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乡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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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乡痞事-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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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姑儿这时候停住流泪,蔫蔫地说:“要说没底活,那是我做下的,我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是在你老人家身上动手,更不该在那个不能见人处动手。咱村里本来就名声坏,于家屋里早就传出些怪怪事,害得全村人都跟着他们背黑赃呢。这一下咱们又怎能说得清。还有我二婶子那张烂嘴——”
张青天老汉的脸一下子灰了,惨惨地说:“说啥呢,这事也真格闹了个瞎场。娃娃呀,你怎能做下这种事呢么?得了仙还是得了道?崖塌的还是水淹的。你娃娃手搭在腔子上想一想,我老汉哪一点对不住你呀?”
几句话说得那凤姑儿灰稍稍的,顺了眼,低了头,一转身溜下炕儿去,刚想推门走了去,猛然又转回来。重重地把手里的纸包儿掼在张青天老汉的面前说:
“爹爹呀,风不刮,树不摇,猫儿不上树,尽是那狗追的。你把这纸包包里的黑豆数一数,就知道了。这里有多少黑豆,我心里就有多少难场啊——说完便伏在门扇上哭开了’直哭得
张青天老汉这才注意到那纸包包里的黑豆,不由地奇怪起来,道:“娃娃呀,你没事干了,哭这黑豆干啥呢?你嫌黑豆多了,抓一把喂了驴,你嫌黑豆少,在我这边囤囤里再盘二升去。就这点屁事儿还值得你把我整成这模样,还值得你流鼻涕、流眼泪哭一场。真正是好汉眼里溅火星,熊包儿眼里泪水多。”说着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张青天一笑,那凤姑儿便恼了。
她一把抓起那个纸包儿道:“无事人说得胆大话。不在谁身上谁不知道。你当这是黑豆么?这是我的眼泪账。爹爹呀,现在咱们把话说在这份上了,我也就不要脸了。好在是哪一个女子不嫁人,哪一对夫妻不风流。为人都是人养的,为人也都是养人的。你老人家都六十大几的人了,还隔三过五地和我娘颠倒颠呢。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么?名誉上有个男人在,可十天半月不沾家。即便回了家,也还是睡下时怎个样,起来还是怎个样,一发毛和那过路旁人一个样。你细细看这黑豆去,每一颗都有我牙印印呢。你儿子一个月不挨我的身,我才攒一颗。一年共有十二个月,我进你家有几年,你数一数,看这亏心货黑豆有多少么?”
说着便大哭起来。
张青天老汉这才吃了个惊,害了怕,浑身抖得忽沓沓,连忙劝道:“娃娃呀,你有话就慢慢讲,不要哭,操心别人听见了。”
凤姑儿一听更气了,一把抹了眼泪,骂道:“爹爹呀,我好口难骂你。说一句话不怕你计较,他们于家的人,三辈儿捣烂去还捏不出一颗平常心来。你当我是爱个哭,爱个嚎,生下个鼓儿命,只爱让那缠腰锤儿捣么?你想想,我这些话儿再能给谁去说,天底下哪里还有给我当家主事的人?我原来指望着你,想不到又是个竹篮儿打水一场空。”
张青天正想说个什么,那凤姑一扭身子出去了,把那门扇儿掼得震天响,一句一个“屁腥气”。
凤姑儿走后,张青天再也没想别的事,单想那纸包包,单想那黑豆豆。直想得心里乱麻一团,瞎好理不出来个头绪去。他从心里咒骂儿子于小辉:龟小子呀,你就是老子的勾命鬼。你不给老子吃,不给老子喝,单给老子受些日怪气。世上的女人不都是一样的么,哪一个肚皮上还能栽花呢还是种柳呢。你怎就肥水浇了别人田,把自己田里旱成这样子。你可让老子怎办呢么?
