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音……
生死由我决定？为什么总把困难的事丢给我处理？我没有这个权力……
我疲惫地闭上眼，不愿多言。
忽然，柳晖慌忙地放开我，睁大双眼看着我的身后。
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卑职打扰公主与状元爷，多有冒犯，还请赎罪。”
柳晖似乎想说什么，但半天挤不出一个字。
我的身体僵直，甚至无法转身。
仇音继续道：“卑职前来是要禀告公主，皇上明日有急事处理，故无法去寺庙祈福。皇上命公主代之前去，京荷公主也会随同。”
我张口想回应他，却瞬间不知该怎么应对。
难道仅仅是“知道了，你下去罢”就可以了吗？
还未等我作答，他再次说道：“卑职告退。”随后，便是他离去的脚步声。
、溦玉篇 第十五章
今年旱灾严重。朝廷上下都在商讨如何应对，父皇也整日为此劳心劳力。最近灾情有所好转，便有人提议去寺庙祈福。
没想到去的人会是我。
我端坐在华丽的马车内，心不在焉地听着车轮转动的声音。
车帘低垂，挡住了我的视线。
今早柳晖来亲自送我出宫。他千叮万嘱要我小心。当我问他小心什么时，他却一句话也答不出来，只是说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担心我会出事。
答话时，柳晖看了看京荷的马车，满脸担心的样子。
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便故作不耐烦的样子说：“我会小心。你再这样就成了啰嗦的大妈了。”
他怔了怔，随即又是一脸笑意。
京荷并没有搭理我，她的眼神里皆是高傲、不屑。
她更没有对星寂的事做出任何解释。
星寂失语、离宫，仿佛根本与她无关。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今早，没有看到他……这两天晚上也没有吹曲。伤……还没有好吗？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外甚至有兵器相撞的声响。
“保护公主！”有人呼喊。
有刺客吗？
我身子向前倾，探出手想撩起车帘，看看究竟。
结果，马车左右摇晃不定，使我险些撞到马车上。我扶住车窗，以免再次栽倒。可我的手刚刚触碰到车窗，就有一道寒光闪过。
有着寒气的剑刃就在我的颈项之间！
我动弹不得，就连尖叫的力气也没有。
陡然，剑刃被抽回，车外的人叫道：“你在干什么？！”接着便是那人的惨叫倒地声。
车帘被人用力拉开。
我惊恐地退到马车边缘，满身冷汗。
“溦玉！你有没有受伤？”男子的脸色比我还要苍白。
是仇音！
我顿时神经放松下来：“仇音？你怎么在这里？”
见我毫发无伤，他松了口气：“快跟我走！这里不安全！”他急忙拉起木然的我，将我带出车外。
车外已乱作一团，袭击马车的人不在少数，他们个个蒙面，手执兵器与官兵打斗。
下车时，我正好踩到一名士兵的尸体。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地面，满身鲜血。
“仇音……”我紧闭上眼，慌忙地躲在仇音的身后，紧紧拉住他的手。
他侧头看我，催促道：“时间不多，赶快走！”
“去哪？”这是一名手里执剑男子的声音，他亦蒙面。
可是，仇音似乎认识他。
“放过她。”
“仇音，你最终还是选择背叛了吗？”
“我不会背叛，只是……她只是一名女子，你根本不需要杀她。”仇音像在恳求。
“可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你难道不知道她的利用价值？！”
仇音的手紧紧拉住我，使我感到疼痛。
见仇音没有动作，男子上前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强行将我拽到他身边。
“舅舅！”仇音脱口而出。
舅舅？
我茫然地看着仇音。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看到他的脸上有那么多复杂的神情。
男子将剑抵住我的喉咙，喝道：“你再多话，我现在就杀了她！”
“……”
“京荷、徐公公都被带走了，我们也赶紧离开。这里会有人帮我们拖延时间。”
“是……”仇音低声应道。
是我错了吗？我不该相信他。可是，他却要救我……
我被人推入一间木屋里，瘫坐在地上。坐在我身边的还有被捆绑的京荷与徐公公。
徐公公低垂着头，一言不发。而京荷则是大声叫嚷：“竟敢劫持公主，还不放开我！无礼的东西！”
