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济里奥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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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济里奥表兄-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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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外国故事里,丈夫总是杀妻子!”她叫道,随后转过脸对顾问说,“不是吗?”
“对,费里西达德夫人,这类家庭悲剧屡见不鲜,对激情的控制更为严格。可是,在我们之中,我可以自豪地说,家庭受到充分尊重。比如,我在里斯本亲友无数,感谢上帝,没有一个女人不是堪称典范的妻子。”接着礼貌地笑一笑:“这家的主妇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费里西达德太太转眼看看靠在她椅子上的露依莎,拍拍她的胳膊:
“她呀,是个珍宝!”口气里带着爱怜。
“并且,”顾问接过话茬,“我们的若热也与之相配。正如诗人所说:心灵高尚,/额头轻扬,/灵魂闪烁着纯洁之光。”
听着这些话,露依莎心里越来越烦躁。她正要坐到钢琴前,费里西达德太太叫起来:
“怎么回事?今天这家人不让喝茶吗?”
露依莎又到厨房告诉若安娜,叫她把茶端去。不一会儿,若安娜戴着白围裙呆头呆脑地把茶盘端进来了。
“儒莉安娜呢?”费里西达德太太马上问。
“出去了,真可怜。”露依莎解释说,“一直有病……”
“在外边呆到这时候?……太不像话了!甚至会有损这个家的名声……”
顾问也认为这样做不够谨慎:
“因为,夫人,在一个首都,各种诱惑不可小视!”
朱里昂笑了:
“不会。要是有人肯引诱那个女人,那我就怀疑所有现代男人了。”
“喂,祖扎特先生!”顾问正色道,“我指的是其他诱惑,比方到一家饮料店,高高兴兴去看马戏,而忽略了她的义务……”
然而,费里西达德太太无法容忍儒莉安娜,觉得那张脸长得像犹大,看样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露依莎为她辩解,说她非常殷勤,浆熨衣服是把好手,非常正直……
“在街上转悠到夜里11点?……我的天!哼,要是我的话!”
“我想,”顾问说,“她得了不治之症,对吧,祖扎特先生?”
“不治之症。动脉瘤。”朱里昂回答说,眼睛一直没有离开但丁的书。
“这就更厉害了!”费里西达德太太叫道,随后压低声音,“你该把她辞掉!要一个患这种病的女佣!说不定给我们端水来的时候突然死了呢。我的天!”
顾问表示同意!
“有时候还会给当局造成麻烦!”
朱里昂合上书:
“我一直忘了告诉若热,说不定哪一天她就倒在地上断了气。”他又喝了一口茶。
露依莎很是着急,认为一桩新的麻烦事正在形成,她要再受折磨……她说,现在找女佣太困难了……
此话倒也不错,大家都表示同意。
可是谈起了佣人和他们的要求。这些人越来胆子越大了,千万不能相信他们,什么伤风败俗的事都有……
“在许多情况下是女主人的过错。”费里西达德太太说,“把女佣当成知己。这样,只要她们得到什么秘密,就成了一家之王……”
露依莎的手在颤抖,手中的茶杯晃动着。她佯装笑脸,说:
“那么,顾问呢,你的佣人们怎么样?”
“好。那人值得尊重,口味极佳,账目上非常谨慎……”
“长得也不丑。”朱里昂插嘴说,“有一次我在费列吉亚尔街见过,觉得她是这样。”
一片红色在顾问的秃顶上扩散开来。费里西达德太太焦急地望着他,眼珠极为明亮。亚卡西奥严肃地说:
“祖扎特先生,我从来不注意下人的长相。”
朱里昂站起身,把手插进口袋里,精神抖擞地说:
“废除奴隶制度是个巨大的错误!
