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海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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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海葵-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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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看上我们这种没钱的穷小子。’男孩子们说:‘昨天我们问过她了,她说如果我们东洋忍者能打到十万分就跟我们睡。’‘东洋忍者’是我们一直在玩的一个游戏,没有人能打到十万分。即便是那样我还是决定试试,从那以后就一直在那间网吧里夜以继日地打游戏,就那么打了一个月。”
“就因为想跟她睡?”沈青问。
“也不全是吧。”嘉文沉吟说,“后来我终于打到了十万分,她也果真像之前承诺的那样跟我上床了。可是我却突然觉得索然无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终于到达那个曾经好像遥不可及的地方时,我心里没有像想象中那么兴奋,也没有任何的成就感。一个月之后,我从那间网吧里走出来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然后呢?就连跟她做|爱的时候也是这种讨厌的感觉。”
“讨厌跟她做|爱?”
“也不能说讨厌,只是不怎么喜欢释放之后的那种空虚感。所以,我想,我之所以将跟她上床当作目标在那间网吧里待了一个月,应该也只是需要一个让自己不那么空虚的终点罢了。等那个终点消失的时候,我又空虚了起来。”
沈青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中静止的书页,俄而问说:“是什么感觉呢?”
“做|爱的时候?”
“我是说打游戏的时候。是把游戏里那些怪物和坏人想象成自己讨厌的人杀死么?”
“只是盯着计分板机械地杀怪物而已。”嘉文笑说,“我没有讨厌到想要杀死的人,即便是对我爸或者那个体育老师都没这么想过。因为觉得太麻烦了,反正他们到最后都会死。你有讨厌到想杀死的人么?”
“嗯,应该是有的。”
“是什么样的人?”
“我不是说过我在来香港读研究院之前曾经在一个语言学校工作过两年吗?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外面租房住。一开始,我跟一个陌生的女孩合租了一套公寓。起先觉得她还不错,可是没过多久就发现她有一些让我受不了的习惯。”
“什么习惯?”
“洗完澡之后从来不清理浴室水槽里的头发,也从来不拖地板。我跟她说了几次她却依然是这样,每次我从堵塞的下水道里掏出那些臭烘烘的头发时都有一种想要杀死她的感觉。”
“后来呢?”
“有一天晚上我喝了些酒,回家之后发现她将泡面汤倒在了洗脸池里,浴室里积了一滩水,水槽里浮着脏兮兮的肥皂沫和她的头发,我突然间就崩溃了,披头散发地跑进她的房间里又哭又笑,还把她的盆栽也砸了。第二天她就搬走了,临走之前还跟房东说我脑袋不正常,没过多久我也被房东赶了出去。”
嘉文笑着说:“你在这些奇怪的地方还真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像谁?”
“我姐姐。我们是孪生姐弟,可是她跟我却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她比我聪明,也有才华的多,十四岁时就已经有人挖她去读美术学院了。她以前也是跟你一样,对生活中的大部分事情都不怎么在乎,却总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固执己见。那个时候,她总是开着卧室的窗户睡觉,不管再冷的天气也是这样,因为她总担心煤气管道会泄漏。如果哪一天我们偷偷地帮她把窗子关上了,她第二天一定会大发雷霆,然后一连几天晚上都要起来检查好几次。”他顿了一下说,“讽刺的是,她最后居然真的死于煤气中毒。”
“是因为…煤气管道泄漏吗?”沈青小心地问说。
嘉文摇了摇头:“是她自己关了窗子,又打开了煤气阀门。”
沈青沉默了下来。
“自杀前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直备受失眠和妄想症的煎熬。有一天,她吃苹果时从里面吃出了半条虫子。是半条哦。她盯着那半条虫子看了足足有两分钟,然后就跑进洗手间呕吐了起来。后来她就不吃任何蔬菜和水果了,再后来连面包也不吃了,经常一个人坐在卧室里发疯般地抓扯自己的头发,就好像要把什么东西从脑袋中扯出来一样。我有时站在门口看着她,心里会想她此刻到底在经历怎样痛苦的臆想呢。所以,我一直觉得,她死了或许是解脱了。不只是从她自己那里,也是从那个混蛋那里。”他向后倚靠在木箱上说,“只是可惜了她的才华。”
“她是个天生的艺术家。”他回过头来看着沈青,笃定地说。
