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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睚眦香-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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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你捣过鬼了?”
  “蜥蜴肚腹上有药塔徽记。”
  维琴秋一挑眉,“用什么涂的?”
  “蛇骨粉和没药。”
  维琴秋笑得意味深长,“行,不错。”他点点手,“去药塔把埃米尔提溜起来,叫他放蛇出去找。还有你们,”一指尤佳为首的狼林与龙牙会,“去吧,连没药都闻不到,还不如把自己阉了去刑塔打杂。”
  
  萧撄虹紧紧揪着面前的树枝,小脸已经冻得发青。
  他完全不清楚自己怎么到了这里……或许有点印象?可是——那难道不是个梦吗?
  那还真不是个梦。
  几个钟头里他已经用力掐过自己的脸和手臂很多次,每次小心翼翼地空出手来,都吓得脸青唇白,每次都掐得很痛——这果然不是个梦!
  他坐在树上,或者不如说是被Y字形丫头树杈夹在了中间,身前身后都有算不上太粗的枝桠遮挡,左右却只剩细密叶片。他拨开叶子向下看了一眼,只一眼就差点疯掉。
  这是棵枞树,他在生物课上学过,最高长得到四十多公尺,自己待着的这棵俨然长势良好,掉下去的话,尸骨无存。
  他脚上没有鞋子,自己也不清楚是掉到了树下,还是根本没穿,一双细白脚丫已经冻得没了知觉。身上也只是睡衣和一件小外套,在这个高度根本不顶事,更要命的是,他分明听见树下传来蓬勃汹涌水声。
  能在四十多公尺高度听见,那要多么大的水。
  “别告诉我这下面是条江。”
  他自言自语着抱住面前的树枝,很清楚最妥当做法是脱下衣裳把自己捆在树上,免得冻得僵硬一头栽下去,但是……谁敢啊!
  那种眩晕与空洞的感觉,仿佛在心脏上戳了一个孔,吹过凌晨的风。
  口袋里有什么动了动,探出头来,萧撄虹缓慢低头,跟一双紫色的豆眼对视了。
  “可拉海。”
  他喃喃说,下定决心地用一只手紧搂着树杈,另一只手把蜥蜴慢慢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到树干上。
  “不管你是小冰块还是小秃头,就指望你了。”
  蜥蜴闪闪烁烁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向树下爬去。
  萧撄虹叹了口气,“好冷。”他轻声地,“哥,我好冷。”
  柔嫩脸颊贴上粗糙树身,他闭上眼睛抖了一下,觉得自己的手指有些发僵。
  “哥,来找我,我好冷。”
  
  埃米尔是被德拉加从药塔里拖出来的,一路上他都像死狗一样不声不响,被扔进铁笼就往外爬,直到德拉加亲自进去把他按住。
  安布罗斯都有点看不过去,“埃米尔,老实点儿吧,主上当那小子亲侄子一样,真要丢了,大家一起是个死。”
  埃米尔没理他,“我为什么要帮你找他?”
  他盯着德拉加,德拉加不作声,只看着铁笼徐徐下降,半晌才说:“我赔你一条蛇。”
  埃米尔吃吃笑了,“你以为‘水银桥’那么好养的?”
  “那你要怎么样。”
  埃米尔不作声,裹一裹灰袍,他戴上长袍的兜帽,凑过去坐到德拉加身边,贴上他的腿,声音细如耳语,“那小孩会死吗?”
  安布罗斯走在一旁石阶上,听得真真切切,忍不住气结,“你妈的,他死了对你有个屁好处啊!”
  他本想加一句“你还不如去玩他大哥”,又勉强忍住。
  德拉加垂着眼睛,“他是侯爵大人的亲侄子。”
  “蛇才不管那么多。”
  德拉加微微一震,抬起眼,“埃米尔?”
  “我帮你找他,可没说找到的一定是个活的。”
  安布罗斯听真了这句,也狠狠一个激灵,“埃米尔!”
