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歌之天下无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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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歌之天下无殇-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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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人都知道,她终有一天是要嫁入侯府的,要走向那个明珠玮玉垒成的深苑,成为高不可攀的显赫夫人。

她十二岁的时候,父母又有了新的觉悟,认为侯府是武将世家,女儿也应该会一些武功,方才配得起那样的门第。

世人都知,萧家有八八六十四路枪法,招式严谨,气贯长虹,所以,蓝挽幽首先学的,便是枪法。当别家女孩子折下枝头第一朵桃花斜插鬓边,在溪边汲水歌唱的时候,她却要拿起长长的红缨枪,照着图谱,自己揣摩招式,不分晴雨地苦练。

一切就这样骤然改变,没有人问她是否愿意,也没有人给她选择或后悔的权利。

稚嫩的小女孩终于长成亭亭玉立的青涩少女,长成了父母所希冀的模样。

十七岁的她,已经能在一个时辰内绣出一枝红梅,清丽花瓣中央心蕊含香;如玉的十指可以拨动七弦琴,流泻幽幽古曲;可以拈袖执笔绘一幅写意丹青;可以在黑白棋局上令镇子里最博学的老人汗颜;可以手握梨花枪舞出飒爽的姿态……同时也她学会了,如何将情绪掩饰得恰当好处,如何在最不堪的场合依旧笑得似月夜花开般静婉,如何让每一个眼神都蕴含安宁幽远的神韵,如何闲花落地般款款行走……她明白,这一场婚姻,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承载了父母太多期望和心血。

有时候,她也会迷惘,会在光华流转的灯会上静静地看那些少女与各自的良人相遇相识,看她们将绣好的精致花样含羞怯怯赠出;会在熙熙攘攘的月老庙前顿足,看红线缠绕遥牵段段姻缘,签筒内摇出一支前世今生……只是这些,都与她无关,她的姻缘早已在她还不知姻缘为何物时就已定下,她腕间红线的另一端已经系在万水千山之外的那人手上。

然而,命运在她十七岁这年再次发生逆转,耗费半生心血只愿让她嫁入侯府的双亲,在同一日过世,她在白帏飘飞中守着他们的遗体静坐了一晚,泪水滑落,却没有失声恸哭。多年对琴捧卷的生活,已让她失去了最初的模样,不会大喜大悲大哭大笑,所有情绪展露出来都成了波澜不惊。

料理完丧事,她忽然收到萧安远的书信。眸中花开,她终于等来这一天,可以穿上大红嫁衣,蒙着鸳鸯喜帕出阁,在红烛轻摇中漾开最美好的温浅笑容,把自己交给那个已定的良人。

收拾好东西,独自上路,却在第二日的黄昏听到那个毁掉她半生信念的消息——萧大世子夜宿洛阳城中第一大青楼“千颜阁”,在酒后对阁中的花魁留下“蓝家山野女,何敢攀王侯?且眠万花丛,笑她空闺瘦”的句子。不仅是这件事,她还听说,风流如他,九岁便大闹青楼,红颜知己遍布天下,曾三番五次硬受家法,只为摆脱这纸婚约。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她的心情,她自小幽居在偏远小镇里,半生的信念都系在那个未曾谋面的良人身上,却从未想过,她的良人不是良人,只是眠花宿柳的王孙公子。她用了十三年的光阴,像雕石琢玉一般把自己打磨成最美好的模样,不远千里把自己的一颗心捧到他面前,可他却不肯要。

那一夜,乌云掩了冷月,半空中传来寂寥昏鸦声。

而她小心翼翼执守了十三年的姻缘,双亲耗费半生心力维护的承诺,就终结在那一夜。

半坛酒,冲开了多年的禁锢,积聚在心底的所有悲喜哀怒洪水般肆虐而出,泛滥成灾。她要去找他,去问他,为什么辜负她十三年穷尽心力的付出?为什么要让她的双亲在九泉之下都无法瞑目?踉踉跄跄,不知走到了何处,隐约是偏僻的小巷,数条身影摇晃过来,一张张狰狞而淫邪的脸……

