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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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间事-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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麋鹿说:“不是,他放倒了三个人是吗?”

可可树居然与有荣焉:“是啊,卫这次很快,应该在十秒内得手的,那三个人,真是饭桶……”

麋鹿脑子轰的一声,对着话筒吼:“防那三个人!”

可可树一下子反应过来。

非洲当地的保镖市场很混乱,尤其是战后不久,由于政局不大稳定,时有内部倾轧,当权者更倾向于委托雇佣军支撑的保镖集团,类似垄断,一个集团垄断一个地域的保镖业务,一次失手通常意味着地盘的丧失。

于是出了个不成文的补救规矩:客户有伤亡的话,干掉来犯者,抵部分过失。客户受到惊扰,但平安,干掉来犯者,就当没过失,还会有额外奖励。

可可树紧张得耳膜嗡嗡乱响,他陡然抬头,眼前的一切好像蒙太奇的拼接镜头。

——刀疤脸色铁青,却又紧张的额头冒汗。

——恩努拿着电话,好像在拨号。

——卫来站在办公桌前,屏住呼吸。

——而那三个保镖里,忽然有一个端起了枪。

可可树吼:“卫!趴下!”

他直扑过去,密集的枪声在空气里上下颠扑,把那人砸在地上之前,他看到卫来翻进办公桌背后,桌身、墙面多处着枪,墙屑木屑乱飞,桌面上一片狼藉,很多文件纸张被击得扬起,又四散着落下。

可可树怒不可遏,想也不想,把那人脑袋狠狠往地上一磕,然后抬起头,目光凶悍,扫过剩下的两人。

那两人没敢再动。

可可树也不敢动,他看着那张桌子,声音有些发抖:“卫?”

没有应答,也没有动静。

有一道血线,顺着桌角外围,慢慢流出。

可可树眼前一下子模糊了,连滚带爬冲过去。

冲到跟前,发现卫来趴在地上,肩上的伤口绷开,那一处血濡了一片,眼睛却死死盯着面前的一张文件。

那是一封信,匿名,揭发当年的保护区事件,最后一行依次写下了应该接受调查的、对保护区事件负责的人的姓名。

热雷米、瑟奇、岑今。

原来岑今的英文名叫Silvia。

英文名后,也标注了中文名,那个“今”字,习惯性顿笔,像个“令”字。

第59章

车子已经在野地里停了一段时间了。

雨水持续地打在车顶,滴答滴答,让岑今想起在保护区里戴的那只手表,表面的走针也是这样,好像永无止境。

有车光在远处亮起,越来越近,岑今觉得刺眼,伸手遮住眼睛。

过了会,车门自外,哗啦一声拉开。

岑今睁眼看,是恩努,撑着伞,站在及膝的野草里,雨水从伞沿四面流落,在黑夜和车光里,泛奇异的透白。

恩努好像老了一些,三年前电视屏幕上的意气风发义愤填膺,转成了现今的老成持重举重若轻。

岑今等他先说话。

他打量了她好一会才开口。

“岑小姐?”

“三年前,我在卡隆政界还不怎么出挑,那时候,我对政府在战犯问题上的处理不满,组织了支持者,经常示威游行。我记得在四月之殇三周年的时候,我的活动策划得规模更大,但依然没有成效。有一次,我演讲到一半,警察动用了催泪弹,结果大家四散而逃,狼狈不堪。”

岑今静静听着。

“当天晚上,我看到电视新闻的报道,非常沮丧。半夜的时候,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可能用了变音器,声音分不出男女。你知道,它跟我说了什么吗?”

岑今微笑:“我想,她大概是问,你知道犹太复仇者吗。”

恩努脸上的肌肉极轻微地抽搐了一下,然后点头。

“我回答说,我参考了一些资料,如果政府持续无作为,我也很想在卡隆成立这样的组织,只要问心无愧就好,但我只不过是个没钱的社会活动分子,根本不知道从何做起,她回答说没关系。”

“大概一个月之后,她再次联系我,通过无法追查的账户,转了一笔钱,也是上帝之手的启动资金,你知道是多少吗?”

