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山万花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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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山万花筒-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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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那里来到与室町通的十字路口,不管朝哪一方看都是人。

烤玉米、炸鸡块、捞金鱼、抽签、热狗、荷包蛋仙贝、面具、填充娃娃……狭窄的室町通也一样挤满了各类摊贩,使本来狭窄的马路更显狭隘。她和姐姐边走边逛。似乎不管走到哪里都是祭典的景象,她觉得祭典似乎愈来愈盛大,把整个市区都吞噬了。

走过小巷的途中,她们遇到了挂着灯笼的「南观音山」。

那简直就像以木头和灯笼搭建的城堡,仿佛要挡住人潮似的向黄昏的天空高高耸立。这样满足不了姐姐,她坚持无论如何都要看螳螂,钻进人丛中继续向前走。姐姐究竟是知道路还是随便乱走,她完全没有头绪。

姐姐在卖苹果糖葫芦※的摊贩前停下来。「苹果糖葫芦,我没吃过耶。不知道好不好吃。」(※像糖葫芦一样,苹果外层裹了一层硬糖壳,但没有成串,而是以竹筷单插着一颗苹果。)

「也许很好吃也不一定。」

她念念有词地说:「可是吃那种东西好吗?」

「我有钱啊。」

「要是被老师看到,会挨骂的。」

姐姐虽然没买就走了,却一直望着像圣诞树上的球一般亮晶晶的苹果糖葫芦。她推着姐姐的背向前走。

交通警察所在的十字路口因为四面八方涌入的观光客,显得非常拥挤。

「为疏解人潮,这边现在只能单向通行。」

姐姐在宛如棋盘交错的小巷中一下子左转、一下子右转,一下子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折返。每当被姐姐拖着踏进小巷,她都像电车驾驶般指着方向确认「左」或「右」。

「刚才左转,所以回家的时候要右转。」

她念念有词地说:「然后,右转就要左转。」

即使像这样说给自己听,但当姐姐突然折返,好不容易记住的又忘了。说了好几次「左」,「右」之后,她脑中连「左」、「右」本身都分不清了。

「啊——全搞混了啦!」

她不禁叫苦。

前后左右都是无尽的小巷。祭典欢腾气氛充斥的每一条巷弄看起来一模一样。「这里刚才是不是也走过了?」她喃喃地说。姐姐说:「是吗?」显得一点都不在意。她觉得好像永远也走不出这场祭典,逐渐觉得喘不过气来。



她连方向都搞不清,放眼望去尽是陌生的人群,因而见到柳先生的时候,不禁松了一口气。柳先生在三条高仓旁一家画廊工作。母亲带她们去拜访过,当时他请她们喝了甜甜的红茶。柳先生拿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在自动贩卖机旁发呆,看起来有点累。

姐姐叫了柳先生,轻快地弯腰鞠了一个躬。

「柳先生你好。」

「喔。」柳先生应了一声,微笑道。「你们好。」

「请问你知道螳螂在哪里吗?」

「螳螂?你是说螳螂山吗?」

「对对对。」

柳先生微笑着,以简单易懂的方式仔细告诉她们怎么走,最后又叮咛:「不可以放手哦。你们手要牵好,别走散了。」

她们照着柳先生教的路走去,终于找到「螳螂山」。

螳螂山所在的西洞院通跟她们刚才走过的小巷不同,又宽又大,但这里一样也有很多摊贩,在薄暮之下发光。看过螳螂山后,她对心满意足的姐姐说,趁时间还不会太晚,赶快回家吧。一想到总算能从这趟可怕的宵山探索之行中解放,就安心了。就是这片刻的大意,让她把姐姐跟丢了。

走在锦小路通这条町屋与住商混合大楼夹杂的缓坡路时,一群嬉笑着穿过人群的女孩让她看呆了。那几个女生都穿着华丽的红色浴衣,在愈来愈深的暮色之中,翩翩飞舞般穿过巷弄,宛如一群在昏暗水渠中游动的金鱼。她被吸住了似的望着她们的身影。

