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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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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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不对。
其实他们从未真正靠近过。
以前也曾无数次的猜疑过,她可能不爱他,她的举动,越来越不像是一个爱他的女人会做的那样。却一次又一次的自我否定,她陪了他三年,多困难的时候都没有离开,不求回报的付出,助他夺国立天下。这不是爱又是什么?
可是如今,他不得不再次问问自己,真的都如他所想般吗?
一步步走向背离她的方向,一步步将她推远,今晚,他们终于站到这个几近对立的位置。
叶从举目,月华嶙峋处,余下一院梅香。
他忽然觉得寒冷。
四面不靠的龙椅,他稳坐其中,常常便会如此时一般,寒冷。
他突然迫切的想证明一次,自己其实不是所谓的孤家寡人。
叶从将目光移开,淡淡地:“以前很多次,朕都想说,却总不能有一个合适的时机,不想,会是如今在这样的场面下。”
“您说。我洗耳恭听。”莫三千理了理鬓发,抬眼仔仔细细看他。
她眉头皱了皱,从来没有在一个人的眼中看过这么多种复杂的情绪同时闪现,已隐约能猜到他会说些什么,眉眼间深锁更甚。
叶从缓缓笑了笑:“这是太府天牢的死囚间,自古进了这间房的人,基本没有几个,能活着见到明朝。”
“我知道。”
叶从长指轻敲椅背红木把守:“你昨日当百官纵述罪状,条条都是够在这终老的罪行。”
“我知道。”
叶从闻言笑意幽幽:“如今天下皆知,当朝丞相因罪入狱,非死皆伤,永不能再临朝野。”
“我知道。”
叶从终于站起身,缓缓贴近和她相等的位置,语声轻柔的如同呢喃:“你说,若朕此时对外宣旨道丞相暴毙牢中,必不会有人生疑,只会当你畏罪而薨。”
“我知道。”
“你知道?”他轻轻勾起一个弧度,唇边如冷月半弯:“那你可知,今后便再无丞相三千,只有后宫三千。”
莫三千微笑,唇角弧度和他极其相似:“哦?”
她漫不经心的态度,脸上在笑,实则微怒,一板一眼皆在意料之中,叶从忍不住笑了笑:“好生休息,明日有内侍接你入宫。”说罢慢条斯理起身朝门口走去。
“皇上不想听听我的态度?”
步调一顿,叶从似笑非笑回首:“你的态度?”他话间嘲讽,眉梢轻挑。居高临下道:“这重要么?”
莫三千像是没听到讽刺,低下头轻轻抚过刻在墙面上的那个名字,自顾自道:“大莫开国,莫顾世恶名扬波当世,不想,最后仍是被朝廷给送进了太府天牢。”不怀好意的笑了下。“他们斗了半生,最后却失踪的失踪,死的死,真是好笑的结局。”
叶从蓦然皱起眉,冰雪一样的容颜如今蹙起远川:“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莫三千饶有兴味的重复道,她突然起身,骤然回首,抬眼间凌厉的冷光像是她的剑锋,挥手对着叶从:“我在说皇族秘辛,不知皇上可有兴趣一听?”
“秘辛。”叶从嗤笑,“朕乃大莫宗室,一代血脉传承至今,朕莫家人的秘辛,何时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来说。”
“世人皆知大莫始皇帝叶渊一生无嗣,临去前立其亲弟之子为皇嗣,算起来,他这位弟弟,乃是外戚过继所得,要说外人,皇上您也难逃其列。”
“放肆!”叶从霍然回身,眉目冰霜骤降。“我大莫开国太祖名讳,岂是你一个罪臣可说得!”
莫三千看他难得有那么点外露的情绪,知道自己又摸了一把老虎须。皇家最在乎无非血脉传承,叶渊四弟正统不纯,还是莫青主挖出来的,这事几乎是王室里人人忌口的东西,她今日将这事抖开,叶从非拆了她不可。
莫三千心里难得有点小亢奋,恶趣味的观赏天子一怒。半天,悠悠道:“我说得,我当然能说得,没人比我能说得。叶渊,我的前夫。啊,您可能不懂前夫是个什么东西,那我告诉您,前夫一般都不是东西。不过在你们这,他又可以叫做……”一字一顿道:“前,夫君……”
“你说……什么?”月光越发惨淡,照映在他越发苍白的面容,良久,他缓缓地:“你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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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家。
门下竹影轻动,屋内人影摇曳。
莫青主看着手里这份卷宗,凝视半天,眉眼间一直有些难以置信:“这是……太祖亲笔?”
一旁属下点点头:“主子,不会有错,拿到时,上头玉玺印记比照过,完全相符。”
莫青主将卷宗翻了又翻:“你确定这是那只溜毛黑鹰送来的?”