  少年徐徐地说:“药塔里所有的蛇都放出去了。”
  德拉加一只手就提起他来,扯着衣领拖到面前,“那孩子不能死。”
  否则……否则,会发生什么呢?
  一到地面安布罗斯就牵过马来,德拉加揪着埃米尔上了其中一匹,一鞭抽得马匹嘶吼,直奔山中而去。
  他把埃米尔按在身前,少年细瘦身骨简直有些咯人。他轻声问,“能找到吗?”
  埃米尔没回答,过一会儿伸手一指右前方,“这边。”
  德拉加没有低头去看他,但他知道埃米尔现在是个什么模样。兜帽深深遮挡了那双平日青白分明的深绿眼睛,这会儿的他,一定已经翻白了一双眼,用那种死鱼肚皮光泽的瞳孔,嗅得到他想聆听与寻觅的一切。
  他不到五岁就认得埃米尔了,虽然只有他略有些记忆。这家伙比他小了三岁,那时还只像个一脚就能踢飞的九柱球,却已经是个天生的蛇狩师。
  他跟蛇玩在一起的时间,绝对比跟人要久。
  那时的德拉加还在自己哥哥的监护下,按部就班循序渐进地修习着作为一个维奥雷拉——也许是日后的卓根提斯——所应当接触的一切。
  他也不知道,埃米尔怎么就粘上了他。
  那种依恋是奇妙的,也是恐怖的。埃米尔疯狂地迷恋着蛇,以及同蛇有关的一切。他甚至在长大一点之后,要求到骨塔调取原形是蛇的卓根提斯的骨殖,其中还包括了数代之前的一位龙牙会总座——据说,那位总座大人是会飞的。
  这要求当然被两巴掌抽了回去,如此大胆,简直十二万分的不合规矩。
  也许那就是促使他成为药塔辅使的原因之一?
  德拉加不知道。他很少去想和埃米尔有关的事情。
  埃米尔指了指地,“停下。”
  德拉加依言勒住马,晨光微弱冰冷,冰蓝雾气如一层薄膜萦绕人周身不散,沾湿衣衫。他看着埃米尔自顾自半走半爬地移向路边一条小道,对安布罗斯使个眼色,安布罗斯立刻仰天打出一个长长的唿哨。
  很快便有铿锵蹄音惊破晨雾,如飞而来。
  大队人马已经入山很深,这样的寻找实在太过费力,一边要找孩子,一边还提心吊胆提防带走他的人随时袭击——虽然萧撄城认为,这事完全是自家弟弟又犯了毛病。
  但他只这样告诉了维琴秋。维琴秋也只是随便一听,然后笑眯眯回答,“你觉得他们会面对这个事实吗?”
  萧撄城叹口气,点点头,也是,比起被一个九岁大的人类孩子神不知鬼不觉避开溜掉,倒不如强悍的冤家对头上门挑衅好些——虽然被对头潜入火兰馆也是足够全部值勤人员自裁的罪名。
  
  安布罗斯轻声说:“下面是水。”
  流淌的灵魂,白骨的渊薮。那条大河有个不错的名字:沸腾的地狱。家里都简称地狱河,很少允许孩子去玩。因为河水既急又猛,一不留神就被冲走,河的尽头又是巨大瀑布,直跌入山中水潭,再细水长流地淌往山下。
  “他在。”
  安布罗斯没问为什么,拔腿就跑,他知道埃米尔不会骗人,这也是个好处,他只有做和不做,却很少会故意捉弄人。
  听水声,这里已经是地狱河的下游,他全速飞掠,几乎从草叶上滑行而过,心里暗暗念叨,“那小子可别被鱼叼走。”
  身为狼林夜巡组的卓根提斯,梵比多山每一分每一寸他都摸过,区别只是很熟与不太熟,地狱河畔走马不便,河水又湍急,隔得住不少魑魅魍魉,平时连狼林也不大爱来。
  一直摸到河尾,眼看都要抵达瀑布边缘,仍然没发觉半点痕迹,安布罗斯禁不住有点气,冲了背着埃米尔遥遥跟上来的德拉加大喊,“人呢?”