她虽也学了武功,却因是第一次大醉而使不出多少,有人倒下,也有人依旧扑过来。渐渐地,有污物脏了面目,鬓发散乱如草,丝帛破裂声如刀划在心上,她以前所未有的狼狈姿态瘫倒,无力再爬起,远处蓦地惊出一声鸟鸣,像是暗夜中无助的哭泣,哀伤沁入骨髓。她想,她终究还是不能完成双亲的遗愿,还是没来得及见到曾经臆想了无数次的那个人,尖锐的簪子抵住心口,一寸寸深入,血洇透了残破的衣裙,像层层绽开的妖娆红花……

那样凄绝惨淡的一个夜晚。

时隔这么久,身旁静静叙述的幽宁女子,远山清水般的眉目间仍透出难以掩藏的痛苦和绝望。

当然,这些故事我并未亲眼见到,以上的许多场景也都是我根据挽幽姐的讲述而想象出来的。我作为得天独厚的碧氏后人,江湖百晓生碧先生的女儿,虽然没能继承先辈们过目不忘阅尽天下的本领,但想象力还是勉强可以的,颇有发展成说书人的潜质。

“我没事……他们以为我死了,所以全吓跑了,”挽幽姐偏了偏头,朝我扯出一丝安慰的笑,“我也以为自己会死,没想到却被师父给救了。”

“师父?”我望向她,表示疑惑。

“她是七夕阁的上任阁主,”声音顿了顿,还是静湖水般无波无澜,“她说,死过一次的人,应该会比常人看得更透,无论曾经有多少凄惨不堪,都可以抛却,重新活过。所以,我拜她为师,进入七夕阁。”

手中酒壶突然被挽幽姐接过,她仰首饮下一口,忽侧首笑道:“确实是好酒。”

笑依旧是温浅的笑,是多年酝酿出的幽雅完美。

须臾,她放下壶,眸中存着复杂情愫:“你说,一切如果这样终结该多好,可我偏偏……偏偏又遇上他——”短暂的停顿,声音蓦地低了,浅了,风拂过又走一般,“遇上他,又偏偏动了妄心……”






、旧日伤心君知否(五)

“这些事,世子知道吗?”我终于斟酌着问出一句。

“他知不知道,重要吗?”眉梢连至嘴角的神情沧然而无奈,“我该怪他该恨他吗?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是我要遵循父母意愿执守十三年,是我被命运愚弄了,与他无关。”

我也取过壶饮了一口,忽想起承诺过萧遥的事,遂道:“既然这样,挽幽姐,你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让一切重新来过呢?除了嘴上说话随意了些,世子他,其实真的是个难求的好男儿。而且,他当初也不是有心的,只不过不愿受侯爷摆布,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

“有些事一旦错过了,就无法再重来。”挽幽姐轻轻吐出一句,眼角通红未褪,语声却已平静如常,“我们十三年的缘分,在五年前就已用尽。”

未及相识,缘分就已用尽,是那时年少太轻狂还是天意太弄人?

“小笺,”她忽然从短榻上坐起,青丝水般垂落,“对不起,我恐怕不能帮你继续追查了,我想……离开一段时间。”

“离开?”我一惊,慌忙勾起身子,“你要去哪儿?”

