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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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半-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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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就变粗了,气息进得快出得更快。宋约翰发了一回力,小金宝也用力捂了一把。宋约翰笑笑说:〃干吗?你这是干吗?〃低了头便在小金宝的后脖子上轻轻地吻。他们的手僵在那只搭扣上,宋约翰越吻越细,小金宝的身子一点一点往开松,一点一点往椅子上掉。小金宝无力地把脑袋依在宋约翰的腹部。小金宝手里的酒杯侧了过来,宋约翰接过杯子,把酒喝掉。小金宝说:〃你坐下来,先陪我说说话。〃宋约翰说着话便把小金宝往床沿拽。小金宝没动,平心静气了,说:〃我不。〃
  宋约翰加大了声音说:〃怎么了?像个处女。〃
  〃你轻点,〃小金宝不高兴地说,〃小公鸡在下面,老东西这几天可是常叫他过去。〃
  〃不就是一个小赤佬?〃
  〃你轻点,你当我给他吃了砒霜?他只是吃了点安眠药。〃
  两个人静下手脚,又一次陷入了僵局。
  〃别当我什么都不明白,〃小金宝说,〃我是谁,对你并不要紧,你只是想让老东西戴顶绿帽子。〃小金宝抱着肩,眼里发出了清冽孤寂的光芒,〃你只不过拿我的身子过把老大瘾!……今天又怎么了?肯到这里来。〃
  宋约翰拍了拍小金宝的腮,笑得有些不自然。〃你肯给我叉开两条腿,还不是想恶心恶心老东西……你恨他,可又不敢说,我也没指望我们俩是金童玉女。〃
  〃你别以为你上了我的床你就是老大,你做梦都想着当老大,以为我不知道?上海滩老大到底是谁,还料不定呢。〃
  宋约翰双手夹住了小金宝的肩头,说:〃好了……怎么啦?〃
  〃不怎么,我就想拒绝你一回。〃小金宝说。小金宝其实并没有想说这句话,不知道怎么顺嘴就溜出来了,〃我就那么贱?〃
  〃好了,〃宋约翰说,〃你拒绝过了,这回总不贱了吧?〃小金宝扭着身子跷起了二郎腿。小金宝正色道:〃别碰我,我可是个规矩的女人,是唐老大包了我,我可是上海滩老大的女人。〃
  宋约翰阴下脸。这女人就这样,一阵是风一阵是雨。他望着这个露出大半截大腿对他不屑一顾的女人,太阳穴边暴起了青色血管,真的生气了。他狠狠地说:〃我现在是老大,我至少现在就是老大!〃宋约翰揪住小金宝一把把她扔到了地毯上,愤怒无比地掀开了小金宝的浴巾,低声吼道:〃我这刻就是老大!〃
  小金宝在地上踢打,她光着身子拼命挣扎。〃放开我!你放开我!〃
  〃你给小乡巴佬吃了什么?是安眠药还是砒霜?〃宋约翰鼻尖对着小金宝的鼻尖问。
  两个人的打斗不久以后就平息了,两个人都不出声。宋约翰跪在地上,两只膝盖压住了小金宝的两只手。
  小金宝张大了嘴巴,想大声叫喊,但又不敢发出声音。
  另一场无声的斗争开始了。这场斗争公开而又隐秘,喧腾而又无息。这场斗争在怪异中开始,又在怪异中结束。
  小金宝从地毯上撑起了身子。那条浴巾皱巴巴地横在了一边。小金宝望着那条浴巾,仇恨与愤怒迅猛而固执地往上升腾。屋子里很空,弥漫着古怪复杂的气味。小金宝顺手拉过来一件裙子,松软无力地套在了身上。她坐到凳子上,开始倒酒。她一气喝下了两大杯,失败与破碎的感觉找上了门来,小金宝一把把梳妆台上的东西全撒在地上,大吼一声冲下了楼来。
