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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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座城-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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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当!
母亲:小心点东月,没伤着吧?——我刚刚想起什么来了?
母亲重新返回沉思状态,并且比第一轮还要认真。从她的表情里,安东月看出了常人少有的坚定和毅力。安东月看一眼空荡荡的锅和清澈见底的洗碗水,只得从洗好的一摞碗中拿回两个放到里面。
洗过碗,安东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母亲从旁边蹑手蹑脚蹭过来,满脸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奉承。
母亲:工作顺利吗?
安东月迟钝了短暂一秒,说:挺好的。
母亲本来还想再说一些跟自己想说的话题无关的话题引渡一下,见安东月丝毫不上道,死死守在原地。终于忍不住直奔主题。
母亲:你的一个姨帮你打听了一份工作,离家不远,那个地方稀缺高材生。
安东月:什么姨?
母亲没想到安东月关注的重点会在这里,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说:不是亲的,跟我都不是亲的。
安东月锲而不舍:你怎么称呼她?
母亲:我叫她名字。
安东月:我是说职称。
母亲:超他妈。
这个姨的儿子名字中带一个超字。安东月暗笑,得亏自己的母亲是北方人,舌前舌后音分得清楚,不然这句话就成骂街了。
安东月:我考虑考虑吧。
母亲急了:这还考虑啥,她真是你姨,妈还能骗你不成。
安东月:我考虑考虑工作的事。
母亲:行。还有,过几天你的同学要结婚,就是小学跟你很好的那个男孩子。请帖送到家了,这回你必须去。
安东月:他要娶我?
母亲:不是啊。
安东月:那为什么我必须去。
母亲:你都多少年不在家了,再不跟人接触接触,以后就没人认识你了。
安东月:我去。
吃完饭,袁青和上街溜达。对北京的夜景并无太多爱恋。只是脑子里太乱,不敢让身体闲下来。仿佛高速运转的发动机,假如将其带动的机器强制固定,动能转化不出去,便会转化为热能,直至发动机烧毁。安东月毫无征兆地消失,手机跟着关机。几天时间没来酒吧,也没音信,袁青和预感可能有事发生。袁青和一般不愿跟人打电话,因为会变得更加语塞,说出的话比不理人还要让自己难受。这回忍不住拨了安东月的电话,并没想着接通能说些什么,只是图个心里踏实,倘若安东月看到未接来电,哪怕只回一条简单的信息,也好让人放心。结果语音提示对方关机,这便给了原本忐忑的心无限的想象空间。
经过无数次拨打,而始终得到的是同一句回答,尽管安东月比姚菁大,她还是毫不客气地骂了声“死丫头,跑哪去了”,在她心里,安是一个需要别人像对待婴儿一样照顾的姐姐。用手搓起一堆零碎,瓶瓶罐罐、手机,一股脑塞进红色背包,拉链刷地一声合上,风风火火出门。






☆、第四章 第4卷

附近有一家肯德基,几个年轻人每天在窗前的空地上练习街舞,自备食物和音响设备,摔得鼻青脸肿。袁青和大声为他们喝彩加油,不是因为他们表演的好,不想给脑袋太多自由想象的空间。让他欣赏的是他们那种朝气,他们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他们年龄都很小,每一个动作与表情诠释着他的苍老。慢慢地有更多喝彩的人加入进来,掌声四起。袁青和突然觉得喉咙与手掌没了力气,感觉不再被需要。无机可乘的混乱思想窥视已久,见有一条缝隙乍开,疯一般汹涌而入。
天气变凉了。不知不觉。好像昨天还温暖着。袁青和从空地的台阶上下来,离开人群几米,喧闹声突然远去,回身用眼睛去看,人们还在说笑、喝彩、鼓掌,却一点都听不到。耳朵里回荡的是更远处的声音,曾经到过的地方、梦里的、和从未去过的地方,火车轰鸣、看不到面孔的女子自言自语、水滴坠落的寂静。
站在马路边缘,有风吹来,大大小小的车辆呼啸而过。袁青和想紧一紧上衣,里边有凉风藏匿,犹豫半晌,最终没有行动。混乱思想在脑袋里横冲直撞,每一次碰撞都可能产生一个轻率的决定,每一个轻率的决定都可能付诸行动。脑袋中留一片狭小的空间给理性,用来克制冲动,自己对付自己,至高无上的矛盾。想到酒店关门,想到病死他乡,想到关心的人命丧车轮,想到一直渴望成功的事最终失败,想到不堪绝望的嘶嚎,想到满心凄凉。拼命搜索可以去的地方,愿意去的地方,不害怕去的地方。那里是否有明亮灯光、暖人空气,那里的人是否带着冷漠面孔,那里会不会昏昏沉沉赶至,只看一眼,转身离去。心走了,分解的四零八散。被赶车的人轻撞了一下,瞬间从不同的远方集结而归。意识到一个人站在这儿已许久,此时没有被人注视,料想在回神的瞬间全都躲开了。窘迫的迷茫,可耻的孤单,无处可去,活动一下手脚,四处张望。问自己,不知有何意义。
眼前停下一辆公车,跟着人群上去,没有座位,双手攥着一根竖直的栏杆防止摔倒。公车行驶,路灯一盏一盏,明了又明。车辆最终驶进黑暗,探身朝窗外望去,藏在黑暗中的居民楼零散的窗灯照不亮窗外一切事物。汽车一个急刹,停靠在站台,重新固定双手,拽回趔趄的身体。车启动一瞬间,看到安东月没有亮灯的窗户。转脸看乘务员,乘务员好像猜到他要说什么。说,下一站吧。
从车上下来,沿原路往回走。不敢想象目标地的失望,却总算有了方向。楼道里一片黑暗,只需咳嗽一声便是另一片天地。袁青和感觉嗓子前所未有的正常,找不出咳嗽的理由。脚步轻缓,防止费电。来到安东月门前,料想她不会在里面,黑暗中将耳朵贴在门上,抬起的手最终没有敲下去。转身与人撞在一起,一声惊叫惊醒了楼道里的声控灯。灯下站着神情忧郁的袁青和,和一个凶神恶煞的女子。
袁青和:你?