这是他第一次谈起他的姐姐,眼中倏然闪过一丝淡淡的、柔软的悲伤,不过这神情只一瞬就消失了。所以沈青也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还给沈青看过一幅画,那画中空无一物,只有一片阴翳的青灰色的天空。可是不知为什么,沈青却觉得那其实是一片海——昏沉的、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海底。海面上那抹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小小的光源,看上去似乎很近,却又如同永远无法到达的遥远。
嘉文告诉沈青,这幅画叫Deep Blue,是他姐姐短暂人生的写照。她从来都只会用画画来表达自己情绪和感受,不善与人交流,就连被那个混蛋毒打时也从来都不会喊叫或求饶——这大概是他与姐姐唯一的一点相似之处。
“她自杀以后,那个家里就没有任何让我觉得牵挂和留恋的东西了。离开也是迟早的事。”嘉文说。
沈青有点想问他的母亲呢,可是她并没有那么做。在他们过往的那些交谈中,他一次都没有谈起过自己的母亲。沈青觉得他似乎是在有意地回避这个话题,而今似也没有任何想要谈论的打算。于是她也从来不问。
她明白,在每个人心底的最深处,都有一个不想去碰触的禁地。她也有。那里隐藏着一些秘密,通常是丑陋的,因而无法与人诉说,甚至也无法再回忆。就好像,只要再看一眼,那从前支撑着自己世界的最后一根岌岌可危的石柱也会在刹那之间分崩离析。因而她宁愿自己看不见。
只有看不见,才能假装不存在。而就是这点自欺欺人的信念,让她走到了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1' 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2' 老大哥:big brother;典出乔治·奥威尔的《1984》;指代威权。

、十七(3)


葭月之薄雪
落于庭前梅枝梢
粉面点红妆'1'
出生于香港的许嘉文从未见过雪,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为自己在脑海中创造一个充满着浪漫主义想象的纯白色的世界。
那天沈青看见这几句诗时颇有些意外。她轻声读了一遍,抬起头来问说:“这是…俳句?”刚才嘉文把上周借的书还给她时,一张卡片忽然从夹页里掉了出来,她弯腰捡起,就看见了这几句诗。
“你写的?”沈青眼带笑意地说。
嘉文有些脸红地上前来抢。沈青将纸片往身后一藏,微笑说:“意蕴不错,只是不大像你会写出来的东西。”
“还我。”嘉文说着又要来抢,沈青连忙侧过身去。两人争抢间,楼梯口忽然闪出梁小祯的影子,二人不禁愣住。
梁小祯也怔怔地望着他们,脸上现出一丝沮丧的神情。
近来在店里的服务生们中间流传着一件绯闻,说是沈老师跟嘉文好上了。梁小祯一开始并没有在意,因为她先前也曾有过这方面的猜测,可是后来那件事不是被证明只是她的误会而已吗?所以,这次的流言一定也只是些没有根据的臆测,反正那帮人一天都晚都很闲,总会编出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然而,有一天,当她无意间听见了服务生们对流言始末的议论时,她又觉得那些本来模糊不清的流言突然具有了一个清晰的轮廓,因而一下子变得可信起来了——
“沈老师每天来的都很早啊。”
“是啊,来了也不去小祯房里等她,老是站在走廊里跟嘉文聊天。有一次我想过去打个招呼,结果他们却一同进了嘉文的房间,十几分钟都没出来。也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服务生阿华讲到最后时不怀好意地补充了一句。
其余的服务生也嘻嘻哈哈地调笑说:“十几分钟的话,做一些事情足够啦。”
他们的笑声让梁小祯一下子火大了起来。她怒气冲冲地跑下楼,踩得木造楼梯咯吱作响。
“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做,就知道在这里讲闲话,我明天就告诉阿爸把你们都撵出去。”她满脸通红地讲完便又“蹬蹬”地跑上了楼。服务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向来和善的女孩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火。
梁小祯回到自己的房间,无力地伏倒在床上,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方才服务生们最后那句话深深地刺痛了她,她脑中过了很久都还在嗡嗡地响。
那之后整整一周她都有些精神恍惚。好不容易捱到了周末,她翘掉了钢琴课,跑到车站对面的小公园,冒着酷暑等了沈青一个小时,见她来了就悄悄地从树丛里走出来,一路跟着她回了餐厅。
服务生们见她跟在沈青后面进门都有些讶异。她示意他们不要声张,一个人轻手轻脚地上了楼。不想刚走到楼梯拐角,就看见沈青和嘉文暧昧争抢那张纸片的情形。她顿时僵在了那里。
走廊那边,沈青和嘉文也因为尴尬而沉默良久。梁小祯定了定神,微笑说:“你们抢什么呢这是?也让我看看。”
“没什么。”嘉文忙从沈青手里夺下那张纸片,揉了一下,转身回了自己的卧房。
梁小祯于是也朝自己的卧房走去。沈青跟在她身后,有些不自在地拢了下耳鬓的头发,说:“今天回来的很早啊。”
“是啊。”梁小祯不咸不淡地说,俄而又报复一般地说了句,“老师觉得不方便吗?”
