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的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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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的平台-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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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在起来。 又到春暖花开时,追赶时俗势流的姑娘们已经穿起了花花绿绿的裙子,把一向雄浑粗犷的古城蒙上了一层绮丽温婉的风情。正是傍晚时分,小摊贩们在起劲地吆喝,出租车急慌慌地穿梭往来,一些衣食无忧的人们则已开始悠悠地踱晚步了。傍晚是一日的高潮,生活之流汇成了无边的汹涌潮水,冲得人根本站不住,只能不由自主地盲目地迈动双腿……前面就是星海广场了。这是全市最大的一个广场,也是新古城的标志性建筑,到处花团锦簇,人们或走或坐,颇有点儿现代都市的情调。站在这儿,你也许会下意识地联想到省城甚至是广州、珠海……忽然,两个陌生人拦住了赵广陵。 赵广陵心头一紧,看两人笑眯眯的又不像坏人,只好困惑地向他俩点点头,转身欲走。两个人却一拥上前,一人抓住他一只手,使劲地摇着,似乎要把他的两条胳膊全卸下来。
  你们是……赵广陵试探着问。
  一阵摇晃之后,两个人才亲热地告诉他,他们是市委组织部的,听到他新的任命,打心眼里为他高兴,向他表示最真诚的弟兄们的祝贺,又说了许多今后加强联系渴望提携之类的话,才点头哈腰地走了。 望着他们俩的背影,赵广陵依旧没有弄清他们俩究竟叫什么名字,在组织部任的是什么职,只好独自笑笑,继续往家里走。
  今儿之所以走着回家,本来是想散散步,散散心,也品味一下步行的独特滋味,谁知道竟连这么点自由也没有了。星海广场本来就是干部们早晚聚集的一个地方,就像是一个独特的政治论坛,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干部边散步边议论什么。这些天市委连着调整干部,自然更刺激了这些人敏感的游走神经,连一些白发苍苍的老干部也走着站着交头接耳。看到赵广陵走过,便往往一拥而上,有表示祝贺的,有打探情况的,也有明显不满的,但不管哪一类人,无不有点儿和他套近乎甚至露骨讨好的意思。有了刚才的经验,赵广陵不再惊愕,只好不住地点头应和。人们又无不半真半谑地追问他,官当大了,怎么反而更平易近人了,连车也不坐,你不是有专车了吗? 这是一种独特的感觉,一种早已失落的感觉。七年前,当他第一次踏上这块土地、一夜之间当了单龙泉专职秘书的时候就是这样。现在,早已失落的这种感觉仿佛一下子又找了回来,只是比过去更强烈更浓厚一些。七年来的古城发生了亘古未有的巨变,要从市面上寻找七年前的一些遗迹都很困难,但是这种逝去的感觉依然那么亲切依然那么熟悉,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对于赵广陵来说,这种感觉是熟悉的也是美好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滋味,同时却又感到隐隐的困惑,七年了,走来走去难道又走回了原地? 等回到家里,这种模糊的感觉才消失了。与阎丽雯不同,云迪是理家过日子的好手,一进门热腾腾的饭菜就端了上来。云迪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指挥着小保姆干这干那,倒是滴水不漏。自从生了孩子,云迪一下子变得又白又胖,像个面人儿似的,喂孩子时掉出来的乳房简直就像一个大馒头,雪白肥硕得让人惊异。( 与当年那个寒伧的临时搭伙的家相比,如今这个家自然温暖幸福多了,全套的红木家具,全套的家用电器,全套的家庭影院,而且大都是云迪从娘家带来的,连装修家的工程队,也是云迪从古城区找来的,而且是只象征地收了一点钱。老丈人云跃进几个子女都不成器,对云迪寄予的希望很大,本来不同意找个二婚男人,而且当年在一块儿工作时对赵广陵的印象似乎也不太好,但最终没拗过女儿,也只好接纳了他这个女婿。不过现在不同了,老丈人已退到了人大,赵广陵却连着升职,这一升一降,带来的变化是极其深刻的。果然,赵广陵刚换上便服准备吃饭,老丈人竟亲自上门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司机,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等放好东西,司机下了楼,云跃进才搔搔花白的头发说:刚回了家,忽然想起来今儿是你们俩结婚一周年嘛,你妈非让我过来看看。
  真想不到,老丈人居然连这事都记得!赵广陵大受感动,“爸,爸”地叫着,连忙开了瓶酒,扶云跃进在上首坐了,连着敬了几盅酒,才有点不安地说:
  本来我今儿想和云迪回家看看爸妈的,连着开了一天的会,散得又晚,我也是刚才进门。
  尽管当了多年官,云跃进依旧像当年一样地瘦,没有多少富态,连忙摆摆手说:
  你现在担子重了,工作那么忙,就不要操这些闲心了。和我不一样,我现在已经是半退的人了,每天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呆在家里。不过单龙泉这个人可不好侍候的,你一定要多个心眼儿,要时时刻刻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不能有一点儿马虎大意,知道吗? 每次见面,老丈人总要训诫他几句,赵广陵只好顺着他说:
  以爸之见,今后我该怎么样工作才好?