他一个人就这么念念叨叨一直嘟囔到大天黑,老伴儿才从镇上买‘刀剑药’回来了,晚上睡觉时要给他的伤口上贴,被他臭骂了一顿。立逼她把那‘刀囱药’退了去,换几个发夹来。他要和风姑说话呢。
老伴儿是个老实人,等了几天看看张青天的伤口好全了,便又“格颤格颤”地上小镇退药去了。张青天老汉这才拄了根棍儿来到凤姑屋里赔礼来了。
他进罢这门坎多年了,打从于小辉嫖风浪荡开始后,老汉便臊气得不想进这个门。推门一看,大大地吃惊。只见那屋里乱翻翻得活像个鸡毛洞,炕上没有席,毡上打铺钉,被子烂成些布絮絮,墙上一片黑瓦瓦。
十只瓦罐九只空,一只里放些苦菜根。揭开锅儿黑洞洞,灶门前没有柴一根,盘子里盛几块黑豆饼,一股恶腥冲鼻根。那凤姑儿正担了一担水儿进门来,扁担链子长,她的身子短,两只桶底擦地皮。再看那凤姑儿的脸,头发就是干,眼泡就是个肿,两腿抖成个骨栾栾,胳膊缩成个圆圈圈。椿木扁担四寸宽,咬牙切齿难换肩,只见她双手死捏着扁担走,一步一呻唤。
张青天老汉不看罢了,一看就是个心疼。伤也不顾了,疼也不顾了,扔了个拐杖冲着那凤姑迎上去,连忙把两桶水倒进水缸里,又操起扁担连着挑了几回水,直把那缸挑满,锅挑满,盆盆罐罐都挑满。这才和凤姑说起了话。
“娃娃呀,这水常是你挑哩?”
凤姑儿不说话。
“这柴也常是你砍哩么?”
凤姑儿不说话。
“那地里庄稼也都是你务的?”
风姑儿不说话。
张青天一下子生了气,一个巴掌朝着凤姑儿的脸上抽过去,骂道:“看你外狗熊样,嘴里说得神兵百万,做起事来屁也不谈,你要你的男人弄球哩。就这样下去,把你狗日的熬死,累死,谁知道呢?”
这时候他猛然听见面前哼了一声,定神一看,不觉愣了。只见那凤姑儿鼻子口里三股气,眼泪花儿格盈盈,冲着他只是把那嘴角儿一会儿招过来,一会扭过去,真正像要大吵大骂一场似的。
张青天老汉这时才“格登”一下说起了一件事,心想:凤姑的男人不就是自己那宝贝干儿于小辉么?人家娃娃受了屈。咱说几句下情话也就算了,哪里还有开口骂人的道理呢?正想退出门去,猛不防那凤姑儿一下扑了过来,伸开两手只管往张青天老汉的身上抓。
  越老越风流
38。越老越风流
张青天开始时脑子里还有点明缝缝。身子虽然麻了,但嘴里还不住地说道:“不能,不能,不能作这号亏天事呀。”
到后来也就一团恶雾罩黑海,黑老鸦飞进夜空里,心里头伸手不见五指了,直到那云开雨散后,两个人才都觉得怪拉拉的不好意思,互相连看都没敢看一眼便慌慌地分开了。
刚进门不久,就听见他老伴在沟底下的村道上喊,问张青天老汉说:“小镇上没发夹,七棵白杨院里倒有几个旧的,要了好,还是不要好?”
急得个张青天好半天才换过一口气,心里骂:“我们这家人呀,也都是些驴日的货!”