「好可爱喔。」

她猛然回神,在周围的人群里却见不到姐姐的身影,心脏不禁跳得发痛。一想到被姐姐丢下,她就慌了。当她慌不择路地提起脚步,正好一头撞上从旁边经过的大汉的侧腹。那人是个头发剃得精光的大和尚,大大的眼珠子一转,俯视着她。因为太过害怕,她连对不起都忘了说,只顾着逃跑。

为了怕大和尚捉到她,她在十字路口转了弯,来到一家小商店门前喘息。

往右边一看,人群之后露出了挂着灯笼的山鉾。

可是,她却跟姐姐走散了。连自己在哪里、朝着哪个方向走也不知道。泪水一下子涌入眼中,山鉾红红白白的灯笼看出去都模模糊糊的。她在打烊后昏暗的商店屋檐下躲避人潮,忍住泪告诉自己这是该坚强的时候。

「不行,别哭别哭。」她喃喃说道。

她是个爱哭鬼。

和姐姐走散了,独自一人在黄昏的街上。没有比这更叫人心慌的事了:心想着不能哭不能哭,却觉得这样孤伶伶地咬着牙忍耐的自己反而可怜。忍着泪,她喃喃说着「怎么办怎么办」。姐姐不见了,自己一个人又回不了家。

「怎么办?怎么办?」

正当她念佛似的喃喃自语时,站在十字路口管制交通的警察身影映入眼帘,她兴起了向警察求助的念头。

「可是,要是被警察伯伯骂怎么办?没有直接回家是我们不好。」

她退缩了。她本来就不敢对陌生人说话。

和姐姐走散才不过几分钟,她却觉得仿佛已经过了好几个钟头,天色变暗的速度也快得吓人。就这样,她在店门前因心慌而畏缩,又担心姐姐。

让她担忧不已的,是怕姐姐上了坏人的当被带走。在人这么多、这么热闹混杂的祭典里,一定也有很多拐骗小孩的坏人。就算少了几个小孩,一定也没人知道。这么一想,往路上的行人看过去,每个人都是一脸趁暮色拐带小孩的长相。

「好可怕!」

她以细细的手臂环住身体。

就算有大人说要买苹果糖葫芦给她、说要带她到车站,她也不会相信。可是,姐姐谁都相信,一定马上就跟着别人走的。「只要说有好吃的特大苹果糖葫芦哦,姐姐一定一下子就上当。」

就因为抗拒不了巨大苹果糖葫芦的诱惑,姐姐就要被坏人从舞鹤港带上船去了;船舱里堆了好多不知装了什么东西的箱子,姐姐窝在一角,脚上套着串了大铁球的铁链;姐姐想念京都,嘤嘤哭泣……那光景实在哀伤寂寞得令人心痛,让她坐立难安。

「不行!不能跟坏人走啊!」她喃喃地说。



她鼓起勇气迈开脚步。只要一直走,也许就能走到她认得的地方。光是听着摊贩大声叫卖,她就觉得身体快僵了。她的脚步愈来愈快,有男人从大楼阳台俯瞰祭典,向她挥手,但她紧张得逃了。

由于走得很快,她呼吸急促了起来。

她在町屋屋檐下蹲下来。

她仿佛躲在屋檐般小心翼翼地观看马路上的动静:有的人边走边拿着华丽的扇子扬脸,有的人拿着装有金鱼的神奇气球。路过的人只要向她看上一眼,她就觉得对方会把自己掳走,害怕得全身发烫。冷汗在背上涔涔流下。她啃咬着指尖,咬得渗出血来,心跳般阵阵发痛。

