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走进内殿,太子正在写着什么,霜儿上前看过去却是悼念宰相段靳国的挽联。
疆场雷厉,干戈十年,金戟铁马踏尸还,唯有留香满地。
春丽风拂,坎坷一生,书路峥嵘伴月归,徒留芳华一袖。
霜儿看完整句,不禁长叹一声,那些透出了宰相的一生。霜儿替太子整理好挽联,找了个画筒装了进去。太子淡然地喝了口茶平静地吩咐道:“准备准备,下午和我出宫一趟!”
下午,太子穿了一身便装,霜儿只是拢了一个如今安都最普通的姑娘头,着了一身淡蓝色的高腰襦裙,因为天气还有些寒气,霜儿外加了一个淡蓝色的外服。柱子则是打扮成了一个小厮的样子。
投上名刺,不一会,一位身着白色素服的夫人走了出来,她刚要跪下,太子便扶住了她并恭敬的作揖道:“孩儿给母亲请安。”
霜儿随着太子进了相府。里面挽联四悬,太子一行人在灵堂拜谒完宰相,便去了花园,宰相夫人恭敬地坐在太子身旁,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还是太子先开的口:“还是没有查出死因吗?”
夫人经太子一点脸上已经全是无奈,她悲伤地说道:“没有,仵作也查不出来什么,不是他杀,不是病急,也没有中毒。”听着毫无进展的措词,亭上的人纷纷无语。
半晌,霜儿警醒地朝四周看了一下,这个花园颇为奇怪,老大的院子却只有一种虞美人。这花不比平常的花花草草,虞美人药用价值虽然好,可是果实却是剧毒。
霜儿正自思量,一抹清丽的身影落进了霜儿的眼帘。那女子端着水壶正在摆弄着大片的虞美人,女子虽着丧服,可白净的衣服上还有白线绣的大牡丹。
“落葵,过来一下”。宰相夫人叫住了那个女子。
那名叫落葵的女子听见夫人叫她,疾步走了过来并规矩地施礼道:“落葵见过夫人。”
宰相夫人不忙介绍那女子,只叫那女子见过太子,落葵一惊,但接着上前给太子请安。毕后,宰相夫人才想起介绍落葵:“这是二夫人落葵,是去年嫁进来的。因为养得一手虞美人格外受老爷喜爱。”
霜儿微微侧目,算是见礼。这女子看起来也就和太子一般大,且身段优美尽显柔弱之态,美得让人心动。
太子却像是有心事,对二夫人的出现并未多在意。他让两位夫人去前厅招呼前来吊唁的人,柱子和霜儿则在管家的带领下跟着太子在这府里头转着。
走进宰相临走之前呆过的书房,顿时一股如鬼魅般的气息让人觉得整个房间有些诡异。
太子让管家在外面候着,他只留下霜儿和柱子。半晌,太子重新环顾了一下四周沉声说道:“今天咱们在这里找找,看能不能找出些线索,我不能让这么一位老人带着冤屈离开。”
太子一说完,大家就动工了,只是诺大的书房,只书册就能让人翻大半天了。于是他三人分工看起来:太子主管整理宰相的衣物,床铺。柱子则看着四周的摆设。霜儿是个女子心比较细,所以就翻书了。
经过一下午的翻找,众人都没有发现什么。宰相的书橱除了一些兵书,还有一些关于诸子百家的书也就没有什么了。后来霜儿看见了一本收录自古节日和节气的书,霜儿觉得奇怪,这本书既不与兵法着边,又与圣人之言无碍。她不禁疑上心头翻开了那书,却在不经意间发现了一张字条,这一页是关于惊蛰的,霜儿乍觉一惊,惊蛰,不是昨天吗?霜儿颤抖的手拿起了夹在这一页上的纸条: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是蒋捷的《虞美人》,可这纸上并没有题目。
霜儿不禁心头一紧,难不成这事情和那个二夫人有关。霜儿瞧了一眼太子和柱子,他们都在忙着各自的,她没有声张的意思,而是把那本书和字条放进了袖口。又过了不久,他们二人也没有什么收获,只能辞别了宰相夫人回宫了。
东宫
夜晚,上灯时分,霜儿终究是藏不住了,她实在是不想再耽搁下去了。自从相府回来,霜儿和太子去了漪澜殿,那里哭声震天,太子妃段雯雪不顾宫中礼节把前殿布置成了灵堂,宫中有规矩,后宫之人出宫祭奠死人只能一次,雯雪早已经去过,回来后宫里头的人都不敢招惹她,生怕在这时惹祸上身。
霜儿趁着柱子不在,悄悄进了书房。太子明显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他不禁问道:“怎么了?”
霜儿眼里全是恐惧,她努力压住惧意,可声音还是不自觉的发抖:“今天,在相府……其实…其实我找着一点东西。”
太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隔着好几步走过来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你说什么?”
