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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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间事-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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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对她,却渐渐有了微词,比如:岑像变了一个人,只知道画画,问她事情,她也不吭声……

那一天终于到来,紧锁的铁门第一次放心地敞开,难民们和解放阵线的卡西士兵拥抱在了一起,随军记者到处拍照,热雷米拉她和瑟奇一起拍照,意味深长地说:“留个纪念。”

拍完照,岑今对热雷米说:“我要回家。”

过了两天,热雷米亲自送她到刚刚修复的机场,跑道是土填的,没有围墙,像个大空地,多的是飞机降落——那些撤出的记者们纷纷赶来,抢夺和平后第一手的新闻资料。

巨大的引擎声此起彼伏,她的头发被无处不在的气流搅乱,热雷米捧起她的脸。

说:“小姑娘,你多漂亮,回去之后,忘记这里的一切,会有大把的男人喜欢你,你还会有钱。”

他贴近她的耳朵,说:“我们往你账户里,存了很多钱。”

“你要老实一点,我们有很多证据,你的照片,难民的日记,没来得及寄出的信。哪怕有一天真的事发,你也是主犯。”

“大家都在一条船上,要互相帮助。别诅咒我死,我安全,你才安全。我死了,你也不远了。”

岑今说:“你们根本不是志愿者吧?”

热雷米咧开嘴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不是,我们是来非洲淘金的,没想到矿床里没捞到金子,却在这儿翻了身,奇迹真是无数不在啊,对吧岑?”

——

蜡烛烧尽了,烟气荡漾在密集的黑色里。

雨也停了,只剩房沿上偶尔落下的滴答声。

岑今低声说:“在卡隆的时候,我安慰自己说,回到北欧就好了,就当做了个噩梦,回来可以重新开始。”

“真正回来了,才发现不行——在卡隆,还有北欧这个幻象作退路,回来了,就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出现了严重的心理问题,生活紊乱,总是做噩梦,在梦里一遍遍地找联合国撤离的车队,眼前闪过一张张难民的脸,那些我亲自送上车的,还有死在我面前的……”

她看着卫来笑:“我真的运气不好。那种境地,让我怎么做呢?我不点头,我就死在当场,我点头了,我就是同谋、罪犯,哪一天追究起来,我照样完蛋。”

卫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岑今忽然大笑起来,差点笑出了眼泪:“你相信了是不是?我说得这么有感情,你一下子就相信了是不是?你这种人,真是不能做法官。”

她低头衔住一支烟,划着了火柴梗子,火焰亮起,她的手有些抖。

轻声呢喃:“谁会相信我啊,证据全是来杀我的,更何况,我确实妥协了。”

终于点着了烟,她不再抽,把烟搁在桌角,看袅袅烟气上浮。

“我很早就知道上帝之手了,不害怕,也不意外。收到瑟奇的手,我觉得挺解脱的,真的,我觉得挺辛苦的,路也该走到头了,是时候了。”

“唯一意外的是,虎鲨劫了天狼星号,沙特人找到了我。我觉得无所谓,时间多点就帮他们谈判,时间少点就死在路上,看天意。”

“对于请保镖这件事,沙特人很起劲,又是面试又是挑选,我一点都不热衷。”

“你不是一直奇怪我为什么会选你吗?现在可以回答你了。”

“不是因为我想跟沙特人对着干,故意要选差的,也不是因为你皮相好,我看上你了,你进屋之后,我都没怎么注意你,我觉得沙特人很无聊,你也很无聊。”

“但是,你说了一句话,你还记得吗?”

“你说,如果岑小姐德行有亏到比较严重的地步,或者做过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建议不要雇佣我——我会中途撂担子走人的。”

她温柔看向卫来的眼睛。

“好巧啊,我真的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我选了你,就是等着这一刻,想看你知道真相的时候,会怎么撂担子走。”

你走吧。

你是最后的了断。

你还要去到别的地方,而我,就在这里到头了。

第55章

卫来沉默了片刻,给自己倒酒,拿起酒瓶才发现很轻,倒光了也才斟了小半杯:他听得太入神,居然没留意岑今喝了这么多。

岑今的酒意渐渐上来,催着他走。

卫来笑:“这么想我走?”

岑今也笑:“我不是让你选,我是打发你——也就剩你没打发了。”

她下巴搁到桌上,看蜡烛融在桌边的滴挂,伸手一根根掰掉,像在数数:“我都计划好了,别墅的租约就到四月,那些我觉得跟我有过瓜葛的人,不管人家还记不记挂我,我都去了断了……”

世事真是荒唐,人生进入倒计时,最后的分秒,越走越窄的路上,忽然迎面撞上他——她总是差了那么一点运气,他要是来得早一点,或者晚一点,都好。

自己也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认识一个人都嫌不够,她会爱上一个人。

她撑着手臂站起,深一脚浅一脚摸去床边,低声喃喃:“还有啊,我的礼服好可惜,那么好看,不让我带,到时候,都不能打扮一下……”

她把自己摔到床上,呢喃着,慢慢蜷缩成一团。

卫来问:“上帝之手,会拿你怎么样?”