“回主子,属下亲手接来,确实是溜毛黑鹰送来。”
半晌,他挥挥手:“下去吧。”
下属带上门,莫青主视线仍停留在卷宗上,短短一行字,他却看了一遍又一遍,良久,叹息地:“原来终究仍是太祖技高一筹。”
莫青主将卷宗一合,疾步走出府门,吩咐道:“备马,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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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叶枫林,维和的季节,开出盛放的迎辇花。
淙淙红叶流水般汤汤而下,红的像一片高燃的火海。枫林深处,有两人对弈无声,那人红衣依旧,八风不动的后梳发髻稳稳垂在脑袋后头,低头观摩棋局,带起额前发梢微动。
“啪——”
她摁下一子:“扶凉将最后一道圣旨送去了?”
对面那人稳稳落子,淡淡地:“今日应当已经送到了。”
红衣人看着棋局,皱起眉,手中棋子要落不落,良久之后:“当年那帮老家伙,今天这帮小家伙,算来算去,还是被你这个家伙给诓了。”
“姑娘过奖了。”
“你怎么老爱叫我姑娘?”红衣人皱起眉,良久之后:“你们这边的人,守礼守到这份上,认识你这么多年,你对我称呼从没变过,大莫的男人,都和你一样闷骚的吗?”
“茶过三巡,落子。”对面那人不动声色饮茶,不动声色提醒,顿了顿,淡淡地:“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人还是皱起眉,良久良久之后,按下一子,这才抬眸,瞧了他半晌,缓缓缓缓地眯起眼睛,却没有回答。半晌,凉凉道:“圣旨一到,你们便彻底天各一方海角天涯。”顿了顿,她不怀好意地:“舍得吗?叶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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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十年时光,说起来更是匆匆,不过几株香时间。
却好像已经过了久久一生。
叶从长久的立在光影背面的黑暗里,月色的寒芒,很好的遮罩住他脸上任何一丝一个皇帝不应有的情绪,他缓缓抚了抚衣袖:“故事很好,很不错,不过朕一向不爱听故事,出了这个牢门,朕,便什么也不曾听过,你,也什么都不曾说过。”
话落,他转身,步履有些匆忙。
莫三千这一次没有再阻拦,好像还沉淀在什么余韵里,没把自己给捞出来,连眼睛都像是浸了水一样,湿淋淋的。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门外一阵响动,她猛地被惊醒,茫茫然抬头,看到莫青主沉身牢门外:“主子。”
“进来吧。”
莫青主以探监的名义进来,自然不能久待,长话短说:“今日收到一份太祖亲笔圣旨,内容只有一句话。”
“稳帝位,放三千。”
“不出明天,主子便可离宫。”他仔细端详莫三千的脸,发现没有任何惊讶诧异的情绪,莫青主皱了皱眉,又道:“且,这圣旨,是太师麾下,和主子您曾经专用传信的溜毛黑鹰传来,这只鹰我曾查过,只有其主人可控,看来,太师本人,其实没有死。”
半晌,莫三千缓缓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莫青主不由讶异,忍不住问了句:“这些,难道主子一早便知?”
莫三千没有说话,只是有些疲倦的挥了挥手,莫青主缓缓退下。
空无一人的牢房里,久久无言,莫三千对着月色望了半晌,眼中神色空濛,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是许久之后,才缓缓地溢出一声叹息:“他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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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景三年末,大莫一代丞相自毙狱中。
因罪之身,秘不发丧,用至宫中,不为后世所悼。
历史写下这薄薄的一页,永为史书封存。
史书中的人,却终于得以走出泛黄的纸页,开辟属于自己的疆国河土。
大莫皇宫,层层琉璃瓦蜿蜒数百里,绵延起伏不见尽头,这一日,却在最末的后门,停下一匹不大起眼的马。
没有包裹没有行囊,从头到脚干净利落的像是回家一样。可是莫青主很清楚,莫三千是永远不会再回莫家了。
“主子一路走好。”再多的嘱咐,到了也只化为这么一句可有可无的话来,这人一向最不会亏待自己,也最不需要人担心。
莫三千牵起白马:“莫家你继续看着吧,只不过别再是代家主了,直接转正。”她看了看远处绵延的长路,一眼望不到尽头,却延伸下无限可能,笑了笑,道:“慢走,不送。”
话闭一个翻身上马,扬鞭一挥,马蹄瞬时飞扬。
留下莫青主在原地哭笑不得,她把他的马骑走了,留他一个人在茫茫不见尽头的皇宫走回莫家,的确是慢走不送……
巍巍宫殿之上,有谁的目光摇摇将此处相望,看着那骑飞奔而去的身影,她带走一片当时年华当年时光,只是皇权的锁链,将它们一并都留在了脚下巍峨的道路上,就此被狠狠践踏。
不送,不送。
……
飞扬的马蹄在宫门口戛然而止,莫三千侧着脑袋,眼中微微愕然:“你这是……送别?”她笑道:“不送,不送。”心想谪仙一送那还得了,直接西天,还不用转道。
青衫微动,毋经年遥遥而立:“谁说我要送了。”他缓缓伸出手,指向远方繁花似锦的大好河山:“同入?”