「啊啊!讨厌!手指头好痛!」

然而她无法不咬指尖。

只要看到大人带着孩子开心经过,她就生气。跟在母亲或父亲身边的孩子多么无忧无虑!「真好,真叫人羡慕。哪像我,自己一个人,手指头还在流血。」她喃喃地说。

无论再怎么迷路,只要和姐姐在一起,就算不安,也不觉得旁徨无依。要是早知道变成这样,她就不会有片刻大意,一定一直紧紧握着姐姐的手。柳先生还特别叮咛过「千万不能放手哦」。她觉得她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虽然常常被姐姐带到陌生的地方,时时胆颤心惊,但并不总是不愉快。圣诞节将至的冬天,在四条通上走走看看:闪闪发亮的灯饰和圣诞树,挂着大铃铛的花环点缀着街角,红红绿绿的花朵淹没了花店……那是她最快乐的回忆。下课后偷偷跑到拉面店的那次,现在回想起来也是令人雀跃的冒险。偷爬到芭蕾舞教室大楼顶那次,虽然狠狠挨了洲崎老师的骂,连姐姐都哭了,即使如此,想到那一天她还是很开心。无论当时有多可怕、觉得姐姐有多烦人,但姐姐拉着她的手带她进行的种种冒险,回想起来是多么愉快。可是,那是因为姐姐总是在她身边。

「啊啊,要是姐姐突然来找我就好了!那我就再也不会放开姐姐了!」

她蹲着呻吟。

她把眼睛闭得紧紧的,想起和姐姐一起搭地铁回家的情景。她们每次都是这样搭着电车回到爬满藤蔓的白色的家,现在就连那样的光景都令她怀念不已。

「好想早点回家喔,好想回家去洗澡。」

她在内心祈求,但愿现在这害怕的心情将来也变得同其他回忆一样愉快。

就这样,她连站起来的精神也没有,呆望着防火用的储水桶,见到红色的布飘在上面。她移动身躯,让路上的灯光照进来,再次往水桶里瞧,那看起来像一块红布的东西原来是条金鱼。

「咦,这里竟然有金鱼。」

她轻轻扶着水桶边缘,望着悠然浮动的金鱼。

「你是从捞金鱼那里逃过来的?你跳得好远啊。」

这么厉害的金鱼以后一定变成一条大鲤鱼吧——她想。她一直以为金鱼长大之后就变成鲤鱼。

就这样看着小小的金鱼时,一个人影在她身旁蹲下。

是身穿鲜红浴衣的女孩。



女孩挨着她往水桶里看,然后看着她的脸,雪白的脸颊上露出柔柔的笑容。好一张令人不禁也报以一笑的笑脸。

「金鱼?」

「嗯,金鱼。」

仿佛受到这个探头看红色水桶的女孩吸引,另有好几个女孩子也向屋檐下靠过来。就是那群让她失神跟丢了姐姐的可爱女孩,穿着一模一样的鲜红浴衣。她们在眼前闪来闪去,很难弄清楚有多少人,但她认为总共有五个。这些女孩簇拥着她也似的,拉拉彼此的浴衣,戳戳彼此的侧腹,嘻嘻而笑。

「简直就像众在饲料旁的金鱼。」她想。

她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谈着水桶里的金鱼,她想到也许这些小女孩对这里的巷弄很熟悉。也许她们知道洲崎芭蕾舞教室在哪里。

「问你们喔。」她一开口,其中一个女孩笑咪咪地说:「什么事?」

「你知道洲崎芭蕾舞教室在哪里吗?」

女孩头微微一偏,然后轻轻点头说「嗯」。

她们说要带她到洲崎芭蕾舞教室,她便让她们拉着手,总算从窝着的屋檐下踏进人群中。明明是夏天,带路般拉着她走在前面的女孩的手却丝毫没有汗意,冰冰凉凉的,握起来很舒服。