她别眼看向远处:“七夕城,师父半个月前回了七夕城,我想去看看她。”目光转回来,“别告诉他我去了哪儿。”

“非要这样吗?”我望着她,有些难过,“世子对你——”

话未完,就被截断:“就算他如今对我是真心的,也来不及了。他很快,就要娶四公主。”

我将腿屈起:“这件事不是还没确定吗?而且世子也拒绝了。”

“圣上旨意一下,连侯爷也无可奈何,更遑论他。”我还想说些什么,挽幽姐已拿过酒壶仰头饮下数口,然后又递回来,“好了,小笺,姐姐就以这壶酒向你道别。”

我接过壶,愣怔了片刻,最终还是笑了笑,默然饮酒。

挽幽姐忽然又从袖中取出一块黑玉令牌,“这是七夕阁的令牌,你如果遇到棘手的事情,或是想打听什么消息,就拿着它去七夕阁。”

“那好吧,你保重。”我知道已无法挽留,伸手抱住她,“希望下次见面,所有的烦心事都已经消失。”

“保重。”衣衫从短榻上滑落,她还未迈出一步,忽又回身递出一块蓝色玉佩,正是萧遥无意丢失然后被谙谙拾到又被我转赠给她的那一块,“还有,把这个,还给他吧。我们,终究是缘分不够。”言罢,一抹水蓝回雪流风般飘走。

“挽——”我伸出去的手抓了个空,僵了半晌才收回来。

不知道挽幽姐怎么会知道这块玉原是萧遥的,不过看样子萧遥和风莫醉拿玉佩定下赌约的事估计她也心中有数。垂头看着手中晶莹剔透古意清雅的蓝玉,不知不觉又将挂在颈间的白玉也提出来,心下有些怅然,又有些哭笑不得:这下子两块玉都落到了我手中,要是拿去卖,大概能卖不少钱,可惜偏偏不能卖。

软软地又靠回短榻,拎起酒壶,举得高高的,仰头有一下没一下胡乱浇着,冰凉的液体顺着下颚脖颈流入衣襟内。渐渐地,视线变得模糊,月桂树叶没有清晰的轮廓,入眼是一片朦胧的暗碧色,云霓般氤氲。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中感觉有人声渐近,一股灼热熟悉的男子气息忽然喷洒在脸上,后背和腿弯处各环过一只臂膀。我迷迷糊糊偏过脑袋,靠上一方宽厚温暖的胸膛,在身子腾空的同时,感觉抱我的人也踉跄了一下,又倒坐回榻上。

“唔……”我眯了眯眼,大略看清头顶那张脸,傻呵呵笑道:“你?你怎么又回来了?”笑意敛去,微微皱眉,挥起胳膊捶了一下:“不是生气走了吗?干嘛还要回来?就……就知道乱发脾气!”

“怎么喝了这么多?你哪儿来的酒?”言语间酒气浓郁,估计他也喝了不少。

我摸到歪倒的酒壶,举起来摇了摇,得意洋洋地笑道:“别以为你把那坛酒搬走了我就没办法了!我我……我告诉你,这里是我的地方,有没有酒,好酒又藏在哪里,只……只有我最清楚!哼!依柔姐姐和小筑偏袒你又怎么样?我……我才是这里的主人!你敢欺负我,你……”

正说着,挽幽姐给我的玉佩不知怎么滑落了出来,风莫醉怔了怔,眸中目光一变,忽地拾起玉佩,紧紧盯着我,面色极为难看:“这是萧遥的玉佩,应该给了挽幽,怎么会在你这里?你收了他的玉佩?难道你们……什么时候的事?”

腰被捏得生疼,我皱眉挣了挣:“你干什么?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挽幽姐走了,她让我……让我把这个还给世子。”腰间的力度霎时松下,我一把夺过玉佩,瞪了他一眼:“你……你是不是以为我偷了世子的玉佩想去卖、卖钱啊?我跟、跟你说,虽然我还欠你、欠你很……很多钱……”

话未说完,身子再次腾空,风莫醉一言不发地抱起我朝回房方向走去。

我伸出一个手指摇摇摆摆地指着他,咧嘴笑道:“你你……你喝醉了,还要逞强抱我,你、小心摔破脑袋!”