  云跃进当过八年的办公室主任,侍候过的领导海啦,谈起这些来自然头头是道且滔滔不绝,立刻又抿一口酒,正色道:
  秘书长是什么?就是办公室主任,在县一级叫主任,市以上才有了秘书长。而办公室主任是什么?说透了就是一个大管家婆。所以,一个好的办公室主任,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风使舵,八面玲珑,当退则退,当进则进,进退有度,适可而止,既不能过,进则招损,又不可不及,不及受讥,只有这样,才能称得上是一个优秀的办公室主任呢。 赵广陵听他越说越玄,似乎酒劲上头了,只好瞥一眼云迪,作难地说:要按爸这样的标准,我可是太不够格了。要让我做到这些,还不如打死我呢,说得那个点儿,这纯粹是一种精神折磨人格虐待嘛! 所以说,文无定法,水无常态,关键是要把握住自己,用所长而去所短,把自己的优势发挥出来。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这可是《易经》上的话,我最近闲着无事老翻《易经》,越看越觉得里面讲得深刻,简直过去未来的事全讲到了。就比方说你吧,前两年在韩爱国当政的时候跌了一下,这也就是“穷”了。所以,你当时就“变”了一下,我不争不斗,干脆走出机关,到基层去扶贫办实事,这一变就很好,既不介入韩、单二虎之争,又树了自己的形象,这不就“通”了?所以,现在你还是要“变”,要尽可能地适应,只有适应时代、适应土地、适应古城的特殊情况,才能通才能久啊! 一席话,说得赵广陵不住地点头,眼前这位老岳父便也越来越高大,甚至让他肃然起敬了。真不愧是老秀才,说起来头头是道,简直让他应接不暇,只感到一头雾水一阵晕眩。他虽然是研究生,是硕士,学历再高也纯粹枉然,社会才是一所真正的大学校,人生才是一部读不完的大书。( 什么MBA理论,什么市场营销学、人际交往学、社会心理学等等,在学校念了那么多大厚书,到现在才感到一本也用不上,真正的道理全是“悟”出来的,而不是书上学的。过去他有一点很不明白,许多著名的企业家都念书甚少,文化不高,有的甚至有过种种劣迹,对此他颇不以为然,总认为都是靠着改革开放之初的特殊机遇,钻了政策尤其是双轨制的特殊空子,只能说是一种特例。如今看来,也许这些人确有许多过人之处,就像老岳父这样摸爬滚打一辈子的,尽管只是中师毕业,谁敢说他对官场的研究、为官的学问不比我这个研究生要强得多?这样乱乱地想着,第一次对老岳父产生了发自内心的敬重: 那爸你具体说说,今后我该注意些什么呢?
  首先,你要摸清楚单龙泉这个人。这个人好大喜功,做什么事都喜欢造气势、大呼隆,循规蹈矩,按部就班不行,亦步亦趋也不行。作为秘书长,你一定要紧跟他的步伐,不要在乎下面人说什么。第二,这个人刚愎自用,根本听不进别人的意见,凡事只能顺着他,由着他的性子去折腾,千万不要提什么意见。什么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那都是哄外人哄傻子的。而且要记住一点,单龙泉这个人有时也喜欢做做样子,征求征求你的意见,做出个闻过则喜、作风民主的姿态来,千万记住,那纯粹是一种假象,玩玩可以,当不得真的。如果你在这时候提了什么意见,拂了他的意,不定什么时候就非整你一下不可。按照他的性子,越是人们不同意,他越是要一条路走到底,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何况你我?想当年他对你有看法、有意见,不就是因为你经常拂他的意改他的文章吗? 云迪喂完奶,哄孩子到里屋睡下,然后轻手轻脚出来,低低地对他们爷儿俩说:不要再瞎嚷嚷了,小心吵醒孩子。你们到底吃不吃啦,不吃我让小芸收拾碗筷了。
  小芸自然是小保姆的名儿了。
  一句话,说得两个都不吱声,默默地吃了起来。不一会儿,饭吃完了,小芸麻利地收拾了碟碟盘盘,又沏上酽酽一壶茶,云跃进才呷口茶,压低声音说:
  下一步,你要把主要精力放在人际关系上,既要千方百计讨单龙泉的欢心,又要巧妙地沟通与其他成员的关系。现在单龙泉还兼着市长,一切都好说些,一旦将来再派来个新市长,一定要注意与新市长拉好关系,这才能保证立于不败之地……然后瞅个机会,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找个实权位子干干,千万不要像魏刚那样……说到这儿,他似乎有点神经质地四下看看,好像旁边还有人似的,声音也放得更低了:你知道魏刚是怎么掉下来的吗? 一听这话,云迪立刻不屑地说:这谁不知道,不就是收了几万块钱,后来又上交了?
