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梁官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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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梁官梦-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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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前程?什么进步?”严家正口气比他还硬,“整天点头哈腰,奴颜顺从,让人家赏赐个小官当当就是进步?就有了前程?狗屁!我才赖得做那个丧人格、昧良心的王八蛋官儿呢。” 
“哎哎哎……”刘悠然“哎”音未落,严家正又赶紧补上一句:“你除外,你除外。总体上来说,你还算个好官。” 
或无望,或不求。小齐与严家正的作派,古人有个说法,叫无欲则刚。 
“他们对当官真的就没一点兴趣吗?”刘悠然似乎有点不信。 
这天严家正来县长办公室送文件,见烟灰缸里有半支烟还没完全熄灭,就随口问一句:“又是谁来向你表忠心?” 
“胡说些什么?他们向我表的哪门子忠心!”刘悠然断然否定,然后补充说,“经委刘雄风来谈化肥厂改制的事。” 
“没谈人代会的事?”严家正有点不信。 
刘悠然笑笑,边答边问:“谈了。怎么样?” 
“这就对了,不谈就有些反常了。我敢说他还说了要你放心,他一定会投你一票的话。” 
“说了,空头人情谁不会做?问题是到时候他投与不投,你能知道?无记名投票,你就是想查也没处查去。” 
“我相信他会投这一票。”严家正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地说,“证券市场有个术语,叫作炒期权,也叫炒未来。他们是看准了你的发展前景,把宝已经押在了你身上了。所以到时候他们肯定会为你抬轿子。”说着他还耸耸肩,做个抬轿的动作。 
“尽胡说。又是期权,又是未来的,还有什么押宝!”刘悠然忽然有点烦严家正这种凡事往坏处想的心态,反驳道,“不要总是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君子?官场中也有人敢称君子?如果真那样,我倒情愿做你说的这个小人。有位哲人曾说过:为官不君子,君子不为官。”严家正拖着戏曲中的念腔唱完这句又正色道,“你这话应该倒过来说才是!” 
说笑一阵,严家正离开时,刘悠然甩给他一条红塔山香烟,“给,让我也向你这个大作家表表忠心。” 
“哪来的?”严家正接烟到手,又问一句。 
“什么意思?” 
“要是你花钱卖的,我受之有愧;要是别人孝敬你的贡品,我若却之,就有点不恭了。” 
“想要就拿走,不想要给我放下,哪来的那么多穷酸话。”刘悠然说着做个收回的动作,严家正这才赶紧跳出门走了。
在各委办局一把手中,公路局局长林向阳是最后一个来拜见刘悠然的,同时,他来得时间也晚:夜里十二多钟才打来电话,说,如果刘县长这阵有空,他想过来聊聊。 
林向阳是现任科局级干部中,年龄偏大的一个,也是任现职时间最长的一个。王一丁和温齐彪还在乡里任职时,他就是公路局的一把手了。而现今,王一丁、温齐彪,以及不少提干比他晚、资历较他浅的人早已成了他的上级,或他上级的上级,而他仍然在现任上。 
可能是因为资历深厚的缘故吧,林向阳一向不太把县里的头头们当会事,不像多数的科局长们,整天围着书记县长转,他是除了本职工作,该请示请示,该汇报汇报,其他时间,从不在书记县长面前打照面,有好事者在县里划圈子,把他划到哪个圈子里似乎都不合适。正因为如此,对于他的去留,几次政府换届时都没人帮着说话,常委会一讨论他的问题就冷场。特别是上届,冷场时间竟达一个小时之久。无奈只好将他单独搁下。也怪,人代会开过后,当组织部再次提出公路局长的任用问题,常委会一开,大家又都没意见了。提交人大常委会审议时,倒有个别常委提了些在路政管理上以权谋私、行贿受贿、大吃大喝之类的事,但也仅限于道听途说之类,不能作为考察干部的依据。依程序一投票,不同意票很少,不足出席人数的五分之一。最终还是依法定程序任命林向阳做了公路局局长。 
林向阳还是一向的风格,人还没坐定,话先出口了:“刘县长,你这里有什么好烟吗?拿出来让我也见识见识。” 
刘悠然笑笑,从办公桌上操起刚刚启封的一包烟,“我抽烟外行,抽不出好坏来。这个劲小,平时就抽它。” 
“阿诗玛。”林向阳抽出一支放在鼻子底下闻闻,又插回去,“牌子不错,就是你那话,劲太小。我这个老烟鬼抽了也白抽,不过瘾。还是抽我自个儿的。”说着掏出个小铁盒来打开,随手从茶几上拉了一张报纸,撕下一张二指宽的小条,然后在铁盒中抓了一撮黄色的小颗粒放于纸上,“唰唰唰”几下,一个小指粗细的烟卷便叼在嘴上。 
刘悠然知道他这是在卷莫合烟。除了乡下,城里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再抽自制土烟了。麻烦不说,还很不卫生,衣袋里常年都有一股浓烈的辛辣味。 
点着火先深吸一口后,林向阳说:“这个劲儿太大,就不让你了。下次搞几条软的给你。” 
“不用不用。不是开会被一帮烟鬼们薰着,我一天抽不了几支的。” 
“哎,正因为抽不了几支,才要抽点好的。像我这样的老烟鬼,抽再好的烟也是浪费。所以,我的好烟大都给了那些不太会抽烟的。这可好,倒落了个政治烟民的绰号。” 
“政治烟民?”这说法刘悠然还是第一次听说,便有些好奇地问,“这有个什么说道?” 
