,课余时间,令俊经常来我们住所闲谈休息。当时,沈雁冰(茅盾)先生也在上海大学任教,给我级讲欧洲文学史,用的教本就是周作人编的《欧洲文学史》(北京大学丛书)。有一天,沈先生在下课后和令俊讲话,好像很熟识的样子。我们觉得很奇怪。事后就问令俊:“你怎么认识沈先生的?”这时,令俊才说明沈先生是他的姊夫。
  此后,由于令俊的介绍,我和望舒几乎每星期都上沈先生家去。沈先生白天在商务印书馆编译所工作,星期日有别的事,因此我们总是夜晚去的。开头,沈先生还把我们作为客人,在楼下客座招待;后来,相熟了,就索性让我们到楼上去。沈先生做他自己的文字工作,让我们随便翻看他书架上的外国文学书,或者和沈师母,令俊的姊姊孔德沚,谈谈家常和文艺琐事。那时令俊住在亭子间里,我们有时就到亭子间里去坐,不打扰沈先生的工作。沈师母常常说:“沈先生要创作,我们还是到亭子间里去。”“创作”这个名词是当时新行的,《小说月报》开始标明了“创作”一个专栏,本意是指小说、散文、剧本等作者自写的文艺作品,用来区别于“译作”。沈师母却以为“创作”就是写文章,所以,沈先生明明是正在伏案译书,沈师母却说是“他在创作”。这一事,可见当时有许多人还不清楚什么叫“创作”,甚至连沈师母也没弄清楚。
  一九二四年暑假,上海大学迁入租界,校舍在西摩路(今陕西北路北京西路口)。
  我和望舒就迁居哈同路(今铜仁路)民厚北里,租住了一个后厢房。搬进去之后,才知道房主人是左舜生,前厢房就是《醒狮周报》社,于是,我们在这里认识了国家主义派的一群人。左舜生的太太脾气很不好,我们在她家里住不到半年,就迁居民厚南里。郭沫若、成仿吾、郁达夫、倪贻德都住在这个里内,一座一楼一底的石库门房子,就是“创造社”了。
  张闻天也住在这个里内,他那时是中华书局编辑。令俊和张闻天的弟弟健尔很熟,因此,我们由令俊的介绍,认识了健尔,又因此认识了张闻天,那时他正在译俄罗斯作家科洛连珂的《盲音乐师》。
  不久,令俊随沈先生去广州参加革命,到了武汉,国共分裂,他亡命回来,才重又会见。这时,令俊没有工作,想编一部《五卅运动史》,来和我商量。我把家里所有的报刊资料都找出来给他,他自己也搜访到不少资料,编成一本初稿,请蔡元培题了书签。
  但这部书始终没有出版。一九二八年,令俊到杭州去做党的地下工作,住在戴望舒家里。
  望舒有一个姊姊,青年居孀,住在娘家。令俊和望舒的姊姊发生了恋爱,以后二人就双飞到天津同居。令俊在天津女子师范任教,可能还做党的工作。因为不久即被捕入狱。
  令俊在被拘押期间,曾托一位王某,也是党员,照料戴氏。岂知王某与戴氏也有了恋爱关系,二人就双飞南下,到了上海。令俊出狱后,人去楼空,也回到上海。此事望舒极为恼怒,拒不与他们三人相见。于是我和令俊也形迹疏远了好久。直到一九三五年,令俊想编一本《现代作家书简》,来向我要资料。我乐助其成,供给他一批文友信札。此后,我离开上海,接着就是八年抗战,到胜利复员回来,才重又会晤。
  解放后,春明出版社资方去了台湾,请令俊去担任经理之职。令俊最初不想去做这个资方代理人,我劝他答应下来,因为我看出解放后出版事业大有可为,令俊手头有一个出版社,可以在社会主义文化建设上多做一些工作。于是令俊去当上了这个出版社的经理,拉我去担任总编辑。从此,我和令俊每天见面,正如在上海大学读书时。但这一段时间,不过三个月,我觉得这个总编辑不易做,就辞卸了。一二年后,出版机构大改组,春明出版社不复存在,在几次政治运动的大波荡中,我和令俊的关系愈疏,每年不过见面两三次,如是者十多年,从一九七一年开始,才比较的常见,可想不到他很快就过去了。
  我和令俊有五十年的交谊,虽然时亲时疏,却也非常了解他的为人。他对文艺是有热忱的,可惜才分不足,写过几个剧本,几本杂文,都不能出色当行。但他编的《小说史料》、《现代作家书简》,却是至今还有用的书。《五卅运动史料》所收资料,在今天看来,可以说是很丰富的,可惜这部稿子没有出版。他的文艺工作,大概在抗战时期最为活跃。他办过戏剧学校,编过剧本丛刊。沈先生在香港编《文艺阵地》,由他在上海负责排英校对、出版工作。这些都是我所知道的他的文艺业绩。