  埃米尔笑了,“你会飞吗?”
  他抬手指了指上面树枝,“那东西在那儿呢。”
  安布罗斯一抬头,差点跟一双紫色小眼睛碰个正着,他抬手就抓下来,脸色一变,“这是那娃娃的蜥蜴。”
  德拉加放下埃米尔,不言不语,蜥蜴可拉海发觉他存在,尾巴一摇游下安布罗斯手臂,径自向草丛深处游去。几人紧跟着它,走了几步就发现山体向下方倾斜,不抓着蒿草已经没办法站直,一不留神滚下去,必然栽下悬崖,跟水汽粼粼的瀑布一锅烩了。
  德拉加没看埃米尔,“你留在这儿。”
  埃米尔微笑,“嗯。”
  他果真盘膝坐下,袖子一卷,把什么塞进了怀里。
  德拉加脱下长袍扔给他,和安布罗斯一起小心翼翼向倾斜成锐角的瀑布边缘靠近,越是险峻,树长得越好,这儿的枞树几乎棵棵高耸入云,像梵比多山齐刷刷的青翠睫毛。
  可拉海一身银色花纹在林间筛下来的微弱阳光里不停闪烁,交通灯似的引着他们慢慢滑到一棵高树下,安布罗斯一手扶住树身,叹口气,“那孩子在哪儿?”
  德拉加刚要回答,脸色忽然变了。
  就在同时,安布罗斯也听见那漫山遍野席卷而来的沙沙声,如同秋风之镰削过麦田。
  他转头对着来时路大骂,“埃米尔,你他妈疯了!”
  意料之中的回音全无。
  德拉加一拉他,“快上去,把那孩子弄下来。”
  晚上一分一秒都要了命,群蛇环伺,不咬死也要吓死。再怎么胆大,也只是个九岁的小娃娃吧。
  安布罗斯差点晕倒,“他在上面?”
  “嗯。”一卷衣袖,他已经开始爬树,安布罗斯叹口气,纵身攀住树枝,三两下也跟上去,手脚并用,猴子似的借力使力,这对他来说其实非常容易,只不过……
  一条金红色环形纹的蛇猛然从树叶间露出头来,三角形蛇吻对着他刚刚攀住树枝的手就啄下去。安布罗斯急忙缩手,身子一晃,差点掉下去。
  “狗屎!”他一伸手逮住蛇尾,顺手拧两个圈,直接扔到树下,额角微微冒了汗,“德拉,想点辙啊,你不是药塔的吗!”
  德拉加手脚不停,“那是埃米尔的蛇。”
  “废话!不然老子一刀一条!”骂了两声,他忽然觉出不对,“其他人呢?”
  这么久了,狼林和龙牙会早应该赶到,何以都没人支援?
  
  维琴秋袖着手坐在原地,注视对面山崖上忙碌不停的两个人影,这样看上去,他两个活像一盘盆景里的两只虫。
  霍雷亚和尤佳守在他身边,他抬抬眼,“多久了?”
  尤佳轻声回答,“距离他离开火兰馆,大约四个钟头。”
  “时间倒不长,这小子怎么跑这么远的。”
  霍雷亚耸耸肩,维琴秋敏锐白他一眼,“你别美。”
  御使大人微笑,“这小孩真好玩。”他看着对面的枞树,“我想过去看看。”
  “呆着别动。”他转头吩咐尤佳,“你去和莱努察一起,看着萧家大小子。说点好听的,别真吓着了他。其他人一概不许擅动。”
  尤佳点头,“需要请侯爵大人来么?”
  维琴秋略一想,“不用,让他陪着他侄子吧。这热闹不是他们想看的。”
  尤佳领命而去,维琴秋回头问霍雷亚,“你怎么看?”
