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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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赋-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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琦香阁。
午夜梦醒时分,梅倩是被一缕春夏交替的凉风唤醒的。起身四顾,竟发现自己已在琦香阁。似梦似醒间,她已明了,玉府的冤屈怕是已经大白天下了。否则依她犯下的得罪皇后的种种‘罪行’,是万万不会有此待遇的。
又是谁?让她安然无恙地醒过来。还是这个阴谋一早就被人识破又救了她?
琦香阁没有了往年冬日的衰败景象。或许是早有预料,皇上在秋日便让宫廷花匠将荷池里的残物清理了干净,并撒下新的莲种,期待明年夏日那久违的荷香……
然而梅倩心中却有预感,即使满门的冤屈得以洗刷,她都不能再留在宫中。宫中并不适合她生存,也有不希望她继续生存的人……除非,有人可以将她挽留……
琦香阁还是老样子,同她第一次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两样,可是没有十分想念的人,再依旧的事物都只能徒增伤感。走至天台,看着漫天的繁星,想着明日的晴朗天气。梅倩不由自主地倒卧在了竹藤编织的躺椅上,现在,她只想好好地休憩一番……
陛下来时,梅倩睡意正浓,所以眼前站了人她竟也没有察觉。直到身上覆上了一层斗篷,那厚重的压力让她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虽然隐隐地猜出几分已经发生的事情,可没想到,眼前的男子一夜之间竟又苍老了几分,耳鬓间的灰丝若隐若现,那股岁月的侵袭在他的面容上一览无余……
梅倩掀起盖在身上的斗篷,起身向他行礼,陛下并没有拦她,只是等她起身后方才幽幽的说道:“也不知你姐姐如今可好?”
梅倩闻言一震,陛下最关心的还是只有姐姐。是啊,一个男子一辈子心爱的女子先他离去,带走他毕生的思念却独留下他空享这半世孤寂,也许再也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了。
“姐姐,现在应该是笑着的。”梅倩如是说。她好像是在回忆一段往事,又好像再讲述一个故事:“姐姐临走之前,留下了一封书信。姐姐说她选择离去只是为了在黄泉路上陪爹娘走完最后一程。她生前把她的一大半时间都留在了宫廷,至死都没能与父母见最后一面是她最大的遗憾。姐姐知道她是永远活在陛下心中的,所以即使死去,她也依旧不曾离开。”
梅倩说谎了。荷倩的绝笔写明了她对宫廷争斗的厌恨,以及她对世间种种不平的无奈与惋惜。姐姐被各种压迫着的礼数教条逼死,那是她这个局外人看的最分明的地方。然而梅倩却不忍去戳穿这一层真相,毕竟,给姐姐带来这场灾难的是爱了她一辈子的男人。而他现在也许正备受煎熬,既然如此,梅倩又怎么忍心往他心口再插一把刀!
“姐姐现在会笑的!”梅倩想。
“朕会派人查清玉府的冤案的。梅倩,你想过你的未来么?”
陛下仿佛在暗示什么,只是梅倩却希望自己可以永远装聋作哑。
“假如你愿意,你可以在琦香阁一直住下去,如果你觉得那样很委屈,我也可以给你名分。或者……”陛下的意思太明白,明白的让人窒息。可她是不能给他答复的,因为答应了,就是一辈子。
看着梅倩脸色泛白,陛下明白她是想多了,他急忙补充道:“因为我的疏漏让你们一家枉死,让你颠沛这么多年,我只是想替你姐姐照顾你,或者你可以在朝堂之上选个中意之人,我可以赐你公主名号,以公主之礼下嫁。”
梅倩表面上波澜不惊,心底却已经纠成一团乱麻。许给她那样美好的未来,却都不是她真正想要的,许久,她平静地回答道:“陛下,若我说,我会成为男人一辈子的耻辱,你可还会留我?”那件事,终究是瞒不过的。
陛下显然没有听明白,梅倩心想果然不错的,皇后还没有那么笨。梅倩嘴角掠过一丝笑,是一种苦到人心底的笑意:“难道皇后没有告诉您,我已非完璧了么?”
犹如晴天霹雳的一句话却被她讲笑话一般说出,任谁都不能不起一身疙瘩。
陛下当场愣在了原地,却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他很早便看出这个女子不简单,只是换了身份,一时竟也会不适应。
“那你是想追随他一辈子么?”显然,陛下已经猜到了那个人。
梅倩没有表示,她知道她现在的处境由不得她做任何表示。
“坦白说,我是想,但我知道,那很难。我现在对谁来说都是累赘,我不想拖累谁,如果有一天我需要消失,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离开。可在那之前,我只能说。我,不想放弃!”