“驴粪蛋儿,面儿上光啊。好烟都给了别人,人家还以为你多有,哪知你自个儿一天到晚抽的尽是些劣质货。” 
“莫合烟也不错啊,听说抽了痰少,不太咳嗽,是吧?”刘悠然拿起林向阳放在茶几上的铁盒,把玩着说。 
“有这个说法。早年红火过一阵子,现在不行了。档次太低,见人拿不出手。” 
说了会烟话,林向阳终于把话题引到了正题上:“刘县长,我这个人的脾气你可能也听说过,我不爱玩虚的,说话办事喜欢实打实,来真的。本来我是不来你这里的,但手下的人都劝我说,人家早都来过不止一次了,我不来就显得生份,好象对你刘县长有多大意见似的。所以我只好来了。首先声明,对你刘县长,我真是没半点意见,有的只是敬佩。这几个月,你的所做所为摆在那儿,不由谁不服。既然来了,有句心里话我也不遮着掩着,就当着你的面大大方方地把它说出来,对是它,错也是它了。” 
“说说说。有话讲在当面,不论对错都光明正大。我就喜欢这种作派。”刘悠然笑着鼓励道。 
“那我就说了。我今天来,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希望继续做这个公路局局长。” 
“哦?”刘悠然当下吃了一惊,这几天见了这么多委办局领导,云山雾罩也罢,迂回包抄也好,他们要表达的意思只有一个,就是都想保住自己的官位。但哪一个也没像林向阳这样敢于公开坦白地提出这个问题,“这事……” 
话头马上被林向阳打断:“刘县长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是想说,这事要经常委会讨论,你一个人没法做主。这不假,是要经常委会讨论。可我的意思是,你只管提你的名,常委会讨论时通过通不过,只要你提名了,我都领你的情,知你的恩。”林向阳说这话时,两眼直盯着刘悠然,“另一方面,”他继续说道,“我还想声明一下,希望你不要误会,以为我是个官迷,多么多么想当这个局长。这是多大的官儿?说句不好听的,也就比芝麻粒大点。有什么好争的抢的?我现在之所以来找你,厚着脸皮张嘴要这个官当,真不是舍不得这个位儿,而是现在有个机会,我不想放过,还想在有生之年,为咱蓝印县的老百姓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 
听他的口气,似乎还藏着掖着什么,刘悠然便激他:“什么机会?能说出来听听吗?好让我也高兴高兴。” 
“瞒谁也不能瞒你刘县长。”林向阳活动活动身子,让自己坐得舒服些,接着说:“现在我正在争取一个大项目,我为啥到你这儿这么晚?今天吃晚饭我还在为这事揪心。刚才接了省里朋友一个电话,事儿有了点眉目,说是送礼也好,汇报工作也好,我都忍不住想连夜就告诉你。” 
接下来林向阳向刘悠然详细讲述了这个项目的有关情况。 
原来,为缓解公路运输压力,加快贫困地区经济的发展,省里准备扩建53号公路。有关部门就此提出了两个不同方案:一是在原路基础上拓宽,局部拉直。好处是省工省钱更省时,不理想处在于这只是局部拉直。从全线看,来往车辆仍要绕一个大大的弯子,从东到西,少说也要绕上百十里路;另一个方案则是在中段改道,经蓝印重开一条不打弯的新路。这样,钱虽要多花一两个亿,但路程却缩短了不少,从长期效益看,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方案。 
“两个方案各有利弊,但对我们蓝印来说,修新线有百利而无一弊。要想富,先修路。长远的好处自不必说,就眼前,仅筑路工程一项,就可给县里带来非常可观的经济效益。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现在省厅基本倾向于后一个方案。只要我们再加把劲,这事就有可能朝有利于我们的方向发展。” 
“好你个林局长!”刘悠然一拍沙发扶手站起来,有些激动地面对林向阳说,“这事若办成了,对蓝印百姓来说,可是功德无量的事,会给子孙后代都造福的!。这样吧林局长,”刘悠然脑子转了几转,答复林向阳道,“提名的事,你不用再管。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全力以赴,保证让53号公路从咱们县横穿而过!” 