岑今说:“不止是钱吧,除了50万美金的启动资金,她应该还给出了一些要求,比如要尽量‘公平、公正、不暴怒、不盲目、不错杀、不放过’,再比如,请不要追查她的来历,保持合作就好。”

恩努沉默了好久,远处,细长的草叶被雨滴压弯,倏忽又弹起。

他终于开口:“岑小姐,你是上帝之手的创始人。”

岑今轻笑:“谈不上,你们有今天的规模,没我什么功劳。那50万,现在可能拿来支撑疗养院都不够。”

“月初的时候,隔了三年,岑小姐又转了一笔钱过来。”

岑今点头:“听说你们重心在转,聊表心意。反正……我留着钱也没用了。”

说到末了,眼眸微掀:“但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恩努说:“不是我们,是卫先生。”

——

卫来通过岑今的签名,理出了所有的时间线,他没空去理可可树要把那三个保镖抽筋拆骨的叫嚣,就着那张布满弹痕的桌子,找了纸笔,给恩努一一说明。

——“这里,四月之殇三周年,热雷米作为投资者和政府的客人,回了卡隆。同一时间,岑今因为极度的愧疚和生活上的困扰,也回到这里。她见到了热雷米,旧事重谈。”

——“之后不久,热雷米在法国的家中死亡,当时保险箱大开,岑今是嫌疑人,她当晚出现过,后来因为证据不足洗脱嫌疑——现在我们知道,她承认了这件事,也就是说,她的确杀了热雷米,拿走了50万美元。”

——“接下来,上帝之手成立了。恩努先生,我听人提过,上帝之手开始的规模很小,初期的启动资金应该不需要很多。你是创始人,这一点你知道的最清楚,最初接收的数目,是否就是50万?”

——“紧跟着,岑今的社评风格转变。你们的人说她‘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忙着一层层给自己拽遮羞布’,不是这样的,正常情况下,你们从成立、到打出名头、到被她风闻,应该经历一段时间才对。但事实是好像你们第一天成立,她第二天就改风格了。因为一切在她安排之中,她知道自己会是什么结果,做事开始没有顾忌。”

——“揭发信上,她依次写下了该对保护区负责的人,她把自己放到了最后,她是要等前面的人被收拾了,然后把整件事做个了断。”

——“还有,岑今是帮难民登记造册的唯一经手人,如果说名单的原件存放在国家档案中心,这世上还能有第二个人复述出292个名字,那一定是她……”

——

岑今沉默着听完,问恩努:“有烟吗?”

恩努不吸烟,示意助手送过来,岑今拈转烟身,借着车光看到标志,黄金烟叶,是来自津巴布韦的高档卷烟。

点上了,空气里弥开细细的焦甜香。

她吸了一口,又吐出,烟气恍惚了眼前,恍惚到过往。

说:“我这个人,是有些太懦弱,受了热雷米的威胁,三年不敢发声,最后让我下定决心的,是三年前,在卡隆,和热雷米的见面。”

那一次,少不了被威胁,热雷米贴近她的耳朵,其实还说了一个秘密。

他说:“记不记得你那个出去找人的同事?他告诉我们保护区的位置,说,除了他,还剩一个年轻的、资历尚浅的小姑娘。当时我们就觉得,如果只剩这个小姑娘,事情就好办多了啊。”

说到这里,他哈哈大笑,笑声犹在耳畔。

……

岑今看恩努:“雨这么大,不上来坐吗?”

恩努摇头,坚持这么站着。

“回去的路上,我忽然就想通了。”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命,不是我一个人的事,热雷米把事情安排得天衣无缝,我不站出来,真相永远没人知道——那些人命怎么算?我的同事怎么算?他的骨头混在二十万卡西人的骨头里,捡都捡不出来,但害他的人被卡隆民众捧成了英雄。”

恩努沉默,雨水浸入鞋袜,足底冰冷。

岑今看伞沿挂下连绵不断的雨线。

她一直梦想,会有个盖世英雄,披着战甲,在她最危难的时候,可以来救她。

但那时候,她忽然就想通了。

虽然根本就没有那个人,但战甲一直都在,是为她准备——她要自己穿上。

要放弃的,也只不过是一条命,和当时已经过得糟烂无比的生活。

“想开了,也就无所谓了,要做的,是和热雷米他们斗一场。但我不想让他死得无声无息,那样他会被当英雄怀念——我要所有事情大白天下,我要卡隆参与其中,我要黑的归黑,白是白!”

“那天晚上,卡隆的频道,反复放几个新闻节目,我盯着你的脸,听着你的演讲,看到你被警察驱逐着狼狈逃跑,忽然意识到,也许大家可以来一场彼此不见面的合作。”

——

她拨了电话给热雷米,热雷米问她:“你要多少?”