沈青愣了一下,没说什么。

那天的英文课上,梁小祯自始至终都是心不在焉的。她的视线久久地停在沈青那两片樱花瓣一般的嘴唇上,然而沈青所说的话她却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她又观察起她那小巧的鼻子、鼻翼上那颗小小的痣,以及她清冷的眉眼。梁小祯心想,这女人的确算不得什么大美人,可是为什么她举手投足间却总是散发着一种淡然的迷人的气质呢?即便是她眼底那些淡淡的雀斑在她看来都是迷人的。她垂眼写字的样子尤其迷人。
可是,再怎么说嘉文也只有十七岁而已啊,这老女人难道就没有一点道德观吗?梁小祯愤愤地想。然而下一秒,她就发觉岁月并未在沈青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即便未施粉黛,她的皮肤也要比自己的细致的多。还有那对手,简直白嫩的如同葱段一般呵。打量到这里时,梁小祯心中又嫉妒了起来。
彼时沈青正在讲解一道语法题,她讲完之后问梁小祯是否明白,然而梁小祯却迟迟没有回应,她只好又问了一句:“小祯,这道题明白了吗?”
梁小祯回过神来,说:“老师,我有些累。我们休息十分钟好么?”
“哦。”沈青迟疑地放下了手里的书。
梁小祯垂下双手,向后仰头靠在椅背上,佯作休息的样子,过了会儿,忽然突兀地说了句:“老师,我真的很羡慕你呐。”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沈青笑了笑说。
“又漂亮又文雅,连阿爸都说老师是个真正的淑女。老师你不知道,阿华阿七他们都想跟老师谈恋爱呐。”梁小祯带着一种故意为之的戏弄的口吻说。
沈青一时窘迫得不知该如何应答。
梁小祯于是笑说:“老师我开玩笑的,你不要生气哦。”
沈青也笑笑,说:“其实我也很羡慕你。”
“我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地方?”梁小祯诧然说。
“长头发。”
“老师也可以把头发留长啊。”
“我的头发是天然卷,一留长就会乱蓬蓬的。”
“哦。”
“左撇子也很让人羡慕。”沈青又说。
“左撇子有什么好羡慕的。”梁小祯撇了撇嘴。
“因为跟别人不同啊。”
“为什么要跟别人不同呢?”
“有时候,跟周围的人都一样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梁小祯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想:这女人,心中明明带着优越感,却还要假意赞赏别人,实在虚伪极了。

七月半,梁正林来找沈青说了一件事。他想拜托沈青带梁小祯去C大参观一下,因为他希望梁小祯两年后也考进那所学校。沈青说,现在还是暑假,学校里每天都有很多游客,而且有些设施也不开放,不如等开学再去。
梁正林说:“没关系没关系,老师就带她过去介绍一下图书馆啊、课程啊之类的就行了,等开学了老师就不方便了吧。”
沈青于是答应了下来。
梁正林连忙道谢,又回过头去对嘉文说:“你也一起去吧,看看人家大学生每天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等到了秋天,就去找间公立学校读书。再过两年也试着考下大学,就算不能考取C大,读一所差一点的也行。总比在这里端盘子、擦桌子强吧。”
嘉文没有做声,依旧在一旁闷头擦着桌子。
“喂,臭小子,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梁正林皱着眉头朝嘉文喊了一句。
“知道了。”嘉文负气地将抹布扔在了桌上。
就这样,校内参观最终变成了一场尴尬的三人行。次日下午,他们相约在C大校门口见面,沈青带他们搭校内巴士来到学区。因为梁小祯在场,沈青一路上几乎没有与嘉文交谈,只粗略地介绍了几幢标志建筑,有时梁小祯问一些问题,她就简短地答两句。
嘉文也没有主动与沈青搭话,而只四下打量着沿途的风景和过往的行人。走过一段林荫道时,一阵带着海洋气息的微风拂过,他转身看去,远远地望见了与天空连成一线的大海,耳中似也隐隐听见了撞击海岸的涛声。几个手臂里夹着书本的学生从他身旁经过,他们有的戴着草帽、有的穿着短裤,都是一幅不修边幅的模样。嘉文目送他们走进不远处的一座图书馆,心中没来由地觉得惬意。他喜欢这里的气氛,虽然他也说不上是为什么。
沈青不经意间瞥见了嘉文脸上恬然的神情,一时有些惊讶,不过她没有说什么,只不动声色地介绍说:“这是文史图书馆,读文科的话可以来这里借小说和文献。”
嘉文走过去,将双手贴在玻璃窗上向里面望了望。梁小祯也过去看了看,忽然兴奋地指着一个木制招牌说:“老师,你们的图书馆里还有咖啡厅啊。”
沈青笑了笑,带他们走进咖啡厅,找了个靠门的位置坐下。不一会儿,那个烫着大波浪卷、涂着大红色口红的女服务生就带着餐谱过来了——沈青上个月才知道,她的名字叫安娜。那天沈青恰巧捡到了写着她的名字的工牌,还给她时,她请沈青喝了杯咖啡。从那以后,每次沈青来咖啡厅,她都会过来跟她聊两句。
他们最终点了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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