“那么,自由原则呢?”顾问打断他的话,“自由原则何在?当然,黑人是了不起的厨师,这我同意……但是,自由更为重要。”
于是,他广征博引,猛烈抨击可怕的贩卖黑奴,对英国人的博爱表示怀疑,严厉斥责新奥尔良的庄园主,还谈了“夏尔和乔治”的事件:这些都是专门对低着头吸烟的朱里昂说的。
费里西达德太太坐到露依莎旁边,惴惴不安地在她耳边说:
“你认识顾问的女佣吗?”
“不认识。:’
“莫非长得很漂亮?”
露依莎耸耸肩膀。
“露依莎,我不知道心里预感到了什么,只觉得憋得慌!”
亚卡西奥站着对朱里昂高谈阔论的时候,费里西达德太太一直在露依莎耳边嘀咕她心中的激情。
他们走了,露依莎多么轻松!整个晚上,她内心受了多少煎熬!这些讨厌鬼,这帮白痴!——而儒莉安娜还不回来!啊,她过的这算什么生活!
她到厨房里对若安娜说:
“你等等儒莉安娜吧!别着急,她不会回来得太晚;女人回来晚了会很糟糕!”
已经午夜了,露依莎已经躺在床上。门铃轻轻响了一声,接着下来的一声,更响一些,最后听起来似乎不耐烦了。
“那姑娘睡着了。”露依莎想。她跳下床,光着脚走到厨房。若安娜伏在桌子上,在冒着刺鼻气味的油灯下打鼾呢。她推了推着安娜,她才迷迷糊糊地站起来。露依莎跑回卧室,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听见儒莉安娜在走廊上兴高采烈地说:
“都安排好了,嗯?我在剧院来着。好看极了!若安娜太太,太好看了!”
露依莎很晚才睡着,整夜作恶梦,不得安宁。——她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剧院里,又像是一座教堂。个个穿着考究:女人可爱的胸脯上宝石光彩夺目,男人宫廷制服上勋章金光闪闪。主宾席上是个年轻国王,像僧侣似地僵硬地坐着,表情悲伤,手里举着个浑天仪,深色天鹅绒长袍嵌着颗颗宝石,像是满天星斗;长袍下摆铺散开来,形成的摺皱有如石头雕成,穿着侍者服装的群臣不时在上面绊倒。
她是演员,站在舞台上。首次登台,在小埃尔内斯托的戏里扮演角色:她六神无主,望着交头接耳的观众们那带着怒火盯着她的一排排黑眼睛,观众中顾问那雪白而庄重的圆圆的秃顶特别显眼,秃顶上蜜蜂云集,形成一个昆虫冠盖。舞台上一个森林布景摇摇晃晃,她特别注意到左边有棵千年红木树,树干仿佛像一个人,对,像塞巴斯蒂昂。
这时候,场记员拍了拍手!他身材细高,活象个唐·吉河德,戴金属边圆眼镜,身子拧得像个起瓶塞螺丝锥,手里挥舞着一张《商报》,吱吱呀呀地叫道:“爱情一幕开始!给我开始这神奇的一幕!”——乐队开始演奏,乐师们的眼睛像一颗颗石榴红宝石一样闪光,脑袋上的长发像乱麻一样蓬起。乐曲节奏缓慢而忧伤,是莱奥波尔迪娜的“法都曲”,一个沙哑而无赖的声音用假嗓子尖声唱起来:
我看见他高在下午的云端,
看见他在大海的浪尖,
不论他多么遥远,
我都感到他一直在我身边。
露依莎偎在巴济里奥怀里,巴济里奥用烫人的胳膊搂着她;她浑身瘫软,觉得自己消失了,溶化在像太阳一样热、像蜜一样甜的物质里,享受到一种奇妙的快感;但是,在欢快的呻吟中感到难为情,因为巴济里奥在舞台上不知羞耻地一遍又一遍重复在“天堂”里干的风流事!她怎能同意呢?
