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赫先生一抬嘴，眼睛朝着池中看去，淡淡道：“叫什么绥香化功散，不太清楚了，很久之前配的药，还担心药效是不是过了，现在看看，似乎还不错，有点作用。”
舒墨喘了口气：“真还是老得狠辣。你怎么不杀了我，留着我多碍事，万一哪天我跑了岂不是你要抱憾终身了？”
知赫先生不紧不慢地挪到舒墨身旁的池边，俯下身子仔细看着她：“呵呵，说得虽不假，可以你现在的样子，别说跑出去，能站起来我都要担心了。你要知道，人老了就喜欢人在眼前晃悠晃悠的，人多在身边多热闹，是不是？所以你就好生在这里待着，我不会亏待你的。”
舒墨叹了口气，瘫靠在池壁上合上眼：“这一次来是做什么，又来拿那个药水毒我？”
知赫先生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透明的小瓶子，紧盯着看了许久，最后深深看了舒墨一眼，道：“这次给你用点狠的，你可要受得住呀。”刚说完，瓶中的水滴答入池，墨蓝色的液体慢慢在池水中晕开，如同是蚂蚁一般开始慢慢蹿向舒墨方向。
“这是什么东西？”舒墨看着那墨蓝色的丝线般液体朝自己逼过来，朝知赫先生嚷叫道。
知赫先生缓缓地收起瓶子来放回袖子中：“不清楚，是东霖找来的东西，说能让人感觉万蚁噬心。这个药我真不知道如何，那人说的神乎其神，所以想在你身上用用看，也好解解闷，这天越发闷了，秋天呐，真是燥的慌，你说是不是？”
话还在嘴巴，一缕墨迹已经蹿上了舒墨的胳膊，顿时那墨线顺着手臂朝心口蔓延，好像是被捆绑在身上的线，越勒越紧，血管渐渐开始变得凸起，暗红的血线被墨线渐渐掩盖。
“感觉如何，是不是跟我说的有些相像？”老人转动着手中的玛瑙球低低地笑道，深凸的颧骨配上他惨白的脸，就像是从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鬼，狰狞而可怖。
舒墨痛得快要失去知觉，身上的皮肤但凡被那墨迹着过必是难忍的苦楚，她咬着唇看着知赫先生：“你这是……什么新东西……只是为了……看我难受的么……”
知赫先生摆了摆手，转动轮椅离她远去，边走边说：“这个东西虽不是什么毒药，但是对人身体也无害，不过是受些难忍的痛，半个时辰后就不见了。”
舒墨实在不解这个变态的老头心中到底是纠结了多少怨恨和咒骂才会对自己下如此惨无人道的手法，当即转过头不去看他。
知赫先生推着轮椅顺着暗道离开，临走时仍不忘回头看看还在饱受煎熬的舒墨，隐隐有些笑意地嘴中喃喃着什么。
池中从炙热的疼痛转为了墨色的苦楚，这样算算怕是已经好多个月过去了，冬天的寒意已经侵袭而来，顺着窗格将池水变得彻骨的寒冷。
墨色继续在池中蔓延着，每隔几个时辰便会有侍女在池中滴入几滴药水，然后等待着墨色完全消失时继续着这样的折磨。知赫先生自那日之后也未曾在来过，池边的青苔已经变成了冰，苍白的石壁上悬着冬日的颜色，风自窗口灌入，将池水混杂着无尽的寒意打在舒墨身上，池壁上结开冰凌，即便靠着池壁，背后也会被划得一片狼藉。
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她不知道，也许，死亡那日才算终结。
石壁上的图案她已经看了很多遍，是些奇怪的符号，有些像师父留给她的那本册中的曲符，但又略有不同。她虽不明白，但看得久了也渐渐熟记下来。
侍女们虽整日守着，但也会偶尔聊聊外面的东西，大都是些不打紧的话题，比如今日的饭菜如何，谁家的姑娘又出嫁了，院里的树是不是被风吹折了……
而今日他们聊的却是：下雪了。
听那个略秀气的女子说，外面的雪下得很大，连树枝都被压断了许多，院中的雪积得快要到脚踝了，厚厚的，连大地的声音都收拾了个干干净净。
池中的水已经微微有些浮冰，舒墨虽在池中，但已然习惯了池中的温度，内力渐渐恢复了一些，勉强还可抵御得了这寒冷。外面的天被雪映得发白，看来真是下了大雪。
舒墨转头朝那壁上的窗格看去，只能看得到四四方方的一小块天空，无一例外的苍白色，好像那天在她到来的那一刻便定格住了似的，再未曾变过。
雪像是越发大了，外面的世界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凡生，你哪里有没有下雪啊，冷么，有没有多穿一些……”她低声地呢喃了一句，后面的话被大雪掩埋。
是不是只有现在，我才会想起你。
舒墨合上眼靠在池壁上休息，腿已经没有了知觉，胳膊也怕是快要失去知觉了，下一个会是什么，脑袋么，还是说心……
空气渐渐凝固下来，只有外面的风还是动的，冬天，都要被冻僵了……