  小金宝在客厅里乱砸。抓住什么砸什么,她的嘴里一阵又一阵发出含混不清的尖叫声。裙子的一只扣子还没有扣好,随着她的动作不时漏出许多身体部位。她如一只母狼行走在物件的碎片之间。〃狗日的,〃她大声骂道,〃狗娘养的……〃小金宝大口喘着粗气,额上布满了汗珠,胸口剧烈地一起一伏。连续猛烈的狂怒耗尽了小金宝的力气,她倒在了地毯上,回顾一片茫然。泪水涌上了她的脸,她双手捂住两颊,伤心无助地在夜间啜泣。
  孤寂和酸楚四面包围着这个独身的风尘女人,她的啜泣声在夜心长出了毛毛腿,无序地在角落里爬动。
  小金宝走进了我的房间,用力推了我的屁股一把,〃起来!你给我起来!〃
  我困得厉害。我也弄不明白我怎么就困得那么厉害。我尽量睁开眼,就是睁不开。我被小金宝一把拉了起来,拖进了客厅。
  〃臭蛋!你醒醒!〃
  我倚在桌腿旁,身子慢慢瘫到了地毯上。
  小金宝用力抽着我的嘴巴,厉声说:〃醒醒,狗日的,你和我说话。〃
  我的眼睁了一下,又闭上了。
  小金宝一连正反抽了我一气,气急败坏了,〃狗日的,死猪,你和我说说话。〃
  我的嘴动了两下。我知道有人在命令我说话,可我不明白该说什么。过了一刻我听见小金宝说:〃你唱支歌,臭蛋,你给我唱支歌也行。〃我想了想,想起了我妈妈教我的那支歌,我张开嘴,不知道有没有唱出声来。但是,我知道,我的的确确是哼了两句: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外婆说我好宝宝……我再也想不起来了。我挂下脑袋,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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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往事第五章
 
  死人不会给上海太多记忆的。上海滩对死亡历来迟钝。墨镜的死给逍遥城带来的萧条终于给酒精冲走了。洋钱和欲望招来了充满洋钱与欲望的人们。逍遥城又热闹了。人的身影像钱的梦,像酒的梦,在逍遥城里穿梭恍惚。
  我垂手站在墙角,如二管家教导的那样,望着台上的小金宝。她在唱歌。我记得她好像让我唱歌的。是在一个梦里。我唱起了一首童谣,我怎么会唱起那首歌了?我弄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
  老爷和余胖子再一次在逍遥城里出现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一帮保镖跟在他们的身后。我看见二管家跟在老爷的身后,赔着一脸的笑。老爷和余胖子笑嘻嘻地走向大门,他们亲热地互相拍打对方的肩膀。余胖子的肚子真大,和老爷走在一起他的肚子越发显得空旷,走路时能看得见晃。余胖子比我们家老爷高大得多,但是反而没有我们家老爷有样子。老爷走到哪儿,总有老爷的样子,余胖子走在我们老爷的身边,有点像个打手,虽说穿戴都讲究,嘴里还有两颗金牙,但他的金牙使他笑起来多了几分野气,不像我们家老爷,满嘴的牙齿又黄又黑,开口闭口全是霸气。
  老爷走到门口掏出了怀表,瞟了一眼,关照二管家说:〃我和余老板还有四圈牌,我要去摸完,你去告诉小姐,我晚点回去,叫她等我。〃
  余胖子在老爷发话时站在老爷的身后。他的脸上很平静,平静如水,是那种经过修饰后的平静如水。多少年之后我才弄明白,这也是大上海的表情。它表明又要死人了。