整个剧场欢呼声雷动:“好!再来一遍!再来一遍!”数以千计的头巾在观众席上飘动,像无数白色蝴蝶在漆黑的原野上飞舞;女人们赤裸的胳膊形成一股股潮水,扔来一束束紫罗兰;国王表情悲哀,装模作样地站起来,像扔花束一样扔出了手中的浑天仪;顾问忘乎形骸,为了学习陛下的样子,飞快地把秃顶揭下来扔了出去,痛得尖声嚎叫,叫声中带着自豪。场记员尖声喊:“请诸位感谢,请诸位感谢他们!”她躬身施礼,在马达莱纳街留起的头发垂到舞台上;站在她旁边的巴济里奥眼睛滴溜溜转,看着朝他投过来的雪茄烟,一支支拣起来,像斗牛士一样逗趣,像小丑一样熟练。
突然,整个剧场一声惊叫:“啊!”接着是一阵焦急而悲哀的沉寂;所有的眼睛——千百双紧张的眼睛——死死盯着布景,上面一个亭子上出现了一张张白脸,把亭子骨架压弯了。她像受到磁铁吸引一样转过身去,看见若热从中走出来,一身孝眼,黑手套,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匕首刃闪着寒光——若热眼睛里的寒光更让人胆战。他走到舞台上,躬身施礼,以戏谑的口气说:
“国王陛下,王子先生,总督先生,女士们,先生们——现在看我的了,请注意看我这小小的把戏!”
他朝露依莎走来,步子很重,踩得舞台摇摇晃晃;像拔草一样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把脑袋往后一扬,以古典方式举起匕首,瞄准她的左胸,晃晃身子,挤挤眼睛,把匕首捅了进去!
“非常漂亮!”一个声音说,“精彩!”
原来是巴济里奥神气活现地乘着他的四轮马车走到观众席上。他端坐在车座垫上,帽子放在旁边,外衣上插着一朵玫瑰花,双手漫不经心地拉住不肯安静的英国骏马;他身边坐着个侍从模样的人,身穿教服,原来是耶路撒冷教长——若热抽出染红了的匕首,血滴流到匕首尖上,凝固了,掉下去,发出水晶般的声音,像红玻璃球似地在舞台上乱滚。她奄奄一息,倒在像塞巴斯蒂昂的那棵红木树下。由于土地太硬,树根从下面钻出来,像羽绒椅垫一样柔软;骄阳似火,大树枝叶垂下来,像一顶帐篷把她遮住。树叶上流下一滴滴马德拉葡萄酒,掉到她的嘴唇上!她惊恐地看着鲜红的血从伤口涌出来,在地上流着,这里形成一个血洼,那边像条小河奔泻。她听到观众中有人大叫:
“作者!作者出来!”
小埃尔内斯托头发鬈曲,脸色苍白,抽泣着感谢众人;他一边感谢,一边蹦来跳去——为的是不让表姐的血弄脏了他那双油光瓦亮的皮靴……
她感到要死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说:“喂,怎么样?”——像是若热。他从哪里来?从天上?从观众席上?从走廊里?一个像是箱子掉下的很大的响动把她惊醒了,她坐起来。
“好,放在那儿吧。”分明是若热的声音。
她穿着衬衫跳下床。他进来了。两个人久久拥抱着,嘴唇紧紧贴在一起,没有说一句话。屋里的挂钟敲响了7点。


第10节

与他离家前的那天一样,若热和露依莎一点钟才吃完早饭。不过,现在天气已经不再压抑难忍,窗子敞开着。10月的太阳温柔,空气中有了一丝秋意,光线苍白无力。下午,一件件厚外衣告诉人们天气转凉,绿色枝叶开始变黄。
“太好了,又回到自己的窝里啦!”若热坐在沙发椅上舒展一下身子。
他给露依莎讲述旅途生活,说他在那儿像个摩尔人似地工作,挣了不少钱。带回的资料是可以作一篇出色的报告;在阿连特茹省那些善良的人们中间交了不少朋友;头顶烈日、在原野奔波、住在客栈的小屋子里的日子总算结束了。现在他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像他临行前那天一样,他慢慢吐着烟,美滋滋地捋着唇髭。为什么把胡子剃了?一见到他,露依莎最吃惊的就是他的胡子没有了。他不无伤感地解释说,天气热,下巴上长了个小疖子……
“你留着胡子好看!”她说,“留着胡子好看!”