在冬日第一场雪后的第三天，外面突然热闹起来，不知是什么消息，但仿似不是普通的事情。有人传言有贵客造访，有人说南亭山庄的少庄主要娶妻了，众说纷纭。
舒墨闭目养神地不想去听外面的那些消息。
忽而听见有脚步声过来，睁开眼去，刚微微想看是谁来了，脖颈间便是一阵剧痛。
下一刻，脑中的一切都模糊了，耳边是嘈杂，再往后便是等待她去证实的黑暗的一切。
昏睡中的舒墨不知经历了几多波折，一会儿像是到了沙漠中，干咳难耐；一会儿又如同在大海里将要溺亡的窒息感，空气稀薄了，连意识都几近模糊，这样的迷蒙中淡淡地传来一阵熟悉的味道，她伸着手触摸着，可是黑暗中的一切都好像是飘渺如云，只是觉得那样熟悉，就像是凡生在那里召唤。
低低的声音，好听的音色，带着笑意，像是旧日里凡生在床边轻声叫她起床，浅浅的笑着，然后拿着不知从哪里又寻来的奇怪的花，笑得如同初日的微阳。
“舒师妹师妹……”有人在耳边唤她。
舒墨从那样的梦中醒过来，脑袋沉沉地 ，脖子还是一样的疼。眼前是颤动着马车内曳动的帘子，还有身旁有力的怀抱。
是东霖。
舒墨叹了声，收回原本希冀的目光，落下几丝失意。东霖柔声笑道：“总算是醒了。”舒墨耷拉着眼睑，想动一下身子，但是周身的疼痛让她顿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你……”她的话刚想出口，东霖蓦地将她揽入怀里，笑起来：“还好，还说你会一直睡下去呢……”
舒墨推了推他：“这是……往哪儿去？”
东霖将厚重的大衣裹在她身上，撩起马车帘子往外看了看：“离东平湖很远了，别担心，先睡一下，醒来应该就到了。”
舒墨睁着眼睛看着他。
东霖笑了笑，柔声道：“是去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这一次不会骗你。那个地方叫长音阁，你先睡会儿，等好了些我再具体告诉你。”
舒墨点头，慢慢合上眼睛，身上的疼还在肆虐着，刚才的醒来只是一个痛苦继续的信号，她已经没有空去关顾那些其他事情。
马车颠簸的声音渐渐变得单调，飞扬的尘土将那布满了肮脏记忆的地方抛却在身后，而前方还是未知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舒墨睁开眼朝东霖看过去，他的手放在她肩上轻轻暗了下：“没事，马也该累了，稍微休息一下。饿了没有，要不要吃点东西？”
舒墨摇摇头，靠在马车上，勾起车帘望了望外面。
崇山峻岭中一条羊肠小道，不过好在路边树很多，东霖站在悬崖边上朝四周望着，和车夫说了些什么，然后转身回到车里。
“睡吧，差不多两天后就到了。”东霖坐在一边，从包袱里翻出些干粮来。
舒墨撑起身子坐起来，正视着东霖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要去长音阁？”
东霖吃着东西，先是一笑，随后放下手中干粮，把衣服替她笼了笼：“侍卫让商芹下了迷药，乘师父睡着了，就带你出来喽。”
舒墨显然有些不相信的样子，想了想若真要问个清楚怕是也不太现实，随即转了话题道：“为什么要去长音阁？”
东霖将包袱中的那本册子给舒墨：“这是你师父留给你的吧。是本古曲谱，我虽不清楚，但全天下能读懂古曲的人，怕是只有长音阁的长音仙子了。”
舒墨翻着曲谱道：“长音阁……那是什么地方，我还从未听过。”
“这天下之事有两人最熟知，一个是洛阳起尘居的周道长，另外一个便是湘水湖畔的长音仙子。不过她为人甚是低调，不知道我们这一去能不能见着她本人。”
舒墨抬眼看他：“她这么难见，你到说来听听。”
东霖看着她看过来，眉眼笑开：“我也不曾见过，不过听人说起过她，她长得很美，精通音律，武功虽不是极好，但是为人宽厚。”
舒墨笑了笑：“听起来到是个善良的好人。”
东霖也笑了：“话虽如此，不过都是江湖传言，长音阁平素是不让人进的，每年只有几人能有幸听她弹奏。”
舒墨抬眼看了他一眼：“你要帮我？”
东霖一愣，随即点头。
“为什么？”舒墨看着他。
“没什么，我一向与人为善。”
“我一向与人为不善，也不喜欢欠人情，你将长音阁的位置告诉我，剩下的事情我自己去办。”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绝不会告诉你的。”东霖笑道，“你也别想着能逃开我，这深山老林中，你一个受伤的人怎么出去。”
舒墨没理她，兀自合上眼。
马车停靠了半盏茶后又朝前行去，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山间夜行多有不便，马车在路旁的树下停了一晚上。舒墨在车上睡了，东霖守在外面，整整一晚。