番外:觥中酒 叶渊

觥中之酒半杯尽,酒可化魂,化往生不去之魂。
长亭山终年覆雪,漫山遍野的红枫垂垂坠地,散出一山炙热的烈火。雪白与艳红交错,极端的两个颜色,极端的两个季节。枫林垂穗摇摆如碎雪,红叶成片的落下来,像下一场血红的雨。
这里是山顶,极目便是山脚唯一一条经过此路的小径,山下有两人两马悠闲的晃过,青衫白裘,从背影就能看出,都是气度极好的人物。
我按下一颗棋子,通观全局,大约不出片刻,便会死的不能再死。对面的男人此时少有的恍惚,视线放在山脚下。
我撑着下颚:“不出意外,这应当是他们唯一一次结果长亭山,以后再见就没机会了吧,你要不要下去看看?”
他默了片刻,淡淡地:“既然无缘,何须再见。”
我饶有兴趣:“真舍得?”。他依旧沉默,只不动声色调转视线。
山下两人渐行渐远。
莫三千,毋经年。
史书里翻云覆雨的两个人物,如今终于走出泛黄的史册,举步踏下自己的人生,不再为谁而活,全然凭心而行。
这很好,至少比我面前这位要好太多。
我面前的这个人,大莫开国的王,史学家们翻来覆去里里外外三层三层又三层研究透了的始皇帝,一生却少有是为自己而活。却全天下基本被他给诓过。什么《嫁》字功法,不过是个障眼的东西,若真有那么好的秘籍,又怎会埋没在茫茫武林血海里不见天日?
他擅动龙气,替莫三千续命百年,将她身上皮肉之苦反噬给他自己,造得了莫三千安然一生,造得了大莫太平百年。
这个人,生来两面,一半给了他脚下的土地,一半给了他爱过的女人。没留一点给他自己。他算计了天下人,更算计了他自己的一辈子。
如今,布局百年的棋,可以收场。
我端出一杯酒递给他,红艳艳的液体,盛在切面繁多的透明琉璃杯里,漂亮的很:“觥中之酒半杯尽,酒可化魂,化往生不去之魂。”他擅动龙气,当然不能自然死亡,死了之后,魂魄留在人世,地府一般不收这类刺头。
按下一枚棋子,原本我苟延残喘的局顷刻被吃得死死,他从容端过酒杯,一饮而尽,眼神霎时迷离,忽然轻声问道:“相识这许多年,还不知姑娘名讳。”
我想了想,收回酒杯,刚要张口,却看到他的身体正一点一点迅速地化成粉末一般点点劫灰,灰飞烟灭也不过如此,风一吹,散了个干净,全部融进这血红的枫叶林。
对这速度我有些瞠目结舌,看了看山下,那对身影已经看不见半点痕迹,对面的石座上也像是从没有人存在过。
茫然了片刻,有些不能理解,久久两百年的等待,只为了远远的看一眼背影?
良久,起身收拾残局,我轻声道:“叶渊。”这是最后一次有人这样叫他了。
“觥中之酒半杯尽,我名,觥酒。”


、后记——死小孩

你自由吗?
你正在为自己而活吗?
你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做什么吗?
这三个问题,以及一个关于“莫三千”的名字,构成了这个故事的框架。
零零散散五个月,终于完稿。
于此,细数一下这篇故事中到现在依然存在的盲点。
叶渊:这个人想做什么?不过想要将预测到大莫亡国百姓水深火热的未来给改写罢了,可命运让他遇到莫三千,命运让他爱上她。于是他把自己拆分两半,一般给三千,一般给苍生。至死,他都是捆缚的。他在这个故事里最凌驾于众人之上,算计了天下也算计了自己,几乎似神,却又是这个故事里从未获得过自由的一个人。所以蛋疼的,他就是个悲剧。但,他最终超脱于人世里,两百年等待长亭山巅,最后得到一眼背影,一眼百年,终饮觥中酒,幻化劫灰。这种另类极端的方式里,他得到了他的自由,死亡。
叶从:叶小渣时常让人又爱又恨,他杀伐决断阴谋阳谋玩得只手遮天,一个俯瞰世人的帝王,无疑这家伙做得格外成功,但他同样在皇权之路上丢失了太多东西,爱情,亲情,以及,人性。有生之年,他终将被帝座这所华丽奢靡的锁链,牢牢铐在皇位这把交椅上。永生不得挣脱。自由?这个词于叶从来说,不谛于,奢望。
毋经年:他谪仙,他虚伪,他近在眼前,他远至梵天,他眼中有物,他两心空空。虚伪的毋七公子最后和莫三千浪迹天涯。自从前多次的交锋,以及之后多次的手软,连他自己可能也不清楚,莫三千这个人上心上肺上脑最后蹬鼻子上脸是在什么时候。好吧,他可以说是这里面最悠闲的一个角色了。but,莫三千爱他吗?莫三千的生平履历乱世风云际会终章后,还会爱上一个这样的人吗?我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这之后是什么样子?相伴江湖神仙眷侣终成眷属?还是分道扬镳两两相忘老死不相往来?永远待定。。。。。。他自由?他不自由?
扶凉:仙风道骨,看遍世事。包容莫三千的一切,却是因一个骗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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