若热给她带来的礼品是6只中国古瓷盘,上面印着大腹便便的中国官员,釉子绘成的华丽的长袍似乎在蓝色的空中飘动,堪称珍品。他是在梅尔托拉一家旧货店发现的。露依莎把盘子摆放在餐具架上作为装饰:她踮着脚,长长的室内长袍垂到后面,浓密的金黄色头发稍微蓬松着披到背上——在着热眼里,她更漂亮,更让人无法抗拒,她那纤细的腰板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吸引着他的双臂。
“我走前最后一次在这儿吃午饭,是个星期天,记得吗?”
“记得,”露依莎没有回头,继续小心翼翼地摆放盘子。
“喂,”若热突然问,“你表兄呢?见过他吗?来看过你吗?”
盘子从手中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杯子碰撞声。
“来过。”她停了一会儿又说:“来过几次,呆的时间不长……”
她弯下腰,打开餐具架的抽屉,开始整理勺子。而后才站起来,转过身。她满脸通红,笑着把手一摆,“好了!”
她走过去坐到若热的膝盖上。
“你真好!”她捋着他的唇髭,热切地望着他。今天凌晨投入他的怀抱的时候,她仿佛觉得心完全对他敞开了;突如其来的爱情使她的心潮惬意地翻滚;她想永远这样爱他,伺候他,用力拥抱他,直至他难以忍受,永远这样对他言听计从。无限甜蜜的复杂情感,渗到她的心灵深处。她搂住他的脖子,用近乎淫荡的谄媚语调低声说:
“你高兴吗?觉得好吗?说呀!”
她觉得他比任何时候都漂亮,都好;经过这一段分离,她更喜欢他,感到一种新的激情。
“塞巴斯蒂昂先生来了,”儒莉安娜走过来,笑容满面地对着热说。
若热猛地跳起来,离开露依莎,朝走廊冲过去,嘴里叫着:
“让我拥抱你,伙计,快!”
几天以后的一个上午,若热到政府去了,儒莉安娜走进露依莎的卧室,慢慢地关上门,柔声细气地说:
“我想和夫人说件事。”
她开始诉说她住的阁楼还不如地牢,没法再住下去了;又热又臭,有臭虫,憋闷,冬天潮湿,简直活不下去。总之,她想搬到下面来,搬到下面存放大木箱子的房间。
那个房间一面有窗户,高大宽敞,存放着若热的雨衣、皮箱、旧外套以及祖母时代钉着黄钉子的红色皮箱。
“夫人,我要是住那儿,就像住在天堂了!”
“那么……把大箱子放在哪儿呢?”
“放在阁楼上我的房间。”她笑了笑接着说,“柜子不是人,不会受罪……”
露依莎有点不知所措:
“行,我看看吧,跟若热说一下。”
“我就指望着夫人了。”
然而,这天下午露依莎刚向若热解释那个“可怜的基督信徒的愿望”他就跳了起来说:
“什么?搬走大箱子?她疯了!”
露依莎固执己见,竭力打动他的心,说那是可怜虫来到这个家以后的梦想。说他想象不出、谁也想象不出可怜的女人住的房间是个什么样子!臭气熏天,老鼠在人身上乱爬,房顶已破,经常漏雨;已经好多天了,谁知道哪天就倾倒……
“上帝!你说的像我祖母讲过的阿尔梅达的地狱一样!那就让她搬吧,尽快搬,亲爱的!……把我那些珍贵的箱子放阁楼上去。”
得知得到了这个恩惠,儒莉安娜说:
“啊,夫人,这是给了我一条命啊!但愿上帝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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