“行,有刘县长你这句话,我就是拼上老命,也一定把这个项目拿下来。不过……”说到这里林向阳顿住了。 
“有什么困难吗?”刘悠然关切问,“讲,讲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咱两个不行,再开县长联席会商量解决。 
“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林向阳喉节动了几动,干咽了口什么,说,“如果我的问题解决不好,可能会影响到项目的最终决策。因为这事我动用的都是些私人关系。” 
“终于摊牌了!”刘悠然刚刚对林向阳产生的好感顿时化为无有,“明目张胆的要胁,比伸手要官还要无耻一百倍!”当然这些都是刘悠然心里的话,是不会当着林向阳的面说出口的。连刘悠然自己也感到吃惊,要在以前,面对如此无耻的行径,他早直言相向,愤然怒斥了。而今他却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脸上依然挂着可人的笑容,“不会的不会的。你放心好了,你的问题一定会解决好的。项目问题,我相信也一样能解决好。” 
至于怎样才能真正解决好这一对既统一又相对的矛盾,刘悠然心里已有初步的主意:推完磨,杀驴。这不是他无情,而是有些人太无耻。 
一段时间后人走茶凉,刘悠然这才知道:那些天各委办局领导之所以集中来找他谈,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王一丁又生病住院了。 
记得这是自己来蓝印三个多月中,他第四次入院了。 
还有一点刘悠然直到当选后才知道:那些委办局的头头们,都是在去医院看过王一丁后,才来他这里的。 
洗过脚正准备上床,严家正突然来访。 
“你这是发的哪门子疯,也不看看几点了!”刘悠然没好气地为他开了门。 
“对不起,对不起,小民该死,打扰县太爷安寝了。”严家正嘻皮笑脸地做个长揖,而后从怀里抽出一条香烟,往刘悠然床上一扔,说,“这是人家孝敬你的,咱小小老百姓消受不起。” 
“一条烟,啥好东西?你怎么就消受不起?”刘悠然说过,似乎又想起什么,趿拉着拖鞋走过去,拿起那条烟,“真是冒牌货?” 
“有点。当烟抽是肯定不行的,但价值绝对比香烟本身高得多。”严家正这时已躺在了沙发上,双目紧闭着应道。 
刘悠然听了心中顿生疑惑,几下撕开外包装,并不见任何异样。又从散乱在床的一堆小盒中抓起一个,小心翼翼地打开,抽出一支一看,当下全明白了:烟卷里卷的并不是烟丝,而是精心卷起的一张百元大钞。又抽出一支撕开,还是。整整十小盒,每盒内都有两千元。整整两万元啊!刘悠然惊得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 
“知道是谁送的吗?”严家正猛地坐起来问。 
刘悠然摇摇头。 
“这可苦了进贡的那位老兄了。整整两万块甩出来,连个响声都听不到。打水漂了,打水漂了!”好象自己就是那位行贿者,严家正两眼盯视着床上的那一堆,痛惜得连连发出“啧啧”声。 
“怎么办?交纪委,还是送到福利院?”刘悠然问。 
“送什么?”严家正不答反问,“这,还给过别人吗?” 
刘悠然知道他说的是烟,想了想便回道:“给过小齐两条。其他人好象没有。不过烟都在这儿,总共没几条的。”说完便起身到写字台前,拉开抽屉取烟。 
总共六条,一条玉溪,三条阿诗玛,两条红塔山。 
“都打开看看?”刘悠然望着严家正说。 
“随你。不过打开万一没有货,你可不要伤心。” 
“又来了又来了。你这张臭嘴呀!”刘悠然说过,扔过一条玉溪、两条红塔山,“公平合理,每人三条,全打开看看。” 
打开一条,真的;再打开一条,还是真的。片刻间六条烟全化整为零,每一支里都货真价实,细细的白纸筒里都是金黄色的烟丝。 
“这……”二人面面相觑,有些庆幸,又有些失望。 
“小齐……” 
“小齐……” 
不约而同,他两人竟同时提起小齐,又几乎同时打住。 
半晌,严家正先打破这沉寂:“也不知小齐那两条里是怎么个情形。” 
“没有最好。有,他不说,你也没法去查证,只能当作无。”话是这么说,但刘悠然心里却对小齐有了看法:“还是家正够朋友,堪称真君子。像这种人不知鬼不觉的黑钱,他就是收起来,又有谁知道?背贪名的是我,使钱落实惠的是他,何乐而不为?可他不,不但不私吞,反倒给你送回来。这年月,不贪财的人不说绝无仅有,也真是难得一见了!” 
接下来二人便商量这两万元的去处。 
刘悠然的意思是上缴纪委,这样便彻底脱了干系。 
“说得简单!”严家正一口否决,“谁知你收了多少?交两万来搪塞组织。你若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能无怨无悔地接受诸如此类的流言飞语,就去上缴;若不能,就先把它放起来,待慢慢查实是谁送的,再悄悄退回给他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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