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从身上拿出一盒ESSE，随便抽了一根出来，点燃。她对着我说这种烟是薄荷味的，很淡。但男孩子抽不适合。我笑着说我有所耳闻，对身体不好。
芬一边抽着烟一边继续她的大学故事。
“我们后来都一个一个找了男朋友。大学里不找男朋友的女孩子和不找女朋友的男孩子都是少数吧。”
我说好像现在也是这样。
“当时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一天天从女孩向女人转变，脸廓越来越明朗，头发一天天变长，直到披到腰际。我就想，现在是我们选择生活，还是生活选择我们？一本本教科书整齐的放在书桌上，上课，自习，做作业，考试，睡觉……人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就这样机械的度过。
“梅开始晚归，后来变成晚上不回宿舍。我们都猜到她是和男朋友同居了。于是宿舍里几个别的女孩子也开始谈恋爱，开始晚上不回来睡。
“后来我也找了男朋友，和他一起住。大家都这样，觉得没什么。我们的那间宿舍成了空房，偶尔没事时会小聚一起打点牌什么的。大家玩着聊着，突然间就发现彼此之间的共同话题少了，翻来覆去就是男朋友对自己好不好，今天又一起到哪里逛或者准备去哪里逛。
“我才发现自己选择的生活正在不知不觉中朝着预期目标之外的另一个方向偏走。我们选择了生活，但生活没有选择我们。
……
“大三的时候，爱情开始摇摆不定。梅出了事。她被甩了，含愤自杀，一个人在深夜往湘江里跳。后来好在有人救了她，但肚子里已经五个月大的孩子流产了。”
我咂了一下嘴唇。芬抬起头来看着我。我连忙掩饰说这火锅太辣了太辣了，辣得受不了。芬说小弟，你有些时候还真像个孩子。
我喝了一口水，问：那梅现在怎么样了。还有，你也分手了吗？
“我的那个他，在毕业的时候问我，跟不跟他去西北，他要去那里，他是那的人。我说我不想跑那么远，我习惯这边。他就说那怎么办，我真的必须回家乡啊。我说我也想留在自己的家乡，我不能跟你去。他说那不能我们就不能再拖着，我们只好分手了……
“我们差不多四年的感情就此告终。我对自己说，我不后悔，我不怕，我不哭。可是后来，我还是后悔了，怕了，哭了。好久好久我才调整过来，毕竟是四年的感情，说忘了就能忘了吗。”
37
芬带着我来到下河街。我说，姐，我不打算买东西的，我们来这里做什么。我听长沙的同学说过长沙下河街东西便宜，偶尔能淘到宝贝。
芬说，小弟，你不是要知道梅后来的故事吗。我说是的，很想知道。
芬就带着我在拥挤的小街道上穿行。走到一家卖日化用品的小店，芬走进去。里面坐着一个看起来四十岁的女老板。看见芬来了，说，“哎呀，稀客啊。有空过来看看，我的东西你看看有没有满意的，你自己是肯定不会用了，但可以送人啊，虽然不是正货，但一般人也难认出来是吧。”
芬随便拿起一瓶香水，“这个玻璃瓶倒很漂亮啊。”女老板称赞道：“你就是有眼力，这是最新的ChristianDior真我女人香。在平和堂要卖到500多一瓶呢。我这里只卖88，便宜啊，就算是买个瓶子也值啊，你看这做工多精细……”
芬笑着和女老板告辞出来。她却在店里叫唤，“哎呀，老同学偶尔来看一下多少也买点东西撒！”
我们走远后，芬说，你猜到她是谁了吧。我说：她就是梅啊。
芬点了点头。
“梅后来过得很差。没有考上研究生，加上她在学校发生的事情，工作找着了又丢了。现在就开着那一家化妆品店，数着手指头过日子。”
她没有结婚吗？我问芬。
没有。芬说，你看她的样子，还是那么能言善辩吧，可是人却老了许多。守着一屋子的化妆品自己却没心思化妆。三十几的年龄过早的老成四五十岁。这样的女人还有哪个男人会为之动情。我觉得梅是我经历过的大学生活中一个莫大的讽刺。
我说，我觉得梅很可怜。
芬说：可怜能带来什么？我也很可怜她。我可以每天去买一瓶她那里劣质的香水，但她又能改变什么。她还会再调来更多劣质的香水、洗面奶、擦脸油……有的时候，一个人给的小恩小惠反而会把其更加的往深渊里推。
38
入夜了，芬指着江对岸闪烁的楼群：小弟，你看那边多美。我说，是啊，长沙变化好大，白天和晚上都这么不同。
江对岸的湘江风光带，有诡异的霓虹，有摇曳着热带风情的树，有运过来的白色的沙滩，小孩子们在上面嬉戏，憧憬着不远处就是大海……当然这些都是后来过了江之后身临其境才看到的。