站在一旁的蒙面男子都没有理睬她，其中一个人拿出麻绳，粗鲁地将我的双手绑在背后。我这才回过神来，抬起头环顾四周，不禁苦笑。
我要死在这里吗？
贤瑀……当年也是如此吗？
此时，几名男子走了进来，仇音就在其中。
我望着仇音，捕捉他看我的目光。
这就是属于他的担忧、慌张的神情吗？
一名身着兵服的男子上前，低头看了看地面上的我们。
他对京荷笑了笑，接着便对徐公公说：“有劳徐公公将京荷带来。若不是你向皇上提议，皇上也不会让京荷去寺庙祈福。”
京荷震惊，对身边的徐公公破口大骂：“狗奴才！亏父皇那么信任你！你竟敢勾结叛贼！”
男子的脸色顿时变得凝重：“徐公公，我还有一件事要求徐公公去做……放心，我会给你一个全尸的。”
徐公公悚然，忙道：“将军，老奴怎么说也曾帮将军的刺客逃走，你怎么可以！”
“来人，带下去！尸体挂在官道上就可。”
“将军！”不等徐公公再度开口，就已经被人拉了下去。
男子侧头责备身边的两人：“你们怎么惹出这么多事端？！张溧，你竟然不经本将军的允许就私自入宫？！你做舅舅的怎么可以带头闹事？！”
闻言，仇音没有说话，他只是凝视着地面上的我。而他身边的中年男子则是低头道：“张溧没有顾全大局，请将军恕罪。”
“罢了。”男子转身看我，笑道：“带来祥瑞之人吗？当年不就是你害死了九皇子？”
“贤瑀？！”我惊呼九皇子的名字。
他冷笑：“反正我现在要起兵造反，也不怕告诉你。”他饶有兴趣地弯下腰，盯着我，“当年派人杀九皇子的人就是我。”
“你！”我冲动地直起身子。
他起身笑道：“皇后肯定也没有想到我会反咬她一口。哼，我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弄到手。南方的几座城池根本不是我要的东西！”
“什么意思？”我平缓气息，怒视着他。
他嫌恶地对我说：“溦玉公主，你喜欢九皇子，可不代表皇后娘娘也喜欢他。”
我呆呆地睁大眼睛，坐在地上，无言。
“湘妃的儿子对你的母后来说可是一个威胁。你别忘了你的母后也有个儿子——三皇子，昌颉。要保住她的位子，仅仅靠你这个女儿是不够的。”
“你到底要怎么样？”我像是在喃喃自语。
“看来你还不了解自己的价值……就算皇上想放弃你这个女儿，可若朝廷、百姓不愿放弃，皇上也无法放弃。”
他伸出手，抬起我的脸庞：“能给国家带来祥瑞的人……百姓、朝廷都不会放弃。不过，若你死了，民心就会动摇……不管是生是死，对我而言都无害处。”
“将军，恕仇音直言，一位公主的生死不会对国家的根基有所影响。”
“仇音！”张溧喝道。
“哦？”男子沉下脸，“那就杀掉吧，反正留着也没用。”
“李洴！你！”仇音大惊。
“混帐！你竟敢顾虑私情！你别忘了，你舅舅服了毒药，而解药在我的手上。你若背叛我，我马上让你失去唯一的亲人。颜家怎会有你这种子孙，竟不想为自己的亲人报仇？！”
仇音直视李洴：“我早已舍弃了自家姓氏。我看不惯朝廷之事，却从来没有认同报仇一事。”
李洴满脸怒容：“你不顾你舅舅的死活了吗？”
“这就是我为什么会遵照你们的意思入宫的原因。若不是因为舅舅，我现在唯一的亲人，我根本不想卷入这场是非。”
“哼，你的舅舅让你故意接近溦玉，想以此创造出机会来靠近皇上，可你却没有这么做。”
仇音道：“我不想做卑鄙之事。”
“你！”
“将军，你若要杀公主也可，”仇音伸出手，直指京荷，“要杀的话，就杀两个！”
“大胆！”李洴喝道。
京荷一知自己可能要被杀害，吓得全身发抖。
仇音冷笑，道：“将军，你这么顾念私情如何夺取天下？！因为京荷是你与殳妃的女儿，你就不忍心下手吗？”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京荷，京荷更是脸色苍白。
“来人！”李洴已无法忍受仇音的无礼。
一名蒙面男子跑了进来。
“禀告将军，山下聚集了许多官兵。”
屋内的人瞬时神经紧绷。
张溧上前道：“将军，请速回。”
李洴紧咬下唇，愤然道，“把京荷带走！张溧，”他觑了我一眼，道，“解决掉。”
“是。”
很快，屋内的人几乎全部撤退，他们也带走了精神恍惚的京荷。
张溧将剑伸至仇音面前，道：“告诉我你的选择。”
仇音没有接剑：“舅舅，当年在皇上面前诬陷颜家的湘妃已死。颜家的仇已经——”
“住口！你选择了溦玉了吗？”
“我三样都没有放弃。我不想让颜家背负叛逆之名，不想报仇，不想让她死。”
张溧将剑抵住仇音的肩头：“上次你出宫的时候我已经跟你说的够明确的了。随便就听信他人的皇帝有什么用？还是……你受的内伤太轻了？”
内伤？
我猛然忆起前几日的仇音连说话都很困难。我挣扎着想松开麻绳，但这只会让我的手腕更加刺痛。