岑今拿枕头堵住耳朵,声音闷且不耐:“不知道,审判吧,就像上法庭一样,你交一个证据,我交一个证据……”

她渐渐睡着了。

在最悲伤的时刻,居然做了一个很甜的梦。

梦见自己是一棵树,浓密的叶子是所有的牵挂,然后一夜朔风,暴雪满地,枝折叶散,她只剩了光秃秃的大枝桠,像被拔了毛的鸭子一样自惭形秽。

很远的地方,排着队的樵夫列队行进,锃亮的刀斧在冷太阳下闪着寒光,就要过来把她砍成柴火,片片烧掉。

树下忽然有动静,她低头看,看到卫来,提着油漆桶,把她的枝条一根根刷成绿色。

她奇怪,问:“你在干嘛啊?”

卫来说:“嘘,别说话,我要把你打扮成圣诞树,这样就不会有人伤害你了。”

她说:“圣诞树不是你吗?”

卫来拎起一个小礼物,细细绑在她坠枝上:“也是你啊。”

……

车声就是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岑今睁开眼睛,恍惚了几秒:屋里没有人了,门半掩着,天将亮而未亮,雨后湿白的雾气在门外飘。

她忽然反应过来,跌跌撞撞下床,冲到门边。

原本停放那辆吉普车的地方,空了,像极了这一刻她的心情,如释重负,又空空如也。

岑今盘着腿在门口坐下来,一直坐到人声渐起,旅馆老板过来送早晨的咖啡。

老板看看她,又探头看屋内,憋了满脸的问号,岑今不理会,伸手把两杯咖啡都取下,不放糖,咕噜噜喝完一杯,又一杯。

然后拿手背抹了抹嘴,说:“今天退房。”

——

行李包还在,略翻检了下,没有什么可替换的衣服,意外地找到一根挂链,下头坠了个小贝壳的吊坠,试了一下,可以打开,里头是粗制的口红。

岑今笑:他拿掉她的晚礼服,还她一件改的衬衫,拿掉她那么多化妆品,还她一个做工粗劣的口红。

但她居然心里有欢喜,觉得这买卖公平合算。

她拽着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对着镜子仔细梳理头发,指腹揩了口红,一点点给嘴唇上色。

刀疤进来的时候,她已经等了一会了,正拿一个空的高脚杯去撞另一个,阖着眼睛,听薄玻璃磕碰的轻响。

眉心一凉,有枪口抵上。

岑今笑起来,睁眼看刀疤:“这就是你们惯用的伎俩?你以为,枪口抵到我头上,我就会吓地腿软,然后跪下招供是吗?”

她拨开刀疤的手。

“我对你们上帝之手,关注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几乎是刚有风声传出,我就注意到了。”

刀疤冷笑:“是啊,心里有鬼。”

岑今不理会他冷嘲热讽:“我听说,你们自诩‘公平、公正、不暴怒、不盲目、不错杀、不放过’,你们会给出审判,疑犯认罪之后,证据确凿,才会执行惩罚。”

“是。”

岑今说:“真是吗?开始我也以为是,所以我一直觉得,有这样一场审判也挺好,反正是针对我个人,也不会连累谁。”

她盯住刀疤,眸光渐渐收紧:“但我的保镖是怎么回事?他有什么罪,你们问都不问,直接请了狙击手射杀他?在公海上引爆快艇,有给过我审判吗?就算你们有大把证据,听我自辩了吗?我认罪了吗?”

刀疤一时语塞。

顿了顿说:“这个我要解释一下,岑小姐,你可能不知道,你的案子很特殊,上头指明了你必须接受审判,也就是说我的任务是带你回卡隆——我没想过要杀你,当时快艇上放了炸药,只是想作为威慑,但是后来事情发生得太突然,AK又是个新手,过度紧张……”

“至于卫先生……我非常抱歉,好在没有酿成严重的后果。这确实是我个人行事偏激造成的,事了之后,我会如实向上汇报,有任何惩罚,我也接受。”

“岑小姐,我们有不同的追缉分队,负责跟进追捕不同的战犯,我想即便是最正规的执法机构,也没法保证事事尽善尽美,希望不要因为我个人失误,质疑整个组织——我们或许偶尔走偏,但这跟你手上的保护区沦为害人的魔窟,完全是两回事。”

岑今笑出来:“不错啊,聊事情不走题,时刻不忘套我的话,你如果被上帝之手开除了,可以试试去当谈判代表——所以,我要被带回卡隆?”