她回答:“50万。”

热雷米答应了,但有附加条件,他这种人,不会让钱白白流出指缝。

“岑,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以结合?你拿过勋章,我也拿过,如果我们在一起,会是很好的招牌——足够我们在卡隆再赚十年的钱。”

岑今在电话里说:“好啊。”

说这话的时候,她手头正翻着一页关于河豚毒素TTX的介绍。

她喜欢这毒。

——中毒者虽然不能讲话、不能动,在死亡过程中却始终头脑清晰,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

事情也如她所愿:她站在不能动弹却意识清醒的热雷米身边,居高临下,一条条宣判他的罪,通知他,这毒没得救,你感受一下死的过程,很少人能有这个机会。

然后,她放起音乐,轻轻旋开保险箱的旋钮。

第二个是瑟奇,他藏得隐秘,她找不到他,但她知道他会来找她,也知道该怎么去辩解。

果然,半年之后,瑟奇在一条暗黑的巷子里截住了她,岑今险些被掐死,但她一直笑,断断续续说,不是我,我知道是谁,我们都躲不掉,你杀了我,你就找不到替罪羊了。

瑟奇半信半疑地松了手。

岑今捂着喉咙咳嗽,说,你去查一查,卡隆有一个复仇者组织,我那晚去见热雷米,就是为这事去的,没想到对方已经下手了,你查一查,就知道我没撒谎……

瑟奇跑了,只恨不能藏到地心,但有人会找上他,她是没这个能耐,有人会。

她耐心地等到上帝之手初具规模,然后寄出那封揭发信,全篇打印,只是到那几个名字时,觉得像所有的信函信件一样,最重要的部分,都有必要手写。

追缉不是传奇故事,所需的时间永远比想的要漫长,瑟奇的手出现在面前的时候,赫尔辛基正裹挟在寒冬未尽的朔风雪里。

钟点女工尖叫着去拨电话报警,她却唇角勾起,看着窗玻璃映出的、自己模糊的身影,露出一抹微笑。

——

恩努低声说:“岑小姐,其实你写揭发信的时候,可以把自己的名字抹掉。”

岑今笑:“没用的,就算抹掉,瑟奇一定会为了脱罪,把我咬出来,而且,在保护区里,我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我也无意隐瞒,这六年,我自己都说不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想要一场审判,想要很多双眼睛,结果不那么重要,想把过往摊开,让人看也好、骂也好、指责也好,可以不用再瞒——有些秘密,在体内会长成横生的骨头,戳烂自己的肝肠。

“但让我去死,我终究有点不甘心,所以我亲手给热雷米送终,也是帮自己下决心,就算最后要赔命,我也不算真的无辜——你可能不知道,虽然证据不足,但法国警方并没有彻底消除对我的怀疑,我不落在你们手里,也迟早落在他们手里。”

恩努苦笑:“我是真的想不到……岑小姐,有你算漏的地方吗?”

岑今的笑意渐渐退去。

轻声说:“有啊。”

没有算到最后的一程,最后的意外。

卫来应该会对她……很失望吧。

——

回到疗养院,没有见到卫来,屋里只可可树一个人,坐在床上,面色阴沉,边上是鲨鱼嘴,利齿满口,一人一嘴,好像专等她来,要搅惊涛骇浪。

见到她第一句话就是:“卫走了,让我跟你说,他甩了你了,分手了,懂吗?”

岑今说:“哦。”

她在卫来的床上坐下来。

他一定起得很匆忙,盖毯凌乱地撩在一边,枕头上有轻微的凹痕,人是走了,但有熟悉的气息留了下来,如果不是可可树在,很想躺上去,把盖毯遮过头顶,睡到黑甜,不问眼前狼藉。

可可树对她的反应很不满意:“我说的是真的,你不要这种反应行不行?”

岑今问:“那你要我哪种反应?”

可可树反而噎住了,顿了顿问她:“你的事完结了吗?”

岑今摇头:“我会跟恩努回一趟卡隆首府,有一些细处,他还要确认,最终什么结果,他需要听取一些高层意见。”

可可树说:“反正不会死吧。”

岑今答非所问:“他很生气吗?”

可可树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要说卫来生气——他顺完所有时间线,跟恩努确认了岑今不会有生命危险之后,表情分明是如释重负的。

“他差点送了命,这些天那么绝望,四处想办法,现在突然知道真相,他拼命去挽救的,是你做好计划要抛弃的——换了是你,你什么心情?”

岑今不说话。

“岑小姐,你真的没想过要活下去,和卫生活在一起吗?”

岑今笑:“想过啊。”

“如果有证据,谁不想啊。但当年,我是真的做了无数工作,觉得实在没其它的出路了,才决定放手一搏。”

创立上帝之手,还有写揭发信,在她的意识里,一直是背景、准备事项,从来不是重点——她没有想到,在绝境已成定局之后,她的这些举措,会转化成新的参考证据。

恩努也很感慨:“好险啊,那封揭发信,因为是你写的,所以我没有对外公示过。只是晚上查看证据时,拿出来一并比对,如果没有那场意外……”

如果不是意外,如果不是文件被打乱飞散,如果不是恰好被卫来看到了,如果不是他注意到那个“今”字的写法……

用恩努的话说:“至少,当陪审团知道了这些内情之后,形势会有很大改观,尤其加分的是,不是你说出来的,而是经由别人发现。”

“从前或许只有卫先生一个人相信你,现在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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