当时我们还站在湘江的另一岸，风带着凉意吹来，让人产生错觉。眼前所见的只有一片辉煌流溢的灯火，没有欢笑，没有眼泪，没有语言，没有呼吸，没有意识，没有生命体。
39
我想是不是我的意识突然干涸了，我看到的东西怎么总是甩不脱忧郁的影子。这些东西在故事里经过不停的搅拌，变得美丽又遗憾。
这是一个多么美丽又遗憾的世界。
第六章 凤尾蝶
凤尾蝶
40
我又开始熬通宵了。通宵上网，聊QQ，和熟悉或不熟悉的人聊天，看小说，看网上千奇百怪的图，如饥似渴。感叹自己很久没有上过网了，现在学校上网不容易，去网吧看个网页都要出示身份证，要记号码，老板还要对着身份证上那张极度夸张又扭曲变形的大头照看上好半天，最后用一种模棱两可的语气说：这是你。我说，你都用的是陈述句，这当然是我。
在网吧上网不仅仅麻烦，还不能通宵。这一点我很不适应。我是一个对一件事很容易投入的人，认定了，就会不顾一切的做下去，废寝忘食、头发蓬乱、眼圈乌黑、表情**……这是堪给我的形容词。除此之外堪还认为批得我不满足，他还因此写了一首诗，《所谓**》。
全文如下：
不是我说你
你就是个**
你看你那模样：
你嘴唇发干
却唾沫横飞
你自以为是
但眼圈乌黑
你以为你很聪明
整天对着电脑码字
又对着美眉放电
我要对你说
你就是个**
你以为你可以
把这个世界变得更美丽
你以为你可以
创造大便变成美食的奇迹
你恶心吧你！
41
我又开始上通宵网了，因为我搬到堪的房子里来住了。堪一走了之，但租房的合同还在，房东当然不会因为租房的人提前走了就给你解除合同退房租费。我说那我住过来，反正我也交过一回水电费了。房东欣然同意，有什么不同意的呢，我住进来，她又可以大笔大笔的收水电费了。我想她肯定是看到我搬过来的时候，搬来的第一件东西就是一台大电脑。她在我搬过来的那天笑得特别春光灿烂。
左笑笑说，李遥，一个人住外面，小心点啊，自己照顾好自己。我听了颇为感动，冒出很暧昧的一句话：左笑笑你人真是太好了。你真是雷锋家乡来的活雷锋！我爱上你了！
房东在一旁听了身子直哆嗦。我想她可能对堪的事情略有耳闻，看我又是这样对男人爱来爱去，心想怎么尽是这样的人来租房啊。
天地良心，我只是口无遮拦罢了。
但是后来，我回宿舍探访。看到我的床铺上堆满了左笑笑的衣服裤子袜子。我拿了一只袜子闻了闻味道，还好是洗过了的。拷！我对左笑笑的感动霎时间烟消云散。
42
一个人住有一个人住的好处，没人打扰，极少心烦。要说真的有什么不好就是晚上太安静了没人陪着聊天，以前在宿舍有左笑笑，开个深夜卧谈会不是问题。现在，我一个人躺在堪曾经睡过的床上，天花板上的电风扇被一团报纸包着，现在开始入秋了，电风扇用不着了。头顶的上空，一只蚊子飞过去，又一只蚊子飞过去，第三只蚊子飞过去，第四只蚊子飞过去……我很奇怪它们到底要飞到哪去，我就躺在它们正下方都没看见。于是我想象着这是几只瞎了眼的蚊子，可怜的家伙们，这样迟早会饿死的。我打算坐起来动手写一篇题目就叫《瞎眼的蚊子》的小说，可是我自己一天都没吃饭，我没力气再进行离奇的思考。我过着像堪一样的隐居生活。我只好扯过被子无聊的睡。
关上灯，黑色就羽毛般浮上来，心里和窗外一样，风月无边。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我给左笑笑讲昨天做的梦，相当奇怪又搞笑的梦。
我梦见自己和左笑笑骑在一只巨大的蚊子身上，蚊子嗡嗡嗡的飞，飞出我房间的窗户，飞到校园里。好多人朝我们喊：快看快看，哈里波特啊！这时左笑笑举起左手在头顶挥舞：同志们辛苦了，同志们辛苦了！我在旁边笑得眼冒金星差点从蚊子背上摔下来，令我更加奇怪的是人群里竟然发出整齐的口号：为人民服务！为人民服务！我继续嘴角抽筋胃里反酸。
……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坐我旁边的左笑笑变了另外一个人，左笑笑变成了堪。而我们骑着的蚊子也变成了一架苏27。堪说，李遥你丫的会不会开飞机啊，飞这么低啊。我说，你丫的你**你来开！堪就玩弄起操纵杆。堪还把飞机降落在我们学校图书馆楼顶上。我说堪这样楼会塌的，赶快飞走！堪说你丫的你真多事，我这是在保卫学校……正说着下面有人喊，我看到是我们的校长。他在喊：你们下来吧，下来吧，我把毕业证给你们，你们走吧，你们快走吧！
……
后来飞机又飞起来了，而且一下就上升到数千米高空。我问堪，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堪不说话。堪突然做出一个疯狂的举动，打开了飞机的顶舱！我大喊：你疯了，这样会死人啊！堪不屑的笑，操！你妈的还不准老子开天窗啊……