姚菁:你认识我?
袁青和:不认识。
姚菁从楼里出来,嘴上骂骂咧咧,骂完脸上浮出一丝微笑,掏出手机给安东月发了一个信息。
母亲第三次喊安东月起床,很不情愿地爬起来,抓着头发晃进洗手间,洗脸刷牙。锅里剩一碗稀饭,还是温的。安东月懒得洗碗,端起锅直接往嘴里灌。放下锅先长出一口气,用手背抹掉嘴角的米粒。随手从食筐抽走一根油条,边用牙齿撕咬边往门外走。
母亲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看着安东月的一举一动,没有阻拦。待安东月出门说一句:路上小心点。
安东月的脚步声消失后,母亲自言自语:幸亏不是娶她,不然三次哪叫的起来啊!
安东月突然出现在眼前,母亲楞了一下,使劲闭上嘴巴,好像这样就能把刚才说的话吞回去。
母亲:怎么回来了?
安东月:他家,怎么走?
穿过村子的道路很宽阔,经常有各种大小车辆经过,坚硬的道路裂成一块一块,坑坑洼洼,尘土飞扬。安东月手上的油条还剩下半根,一辆拉矿石的大车从身后驶过,灰尘将她整个包围。安东月赶紧停在原地,害怕努力半天走错方向。灰尘散去,安东月莫名地秒地盯着手上那根东西,似曾相识,用力吹一口气,果然认识,继续往嘴里塞。
路上遇到的村民用一种打量外乡人的眼光打量安东月,不知为何,眼神里有羡慕也有不屑。迎面走来三对情侣,有说有笑,擦肩而过,三个男人不约而同回头,还互相交流着眼色,回头率百分之五十。三个女人分别用胳膊肘捅身旁的男人,然后扭回头恶狠狠地瞪安东月一眼,回头率百分之百。
同学家门口已聚集了好多人,有忙碌的,有手指夹着烟聊天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每个人嘴巴都在一张一合,每个人都在说同一件事情,每个人说的话都听不清楚。一眼就能看出同学的父母,他们额头上的喜悦条纹是任何一个人都模仿不出来的。一口1。5米直径的大锅就支在门口,有老头掂小板凳坐在不远处,正忽悠不懂事的小孩子往锅下面扔柴。老头悠闲地点一支烟,小孩子大笑着把炭黑抹在脸上。
从院门进入需一个左转才能看到院子。东南西北四面房围出一片院子,规则的长方形。北面房较其他三面高出许多,为上房。按照当地的风俗,儿子结婚前所有房屋不分主次自由选择,儿子结婚后住在偏房,父母留在上房。下一辈人有了自己的家庭,为阶级产生创造了条件。
院子的东南角有一个排水口。排水口不远处蹲着一堆妇女,地上摆着好几口大锅,成摞成摞的碗从里面水淋淋地拿出。这些妇女基本上都是本家,伯母婶子亲戚邻居之类。形态各样,有小声急切交头接耳者,也不乏笑声爽朗的。手底下的碗也受到相应不同待遇。落在交头接耳手中的碗,窸窸窣窣飞速旋转,落在爽朗笑声女人手中的碗则猛灌一口水,然后拍几巴掌,仓皇逃走。前者像游泳,后者像跳水。同学的母亲只要一不忙就会加入进来,凝眉瞪眼跟她们扯一些自己并不感兴趣的话题,见别人笑赶紧跟着笑。有时候因为并不感觉好笑坚持笑了两声就接不上了,有时候因为害怕不礼貌强迫自己持久大笑,高兴程度完全超出了话题本身所包含的快乐。






☆、第四章 第5卷

管事的背着手在院中踱来踱去,施展嗓音。当地每个人家办红白喜事都会找一个管事的,负责一切大小事务。不一定是本家人,但此人必须热心、负责、较真、多管闲事,嗓门大。一般管事的从不亲自动手干活,只负责指挥监督。手上的动作仅限于伸出一只食指做箭头状,然后将会有一帮小孩冲过去。负责放炮的小孩在房顶上蹿来蹿去。这项事务最让管事的头疼,怕技术不好的伤了自己,心眼不好的伤了别人。喜欢执行放炮的小孩大多胆大顽皮,着实让人操心,但不顽皮的孩子一般又不够胆子担任这项任务。这个时候管事的嗓门发挥到极致,在院子中央指挥小孩们什么时间放,怎么放,往哪儿放。小孩子们知道放炮的危险性,虽然不爱听管事的比比划划,一般也不会乱来。只是有的小孩会在管事的嚷到半截突然蹲下或闪到他看不到的地方,管事的看不到人,会认为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于是嗓门加倍:不要放,不要放啊!边喊边找梯子往房上爬,等他上到一定高度,孩子们实在无处藏身时会嬉皮笑脸站起来说:没放,等你下令呢!虽然没有危险发生,管事的却因为被戏弄更加生气,嗓门丝毫不减,在看准合适的时间后会大喊:放放放,赶紧放,怎么还不放!孩子们捂着耳朵回喊:早放了。管事的:哦?是吗?嘴巴一闭,炮竹的声音终于显露出来了。