“请放过她。溦玉是翡翠勾玉的主人……请你想想我爹。”
“别跟我说你爹！我姐嫁给他后竟然会有如此下场！看到你我就想到他无能的样子！”
张溧危险地眯起双眼，手腕用力，剑狠狠地刺进仇音的锁骨。
仇音的嗓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紧蹙眉宇，言语还是那么坚决：“你不能杀她。”
“不要！”我艰难地站起来，不知该怎么做。
我站到仇音面前，流泪求他：“你怎么总是让我苦恼？！你这么做我根本不会感谢你！你别这样！”
剑刃一点点地深入到仇音的肌肤里，鲜红色的血不断地低到地面上，滴到我的华衣上，侵染开来。
我不知从哪里获得勇气，转身对执剑的张溧说：“你是他的舅舅！你怎么忍心？！再怎么说，他也是你姐姐的儿子！”我咬了咬牙，手心在背后紧握，“你要我死，可以。但你应该给仇音自由，解开他所谓‘亲情’的枷锁。”
我转身，颈项凑近剑刃，想一死了之。
一死了之……
对。
我想死。
我想挣脱翡翠勾玉给我的枷锁……
我想自由一次……
我想做我想做的事……
最重要的是……
我不想他受到伤害……
我不想再有人因为我而受到伤害……
“溦玉！”耳边传来呼喊声。
我被人扑到一旁，栽倒在一人的怀里，鼻尖皆是血腥味。
我抬起头，看到的是仇音惊愕的神情。
循着他的目光，我看到的是刚刚进来禀告军情的蒙面男子的背影。
背影消瘦，看上去全然不像个习武之人。
“官兵马上就会到达这里，你还不逃？”
张溧怒视眼前的男子：“没想到一点武功也不会的状元爷会甘愿冒这种险。刚刚若是被人发觉，恐怕你早已命丧于此。”
我看不到柳晖的面庞，只闻到他异常冰冷的声音。
“我已经给你机会了，你还不肯走？当真想死在这里？官兵可不像我这么好心。”
张溧蹙眉，对仇音说：“记住我对你说的话。”
语毕，他便执剑离去。
我凝神看着柳晖的背影，猛然发觉他的双手在张溧离开的那一刻变颤抖不已。
红色的液体流过他纤细的手指，滴落……
、溦玉篇 第十六章
仇音的伤口很深，看着昏迷在床榻上的他，我难以想象这个伤口是他唯一的亲人给他的。
或许……仇音的伤口不是在肌肤，而是在心口上。他拿自己的生命来作赌注……可是，他输了。
在官兵来救我们的时候，仇音就已经昏迷。
我对柳晖说：“他不该拿生命来作赌注。”
而柳晖却说：“他赢得了你的生命……你方才差一点使他输得一败涂地……溦玉，世上没有东西可以换回生命。你的安危，对一些人来说真得很重要。”
我低下头，撕下衣边一角，上前替他包扎伤口。
在关键时候，柳晖以腕挡刀，救了我一命。
柳晖不仅仅是文弱书生，他更有习武之人的胸怀和气度。
即使，他紧张、害怕，他还是孤身前来。
柳晖说他很不放心，因为随从的侍从实在太少。
当他得知一切皆由徐公公安排时，他便下定决心上奏皇上，要亲自领兵随从。
我问他如何得知徐公公不妥。
他答道：“我查到上次的刺客事件是在徐公公的手中平息下来的。一个宦官根本没有那个权力……”他顿了顿，又道，“只是起了疑心而已，没想到会是真的。”
我瞬间感到庆幸，也捏了把冷汗。
他曾说他从不下没有把握的棋。
可是，我认为这次他下了一回险棋。
虽然御医说仇音不会有生命危险，但他至今仍在发烧，这使我不免有些担心。
我静坐在他身旁，看着他略显痛苦的脸庞。
他眉头微蹙，口中似乎还在喃喃自语。
我不禁探出手轻触他的眉宇，想抚平他眉宇间的痕迹。
仇音很顺从地放松下来，也不再低语。
见状，我在心里偷笑。
仇音也会这么乖？
我顽皮地用手在他的脸上潦画出他的轮廓。
当手画到那双特殊的眼睛时，我停了下来。
我读不懂仇音的眼神，他把自己的一切都掩盖在灰色之后，直至他失去一切。
此刻，我似乎能想象出总是沉淀着灰色的眼睛中有着怎样的无奈、愤恨……苦涩和孤寂。
陡然之间，我发觉自己很想看到仇音的眼睛，那双有着让我读不懂的眼神的眼睛。
我轻拂上他的眼帘：“你到什么时候才肯醒来？”
“溦玉。”我听到柳晖的低唤声。
我回过头，看到柳晖正站在门外。
“我有话对你说。”他再次说道。
我起身，走了出去，并且轻声关上了门。
“什么事？”
他神情凝重：“徐公公的尸体找到了，就在附近的官道上。”
“……”
“京荷公主也回宫了。”
“京荷回宫了？”
“士兵在山腰找到她的。她似乎是失足从山上滚下来的。”
我大惊：“她怎么样？有没有生命危险？”
“身上只有些擦伤，不过头部好像受到了猛烈撞击。御医说她脉象散乱，患了失心疯。”柳晖紧盯着我，“她总是念叨‘我不是公主，我不是皇上的女儿’，虽说她患了失心疯，胡言乱语也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