  二管家来到我的面前,把老爷的话告诉了我,二管家想了想,说:〃你今晚一个人料理,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回头问我。你总不能总是跟在我后头。〃二管家交代完毕又回到老爷那里去了。几个保镖正在出门。他们的个子真大,堵在门口差不多把门全封死了。
  现在想想二管家真的是为我好。其实那天晚上他可以留在家里,那样他也就不会死的。可是话也要说回来,一个下等人,在上海生得必须是时候,死得也必须是时候。二管家在唐府那么多年,唐府的事可以说知根知底了。二管家在唐府里后来能得到那种定论,全因为他死得是时候。有权有势的人谁不喜欢杀人?你越靠近他,你的小命越保不住。等他把身前身后知根知底的人全收拾完了,他就成了一尊佛了。他就成了空穴来风。他说自己是什么东西他就只能是什么东西,一切都有〃尸〃为证。跟在大人物的身后,最好是他的家业还没有料理妥当你就死掉,这再光彩不过、体面不过。你要是老不死,等人家回过头来做你,你小命保不全不说,你的死相总不会好看。当然,这些不是我十四岁那年能弄明白的。明白这些事的时候,我的腿也老得走不动了。
  小金宝走进了老爷的卧室。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安静。她不知道今晚马上就要死人。小金宝用脚踹开门,一个人走到了大镜墙的面前。我守在门口,小金宝没有关门,她就那样在镜子面前一点一点往后退。后来她不动了,斜着眼从地板上看过去,她的衣裤无声无息地掉在了地上,散落在脚的四周。她用一只脚踩住另一只脚的后跟,把鞋也脱了。随后她抬起腿,把衣裤很优美地甩了出去。我看得见她的脚。我知道她现在的样。我想起了二管家的话,不敢再看。但是我想看,我第一次涌动起想看的欲望。照二管家说的那样,闭上眼,只用心看。看了半天,看不出头绪。随后屋里的大灯熄了,只留下一只床头灯。小金宝撩开帐子,钻了进去。
  我立在门外,和小金宝一起等候老爷。四周安安静静,我甚至能听见远处传来的汽车喇叭声,这样的时刻显然无比安详。时间拉长了,在大门的外头,随电灯下面小飞虫的翅膀一起,暗示了一种含混不清的游动过程。我的耳朵里几乎听不见动静。我的耳朵慢慢疲倦了。耳朵里的疲倦又悄悄爬上了眼帘,我眨巴了几下,困得厉害了。我立在原处,低下头,我想我就这么站在原处睡着了。
  一声意外的响声在唐府的寂静里轰然响起,是金属大门猛地被推开后的撞击声。我吓了一个激灵,睁开眼,四周空无一人,我愣在原处。就在我的这个愣神中大院里响起了不同寻常的汽车轰鸣和鬼鬼祟祟的众人说话声。我看了看屋内,屋内没有动静,就听见里头〃啪〃的一声,床头灯也灭了。我悄悄走到阳台,趴在了阳台的栏杆上。这时候冲进来几辆黑色轿车,整个唐府里到处都是刺耳的刹车声。有一辆慌里慌张靠在了主楼下面,司机一定刹晚了,汽车在路灯底下猛地一个晃动。车门打开了,四五个黑衣人围了过来。他们小声急促地说着话,七手八脚从车上抬下来好几样东西。主楼里立即传出了两路人的跑步声,是两股人,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一股是楼上楼下,另一股立即散开了,急促的脚步声向围墙的四周散去。