  霍雷亚轻松地回答,“骨塔师匠大人会很开心。”
  四分之一的维奥雷拉血统,就能导致这样的结果吗?那可真是奇迹了。发觉孩子失踪之后龙牙会和狼林立刻兵分两路,一拨加强守卫,彻底清查,几个钟头之内过筛子似的滤了一遍,确认并无外人侵入迹象,另一拨则早就深入山中拉网式搜寻。
  维琴秋带点遗憾地叹口气,“就这会儿有点后悔。”
  ……好想动用阴阳眼,看看那孩子究竟是个什么。
  四分之一的维奥雷拉吗?藏在他那张小巧可爱人皮下的原形,又是什么?
  霍雷亚明白他的意思,“要去请骨塔师匠大人吗?”
  维琴秋不置可否,“你说这孩子为什么要跑到这儿来?”
  他相信狼林总管这会儿已经被弟弟气得吐血,尤佳带领手下策马准备入山时,才发觉战马绕着火兰馆兜了半个圈子才肯上路。那些马都是喂过蛇骨兽骨的,又戴了特制笼头,对骨粉痕迹格外敏感,胜过猎犬。这时也有手下怯生生承认,似乎没药的味道刚散不久。
  简直晴天霹雳。
  两下一凑合只有一个答案:被发现失踪时候,那孩子根本还没离开火兰馆……或者他根本就躲在房间里,直到火兰馆内外值勤的卓根提斯几乎全部集中在大厅负罪听候发落,他才施施然跑掉。
  安布罗斯这个蠢货!
  他倒不打算责备德拉加,归齐药塔辅使对这种鸡鸣狗盗的小伎俩不敏感,也是正常。可安布罗斯身为狼林一员,居然被这么低级的花招骗了过去。
  自己也是一样……堂堂狼林总管,怎么会全不犹豫地信了这蠢材。
  
  霍雷亚想了想,“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并且深觉好玩。想不到萧家那位侯爵大人的侄子居然是如此精彩人物。刚来几天就闹出这样乱子。
  这小孩的来头霍雷亚清楚得很,他父亲的外公是往前数两代的维奥雷拉尊主珂缪兰?维奥雷拉,那位尊主大人把独生女儿嫁入北海萧氏,生下的三个孩子都颇不凡,故此两家关系算得上亲近,何况老二萧未瀛又成了这一代当家尊主的伴侣。萧未瀛有意将自己继承的爵位拱手让给侄子,那是萧家自己的事,然而对维奥雷拉家族的某些人而言,这事有点不好。
  维琴秋无子——看情形他也不想要孩子,那么这萧家的小勋爵做了萧未瀛的继承人,某种意义上说,岂非也有了一点继任尊主大人的资格?
  何况他的确是有一部分维奥雷拉血统在身。
  又何况……他此时此刻的表现,也实在不怎么像个人。
  霍雷亚坦率地问,“北海公爵会愿意把儿子给咱家吗?”
  维琴秋怪异地看他一眼,“做梦吧。”
  开什么玩笑,你是嫌咱家还不够乱吗?
  “我喜欢大的那个,那个好玩。”
  “那个会被你玩死的。”懒懒地说着,维琴秋继续观察对岸动向,“埃米尔在干吗?他有那么讨厌云宝吗?”
  霍雷亚笑,“就算是旧玩具,借出去也是不甘心呐。”
  维琴秋想一想,赞同地点头,“德拉加这死小子还挺抢手,成,让他折腾吧,小宝掉一根头发,就砍他一根手指头。”
  “砍谁的?德拉还是埃米尔?”
  “你看着办。”
  尊主大人正跟贴身手下没滋没味地拌着嘴,对面悬崖上一声轻响,倏然闪出亮光,青烟散开,树上竟然现了火光。
  维琴秋顿时变色,低喝,“龙牙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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