  令俊的为人,心直口快,喜怒即形于色,所以常常容易和人冲突,但本质却是忠厚的,初到上海时的生活,天津回来后的一段时期,大概经济方面非常狼狈,不得不依靠他姊姊的支援。近年间,沈先生在他的回忆记中,曾有好几处提到令俊,语气之间,似乎很有不满,我觉得有点意外。我看过沈先生给令俊的许多信札,一向都是信任他,鼓励他和热心帮助他,不知道为什么晚年来,在沈师母故世之后,忽然态度一变,对令俊深致不惬,不惜形之笔墨,这一情况,我觉得不可思议,莫不是令俊在晚年时对沈先生有过什么大不敬吗?这就不是我所能了解的了。
  一九八二年十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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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老朋友——冯雪峰 
  一九二七年三月,国民革命军推进到上海、南京,蒋介石立即篡夺国共合作的革命成果,悍然反共。四月十二日,在广州、武汉、南京、上海各地,利用国民党右翼分子和流氓,对国民党左翼党部及中共地下党部来一个突然袭击,干了大规模打砸抢的暴行,枪杀或逮捕共产党、团员和革命群众。当时,我和戴望舒、杜衡,都在震旦大学肄业,都是共青团员。在白色恐怖的威胁之下,撤离校舍,暂时隐避。一星期后,我回到松江家里,望舒和杜衡,也回杭州老家。由于国民党浙江省党部的扩大反共,杭州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形势,望舒和杜衡感到家居非安全之计,就到我松江来暂祝我家里有一间小厢楼,从此成为我们三人的政治避难所,同时也是我们的文学工常我们闭门不出,甚至很少下楼,每天除了读书闲谈之外,大部分时间用于翻译外国文学。
  记得最初的几个月里,望舒译出了法国沙多布易昂的《少女之誓》,杜衡译出了德国诗人海涅的《还乡集》,我译了爱尔兰诗人夏芝的诗和奥地利作家显尼志勒的《倍尔达·迦兰夫人》。
  大约在七八月间,望舒对这样孤寂的隐居生活感到有些厌烦,决计到北京去玩一趟。
  他要我和杜衡同去。我因为正在参加松江联合中学的筹备工作,走不掉;杜衡只想等形势缓和一些,回杭州去,因此也无意北游。于是,望舒独自到了北京。
  望舒并没有亲戚朋友在北京,一个人住在一家小公寓里,玩了几天,就感到寂寞。
  他原先想进北京大学或中法大学,但是看看北京的情况也不好,便打消了这个企图。这时,他认识了一群正在开始写作的文学青年,他每次来信,都提到几个新交朋友的名字,其中就有姚蓬子、冯至、魏金枝、沈从文、冯雪峰等;莽原、沉钟两社的人,差不多都认识了。丁冰之(丁玲)是上海大学同学,本来认识的,这一回又在北京遇到,由丁冰之而认识了胡也频。
  望舒在北京大约耽了两个月,就回来了。先在杭州家里住了几天,觉得生活无味,又到松江来祝跟着,冯雪峰寄给望舒的信,经常寄到我家里。因此,我感到,在那些新朋友中,大约雪峰和他交情最亲密了。我和杜衡虽然还没有见到雪峰,但《春的歌集》早已读过,知道雪峰是杭州第一师范的湖畔诗社中人,他的名字是和漠华、修人、旦如、汪静之连在一起的。我们又读过《新俄文学的曙光期》,这是雪峰译的,但署名却是“画室”。我们本来不知道画室就是雪峰,从望舒的北京来信中才知道。我们的情况,望舒在北京时一定也曾向雪峰介绍过。因此,雪峰的来信中,有时就用“你们”,可知那时我们和雪峰已有神交了。
  一九二七年腊月,或者已经是一九二八年了,雪峰来了一封信,说打算回南方。但是有许多事纠缠着,一时还走不成。他还问,如果上海没有地方住,可否到松江来歇脚。
  我就让望舒复信,欢迎他来,我们的小楼上还可以安一张床。这封信去后,过了几个星期,雪峰忽然寄来了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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