好在山间虽然险峻，但是冬日里野兽鲜有出没，省去了不少麻烦。
清早时分，马车又开始朝着山下而去。
这样走了整整两日，终于看见了湘水，江水还泛着碧波，这里气候显然要温和许多。
长音阁在湘水北岸的一处绝壁上，地势险峻，山上种满了湘妃竹，冬日里竹叶依然青翠欲滴。
听人说这湘妃竹乃思念之竹，不知这长音仙子有何思念之人。
两日车马劳顿，舒墨的伤虽重，却也缓和了许多，脸色苍白中慢慢开始回转。山路不好走，大半是东霖扶着她爬上去的。
沿着绿竹丛生的上山小路行去，两侧是看也看不到边的竹林，两人走走停停，大半天才上到山顶。
在半山腰时便能瞧见山顶那处赫然崛起的一幢古阁，暗棕色的木阁仿若凌空架在竹林顶端，走近时看着古阁也依旧气派，透着仙气。
阁外有一圈用竹子做成的小围栏，十分矮小，想是装饰所用，若非如此，则连小孩子都防不住，又何谈防人之用。阁外无人把守，空荡荡的。
舒墨的脸色很是不好，不知是爬山劳累的缘故，还是这竹林里有什么东西，东霖安置她坐在阁前一处大石上，自己上前敲门。
木门微掩，东霖敲了两下后有人从里面出来。舒墨朝那人看去，见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着装甚是单薄，脸色却是红润的，那女孩先是看了眼东霖，转而瞟见了不远处坐着的舒墨，顿了顿，问道：“二位前来为何？”
东霖看了眼舒墨，对那人道：“南亭山庄傅东霖有事求见长音仙子。”
那女子低头微忖，微微笑了下：“你们且先等着，我去问问我家小姐，看她见不见你们。”
东霖道了声多谢，见那人关上门进去，转身朝舒墨这边过来。
“怎么说？”舒墨想要起身被东霖按回石头上坐着。
“要等一会儿了，那女子去问问。”东霖道，顺势坐在她身旁，舒墨朝边侧挪了一挪，东霖趁机又挨近一寸，舒墨无奈地瞪了他一眼：“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去那边了。”
东霖笑转过头看着她：“何必那么麻烦，和我坐坐又不碍事，反正不多时那女子就回来了，你和我一起也省的她再跑到你那里告知一番。”
舒墨不想多说话，合上眼假寐，调息了一下内力，丹田之处有些不寻常，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让她喘不过气来。想是被那老头子折磨了一番后的后遗症，舒墨紧蹙起眉头来。正想着如何把那股力量化解开，阁中的女子哒哒哒地跑来，笑道：“我家小姐说了，今日多有不便，请两位到阁中住一晚，明天在见两位贵客。”
贵客？东霖一愣，随即笑了笑，道：“如此甚好。”说着扶起舒墨跟着女子进了阁。
长音阁乃用古木修葺而成，饱经风雨却依旧能隐隐闻到木香。阁中俱是女子，着装虽有不同，但相貌极好，有些悬坐在山崖上，拿一根青线拽着，采摘绝壁上的花木，有些跃动在竹林云端拾取竹尖的翠叶，还有些年纪稍轻，想是功力不够，做不得那些危险的事情，所以留在阁中做些简单的活计。
跟着那引路的女子一路上到长音阁的五层，顺着阁栏往下看去，江水翻滚，拍打着绝壁溅起雪白的浪来，若是这样掉下去，只怕性命难保。
女子见两人住脚在栏前，转头对他们道：“二位先住在这一层，往上两层是小姐的住处，下面是阁中其他女子的住处，男女有别，还望公子能见谅。”
东霖躬身谦道：“多有打扰了。”那女子莞尔一笑，伸手指着前方两处房间道：“左边这间是给这位姑娘准备的，右边是公子的。两人若是有什么事情也可来找我。房间里有哨笛，二位不用亲自过来，只需吹响我们便知道二位有事了。饭菜已经送到二位的房间里，还有换洗的衣物和洗澡水，还请二位不要客气。”
两人道谢后各自回了房间。房间宽敞明亮，干净又不失雅趣，真是闺阁女子的做派。舒墨看了眼饭菜，径直走到床上，将阁中送来的衣服胡乱扔在椅子上，和衣睡下。
天还微亮时分，外面有了些许动静 ，舒墨耳朵极好，顿时从床上爬起来，听了听是早起的侍女打水做杂的声音才放下心来，又躺回床上细想着近日来的事情。
丹田处的那一股力量翻滚着让她有些难受，但已不似前两日那般痛了。
未见长音仙子季若时还曾想着这个江湖中传说般的人物究竟是怎样的样子，见到她时，舒墨才明白，果真如天人。不仅因为她的样貌，更是因为她那副远离江湖纷争的淡然。
两人去见她时，季若正站在天台上浇花，冬日里虽冷，长音阁却似乎温暖许多，天台上养着奇怪的花草，茵茵绿意，仿若还在春天。她穿着一袭艾緑色的长衫，外面罩了层雪色的薄纱衣，亭亭站在花叶前，手里拿着水壶。
侍女让两人先在门口站着，她上前走到季若身边说了什么，季若转过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