「你们真好,谢谢。」

她再次走在狭小的巷弄中。

随着天空的蓝愈来愈深沉,摊贩的灯光也显得愈来愈灿烂。她穿过充塞小巷间的祭典灯光,总是有穿着红色浴衣的女孩翩翩起舞般走在她身边。巷弄申明明愈来愈挤,女孩走起路来却像穿梭般轻盈。不知不觉,她的脚步也跟着轻快起来。南观音山在薄暮中巍峨耸立、灿然生光。从轿上架起了桥,搭到面新町通的町屋。女孩们嬉笑着从桥下穿过。

她们不时在摊贩伫足,任意从摊子上取走商品。有的戴上挂在摊头的狐狸面具笑了,有的挥动着苹果糖葫芦,有的吃了满嘴的鸡蛋糕。她们都没付钱,但摊贩什么都没说。她心想,一定是因为这些小女孩住在这附近,才没有为难她们吧。

「给你,吃吃看。」

「很好吃哦。」

女孩们异口同声地请她吃。

看她拒绝,她们露出不解的表情。没付钱就吃东西会让她于心不安,而且要是在路上乱晃又吃摊贩的东西被洲崎老师看到了,一定被骂得很惨。更重要的是,她一心只想早点回到自己先前所在的地方。

只有一家摊贩让她心动。那家摊贩在一条行人渐少的暗巷里,孤伶伶的,跟其他摊贩离得远远的,靠着老旧的灯泡照亮货台。台上细心摆放颜色大小各不相同的万花筒。那时候,她也和女孩们一起朝万花筒里看,发出欢声。

女孩们只顾着逛摊贩,没有认真带路的样子。

她问了好几次「快到了吗」,她们都只是各自点头说「嗯」、「对呀」,接着又继续逛摊贩逛个没完。她有种受骗的感觉,但从女孩的话语和神情也感觉不出丝毫恶意。

「算了,她们都还这么小,而且又遇上了祭典。」她心想。

摊贩的热闹、山鉾的灯笼、住商混合大楼的窗户、身穿浴衣走动的游客、交通警察——宵山的景色一一在她眼前闪过。握着她手的女孩的手,无论走了多久都还是凉凉的,很舒服。就这样和她手牵着手,仿佛连自己的身体也愈来愈轻。随着脚步变轻,头脑也麻痹起来,甚至没发觉她一直重复看着相同的景物。

她从那条冷清小巷里的万花筒摊贩前经过了好几次。在同一个转角转弯,走过同一条路,然后又回到同一个地方。有如在热闹的市区一角画出漩涡,一边画着,一边被吸进宵山深处。



女孩们勾着她的手臂说:「喏喏。我们到上面去吧!那里也有祭典。」

「哪里?」

她一问,女孩们便指着电线交错的小巷上方。夹在住商混合大楼之间的天空已完全沉浸在暮色中。

「那里有金鱼鉾。」

「那个是最漂亮的。」

「走嘛走嘛。」

女孩们异口同声地说:「想不想看?」

「想。」

她不由得脱口而出,然后连忙说:「可是不行啊。」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我要回家了。」

「很好玩的,来嘛。不骗你。」

听她们一脸开朗地这么说,她也很想去看看。虽然她一脸为难,没有回答,但她们拉着她向前走。

她在内心想像——

笼罩着街道巷弄的宵山像水漫市区一般,吞没了比邻而建的大楼。大楼窗中透出的惨白日光灯灯光换成了摊贩灯泡的橙色灯光。大楼的屋顶同样也高高挂起或红或白的灯笼。这一番想像,来自与姐姐一起偷爬上洲崎芭蕾舞教室那栋大楼屋顶的记忆。那天,她扶着锈成茶色的扶手向四处眺望时,远方蒙胧的大楼屋顶上,一座小小的神社吸引了她的目光。「既然有神社,就一定有祭典。」她这么想。

「一下下就好。」

她喃喃这么说,暗自想像。

因水塔、天线、高度参差的住商混合大楼互相倾轧而凹凸不平的屋顶世界,一定也是像现在自己周身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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