世界上犯错误最多的是正派人,坏人很少犯错误,除非他们“一不留心”做出坏事来。原因很简单,正派人谨谨慎慎地活人,循规蹈矩地做事,虽然时代发展了,连正派人也没能力“言必称孔孟”但规范心总是有的。人一有规范心做事就拘谨。就欠潇洒。就“农民”,就不开化。就窝囊。而坏人却自由自在得多。空灵超脱得多。
张青天与干儿媳妇凤姑儿突然“风流”了一场之后,两人都吓坏了。都乱了方寸,尽管谁也不清楚这是正派人的错误,还是坏人的必然。但他们俩所表现出来的迹却实实令人感叹。
张青天突然感觉到、自己浑个几乎变了一个人,变得自己也不认识。出事的第二天他便用废酒瓶提了一点心儿“浇奠”。拿了一碟子祭食物品,外加三炷木香,两张黄表,一头扎在对面山峁上的祖坟前痛哭了一场,他觉得自己做下了亏天事,就是死了也无法面对列祖列宗,他不知怎么才能追回自己的过失,为此老汉痛不欲生,只好乞求于亡灵。
一个农村家庭的家长,在心理意义上和一个爷王相同。都是天下独尊,无所依傍。别人犯了错误自己有责任去纠正,去评论,去处罚,而自己犯了错误则仅有哭坟一条路了。因此说,“男儿忧愁哭杨家。女儿忧愁想娘家。”
张青天所祭奠的古坟已经是相当荒败了。早已没有了原来的气势。这坟茔刚修筑成功的时候,曾威冠方圆四十里远近。就连那祭桌也极有讲究,三步之外便设了三层台阶。每层三级,每级一步。上头一层台阶使人心平,上第二层台阶使人胆怯,待到第三层台阶上毕,祭奠人早已“循规蹈矩”,心如死灰了。
——这时田家在鼎盛时节的产物,每一个坟头的方位,砖石的大小,都是经过阴阳先生反复论证的,田家的要求是:人才兴旺,福禄无垠;阴阳先生的说法则是:官上加官,禄上添禄。
现在看起来双方都在吹牛皮,说大话。姓田的已经没有人了,只有一个田二寡妇在。都六十岁的人了,还能生出个什么东西来。更何况,生出的东西就肯姓田,能姓田,配姓田么?
张青天老汉想到这些就觉得格外心寒,他固执地认为这一切不祥都是文化革命的过失。城里来的红卫兵砸碎了坟场上的望碑,从而斩断了田家的风水之脉。就在自己刚刚做下的丑事也与此不无干系,“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他想得很多,也很乱,他虽然不会用这种文绉绉的思路想心思,但意思就是这样的。
就在张青天六神无主地上坟祷告的时候,凤姑儿却在屋子里来回磨蹭。她害怕听见一切声音,看见一切人,她像一个刚刚出世的婴儿一样,浑身都感到痒痒,都感到奇怪。她说不出来自己的真实感觉,只是不住地央告着自己的心,请它慢一点跳弹,让她好好想想自己所面对的现实。
她是一个貌似强悍但实际懦弱的女人。她的强悍仅仅表现在脾气上,而懦弱却渗透在每一滴鲜血里,她不喜欢于小辉这个丈夫,原因是嫌他太懒。
凤姑儿出自以劳动为荣的正经农家。她爷爷临死的前一天还上山锄地,她父亲干脆便死在地头上——在耕完一晌午地之后,准备休息一会儿再去为牲口砍草时突然死掉了。她们家里对这两个主事人的猝死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悲痛,相反倒表现出一种发自内心的自豪来。这一点在哭灵人的用词方面表现出最为明显,那些人的哭声直使雄夫壮志,寒士发愤,愚人生嗔,奸汉含羞。
凤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成人的。她和她的家族领袖们当初做梦也想不到会遇上于小辉这样一个懒虫,这样一个坏熊,这样一个不是人的东西!