霜儿的手腕有几丝痛意,可她没有挣扎,而是拿出了那本书正色道:“这是在宰相书橱里的一本书。当时我觉得很奇怪,这书既不是圣人著作也不是兵法,后来我在惊蛰那一页看见了一首诗。您想想,惊蛰不就是昨晚!”
太子恍然间似有顿悟,段相正是昨夜不幸罹难的。他惊异地看着霜儿并迅速翻开了那本书,字条果真安然地躺在惊蛰那一页,半晌他喃喃道:“是蒋捷的《虞美人》?”
霜儿认真的点点头,他好像也突然间明白了:“你是说……”
霜儿再次认真的点点头。太子一时间懵了,他手上忽然没了力气正要放手却被霜儿反手握住,她以轻微的力道传达着心底的想法,她看着太子落寞的神情,终是忍不住问道:“你是想查出凶手,还是死者已矣,让活下来的人好好的活着呢?”
太子突然握紧了拳头,想起自己幼时谨小慎微的日子,他对这位长辈全是感激。
“宰相从小对我好,又把女儿嫁给了我,我岂能让他含冤而死呢?这事你尽管调查,只是只能在晚上出宫,我会给你一块金牌,那样办起事情来也方便。”
霜儿猛一抬头,不可置信的说道:“你说,是我!”
“嗯,只是这事情别泄露出去。”太子眼光中的信任给霜儿无形的压力,她微觉异样:“柱子也瞒着吗?”太子又一点头,身体已经转了过去复又走到了桌案旁。
霜儿转身离开,一只脚都已经踏出了门槛,却又开了口,只是也不回头道:“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你就不怕我?”
太子淡然的放下笔,声音也极为坦然:“前段时间,是我误会你了。如果你真的和皇后有关系,就不会是英姑姑的侄女,尽管我知道那是个假身份。”
霜儿突然转身,目不转睛地看着太子,半晌眼里已经有几丝泪意:“你能替我着想我很感激!”说完,霜儿转身出了门,她坚毅的目光中又多了一份使命感,一份来之不易的信任让她重新打起精神,来应对宫中第一次的挑战。
、春风不解蒲中情(下)
这几天,霜儿作为太子的钦差在相府迎来送往,不过她的真实目的还是在查段相之死。
只不过霜儿觉得很奇怪,因为通过几天的接触她觉得落葵实在不是能谋害亲夫的人,更何况,宰相死了对她这个刚进府一年的妾室没有任何好处!霜儿甚至怀疑,是不是故意有人设置这么个套让她往里头钻呢?或是……这事情是不是大夫人安排的呢?那天,在后花园里,大夫人故意介绍二夫人会养虞美人,那诗会不会也是她的安排?
霜儿把这个疑问告诉了太子,没想到太子当场就否决道:“你不知道,这宰相夫人一辈子也不容易。人家只道她是堂堂一品诰命夫人,可谁知道这些年她吃了多少苦。”
说完,太子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那时他年纪尚小,可段相千里护佳人的故事却在宫中传的沸沸扬扬。
“当年段相南征北战,他在西域征讨的时候带回来一位妓女,段夫人深明大义,怀着身孕接受了那女子,后来不知怎的那妓女竟然莫名其妙的失踪了,时过境迁段夫人守着相府风风雨雨三十年。去年,相爷巡视西域,竟然又带回个女子,也就是如今的二夫人,那时段夫人还是接受了。你想想,这么多年她都熬过来了,难道还会害怕一个刚嫁进相府里不足一年的小妾。”
霜儿微一叹气:“原来竟是个痴情种……所以你还是觉得这事和二夫人有关?”
太子微一点头,为了提醒霜儿,他翻出了那首诗:“你看这张字条,这字迹我认得,确实是段相的。难不成那段夫人也会模仿笔迹。” 一个‘也’字让霜儿不觉羞红了脸,已经明白他的意思,索性跑了出去。
霜儿暗下决心,今晚她说什么也要查出凶手。既然太子这么肯定,那她也只能把目标锁定在那位二夫人头上了。
这晚,各路商铺都已经关门,只有这一间饭馆里依旧灯火通明。二楼,整个一层楼只有霜儿一个人,显然她是在等人,今晚的霜儿打扮的有几分小姐的模样,她点了些许胭脂,头上戴了几朵珠花,穿着白色提花皱的短上衣,仿丝光面的高腰襦裙,淡蓝色提花皱腰带,婉约之中更显正式。
近旁的小二看着霜儿的打扮并非凡人,所以也不催促只是同她一起等着。未几,楼下小二领着相府的管家上了楼来,这管家霜儿见过几次,可总没有细细交谈过。在相府的这段日子,她越觉得没有了相爷支撑的府邸便只有这个总管忙里忙外,一切事物都要他亲自过问,除了大夫人,这位总管俨然已经是半个主人。霜儿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总管或许知道些什么,也让她终于在许多天的碌碌无为后找到了总管……
那管家上来落了座,霜儿替他倒了一杯茶敬道:“不知道管家贵姓,我该如何称呼您那?”
