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乐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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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乐人生-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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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补丁花格衬衫,下穿一条普通布裤,相当朴素,可见其家境贫寒。我俩就像早已认识,无拘无束地说着男婚女嫁的话;她说她只有一个哥哥,也快结婚了。谈了一阵她突然冒出一句“这次回来就要娶吗?”这句既显泼辣又率直大方的问话令我十分吃惊,接着是大喜过望,这不就表明她愿意嫁给我嘛。农村姑娘找对像原来如此痛快,全不似城市姑娘还要什么考验啦、培养感情啦,费许多周折。可这有什么不好,这种干脆利落的求偶方式实在无可厚非。
不难看出,她是个泼辣大方的姑娘,我于是反问道:“你说呢?”
“怎么能由我呢,”她说,“女孩子大了总要出嫁的,老呆在娘家也不是个常法儿;我哥快结婚了,我个性强,嫂子进门后日子长了恐闹矛盾,我还是早点离开好。不过一切还由你决定。”
我想到几次回乡的尴尬境遇,今后的命运仍难预测,我不应该欺骗这个坦率、爽直而单纯幼稚的姑娘。
我问她:“你了解我吗,你不怕跟我受苦受难?”
她说:“你的情况我都知道,我就是可怜你,受苦受难总是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人替你分担。我要永远陪着你,和你同甘共苦,白头到老!”
她好像并不单纯,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似乎经过了深思熟虑,而且什么条件都不提。那时农村姑娘出嫁要求彩礼是三大件:自行车、手表,缝纫机。她不要任何彩礼就提出跟我结婚,这样坚贞,这样一见锺情、心心相印,难道是前世姻缘?
我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我只把莉花退回的那身衣料送她作为定情礼,三天后就到公社登记结了婚,然后把二百元钱留给父亲盖房,又返回阳泉。
正是:
落魄不敢谈姻缘,不意痴女到身边;
前世姻缘牵一线,儿孙绕膝享天年。

24。第二十四章  突遭劫难 (五)

八认贼为友
**大革命在全国最终形成势不两立的两大派组织,每一个组织都宣称自己代表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是革命派,攻击对方代表修正主义路线,是反革命派。中央三令五申要他们停止武斗实现联合,各派充耳不闻,依旧我行我素,大联合谈何容易!他们各自都有后台,各自都有自己的权欲,争权夺利争战不止。在武斗中双方都有伤亡,我矿临县工人傅四小被打断腰椎不治而亡,另一个年轻人被长枪扎破肚子,肠肚都流出来,他硬是塞进去捂着肚子跑到医院得以保命,堪称*革英雄。伴随武斗不断升级各厂矿的生产几乎陷入停顿,偌大的铝矾土矿非但不能上交国家利润,就连内部开销也难以为继,据说情况最遭时银行存款只有七毛钱。
我参加的“红总站”是支持“大寨红旗”,支持陈永贵的。“大寨红旗”由周总理亲自树立,陈永贵被誉为“毛主席的好学生”。我们的口号是:谁反对“大寨红旗”谁就是反革命,反对陈永贵就是反大寨。那时的陈永贵已红的发紫,当上了昔阳县革委主任、晋中地区革委副主任,山西省革委常委。我们认为自己一派最革命,必胜无疑,把“指挥部”打败后单方成立了矿革命委员会,车间成立了革命领导小组,由原经营科长柳完任组长,谢光任副组长,我是一名宣传员,负责写个材料什么的,开会时带领大家学毛主席语录。
“指挥部”的队伍大多是煤矿工人,因武斗工人都逃跑回家,阳泉煤矿陷于停产状态。两派在中央打官司,中央为保煤炭生产转而支持“指挥部”,“总站”输的一败涂地。“指挥部”开始反夺权,一阵摧枯拉朽后“总站”被彻底摧垮。形势一下子翻了个儿,变成“总站”的人大批逃亡,“指挥部”乘胜反击抓“坏头头”。
我因受命整理过“指挥部”一个小头头王成的材料,这天在青岩底楼前受到王成和他手下的人围攻,逼我交出整他的“黑材料”。我说已上交“总站”头头,几个人拳打脚踢,逼我交代干过几次打砸抢,我本来没干过如何能说。正在难解难分,他们另一个头头张安出面把王成劝退,给我解了围。
我结婚返回铝矿后形势已发生逆转,以“指挥部”为首实现了“大联合”,包括两派主要头头和武装部长赵福。按中央指示精神“大联合”必须有解放军参加,厂矿就由武装部代表解放军,当时称“三结合”。在联合过程中由两派各自提出不联合对像,包括“坏头头”,打砸抢分子,“地富反坏右”分子,被打倒的当权派等。既然“指挥部”是胜利者,不联合对像自然由他们决定。在新的革命委员会成立大会上宣读了不联合对像名单,其中就有我,我预感到灾难将再次降临。“总站”垮台后化验工人邵勇就对我说:“你要第三次受迫害了。”他确有先见之明。