陛下忽然间静了下去,眼前的女子和她姐姐性子太像又太不像。荷倩是那种逆来顺受的,只要不超过她的底线,她可以忍耐这世上的一切不公,可梅倩,经受了宫中的磨砺。她的性子非但没有被宫中的教条磨平,反而更倔了。以她的性子,真的不适合在宫中,可是她的牵挂,或许是她致命的伤。。。。。。
琦香阁的匆匆一面不想竟成永别。回到藏书阁以后,陛下病情复发,来势汹汹。本定为一个月以后的岭南疗养不得不提前。皇后为了夜长梦多,当天夜里就把陛下送出了宫。
陛下去了岭南,琦香阁一时间门庭冷落,只有诗妍时常领了嘉容来坐坐,有时闲话家常,有时一起教嘉容认字,往来之间,梅倩倒也不觉得日子难过。
嘉容已经五岁,学东西奇快,也异常懂事,在梅倩面前,显得格外乖巧。以往,诗妍与梅倩见面,都要通过特别的机会才能相见,现在,二人有足够的时间在一起。共同经历过的那些日子成为梅倩最珍贵的怀念,让她即使孤身一人也能坚守住作为女人的底线和尊严。
 
  、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4)

梅倩微微察觉之时,那眉目间满含深情的男子早已被淋透。他鬓间的些许发丝早已经粘在了一起,只有那镇定的身影仍站在园中,任凭风雨敲打着身躯,好像只顾着看阁楼上的女子,忘却了周边的风雨……
梅倩看的亦有些痴了,手中的莲子被定在手中,迟迟没了动作,帘外一袭过急的风雨吹得她浑身打了个激灵。心中一酸,眼中一热,便再也顾不得什么,扔掉手中的物什便狂奔了出去。
就在刚才,双眼对上他的一刻,她突然想哭的厉害,一个人这么久呆在琦香阁,好像世间已经遗忘了她,她一个人守着这座看似已经荒废的阁楼,隐约中让人觉得这好像成了她一辈子的归宿。直到看见他满目的深情,好像自己从前受过的所有委屈通通成了云烟。鬓角处好像有液体慢慢坠落,可匆忙的脚步却来不及停留片刻去抹干那些痕迹。
终究是无用的,院落里疾行的雨珠和着迎面吹来的凉风打乱了一切懦弱的痕迹,这一刻,她很感谢这场风雨,虽然像是一堵墙,一道阻挠两人的鸿沟,可她至少在他面前显得不那么……立在琦香阁的长廊下,任风雨吹打,梅倩却再也迈不出下一步,十步之外,她希望嘉轩能够走过来,她知道,迈出去这一步,她一切的努力都会白费,她所有假装的坚强都会在他面前被撕的粉碎,而后,面目全非。
嘉轩也没有走动,两个人不合时宜的冷战让这场雨显得更猛烈,天边一道闪电划过,正映在嘉轩脸上,梅倩脑中忽地闪过了当初在安成郊外遇到刺客的画面,下意识的反应让她再没有了犹豫,一股脑的冲到了雨幕之中,紧紧地扑在了嘉轩的怀里。一切的努力轰然倒塌,隐在男子怀中的呜咽应声而起,嘉轩没有说话,只是将身上的斗篷一起裹在她的身上,让她不那么可怜……
梅倩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被攻破,远处一声闷雷,梅倩的哭腔在此时却好像比那雷声还要惊天动地,许多天以来的委屈在这一刻让她发泄殆尽,其实她一直以来期盼的也就是能在他的怀里大哭一场,直到迈出了那一步,她才有勇气跟随自己的心。
耳盼的风雨依旧在呼啸,任雨水打湿了发髻,可她始终没有抬头,声音好像已经筋疲力竭,再也发泄不出什么,可她也不抬头,她害怕看见他此时的目光。嘉轩也好像明白她的心意,用另一只手掌将她揽在怀里向内殿走去。
踏上二楼,梅倩忽地挣脱了他的怀抱,眼角还有臃肿的痕迹,实在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转过身去,再也不去言语。雨水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窗外的滂沱大雨映得此时的屋内更安静,也静的让屋内氛围更显尴尬。嘉轩终于沉不住气了,对于他来说,屋外的声音扰乱着他的思绪,让他心中有些烦乱。
“我好不容易才过来,难道你就想这样呆着么?”嘉轩像是责问,也像是委屈,反而让梅倩心中极不是滋味。她又微微抹了下眼角,才敢反身。也不过月久没有见他,他的变化却也不小,眉眼间的英气不复存在,只有被世事磨砺过后的沉着。陛下去了岭南,所有的大事小情都落在了他的肩上,只是再忙,他心里却也始终不曾忘记守在琦香阁里的女子……
想至此,梅倩心中微微有些好受,虽然不知道他能在这里呆多久,但是这来之不易的安宁好像更值得人去珍惜。梅倩缓步走到嘉轩面前,依旧是无声,只是悉心的把斗篷帮他解下。“外面骤雨连天,你站了许久,衣服大概都湿了,先换下来再去喝杯热茶吧!”梅倩解下斗篷的手还未来得及收回,却被嘉轩一把大力狠狠抓住:“陛下是不是给了你承诺!”