北屋正中摆一张正方桌,桌面用一张红色喜纸铺成。桌的两个边缘分别坐着两个男人,一个负责收钱,一个负责记账。安东月把份子钱随上,留下了父亲的名字。
从北屋出来感觉特别显眼,好像所有人都会经意不经意地朝这个方向看。安东月感觉有两道目光射过来,那来自同学的母亲。见安东月发觉,急忙扭过头,跟旁边几个妇女窃窃私语。那种毫不掩饰的神秘,很容易看出是在抒发刚才的观后感。可能还在夸自己的儿子有本事,当年还差点把那个刚从北屋出来的小美女变成女友。
门外传来汽车的噪音,很快便熄火。叮叮当当一阵响,一群壮士的小伙子搬着桌面提着桌腿从外面涌进来。三三两两冲进各个屋子,不一会儿拼装成一张张完整的饭桌。安东月知道帮不上忙,自觉退到墙跟。窗台上有一堆不知谁没吃完的瓜子,抓一把站在原地磕。对面窗玻璃上反射出自己的影子,傻乎乎闲人一个。同学的妹妹突然跑过来,一把抱住安东月的胳膊,笑容乖巧。安东月急忙给她瓜子,生怕她说“你要做我嫂子该多好”。
外面突然热闹起来,新娘子到了。小姑娘撒手就往外跑,和过来时一样突然,连声招呼都没打。仿佛拍了一场亲切的戏,导演一声“咔”,瞬间回归现实状态,理所当然。安东月不会失落,她这样告诉自己,因为她感到一丝失落。她不知道自己出去该对什么感兴趣,更不知道当所有人出去,自己一个人该以什么姿态站在院子中央。
喜车开不到门口,在远处的宽阔马路上停下。新娘刚出现在车门口,马上被“护驾”的人群层层包裹住。远远望去,只能看到一个人团在移动,不见新娘真容,人团步伐齐整,阵形分毫不变。门口已经挤满了人,这让安东月想到小时候看电影的情形。人群还在拥挤、推搡,个子小的不停踮着脚尖。安东月站在人群最后方,距离人群有两米之远。看着眼前一个个后脑勺,一个个情绪高涨,说着听不清的话语。和预期的一样,安东月不知道该看什么了。四下张望,身后同学家邻居门口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女人半侧身子靠在门壁上,面无喜色,那目光分明是在看自己,不然她的眼神何以如此怪异。安东月突然害怕了,下意识拉近与人群的距离,不敢回头,又怕那女人悄悄跟过来站到身后。
“护驾”团已到门前,人群突然倒退。安东月猝不及防,几乎被撞倒。出于本能,抓住身旁一只手臂,那手臂结实有力,就在同时也抓住了她。安东月以最迅速的动作使自己站稳,看清楚抓住自己的人。面容清秀的小伙子,肤色黝黑健康,洁白牙齿,好看笑容。安东月想说句什么,却发现无言以对。小伙子善解人意地笑笑,追随人群进了院门。安东月很确定她不认识这个人。她想,我把那些后脑勺一个个看过来,以为看到全部,却看不出其中有你。
新娘进了家门并不马上示人,需要先通过一道道民间测试题。由男方家族人提问,新娘回答。测试题目和答案双方事先都已知晓,双方需要做的就是假装糊涂,互不揭发。例如,男方端来不煮熟的面让新娘吃,然后问“生吗”,新娘答“生”;端来不煮熟的枣,问“枣生吗”,新娘答“枣生”,寓意早生贵子。然后大家皆大欢喜。明显的庸俗意图,和以为不明显的庸俗招数。
宴席开始之前需要先进行结婚典礼。很俗的一种仪式,从记事起看别人结婚,一直到现在,没有任何改变。请一个半吊子主持人,操着半洋半土的口音,背诵一些跟时间长有关的成语。偶尔插科打诨,主持人自己消受,表现出的快乐绝对超过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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