后来我曾反思过,假如我不参加文化革命,不介入派性,是不是就不会再受迫害,答案是非也。我矿有四个摘帽右派,他们都没有参加任何一派,甘当中间派,其中有两人在“清队”运动中没有被揪。梁桂原是阳泉法院的审判员,头脑特别清醒,他常说:“我深知自己抵抗力差,要时刻提防感冒。”言下之意是他清楚自己历史有污点,因此时刻小心不让别人揪住辫子。但另外两个还是被揪了,其中就有从化工厂调来的沈毅,不知他哪方面不小心被揪了辫子,那时要揪一个人的辫子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沈毅自五七年打成右派与陈静分手后一直独身,摘帽后也不结婚;他的“理论”是,结婚难免要生子,按照“老鼠养儿会打洞”和“老子反动儿混蛋”的原理,自己已然被搞黑,生下后代也难以在社会上立脚,无异于造孽,不如不生。落实政策右派改正后他调矿中学教书,娶了个二婚的小学教师,那女人带着前夫留下的两个闺女,有意再给他生个儿子,但他坚决不要,把那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孩当亲闺女抚养,直至大学毕业。
大联合后各造反派组织自行解散,成立了“矿革委”“矿工代会”。两“会”的干部就从两派的“头头”中提拔,叫做“突击提干”,实权当然掌握在“指挥部”的人手里,不是党员的就“突击入党”。“总站”的人只能当个副手,还须是彻里彻外透明红的纯无产者,若被抓到些许“瑕疵”,就是坏头头,不但不能联合,还要被揪斗。“总站”一个大头目乐伍还判刑住了监,弄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一九六八年“八一”建军节全矿职工都去市体育场开会庆祝,车间工代会负责人杨平通知我不要去开会,下午两点需到红土坡工地接任培的班,值班护场。任培也是原“总站”一名宣传员,我俩在劳教队就认识。我心里明白,护场不过是个借口,实质是剥夺你的公民权。我心里不服仍旧进了城,在市里逛了一上午,喝了点酒误了接送车,步行回矿走到红土坡已是下午三点。走进工人休息室见任培坐在桌子上背靠墙打盹,就说:“老任你还没走?”他满脸不高兴地说:“你不来我怎走,你干什么去了?”
“进城误了车。”我说。
这时我满腹牢骚无处诉说,借着酒劲儿对这位自认为的难友打开了话匣子:“老杨你说为啥别人都去开会却叫咱们看场?”
他装模作样地说:“看场也是任务嘛,不单是咱俩,别的工地也派了人。”
“那你说咱们为什么不能参加大联合,依我看这次“指挥部”回来像咱们这样的人迟早都要挨整。”
“你不要乱说,这样说没有好处。”不知他是善意的规劝还是自己心虚。
“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别人。”我仍要一吐为快,“我就想不通,中央说两派都是革命群众组织,实际上把‘总站’当‘狂派’(石家庄的‘狂人公社’)处理了,一瓦解,二摧垮,三揪斗。听说XXX被他们揪斗后跑了,我看跑了就好。前几天我已被他们围攻一次,可我是本省人,跑回去他们还会去揪;你家在河南,跑了没事。过去‘总站’掌权,他们的人纷纷跑回家,现在回来都没事;咱们的人跑回去,将来形势好转再回来也没事。”
任培说:“我不跑,咱又没干坏事。”
“他们要整你还管你干没干坏事,”我越说越起劲,毫无顾忌,“你没听说石家庄“刮台风”?凡参加过‘狂人公社’的人人过关,抓来批斗,挨打罚跪,每天向毛主席请罪。我看咱们这儿迟早也会刮台风。”
“……”他不再吭声,回到车间立即就向车间领导组长张安和工代会主任杨平作了汇报。
我又一次被“朋友”出卖。
又过月余不见有新的行动,我准备完婚;在小河村租赁一间民房,稍作布置权为新房,随即写信给艳香,让她动身来矿。
这时“清理阶级队伍”运动开始了(简称“清队”),矿里召开了“清队”动员大会。会后杨平命令我搬回宿舍,并要求下班后不能乱跑,每天反省写检查。与此同时石市五中派人调查我赴京上访的事,我冒名上访为父亲平反的事暴露了。凭着多年积累的一点政治敏感我预感到将要大祸临头,即刻写信给艳香,叫她暂不要来。又给父亲和大姐去信告诉他们我将“第三次受迫害”,命中注定永远不能成婚建立家庭,永远要孤身一人在狂风恶浪中搏击。每当婚事有成成家有望,总会有一场台风刮起,刮得鸡飞蛋打,把我推向无边苦海。
真是:
几番惊破鸳鸯梦,苦海无边为那般;
一片痴心终不悟,又逢人间事不安。
九群魔乱舞
我搬回宿舍后就被限制了自由,每天下班写检查。几个“总站”的头头已被揪斗,不过张安对我说:只要深刻检查就可过关,这次运动采取“批判从严处理从宽”的方针。我对此半信半疑。
一日下班后全车间职工在楼前整队集合,先由杨平讲话。他说:“我矿的‘清队’运动形势大好,揪出一大批混在我们队伍里的阶级敌人,但是,”他话峰一转,“还有些坏人隐藏在我们中间,大家说揪不揪?”