  这你们就不明白啰……云跃进显出一脸神秘样:当时古城区的书记位置空了一年多,为什么一直安排不出去?韩爱国要给他女婿魏刚,单龙泉死活不同意;单龙泉要安排齐秦当区长,韩爱国也不同意。夹在这两大巨人之间,老爸平白无故受了一年多窝囊气。等到单龙泉上了台,我就想,要想自己安全着陆、全身而退,特别是要把广陵扶上来,就必须讨好单龙泉,除掉他这个眼中钉。所以,那一场戏,实际是老爸的总导演,只不过没有一个看得出来……即使像齐秦这样的人,也根本不摸头脑。因为那实在是两全齐美的法子,如果不出事,我讨好了魏刚这位新书记,也好;一旦出了事,又肯定弄不到我头上,肯定会有人为我罩着的,更好。这不,除了魏刚跌了一跤,其他人不是都毫发无损、皆大欢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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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老岳父得意洋洋地说着,赵广陵在惊愕中却感到愈来愈憋气,真有种哭笑不得的沮丧和悲怆。心里想,怎么会是这样!这么说,竟然是因为你弄倒魏刚,才给我创造了这么个升迁机会,那我赵广陵成什么人了?他想说什么,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再看看云迪,也仿佛被她爸爸这番话吓呆了,不知是出于鄙夷还是虔敬,不认识似的盯着她这个爸爸直看。 夜深了,老岳父已起身告辞,赵广陵依旧呆坐着,眼前仿佛又闪现出了魏刚那一副阴沉沉的面容……人哪,世上的路千万条,为什么却总要这样狭路相逢地挤在一起?上任这些天,本来一直是喜滋滋的,经老岳父这么一说,却总像不小心吃了只苍蝇那么恶心,以后还怎么有脸再见魏刚的面呢? 不在其位,就不知道其中的妙处,接替了魏刚的赵广陵这回算是深有体会了。上任伊始,家里办公室立刻围满了人,连那些从未谋面或多年来有意疏远的人们,也似乎突然间从地缝里冒了出来,亲亲密密围在他身边。但是,来往归来往,只要不拿着礼品就行,赵广陵是深信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总认为一旦掺杂进物质的因素,彼此的感情都变了味儿,那种纯粹的友情也受到了严重的亵渎。有些人缠劲十足,上门之后不放东西坚决不走,赵广陵只好遵循礼尚往来的古训,你有来我有往,一物换一物,乐得彼此心安。谁知时间一长,才发觉这纯粹是书生之见、庸人之思,不仅客人有点悻悻不快,连老婆云迪也对他哂笑不已,常常拿齐秦的例子来做对比。一段日子齐秦病了,市里查不出来,省里也审不清,只好到北京的大医院去静养。一时间古城区的领导干部无不你追我赶,都往北京城里跑。说是招商引资跑项目,却从未见落实一个项目,引来一分资金。后来消息便传开了,原来都是去探视齐区长的,而且不约而同形成了固定行情,多则三千,少则两千,一律装在信封里。有一次某干部帮齐区长翻身挪枕头,枕头下少说有几十个信封了。而且齐区长极其慷慨,随手拿起一个要送这位仁兄,吓得他脸都白了,迅速跑出了病房……当然,严格地讲,这些传言无凭无据,也许纯属无稽之谈。就像一缕缕清风,吹过去又吹过来,你要伸手去抓,却总是两手空空。三人成虎,十夫揉椎,这样的道理他也清楚。但是,传言潜移默化的力量仍然是巨大的,特别是云迪又经常在耳边唠叨着,赵广陵也日渐觉得,也许自己那种做法确有点幼稚可笑,简直就像是机关里的一个异类,太不近情理了。齐秦尽管传言很多,但是人们在谈话之中却总是不胜艳羡,齐秦本人的声誉反而愈来愈响了……于是,赵广陵也逐渐由羞羞答答而半推半就,最后终于心安理得起来,只是有一个最后的防线始终固守着,这就是礼品可收、票子不要,对于那一沓沓硌手的钞票,他总觉得有种很邪乎的感觉,无论如何揣不到怀里。 一天,赵广陵正在组织办公厅的一伙秀才起草一份关于单龙泉任书记以来的工作总结,久不见面的魏刚忽然找上门来。近年来,办公厅工作人员流动很快,看着满屋的人,魏刚几乎一个也不认识,只好和赵广陵握握手,独自坐在墙角的一把椅子上,闷闷地抽起了烟。望着这位埋在浓浓烟雾中的昔日老领导,赵广陵不禁又想起了老岳父说过的那番话,同时就觉得心里悔愧不已。好在魏刚并不知情,他也就慢慢平静下来。魏刚是很倔强也很爱面子的,自从灰塌塌地走出机关,这还是第一次登门,赵广陵知道他一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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