我把梦境复述给左笑笑后，我问他，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预示啊？左笑笑咬着钢笔嘀咕着，别的倒没什么，但你怎么会把我梦得跟个弱智一样。
过了一会左笑笑又对我说：李遥，你梦见飞机，可能最近会犯天劫哦。小心你的头。
43
很久没有看到白倩了。我有点想她了。
白倩这个人物从一开始就在我的故事中出现，一开始就因为她的男朋友另觅新欢而失恋，失恋之后又痛苦和绝望，然后才又慢慢的恢复过来。再后来，她就消失了。
不行，不能让她就这样退场。我在心里很不甘的说，她的戏还没有演完，不能就这样便宜了她。于是，作为这个故事中的主要人物，白倩在我的感召之下，回来了。
白倩回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对我说：李遥，累死我了。我说白倩怎么了，你去当搬运工扛麻袋了啊，还是一看到我就累成这样。白倩说，李遥，怎么现在你说话尽是胡言乱语，你又和哪个屁网友混上了。我说，白倩，女孩子讲话还这么不文明。最近只是小可晚上打电话来和我聊天，聊得我有点儿神志不清醒了。白倩就问小可是谁？我说是我初中的一个同桌。白倩说是个女的吧。我说是的。白倩说，哦！
我在堪住过的现在是我住着的房子里上网，在网上找歌听。白倩说，李遥，你没事就听听歌吧，现在我天天听歌，心情还不错。我说我的心情也不错啊，只是眼圈比原来更黑了，头发也难得理，反正现在一个人，理了也没有人看，就这么过吧。白倩说我这个人身上带着点与年龄不相符的颓废。
我在网上搜索到梁静茹的新专辑《燕尾蝶下定爱的决心》，很有童话色彩的一个名字。一只蝴蝶下定决心去爱，它能够爱谁呢。另一只蝴蝶？一只蜜蜂？一只蚊子？还是一个人？
又想得离谱了，这样偏离主题的想象一直困扰着我，我本末倒置，分不清主次。这回最明显的一个事件就是，我刚刚才下载了这本专辑的新歌，都还没有听，就无缘无故把它们删到垃圾筒，还把电脑也关了。
我拷！我一拍键盘，硬绷绷的躺在床上，为刚刚自己做的蠢事找发泄的理由。手机滴滴滴的响，白倩发过来一条短信：
“鱼说，我时时刻刻睁开眼睛，就是为了让你能永远在我眼中；水说，我时时刻刻流动不息，就是为了能永远把你拥抱；锅说，都他妈的快熟了，还这么贫！”
我看过之后心情指数瞬间回升了百分之六十。我想白倩还真好，挺善解人意的，就是人太野了点。
白倩打电话来说，李遥，陪我上街走走吧，我知道现在你很不开心。我说啊？你等等……我拿着手机在房间里上下左右的看，就怕是白倩什么时候在哪个角落里放了个**录影机，那样的话我就完了。李遥，你去不去啊？白倩还在问。我说去，去。你等我。
我们所谓的逛街，也确实是只逛一条逛街。这个城市由于一位伟人的关系，开发得较早，当别的地方还刚刚是翻身当家作主人的时候，这里的工厂楼房就一栋一栋的立了起来，但到现在的发展就明显后劲不足，几十年过去了，还是六七十年代的老样子。可以逛的地方也就一条经过改造后的街道，由于沿街清一色的店铺都是诸如班尼路、真维丝、阿迪达斯、耐克……所以被年轻人时尚的称为专卖风景线。而问及这条街道的原名，白倩说好像叫革命路。白倩又说，他妈的真土。
我们就在这条风景线上看风景。
“你在这边看风景，远处的人在那边看你，你增添了专卖店的人气，专卖店掏空了你的钱包。”我私自篡了改那首《断章》，卞前辈不要怪我。
和女孩子逛街如果不想点这样无厘头的东西，会很容易被闷死。
白倩在试衣服，她穿了一件问我：李遥，还行吗？我说好看。她换了一件又问我：李遥，这件可以吗？我说很好。她又继续换，继续问我，我看到导购小姐的脸色都有点阴霾了。我对白倩说：白倩你别试了，你身材一流，随便穿上哪件衣服都是无法形容的美。白倩一听，脸刷的一下白了，手一甩把衣服扔给导购，怒气冲冲的跑了出去……
我想起我的姐姐芬说过，女人最不能哄又不得不哄得而且必须有水平的哄，所以要学会好好的哄女人。我当时说姐你好像在念什么经文，我是众生众生是我，我渡众生众生渡我，众生不渡我我仍渡众生……芬说，你迟早会体会到的。
现在我体会到了，我把白倩气跑了，我对无辜的导购小姐展示出尴尬的笑容，笑过之后立马追了出来，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