他没理我,继续往前走,脚步有些不稳。我伏在他肩头,拍了拍昏沉的脑袋,迷迷糊糊又道:“风莫醉,问你件事,你,喜不喜欢挽幽姐?”

感觉他的身子晃了晃,我仰头望着他,没等到他的回答,只得猜道:“喜欢?但是因为世子,所以放弃了?”他不冷不热地瞥了我一眼,我胡乱指划着,又道:“不喜欢?”攀住他的后颈,凑过去,瞪大眼:“真的不喜欢?”黑色眸子转过来,里面清清亮亮,像浸了月光,应该没有半分虚假。

稍稍松手,抿嘴垂眼想了想,抬头疑惑道:“可是为什么呢?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呢?她、她长得那么好看,而且什么都会。”

“喂,你怎么都不说话?”我抬手拽着他的领口,有些不高兴,“为什么不理我?”手虚空挥下:“傻子!大傻子!”

红色的嘴角终于弯出一个弧度,他低头看我,眸中神光蛊惑:“你真的想知道我喜欢谁?”

我不由愣怔了一下。

帷幔被撩开,原来已到了屋内。

一沾床,我就往里挪了挪,嘀咕道:“我才不想知道呢!又不关我的事……”

他揉了揉额角,单手支床而坐,似乎也有些不胜酒力。修长手指慢慢抚上脸颊、眉宇,我挥手拂开,皱眉道:“你个大色鬼,不要碰、碰我!”

一个身躯蓦地压下,他的头叩在我肩上,形成交颈而卧的暧昧姿势。我用力推了推,推不动,只能抬手拍在他背上,“喂,起来啊!”

“你说,我怎么就遇上你这么个无赖呢?”我嘟嘟囔囔地说着,感觉颈畔气息愈发灼热“老是欺负我!还、还有,为什么……为什么她们……”

“你哪来这么多问题?喝个酒,把你肚子里的话都喝出来了?”他打断我的话,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撑起身子。一张脸停留在离我不到一尺的上方,呼吸深深浅浅拂过,修眉微微皱出不规则的褶痕,我眨了眨眼,慢慢抬起手,好奇地虚空描画着:“眉皱成这样干什么?又生、生气了?你怎么这样喜欢生气呢?”不等他回答,兀自又弯嘴笑道:“为什么你的脸没红啊?难道你没喝酒,世子一个人全喝光了?”

手被紧紧握住,喷洒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正对的那双眸子也仿佛凝结了别样的神情,沉如深潭,望不通透。他的青丝垂到颈间,我虽然脑袋混混沌沌的,但也感觉到有些不自在,尝试着动了动身子,稍稍偏头,静默了一瞬,突然“醒悟”道:“你是不是打算讲故事给我听?”那张慢慢凑近的脸僵在一寸外,我兴致勃勃地继续道:“以前我爹就经常讲故事给我听,他知道很多很多的故事,嗯——你打算讲个什么样的故事?”满怀希望地正眼看过去,却发现那张脸有些发青,半晌,冷冷的话语才吐出:“我不是你爹!”

“那——”我想了想,笑道:“要不然你当我爹好了!虽然,你、你没有我爹会讲——”

话未断,风莫醉就倏地扑下来,灼热的唇自颊畔滑到耳下,与此同时,被衾被猛地掀开,裹住我们两个,他紧紧抱住我,就像要将我嵌入身体里。

我觉得快要窒息了,皱眉挣扎着,却没什么用,“好难受……你放开我,我不要你讲故事了,你放开我……”

“别动!否则我让你更难受!”冰冷直冲的话语响在耳畔,见我被吓得安静许多,他才稍微松了松手。

“觉得难受?”僵持了片刻,他再次开口,“傻女人,你一次一次念叨谢流觞的时候,就没想过我也会难受?”

“放开……”折腾了半宿,我已困得不行,眼皮重得难以撑起,自然不明白他到底在嘀咕些什么。发出几声有气无力、作势假哭的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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