也挺好,起于斯,终于斯,她也有三年多没回去过了。

起身的时候,她问了一句:“为什么我的案子特殊?”

“因为指控你的人,是很重要的人物。”

岑今咯咯笑起来:“是总统吗?他知道给我发错了勋章,觉得没面子,想要回去是吗?”

忽然又想起什么:“我怎么觉得,你的态度对比之前,有转变呢?”

刀疤回答:“因为天亮的时候,卫先生来找过我了。”

岑今的脑子里,忽然空了一下。

她扶住桌边,觉得自己像个塑料充气人,身上被划了道口子,之前跟刀疤对答时硬攒出的士气,忽然就泄了出去,整个人软得轻飘飘的,没有分量。

连自己的声音都有点飘:“他还没走吗?”

“他给我讲了保护区的另一个故事版本,我虽然并不相信,但是平心而论,也确实不能排除有这个可能。”

“另外,卫先生也质疑我们不公正,理由跟你前面说的一样,因为我们在公海引爆快艇,又找狙击手射杀他——他说,除非全程陪同,不然他有理由怀疑所有的审判都是暗箱操作。”

岑今听不进去:卫来还没走吗?

“……他保证不带任何武器,我们同意他去卡隆,岑小姐你收拾一下,车子在外头等。”

——

岑今跟着刀疤出了旅馆大门,近门处停着两辆白色面包车,再远些的地方,是那辆敞篷吉普。

她走过去。

遮盖的棕榈席已经掀了,大概是下了那么久的雨,早浸透了,卫来埋头在车前盖里,也不知道检修什么,然后起身,砰一声盖上车盖。

抬头就看见了她。

卫来笑,问她:“睡得好吗?”

岑今轻声说:“怎么没走呢?”

“走了啊,不是开车走了吗,‘走了’的动作已经完成了。怎么样,当时看着我走了,心情如何?”

心情吗?

不想再去回忆,只知道,忽然又能看到他这么笑着同她说话,全世界都不重要了。

岑今说:“这就叫‘撂担子走人’啊?前脚走了,后脚就回来。”

“为什么又回来啊?”

卫来说:“昨天,你睡着之后,我想了很多,终于明白你为什么特别执着六年前,想要我去救你。”

“我们都知道,回到六年前,是不可能的事——但我不能既错过六年前,又错过现在。”

“你不想活,上帝之手想你死,我要是真走了,一切就在这里到头了。只有不走,才有希望。”

“我当然可以骗过刀疤带你逃,但逃脱了你也未必开心,我觉得,也许能有一场审判,对你来说是好事,审完了,心结也就打开了。”

岑今提醒他:“也许审判的结果很糟糕呢?”

“岑今,如果别人指证你的,根本不是你做过的,为什么要因为走投无路去背这个罪?我和刀疤聊了,如果你说的故事是真的,你也是受害者。历史政治,你比我懂:二战里,真正的甲级战犯,都没有全部被判死刑,为什么你要死?”

岑今低声说:“因为没证据,热雷米死了,瑟奇死了,死无对证,我完全可以是一个心机叵测的女人,编了故事,把一切往死人身上推。”

卫来无所谓:“找找看呗,不就没证据吗,又不是天塌下来了——做个约定好不好?”

他伸出手,见岑今不动,索性直接挑起她小手指,勾紧。

说:“这样。”

“不管前路如何,我陪着你走到不能再走。没证据也不可怕,不就那几种可能嘛,你活着,我养你;你坐牢,我陪你;你死了,我给你收尸,跳不出生死,生死我都管,嗯?”

岑今笑,下意识勾紧他手指,刀疤那边的车摁了声喇叭,大概是提醒要上路了,卫来挥了挥手,说:“马上。”

收回手时,停在她脖颈上,挑起那根项链摩挲了会,忽然单手用力,扯断了,向着身后的林子狠狠一抛。

岑今惊讶地看他。

卫来说:“别急着给自己定罪,换了别人,那种情况下,也未必能比你做得更好。”

他扶住岑今上车,车子启动的刹那,岑今忽然轻声说:“卫来?”

“嗯?”

“我那根链子,是白金的。”

启动声歇下来,卫来皱了皱眉头:“贵吗?”

“有点吧。”

卫来顿了一下,说:“那还是捡回来吧。”

岑今看着他跳下车子。

忍不住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

她仰起头,看雨洗刷后的天。

前路如何,审判如何,能不能找到证据……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第56章

卡隆在埃高的西南,不用走回头路,这一路弯弯绕绕,从不折回,卡隆也应该会是半程的终点了。

一路行进得很慢,卫来的伤这两天没能养,有点往恶化的方向走,精神紧张时不觉得,一旦松弛下来就疼得难受,中午时,岑今帮他再次包扎过,到了下午,赶他去后车座躺着,完全由她来开车。

卫来觉得这样也好,谁知道后面还会不会要动手呢,他多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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