那管家接过茶,细品一口:“老奴随主姓,您随意称呼就好了。”管家久经世事,所以在她这个小丫头面前显得兵不局促,谈吐之间应答如流。霜儿微一点头,算是默许。
“总管,说实在以今天这种方式见面,我觉得有些唐突。只是太子对于段相之死仍然耿耿于怀,我也只能奉太子之命找您来问问,失礼之处,还请您见谅。”说完,霜儿深深的鞠了一躬。
段管家好像也能了解霜儿的苦衷,他点点头道:“我知道在宫里头当差也不容易,有什么你只管问,老奴一定知无不言。”
霜儿点头,她略一沉吟道:“您知道宰相出事的那晚有什么人去过相府吗?”
段先生喝着茶仔细想着,他让自己的回忆尽可能的详细。“老爷出事那晚,二夫人出过一趟府,回来的时候好像挺生气的去了老爷的房,后来又怒气冲冲的走了好像还哭过,老奴当时见她伤心边没敢仔细问,等到夫人再回府的时候她就说有些头疼便回房歇了,还让厨房给她熬了一点醒脑的汤。之后的事情您就都知道了……”。
霜儿眉头紧锁,略有疑惑地喝了口茶,脑袋不停的运转着,霜儿接着问道:“您知道那晚大夫人做什么了吗?”
段管家答得很干脆:“那天晚上惊蛰,夫人照例去安都的郊外上香了,和以前一样,在那里过夜。”
“您说那晚,二夫人出了府,您知道她去哪了吗?”
管家略有尴尬,却还是开了口:“二夫人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每逢节气之日都会出去,至于具体位置,奴才也不清楚。”
霜儿正想着,突然脑中闪过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您知道这二夫人是什么人吗”?
霜儿长驱直入地问话让管家有些招架不住,他面露难色,显然他有难言之隐。霜儿从他两难的申请微微察觉到其中必有蹊跷。见管家说不出什么索性拿出了太子的金牌,那管家见了金牌,两腿直颤正想朝着金牌下跪,霜儿却径直起身扶住了他。
霜儿言辞恳切道:“段先生,太子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尽力找出凶手,他不能让宰相含冤而死。我想您跟着宰相的时间也不短了,总不会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老人家含恨而终吧!”
说完,段管家已经泣不成声了,一把热泪撒出了当年那段往事,他不知这么做是对是错,却还是被逼到绝境,不得不说。
“其实,二夫人落葵长得很像二十年前的二夫人。我想也正是因为这样,老爷才会格外喜欢她吧。二十年前,老爷在西域征讨的时候,曾带回一个女子,后来老爷打仗时中的毒复发,以为命不久矣,只能把二夫人送去了西域,后来九死一生,老爷虽然活了过来,可二夫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停!”
段管家还要再说,霜儿心头却隐隐有几分惊慌,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拢住了霜儿,她不想再听。
霜儿慌了,她急忙告诉管家:“段先生,这事到我这里就算了。以后这事到谁都不能说,否则大家都难了!”管家认真的点点头,霜儿也不知道还应该再问什么,便送走了管家,随后她一个人也离开了这里。
霜儿一个人游荡在夜晚的京城,她已经从段管家的话中听出了端倪。连段相都觉得格外相似的两个女人,一个逃回西域不见踪影,一个二十年后再度归来,这看似普通的巧合在霜儿看来却全是有心之人的刻意安排。
相府中的人视二十年前的那段往事如大忌,在岁月中被人们淡忘渐渐地封存起来,他们处在局中看不清真相,而霜儿这个突如其来的观者却把一切看得分明……
春意正浓的晚上,有几分凉意,她需要冷静一下,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城门口。看着城门楼上的石碑,她兀自惊觉自己进京已经半年之久。玉府的事情已经归于平静,玉妃的死好像平息了那一切,可是家人一个个离去,霜儿走到现在对于当年的冤情却仍然无能为力。
她知道已经在这里度过了半年的时间,却不知道还要在这度过几个半年……想起初入京都的时候,她无助恐惧,行至现在已全是淡然……
一阵冷风让霜儿纷飞的思绪归于宁静,她平静地理了下鬓发,心下已经有了决定,她不想再追究什么真相,只想回到宫中安稳地走下去,因为那个真相也许会让所有人遍体鳞伤。
猛地转身,她突然想到去年自己刚进安都的时候,在马车里曾经闻到过一阵浓郁的虞美人的香味,浓郁的香味让她极为肯定这里就是自己进京时途经的地方,她不禁怀疑到这里可能就是落葵经常来的地方。
霜儿疑心颇重,她索性大着胆子寻着香味走进了一条小巷,漆黑中她靠着月光摸索前进着,不多时视野顿时明亮,她在一座古朴淡雅的庄园前面停住了脚步,她肯定这里就是香味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