  深夜的唐府一片纷乱,每个人都急急匆匆,有一种难以言传的惊恐与慌乱。随后汽车的马达声一辆一辆地熄灭了,远处响起了几下枪栓声。再后来所有的灯一盏接一盏相继关上了,只在路的拐角处留下有限的几盏,像长了白内障的眼睛,不透明也不明亮。黑暗中我看见一路人向浴室那边悄然移去,一团一团的人,看不清在忙些什么。在这阵慌乱中一样东西掉在了地上,是一把刀,被石头路面反弹了一下,连续一阵颠跳。我张开嘴,小心跟了下去。我来到底楼的时候楼下已经没人了,只有那扇旋转门还在快速不停地来回转动。我扶住栏杆,等那扇门安稳了,悄悄跟了出去。
  大门口传来了关门声,大铁锁用的是铁链子。我听见了远处铁链与铁门的细腻撞击。
过廊里空空洞洞,拉出不祥暧昧的透视。一阵凉爽的风吹过来,在我的身上吹出了一阵冰凉。我的身上早就汗透了。我猫着腰,壮了胆子往前走了几步。我的脚下突然踩上了一样东西,我踩在这个东西上身子往前滑了两步,差一点滑倒。因为滑行我知道是一把钢刀。钢刀的刀尖因为重压发出峭厉古怪的声音。我蹲下去,右手握住了钢刀的刀柄,慢慢站起来,感到手上糊上了一层黏稠,就把刀交到左手上去,在微弱的灯光下我叉开了五指,我看见自己的手成了一只漆黑的血掌。有几处已经结成了血块。我愣了一下,手里一松钢刀就掉了下来,又一阵不期而然的金属跳跃,逼得人透不过气。我重又蹲下去,大口呼吸,我一抬头看见绛红色的大理石地面上一条粗黑沉重的血迹向过廊的那头延伸,这条血迹被踩出了多种不规则的脚印。脚印热烈汹涌地向前,一直扑到阴曹地府。出于一种热切的恐惧,我沿了血迹向前走动,这时候浴室的灯亮了,我兔子一样向灯光处疾蹿,里头响起了一阵又一阵液体的冲刷声。我扒在墙上,壁虎一样扒在墙上,看见鲜红的液体从墙角的出水洞涌出来,在灯光下流进阴沟,里头有人说话,我无限失措地推开浴室的大门,所有的人一起回过头来,反被我唬了一跳,与我对视。这个惊魂不定的对视弥漫了活泼的死亡气息,没有一个熟面孔,没有一点声音,三具尸体散在地面,有一具尸体上凭空长出了七八只刀柄。纺锤形。这具尸体的眼睛睁得很大,似是而非地望着我,僵硬无神又栩栩如生,我觉得面熟,我突然认出了浑身长满刀柄的正是二管家,我后退一步,腿软了,嘴唇不住地蠕动。我终于缓过气来,刚想大叫,一只手捂紧了我的嘴巴,是一只血手,一个声音命令道:拉出去。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二管家对我的作用。他活着时我无所谓,他一死我才明白过来,这个爱唠叨的半老头其实是我在大上海的惟一靠山,惟一的亲人。是他把我引进了大上海,是他告诉我伸手抬手中如何做一个上海人。而今这个人没有了。晚上还好好的,现在说没就没了。
  门外走进来一个人,是老爷。他的身后跟了铜算盘。老爷脸上的横肉都耷拉下来,失却了上海滩老大的往昔威风。老爷走到尸体面前,摸每一具尸体的脸,老爷蹲在二管家的身边,和二管家对视。老爷不说话,默然从铜算盘的手里接过酒瓶,套到二管家的嘴边,往里灌,淌得一地,而后老爷喝下一大口,喷到二管家的身上。老爷站起身,脱下自己的上衣罩住他的脸,老爷的腰间缠了好几层绷带,左侧的白色绷带上洞开一片鲜红。身边的一个家丁说:〃老爷,二管家的眼睛还没闭上呢。〃老爷的脸上滚过一阵疼痛。我看见一条鲜红从绷带里头爬了出来,越爬越长,老爷说:〃吃我们这碗饭,每个人的眼睛都在地底下睁着。〃老爷走到门口,看见了我,我正被一个家丁拉住。老爷厉声说:〃放开他。〃那只血手就放开了,却在我的脸上留下一道巨大的血手印。老爷又喝下一口酒,喷到我脸上,挪出一只巴掌胡乱地给我擦拭。老爷把酒瓶递给家丁,双手捂住我的腮,说:〃是你二管家替我挡住了那些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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