凭心而论,凤姑在张家看重的只有张青天一个人。这个老地主公公过日子的那种精细,干起活来那种拼命精神都是她极欣赏的品质。事发之前,她曾千百次地想过这样一个问题:要是于小辉能像他干老子那样会过日子,肯下力气,她便满足了,谁知这种本来应该说是十分美好的愿望落底儿却演成如此肮脏的现实。
凤姑儿现在无路可走了,她恨于小辉,恨自己娘家人,甚至恨自己的愚蠢和易于冲动,可是唯独恨不起来的只是张青天一个人。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便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并且越是害怕去想就越想得条理分明,丝毫毕显,几乎每天夜晚她都被这种可怕的思绪折磨得热汗淋淋。
张家小院里的鸡还在叫,狗还在咬,人还在永无休止地吃喝拉撒睡,但气氛儿却悄悄地变了,变得神神乎乎地,这一点只有张青天和凤姑儿两人能感觉到。
这气氛马上变成了一种极沉重的压力。压得张青天老汉喘不过气来了。他每天只能用拼命劳动来冲洗自己的良心,使自己彻底忘掉那个天大的过失。他再也不敢在老伴面前发火了,再也不敢恶声恶气地教训儿子于小辉了。
对凤姑儿,他则是能不见面就尽量不去见面,能不说话,就尽量不去说话。因为他心虚,无力面对那双热辣辣的眼睛。张青天老汉本来是想通过这一切来磨去记忆上的弱点的.可谁知这样一来反倒刺激了凤姑儿的好奇心。像一个顽皮小彩一样,人们总是在无意干他们平时认为最不该干的事。更何况那种事儿呢。
有一日,天降连阴雨,张青天老汉正提了个筐子,顶了顶破草帽准备去河湾里栽烟苗。刚下道就看见凤姑正挑着一担水迎面走了上来。仍然是扁担链子长,凤姑身子短,那水桶只是个晃悠不停。
加上淫雨泡酥了土道,一步下去滑腻腻的,一溜一道泥。只见那凤姑儿脖子伸了个硕长,肩胛耸了个老高,两只手儿慌慌地在扁担上弹拨,格悠悠,格悠悠,眼看着就要滑倒了,张青天老汉一下子忘记一切,一个箭步冲上去为凤姑接过扁担。
就在两个人面对面交接的那一瞬间,老汉突然发现凤姑儿的眼里溢出一缕水淋淋的光采。那鲜红的嘴唇也似乎在颤抖着,娇娇地喘着。
老汉心里一惊,过去的事一下子涌上了心头,他再也忍不住了,正想伸出手去摸一把凤姑儿那紧绷绷的脖项时,这时他突然发现儿子于小辉正在捡畔上一边刷牙齿,一边朝他们望着呢!
他因此大吃一惊,脚下一滑。两个人便骨碌碌地滚下坡洼去了,将他两只桶砸了个稀烂,连筐子系儿都跌断了。惹得一村学生娃娃拍着巴掌笑,慌得老汉连滚带爬窜到河湾里去了,整整在大石庵躲了一天。直到下午回家去吃饭时,才转转弯弯地从老伴口里打问清楚,儿子于小辉并没有和凤姑儿吵架,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那心锤儿慢慢的平静下来了。
打这之后,张青天便见天儿看着于小辉的眼色行事,生怕惹出不称分量的闲话来,慢慢地竞连凤姑儿也淡忘了。反认为全是凤姑多事。生生地害了自己,凤姑自然心里不平,于是又慢慢地恢复了脾气,恢复了骂骂咧咧的习惯,动不动就使个小性子给张青天老汉看,张青天老汉的心儿又乱了,思前想后硬是找不出个合适法子来。
且不说张青天老汉和风姑儿两个人腥一阵,素一阵,好一阵,歹一阵,全没些准星儿。单说那顺喜儿终于忍不住肚子里这口窝囊气了。那原因没出在翠花儿身上,倒出在他那折胳膊儿子身上了。
这一年他儿子已经六岁,刚刚到了上学的年龄。顺喜儿见儿子虽然莫名其妙地落下了个残疾,但那眉眼也还清秀,脑瓜也还灵活,就下决心好好供他上学,盼一个老了有靠。谁知上学第一天就惹出事来了,顺喜儿给他买了一打尚好的铅笔全让村里的娃娃给抢走了。他儿子奋力去争夺,那些娃娃不还他,还围了个圈儿拍着手骂他是“私娃娃”,把翠花儿和于小辉的丑事张扬了个难听。气得那孩子紫了脸膛,抱了脑袋像夹尾巴狗一般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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