众人齐呼:“揪出来!”
他大喊一声:“田生玉,站出来!”
早有两个青工一左一右扭住我的双臂叉了脖子推出队列,接着把大牌子挂在胸前。头被猛一压,鼻子碰到吊牌的铁丝上,鲜血染红了白纸,白纸上写着黑字:极右坏分子田生玉。
由任培宣读了他秉承张安整理的我的“罪行”材料——他因“反戈一击有功”不但免于揪斗,还成了运动积极分子。这个叛徒,这个汉奸,这个在班前读报时把“赤脚医生”解释为“不穿鞋子”的半文盲,竟也会整理“黑材料”。
真是:
一生难辩好赖人,总把恶魔当菩神;
肺腑之言一吐快,引得邪火烧洁身。
我被押着从宿舍区到矿部游街示众,双臂反拧到肩头,先是疼痛继而麻木,慢慢就不属于自己身体所有了。两个青工一个是“总站”的,一个是“指挥部”的;总站的杨白只是轻轻把胳膊背后,“指挥部”的李玉不但用劲提到颈项,还不断用拳头在后背捶击,并不断吼叫:“快走,耍什么死皮;快喊,极右分子田生玉,喊!”

25。第二十五章 突遭劫难 (六)

轮番批斗开始了。每天白天劳动晚上批斗,问题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好像永无止境。胸前挂的牌子由纸的换成了铁的,脖颈被大铁牌的铁丝勒出一道深沟;二十多斤重的铁牌挂在胸前,还要举手、弯腰、曲腿,美其名曰坐“喷气式”。据说这又是“革命群众”的一大创举,回答问题稍一迟疑,或“喷气式”姿势稍不标准(胳膊要伸直,腰要弯曲,尤其是腿,既不能伸直也不能蹲下,大小腿必须保持九十度角),臀部就会受到一阵牛皮鞋猛踢,栽倒再提起来继续坐“土飞机”。我两臀淤血青紫,走路一瘸一拐,白天还得照常劳动;从此落下个“老寒腿”,每到冬季臀部总觉冰凉难耐,穿着厚棉裤还须靠近炉子烤火,棉裤烤焦了好几条,十多年后才慢慢焐过来。
按照达尔文的进化论人是从鸟兽进化而来,那么在人性中就必然保留着兽性,正如雨果所说,人类中的某个人和禽兽中的某一种相类似……一切禽兽的性格都具备在人类的性格里(《悲惨世界》)。在最初的蛮荒时代,人和兽本无区别,后来产生了国家,制定出法典,在法治的制约下,才有了人类的“文明”;每逢乱世无“法”无天时,人的兽性便会大暴露,那将比狼虫虎豹更凶残。兽类的凶残是露骨的、直截了当的,它们张着血盆大口、舞动利爪直接扑向猎物;人因有发达的大脑会思维能说话,他们会想出各种办法千方百计折磨对手,坐“喷气式”就是**大革命那个特定时代人类兽性大暴露的又一例证。不同的是,兽类一般不伤害同类,而人类从奴隶社会的“酒池肉林”、黥刑醢刑到封建社会的宫刑、殉葬制度都是针对同类的。我最近看了一篇报道,南美州的土族卡奇莫人现在仍用人肉祭神,而且是用活人肉!有的部落还延续着过“食人节”的习俗,在那天几个强者联合起来就可把弱者吃掉,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弱肉强食”!
后来在我调回原籍的一段时间,为了寻求精神寄托曾想加入基督教。距我们学校五里的林里村有天主教堂,星期天我去参加教徒礼拜,一进教堂只见四面墙上挂满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受难的图形,令我不寒而栗;看见那种场景,就联想到人类的残忍,血淋淋的残忍,我赶紧逃之夭夭,从此再不敢蹬教堂门槛。
进矿刚三年的大学生方志无法忍受非人折磨而卧轨自杀,自杀不成变为废人,比起他的悲剧来我就幸运多了。
在88*领导下的新中国,在一个人民当家作主的民主国家,在人类进步到二十世纪后叶的文明时代,如果说土改运动中的“斩草除根”是运动初期发生在少数地区的个别现象,那么**大革命中的戴耻辱牌坐“喷气式”就是普遍性全国性的了。有位教师说的好,解放后有两次人性大暴露:一次是土改,再一次就是**大革命,尤其后者,那是一次可怕的自相残杀!
起初我还实事求是交代问题,后来受刑不过就采取“有求必应”的办法;不是我不坚强,连彭老总都说“在会议发展的过程中我采取了要什么就给什么的态度”,我是个草民百姓,就像一只蚂蚁,被人一脚踹死也无处喊冤。凡是他们提出的问题我都一古脑承认,就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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