原以为那会随着陛下的离开成为永远的秘密,可对于嘉轩来说,自己被软禁在琦香阁,成为宫中的笑柄,一切便再也瞒不过去了。点点头,千金般重的头颅却再也无法抬起,此时,她害怕面对他那凌厉的眼神。
相反,嘉轩却好似松了一口气,再也不去别扭什么,握着她的手慢慢松开,然后把她复又揽在了怀里,一切都要解释。昔日里,正是因为彼此的沉默才让二人误会重重。嘉轩声音里满是宠溺,让梅倩听得格外安心:“刚才在园中,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上来,可害怕你心中已经有了决定,所以才在楼下站了许久,若不是你刚才跑过来让我明白了你的心意,说不定我就要离开了。”
梅倩想着方才的一幕,原来真的要感谢这场雨,她怡然道:“你不知道迈出那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气,刚才雷电交加,我害怕再一步的迟疑或许就让我们永远错过!”听完梅倩的话,嘉轩好一阵沉默,此时所有的安慰好像都无济于事。虽然自己在东宫也是日日如坐针毡,但比起她这些日子所受的苦终究是微不足道。
宫中流言四起,关于梅倩于父子两代君主的纠葛众说纷纭,即使琦香阁与外界隔绝,可依了梅倩的聪明,这些想瞒过去也太不现实。当所有劝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的时候,嘉轩也只能将她揽在怀里,给她片刻的温暖。虽然知道离开时她会舍不得,但没有比这更能缓解内心的愧疚。那如同饮鸩止渴般令人窒息的温柔让二人觉出片刻的宁静。
终究是不能把难得的相聚浪费,二人走到天台相偎着坐下,一张用竹节做成的小方桌上,是两篮分开盛放的莲子,旁边还放置了一盏映刻着芙蓉花开的茶壶和两只茶碗。“两只茶碗?你是在等谁么?”嘉轩的询问声中充满了期待,梅倩心下了然却无法给出他想要的答案:“这是妍嫔娘娘上午来时用过的,我去帮你换。”
梅倩恍惚间有些神伤,未知从什么时候自己竟也这样不自觉地去讨好他,虽然知道两个人总要有一个人去迁就对方,可这样的对话却显得尴尬非常。拿起茶碗起身的一瞬间,嘉轩忽地拉住了她的胳膊,显然,他比梅倩更在意此时的氛围:“不用,我来又不是为了喝茶,你坐下来我有话跟你说。”梅倩不敢再说什么,她害怕自己口不择言,又说出什么让人扫兴的话。于是就这样安静地顺着嘉轩的手臂坐在了他的怀中。“为什么一开始就要瞒着我,如果早知道也许你不会这样辛苦。”嘉轩的话深深刺痛了她的心,一个‘瞒’字更是让她无地自容。可怎样的解释才能彻底打消他的顾忌,让两个人重新回到过去。“当年玉家败落,顶着那么大的罪名,成了宣仪的叛臣。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相信玉家的清白,我只知道最希望玉家毁灭的人已经谋划好了一切,怎样的辩解都是无用。我幸运,有人顶替身份救了我一命,那时我可以浪迹天涯,淡薄世事。可想想我至亲的那些命,我岂能苟活,原想进宫投靠姐姐,可姐姐亦同父母共赴黄泉。世事无常,当初我能选的只有替玉家洗去冤屈,还天上的父母一个清白,这样想来,这些苦头又算些什么。其实真的不算些……“
“对不起!”未及梅倩说完,那声音应声而起。她抬头望过正对上他的双眸,想起初进东宫是的责难与质疑,才明白他现在的心中有多自责。
“当年负气离开东宫那次,英姑姑告诉过我关于淑妃娘娘的事情。后来即使在东宫长廊下受罚也再不吭声,我告诉自己,一个未曾享受过母爱的人对自己怎样都不过分。”
“彼时东宫和交泰殿关系微妙,没想到牵扯到了你,只是我真的不是有意!”嘉轩像是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话语间坦诚之余让人更觉感动。
“现在都过来了,不是么?以前的那些不愉快让我们都忘记!”这是梅倩最大的愿望,现在说出来让她觉得格外放松。自从进了琦香阁,从前的人和事在她的心里都成了一个大略的印象,心里唯一无法放下的那个人好像永远离开了她的生活。再度见面,她不想有任何遗憾。然而嘉轩的眼中却好像有一丝的迟疑,他冷冷地问道:“你心里还有善攻玉么?”
天边忽地想起一声惊雷,梅倩心头一紧,本来就已经慌乱的心更觉纷乱。对上那双眸子,鹰隼般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失望。像是哀求,她卑微地说道:“别怀疑我!”说罢,她一把拉住了嘉轩渐渐松开的手臂。
梅倩一阵后怕,若不是刚才眼疾手快拉住了他,或许现在他们已经分开,彼此沉默后又是冷战,这次,也许都会结束。来不及等他的回答,她迫切的为自己辩解道:“我们在一起将近六年,难道你就这么怀疑我对你的忠诚!”嘉轩微微动容,他也不知道自己方才为什么会问出那句话,只是心里一直存在的阴影让他鬼使神差问了出来。
“还记得在东宫初次罚你那次,你为善攻玉求情,经过蒙燕山时,你又在半夜去给他上坟,你对他的感情同样很深的,是么?”梅倩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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